第30節
“陛下,”巧茗拉住他的手,然后被他順勢攬進懷中,“我在想陛下呢,你好久都沒陪我了。”她非常流利地說出撒嬌的話來,連自己都感慨自己的虛偽。 但又怎么可能在韓震面前露出任何破綻呢。 別說母親已經叮囑過,就是她自己,也非常明白,若不是韓震便罷,若當真是他,一旦知道有人懷疑他曾經對巧菀下手,那人定會以最快的速度前去地府與李太醫團聚。 韓震在她耳邊輕聲道:“我明天可以陪你了,帶你去打獵好不好?” 巧茗抬起頭來,故意笑得格外燦爛。 至少在有證據之前,是不應該胡亂懷疑他的,不是么? 旁的且不說,只說自從封妃后,韓震一向對自己很好,若是他沒有做過,得知自己這樣懷疑他,那該是多么寒心的事情。 然而,想得明白是一回事,真正能做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懷疑的種子一旦落入土壤,就算不經耕耘灌溉,也會生根發芽,漸漸茁壯起來。 只是平平常常的一頓晚膳,巧茗都能看出若干疑點。 就連之前只是覺得韓震對待伽羅不太親熱的相處方式,如今似乎都變成了他不歡迎這個孩子來到世上的證據似的。 * 第二天,巧茗與韓震一進山便碰到了駱寶林與巧芙。 駱寶林是武將世家出身,從小舞刀弄槍早已習慣為常,來到行宮后無人約束,每隔上那么兩三天便要進山來騎馬狩獵一次。 巧芙原是從來不會參與駱寶林此項活動,但昨日遇到孔嬤嬤之后,心中多少有些忐忑不安,今日駱寶林相邀時便沒拒絕,與她同來散一散心。 可惜巧芙也是個大家閨秀,兩人出來大半天,她才勉強剛學會了控馬前行,不可能陪著駱寶林馳聘打獵。 這對于駱寶林來說,難免有些掃興。 是以,當看到韓震與巧茗各自騎著馬,身上又背有箭套時,當即興奮起來打獵這種事,孤家寡人沒有意思,人多熱鬧才有趣。 韓震難得有空,帶巧茗出來,自是希望獨處,連侍衛都給他趕得老遠。 但巧茗如今“心懷鬼胎”,能少同他單獨待一會兒,溫存得少一些,思想壓力便沒有那般大。 是以,明明看出他不高興,還硬是逆著他與駱寶林同行。 巧茗這些日子來騎馬騎得熟練許多,跟上駱寶林并無難度。 但巧芙便不行,漸漸落在后面。 韓震呢,論馬術與騎術,他都精湛,只是心里頭不高興,自是落后得更遠,原以為巧茗發現了會來陪著自己,可眼見巧茗與駱寶林兩個說說笑笑,越去越遠,根本不曾注意到他。 他氣呼呼地雙腿猛力一夾,□□的馬兒就像離弦箭一樣追了上去。 巧芙在馬上本就搖搖晃晃的,韓震突然一陣風似的從她身旁策馬經過,嚇得她更是不穩當,不由自主地加大了拉韁繩的力度。 馬兒吃痛,抬起前蹄,嘶鳴起來,前半身跟著高揚起來。 巧芙是個新手,哪里見過這等陣仗,毫無防備地被甩下馬來,驚慌之中,雙手亂抓,那染了淡紅的指甲保養不易,今天來進行騎馬這等“粗魯”之事時,自是套了護甲,鎏金鑲翡翠的甲套又長又尖,便是狠狠地扎進了馬兒的屁.股。 那馬兒連番受驚,撒開了蹄子狂奔起來。 待巧芙忍著痛從草叢中爬起身,馬兒早已踏著煙塵轉過山坳,再看不見了。 * 巧茗與駱寶林到了山谷中的一處平臺,此處地勢平坦,視野開闊,可算得上是狩獵的好地方。 駱寶林專心一意地開始尋找獵物。 巧茗根本無心狩獵,索性放馬兒自由自在地去吃草,她自己則往樹下走去,打算乘涼。 半途中看到草叢中躲了兩只小兔,雪白雪白的,非常趣致可愛,便蹲了下去撥弄它們尖尖的耳朵。 又決定了這對兔兒就是她今天的“戰利品”,要帶回去送給伽羅。 韓震來到的時候,巧茗正被半人高的荒草遮擋住了身子,并未被他見到。 待他策馬由北自南,穿過了整個平臺,看到了拉弓射箭的駱寶林,看到了悠閑啃著草皮的馬兒,卻始終不見巧茗。 因而疑惑地策馬回頭,正好看到數丈之外,一手抱一只小兔子,笑得像個孩子一樣的巧茗緩緩站了起來。 還有,在她身后,那正自北方狂奔而來的受了驚的馬兒。 ☆、35|25 巧茗對正在逼近的危險毫無所覺。 有只小兔子頑皮地從她手上跳下去,動作很快,頃刻沒入草叢不見了。 巧茗跟著蹲下去,摸索尋找。 駱寶林也看到了目下的情況,無奈她離得實在太遠,穿過整個平臺去將巧茗拉開,根本來不及,只能大喊出聲示警。 聽到駱寶林焦急的喊叫聲,巧茗詫異地抬起頭來,透過荒草間隙,看到韓震在前方挽箭拉弓,而他瞄準的方向,不偏不倚正是自己…… 從昨日起所有被強壓下去的懷疑,此刻全都漲潮一樣涌了出來,幾乎在瞬間便將巧茗淹沒,她驚愕之下竟是忘了躲藏,反而傻傻地站了起來…… 韓震擰著眉沖她吼了一聲,可伴著身后疾響的馬蹄聲,巧茗什么也聽不清楚,只看到在長箭離弦時,他猛地偏了一下弓。 一切發生得太快,巧茗眼睜睜看著長箭破空而來,擦著她右臂滑過,她臂上一痛,另一只小兔子也跳下地去。 然后是臀.瓣上被重重一擊,整個人便撲向前往地上趴倒,跌得魂飛天外,痛不欲生。 巧茗很快被抱進一個溫暖的懷抱里,抬頭便見到韓震近在咫尺的臉龐。 她下意識地想要推開他,并且付之行動。 可是年輕男人的力氣哪里是她能抵擋得了的,掙扎不過兩下便被牢牢地擁住。 “身上可有哪里不舒服的?”他難得地語氣起伏,全部賦予對她的關心。 她身上很痛啊!哪里都不舒服! 巧茗哼哼唧唧地,正要開口,忽然覺得小.腹里面狠狠地抽搐了一下,那種痛她從來沒有感受過,就像有人攥住她的肚腸下死力揉捏似的。 “肚子……啊……”她剛說了兩個字,又是狠狠地一下抽搐,一時沒忍住哀叫出來,“肚子好疼。” 韓震只覺有些莫名,她臂上顯是被箭尖擦破,有血滲出衣料,而那馬兒被他用箭射死,倒地前勉力掙扎時還是踢中了她,可他看得清楚,明明踢中的是屁.股,怎么會肚子疼起來? 他四下里張望,也不見草叢中有凸起的石塊,而且她身前衣衫只有塵土草屑,不見半分血漬,根本不像被硬物硌傷的樣子。 再往下看,卻注意到她的腿間,雪白的騎馬裝衣料上,暈出淡淡血色來。 此處并沒有御醫,韓震只得將巧茗打橫抱起,放她側坐在馬背上,然后自己躍上去,一手牽韁繩,一手抱著她,吩咐了剛剛趕到的梁芾留下處理事情,便策馬離開。 換了個角度,巧茗也看到了地上被長箭貫穿了腦子的馬兒尸體,想起自己適才挨過的一擊,再看看馬兒所在的位置,當即明白過來,是被馬兒踢了一腳。 韓震那一箭是為了射殺沖她疾馳而來的馬兒?目標并非是自己? 想明白此節,巧茗心中一松,她的八月十五其實不大痛,畢竟那馬兒挨了一箭,臨死前已卸了力,但肚中時不時一抽一抽的絞痛著,又不知究竟是為了何因,不免疑心是受了致命的內傷,疼痛加上害怕,忍不住偎在韓震胸前嗚嗚咽咽地淌起眼淚來。 韓震這會兒又要摟著她讓她坐穩了別掉下去,又要小心控馬盡量不顛著了她,本就一心二用,再分不出空檔來安撫哄勸,只能任由她哭濕了他的衣裳。 * 太醫院有個不成文的規矩,除了當值時突發的狀況例外,一般誰給宮里哪位主子診過脈,往后若不出大差錯,或是主子指名更換,那么下次主子有病痛時則還是由這人診治。 因而被陳福從太醫院隨行眾人里叫來的渺云居的,便是之前巧茗落水時為她診過癥的御醫商洛甫的。 商洛甫來的路上聽陳福說了事由與癥狀,心里面便隱隱有個不好的猜測,等到搭過脈,神色倒反而放松幾分,“回陛下,娘娘腹痛并非被馬兒踢上了內臟,而是動了胎氣。” “你說她……有孕了?”韓震素來冷淡的表情里染上十分驚訝,難以置信地看著商洛甫,再一思及適才巧茗遭遇到的事情,還有商洛甫說的話,忙追問道,“如何了?嚴重嗎?” “回避下,依脈象來看,娘娘有孕不過月余,正是胎兒最不穩妥的時候,因而今日受了驚,有些見紅,但幸而娘娘有福,胎兒目下并無大礙,只要臥床休息一段時間,并調養得宜,不再受驚,不再cao勞,應是不會出事。” 商洛甫開了保胎方,便告退出去,回太醫院里抓藥煎藥去了。 韓震側坐床畔,握著巧茗的手,本是想與她訴一訴衷情,可一雙眼睛卻總是不受控制地瞥向她尚平坦的小.腹。 巧茗也是一樣。 完全不敢相信不知不覺間,已經有一個小生命孕育在她的身體里,而她這個后知后覺的母親,差一點就沒能保護好它。 幸好,有韓震當機立斷的那一箭,讓她還有機會能看著它出生、長大。 不知是否是孕婦的心思特別跳躍,巧茗一瞬間甚至想到了十幾二十年后孩子要嫁或是要娶什么樣的人…… 然而,她很快便回過神來,暗笑自己想得太多太遠。 韓震的手掌緩緩覆在她肚皮上,慢慢地挪,輕輕地碰,好像生怕使大一點點力氣,就將肚子里的小娃娃嚇跑似的。 “朕要寫道圣旨,”韓震突然道,“封它做太子。” 巧茗忍著痛笑道:“陛下別鬧了,都還不知道是男是女。” 寫道圣旨不是多大事兒,巧茗也不想攔著他給自己的孩子加封,可是萬一圣旨頒下來,九個月后她生的卻是個姑娘,那可就要貽笑大方了。 “那朕寫另一道圣旨,”韓震看起來不大以為然,“朕要封你做皇后。” “陛下……” 巧茗呆住了。 喃喃一句,不知往下接著該說些什么,便打住了,只愣愣地看著韓震。 不是說,誰先生兒子誰當皇后嗎? 德妃肚子里的那個比這個大好幾個月呢,這樣是不是不公平? 然后又有些覺得,馬兒沒踢到自己的腦袋,怎么就變笨了呢!封自己做皇后,應當趕快謝恩才對,有什么好去替旁人鳴不平的! 巧茗如此想著,就要坐起來謝恩,韓震伸臂將她按住,口中責怪道:“別亂動,沒聽到御醫說你往后都得臥床休息么。” 巧茗可憐兮兮地看著他,“陛下,難道要一直躺倒孩子出生么?” 韓震聽她這么一問,也有些不大確定,然而按著她肩膀的手卻一點也不松力,甚至整個人俯下來,小心地避開巧茗腹部,以極其別扭的姿勢擁住她,頭枕在她頸窩里,“反正你乖一點,以后不許騎馬不許出門,御醫說你能下床前不許動,就算他說可以了,也最好不動。” 反正小心一點,絕對錯不了。 這樣一家三口緊緊擁在一起,氣氛正好,巧茗很想趁機問上一問,為什么自己老是得到他特殊的對待。 從那時封妃,后來細想,只怕并非太后一人的意思,而今日他說的封后…… 巧茗努力回憶著前世,夏玉樓轉述的那句“誰先生下皇子,就封誰為后”,她根本不曾懷疑,因為前世里直到她死的時候,也就是五年后,韓震都沒有立后,因為一直沒人能給他生下兒子。 “陛下,”巧茗叫喚一聲,輕輕推了推他,后面的話還沒出口,就感覺到頸間濕濕涼涼的,有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