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為何,卻是不用問的,巧茗與巧芙交換了一個眼神,心中俱是明白,下藥之人目的一定是巧菀肚子里的孩子,這種事是后宮后宅里最常見的,梁家內宅尚算和睦,不曾出過此等丑事,但不妨礙她們曾經聽聞過不少旁人家中的傳聞。 “夫人,”孔嬤嬤這會兒倒是格外平靜,不疾不徐地敘述著,“自從娘娘懷孕后,一直在飲食上格外小心,不管是小廚房里做的,尚食局那邊送來的,入口前都是要檢驗一番的,可是,在臨盆前約莫一個月的時候,還是被太醫診治出有些異常,說是娘娘服食了大量七花粉,極有可能造成難產,最嚴重可能會母子皆保不住。” “既是格外注意過,又怎么會吃了那種藥?” “老奴至今都不知道那藥是怎樣被娘娘服下的。當時太醫言談中頗有責怪宮人不利,害得娘娘誤食藥物的意思,但聽了老奴講述,得知甘棠宮上下一直非常小心謹慎,便推測也許是有人暗中加害。據那位太醫所說,七花粉在月份淺的時候,若是一次吃得量大,會造成滑胎。可若是每天服食微量,不但不會引起任何問題,甚至短時間內也不可能診出,但日積月累,到了一定時候,便會對孕婦與胎兒造成不可挽回的危害。所以,只能是有心人在娘娘入口的東西里動了手腳?” “為什么菀兒不告訴我?宮中其他人呢?太皇太后和皇上可知道?診出這癥狀的太醫是誰?當時既然知道這些事,為什么不著緊些,在生產的時候多加些人手幫忙?可有查出來是誰做的?” 蕭氏一連串問了許多問題,女人生孩子是一腳踏進鬼門關,她雖然難過女兒早逝,卻也知生死之事只能聽天由命,但若是被害死的,那就完全不是一回事! “娘娘那時不欲聲張,便命老奴暗中查探,可沒有幾日功夫,那診出娘娘癥狀的李太醫便一命嗚呼了,娘娘聽聞了這個消息,提前發動起來,當時她怕自己去了之后,老奴也被如李太醫一般被后宮中人加害,便強挺著,硬是給老奴安插了罪名,將我發落到行宮中來,要我將來尋找機會告訴梁府中人,幫她查出真相。因為和帝姬出生,娘娘亡故的事情接連發生,所以知道的人并不多,但宮中調遣人事,必定有檔案可查,所以那傳了不實消息給夫人的,若是普通宮人便罷了,若是上位者,只怕是故意誤導,未必沒有可疑。” 巧茗聽到此處腦中“轟”地一聲響,那時她只有七歲,尚且非常年幼,但在生死大事上,人的心思天生便格外敏感。 她清楚地記得,后來她與母親進宮,是韓震親口告訴她們甘棠宮里各人的去處,譬如大宮女留在帝姬身邊照顧,內侍們分派到各處未作一一說明,但孔嬤嬤是近身侍候的,又是當初太皇太后親自指派的教引嬤嬤,所以,韓震說得分明,因著年紀大了,身子不好,便放出宮去,頤養天年。 ☆、33|25 巧茗啜一口清茶,壓抑下腦內紛亂,很快便理出一個頭緒。 此種猜測在情理上完全說不通。 韓震至今只有伽羅一個女兒,當時更是一個子嗣也無,巧菀若是能生下皇子,相對地,也能夠更穩固韓震的皇位,就算最后只生個女兒,也是添上一樁喜事,何況民間又向來有長女招弟的說法,無論怎樣,也沒有理由要害了那肚中的孩子。 而且,如果他實在不想讓巧菀生孩子,有許多的辦法可以讓她根本無法受孕,像最普通的事后避子湯,甚至還有常年可用的避子香。對于一個皇帝來說,都不過是一句吩咐而已,又何需在巧菀有孕后鬼鬼祟祟、暗地里大費周章。 如果是其他的人…… 巧菀只是一個妃子,能與她有利益之爭的,也只能是后宮中人。 巧茗在心里極快地過濾了一遍。 對于太皇太后來說,韓震的皇位穩固,才不枉她多年的心血,斷沒有這般背后拆墻,自毀長城的道理。 那么,太后?可若是她害死了巧菀,又怎么可能撫養伽羅呢? 會不會是與巧菀同時進宮的德妃或淑妃呢? 巧茗皺緊眉頭,淑妃她未曾見過,性情為人,一概不知,德妃倒是個面上十分友善的,又經常幫助自己,可人吶,哪有那般簡單,當著你面前說的、做的是一套,轉過身背著你時,或許完全就是另外一個樣子。 所以,親眼見到的未必是真,親耳聽到的也是一樣。 “嬤嬤,我很感激你對菀兒的忠心耿耿,時隔多年還念念不忘,特意前來見我。只是,空口無憑,你說的這些話可有佐證?” 或許當真是母女連心,蕭氏沉吟片刻,問出的話正巧和巧茗心中所想一模一樣。 孔嬤嬤垂低了頭,看起來似乎有些灰心,“老奴沒有佐證。當日李太醫告知診脈結果時,只有老奴在娘娘身邊。而今,李太醫與娘娘皆已不在人世。至于物證,從那時起,老奴更是嚴格把關著娘娘的飲食,但從來未曾在任何一份菜肴點心、又或者是湯粥茶飲中發現端倪。” “孔嬤嬤,我們都很感激你的用心良苦,相信大jiejie的在天之靈亦是一樣。只是你一無憑據,二無線索,事情又隔了這么多年,就算我們想查證,又能從何處入手查起?總不能只憑你片面之詞,就貿貿然在后宮里大動干戈吧?” 巧芙說話的方式與蕭氏一樣,皆是先禮后兵,只是用詞尖銳犀利許多,語氣也毫不客氣。 蕭氏皺眉抬手,阻止她繼續說下去,轉而十分和氣地詢問道:“嬤嬤,當年當真一點線索也沒有么?哪怕是菀兒曾與什么人不合,得罪過誰,哪怕是處罰了誰,再微小的嫌隙也可以,總能有些你們想得到的緣由吧?” 孔嬤嬤還是搖頭,“娘娘性情最是溫厚,侍奉太皇太后與太后至孝,對陛□□貼入微,待另兩位娘娘猶如親姐妹般關懷,就是對我們這些底下人也是溫言軟語,從不曾大聲呵斥,又怎么會得罪了誰。” 自己女兒的性情,蕭氏自是清楚的,但是若非挾怨報復,就只能是利益之爭,后宮里面能和巧菀爭利的人數來數去連一只手都用不完。 適才巧芙的話雖不好聽,但卻也是事實,時隔多年,無證無據,從哪里查起,去查誰,弄不好便成了無事生非,憑白得罪了旁的一整個家族。 蕭氏至今也不清楚丈夫最近到底謀劃著什么,從突然改變主意送巧芙入宮,到與端妃攀關系認親,樣樣都不尋常,但就算幫不上忙,也不能沖動去扯了后腿,便先只虛應下來,“嬤嬤,無論如何,今日都多謝你了,這份恩情我們記在心里頭,嬤嬤年事高了,往后就攙在這么復雜的事情里,我自會去想辦法,查探清楚。” 言罷揚聲換了阿純進來,吩咐她帶孔嬤嬤出去領賞。 待到圍帳里只剩下母女三人時,蕭氏便沉下聲音囑咐兩人道:“這番話你們聽過就算了,不許再說出去,也千萬別沖動,輕易去查探任何。巧菀已經不在了,就算她有冤有屈,天上有知,也定不愿用兩個meimei的前程來換的。” 若論親疏,自是巧菀最親,可庶女與義女既在宮中,便都是與家族興衰息息相關的,有道是牽一發而動全身,哪個也疏忽不得。 “阿芙你雖然伶俐,但這宮里面的事情,可不是憑著些小聰明便能解決的,記住了么?” 巧芙笑著應下了蕭氏的教訓。 輪到巧茗時,蕭氏則更是叮囑了一遍又一遍:“千萬別告訴皇上,你如今地位得來不易,可不能因為沒有半分證據的舊事便惹出是非,失了圣心。” “那娘打算怎么做呢?”巧茗問。 “這一時半刻的,我也想不出什么好方法。”蕭氏揉著額角,嘆口氣道,“且待我回去與你們爹爹商量看看。” 本是好好一次放松消閑的活動,卻因為孔嬤嬤的出現而添上幾分沉重。 回程時,三人都是有些悶悶不樂,出了竹林便是分開,坐著軟轎回各自居所了。 因為年紀的關系,巧茗與巧菀相處得并不多,但她每次見了自己都是溫柔相詢,又照顧周到,就像一個小母親一般,如今驟然聽聞她或許是被人害死的,就算心里明白此事暫不可全信,卻也不可能全無感觸。 回到渺云居時,正趕上伽羅在用下午點心,成年男子拳頭大的水晶碗里盛著冰鎮過的陳皮紅豆沙,小家伙揮動著匙更吃得眉眼彎彎,仿佛這世界上根本全無任何憂愁煩惱之事似的。 巧茗看著不由心中一酸,她自問會竭盡全力給伽羅最好的照顧,但若親生母親還在世,肯定還會更好。又想起之前伽羅心心念念給巧菀送信的事情,那眼圈便紅了起來。 伽羅吃得正歡暢,忽聽頭頂一聲細細的抽泣,愕然抬頭,就見到巧茗悄悄摸著眼淚。 伽羅看看巧茗身前那片兒桌面空空如也,再看看自己這一大碗紅豆沙,十分慷慨地將水晶碗往巧茗那邊一推,“娘,想吃就說嘛,別哭呀!” 多體貼的孩子呀,看她不開心了,還知道哄呢! 巧茗看也沒看那水晶碗,直接把伽羅抱到腿上,使勁摟著稀罕。 可憐的小伽羅想掙扎又不夠力氣掙不開,只能眼睜睜看著紅豆沙吞口水,著急地也要哭了…… 解救了她的是前來稟事的夏玉樓。 巧茗這才把伽羅放回座位上,帶夏玉樓到東次間去。 她開始打理宮務后,需要前來稟事的人自然多了,所以便騰了東次間出來當做會客室,專做議事之用。 夏玉樓說完了事情,欲向往常一般告退。 巧茗卻道:“且不急,我有句話想問你。” 夏玉樓便弓著腰,垂低了頭,等待巧茗發話。 巧茗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幾圈,才慢悠悠地問道:“孔嬤嬤的事情可是你刻意安排的?” 夏玉樓聞言抬起頭來,微笑道:“娘娘果真蘭心蕙質,什么事都瞞不過娘娘您。” 明明是恭維的說話,巧茗卻被氣得不行,咬牙道:“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的目的自然是完成敬妃娘娘的遺愿,查明她的死因,以防帝姬再遭小人毒手。”夏玉樓直視巧茗,不卑不亢道。 可是,孔嬤嬤明明說只有她自己、巧菀和李太醫知道此事,他夏玉樓又是從哪兒得知的? “敬妃jiejie都吩咐過你什么,你且說來聽聽。” 巧茗心知與他對質未必能得到真正的答案,倒不如好言相詢,讓他自動地說多些,她才好再做判斷。 “其實,我知道的事情并不比孔嬤嬤多,不過是娘娘臨產前曾交代我,若是她當真出了什么事情,要我盡量助孔嬤嬤一臂之力,可是這幾年來我自顧不暇,連與孔嬤嬤見面的機會都沒有,事情又涉嫌機密,斷不是書信上可以說的。”夏玉樓倒像是并不打算隱瞞,一股腦說著,“還是有幸得了娘娘您的提拔,我才能到行宮來,幫著孔嬤嬤見上梁夫人一面。” 然而這等話,說了同不說又有什么區別呢。 還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何況,事情到底是怎樣,反正巧菀都不在了,當年巧菀是怎么交代的,還不都是夏玉樓自己說了算。 巧茗也不知該信他還是不該信他,正猶豫著,卻聽那夏玉樓又道:“不過,娘娘可否聽說過這么一件事,當年敬德淑三位娘娘進宮時,皇上曾說過,若是誰先誕下皇子,便封誰為后。” ☆、34|25 按理說,身為嬪妃的人,聽了這樣一句話,無非就是兩種反應。 一是惦念著自己早生貴子,母以子貴,母儀天下。 二是防備著旁的嬪妃來妨礙自己,或是主動出擊妨礙旁人。 夏玉樓講出這句話的真正目的巧茗不得知,但她因為自己心中有鬼,不自覺便想得偏了去。 難道韓震為了不想梁家人做皇后,所以…… 巧茗被這年頭驚得幾乎從坐榻上跳起來。 “你……你到底想說什么?”她強自控制著自己的儀態,便沒能管住嘴巴,還是質問出來。 夏玉樓低頭道:“我只是將當時的情況告訴給娘娘聽,希望娘娘能明白,在陛下講了這般話后,嬪妃有孕,生男生女,就成了關系各人背后家族興衰榮辱的關鍵,其中利益牽扯之廣,爭奪之兇猛,實在一言難盡。” 巧茗暗自里舒了一口氣,到底是自己想得太多,就算孔嬤嬤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過給他,他又不可能知道韓震曾經對她和蕭氏講過什么,自然也不可能知道自己下午時曾有那么一瞬間懷疑了韓震,他更不是像自己這般有過離奇經歷,不會知道梁家數年后的遭遇,當然也就不可能意有所指,暗示什么。 “所以,你是懷疑,當時后宮中……”巧茗試探道,“或是,你有具體懷疑的對象?” 夏玉樓把背弓得更深,再開口時,語調中滿含歉意,“沒有。我只是自個兒琢磨著,凡是不想敬妃娘娘做皇后的人,都可能有動機。另外也是想給娘娘提個醒兒,希望娘娘您在未來多花些心思保全自己。” 他說完這些話便退了下去。 留下巧茗一人思緒萬千。 那些所謂的動機,還有嫌疑之人,之前聽過孔嬤嬤的話時早已在腦中轉過許多遍,這會兒夏玉樓說的那句話,確實就像他自己說過的那般,不過是直截了當告訴了她后宮之爭的復雜,對找出下藥害巧菀之人根本沒有任何幫助。 然而,不知為何,巧茗總是撇不去對韓震的懷疑。 他不希望梁家勢力再壯大,所以不想讓巧菀封后…… 不對,他可以不讓巧菀懷孕。 可若是,出了意外呢? 而且梁家的倒掉是不爭的事實。 可他目前不但沒有表現出來,還更加重視梁家。 那么他的目的是什么? 她覺得自己腦子里就像住了兩個人似的。 一個千方百計想要揪出他的可疑之處,另一個則絞盡腦汁地想為他洗脫干凈。 兩人針鋒相對,互不相讓,誰也說服不了誰。 怔楞之間,忽然有人捏了一下她的下巴。 “怎么自己坐在這兒發呆?”韓震不知何時來到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