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jié)
明明在他不曾出現(xiàn)過的年華里,她一個人也自在快活的。 如今卻是,別后常憶君。 燕灼華合上手中書,長長嘆了口氣。自十七走后,她好像越來越喜歡嘆氣了。 忽然聽到門外喧嚷聲,燕灼華眉頭微皺,揚聲問道:“怎么了?” 綠檀匆匆入內,紅著臉道:“是黑黑戈及大夫回來了。” “太后不是要他留在宮中嗎?”燕灼華問道。 綠檀臉上更紅,她低聲道:“黑黑戈及大夫說……換了地方他睡著不著。” 燕灼華看在眼中,搖頭一笑,想到太后,到底是母女,便是恨極了也有一層愛在。她淡聲道:“讓他進來——說說母后的病如何了……” 入夜,燕灼華獨臥寢室,卻翻來覆去睡不著。 綠檀點起夜燈,隔著簾子柔聲問道:“殿下,要茶嗎?” 燕灼華朦朧道:“點一支合歡香……” 清甜的合歡香彌漫了夜的寢室,好似新鮮的合歡花就扎在帳角一般。 燕灼華半醒半醒中,望見帳角仿佛開出了云蒸霞蔚般的合歡花,一把把粉色小扇子般,墜滿在她迷離的夢境里。夢中,十七立在暮春的合歡樹下,同她溫聲道:“合歡,安五臟,和心志,令人歡樂無憂。” ……令人歡樂無憂。 ☆、第59章 變天 燕灼華對自己婚事的態(tài)度忽然來了個大翻轉。 一個月前,她還從太后精心準備的“駙馬宴”中拂袖而去;一個月后,她同千夜瑾連婚期都在商議中了。人們說,到底是青梅竹馬,在長公主殿下眼中,千夜少將軍自然是不同的。 眾婢女也都喜氣洋洋起來,只除了丹珠兒偶爾還會為十七忿忿不平一下——而這點不平,在知道十七已經做上校尉之后也消失了。 連石太后都妥協(xié)了。她本來很是看好有個來自巴州的高門子弟,卻執(zhí)拗不過女兒的喜好,到底也認了這從北通來的少年將軍。只是人后難免向素姑姑感嘆幾句,抒發(fā)自己的不滿,然而那又如何?結尾的話總還是落在“寶兒歡喜就好”這句話上。 “昨晚睡得還好?”千夜瑾舉起手臂,攀著窗框,似乎在考察這窗戶是否結實。 燕灼華在窗戶內,笑道:“我還好,你呢?”她頓了頓,玩笑似的,“你在北通可有什么需要我知道的,比如美麗的姑娘?” 千夜瑾笑著放下手臂來,因為知道她是玩笑話,也沒有必要回答。 燕灼華望著他的眼睛,思量著道:“我本以為你是玩笑話。”她說的是他初回大都的那個晚上,他說是奉義父之命回來娶她。 千夜瑾平靜道:“我已是弱冠之年,早晚要成家的。”他靜靜地看著冬陽在窗戶上投下的光影,“為什么不能是你呢?”聲音低沉,聽不出情緒。 燕灼華聳聳肩膀,“為什么不能是你呢?”她重復著。一個月前,她絲毫沒有婚嫁之意,卻是漏想了一個人。 她看著站在陽光下的千夜瑾。像是冬夜的雪地里,發(fā)現(xiàn)了一截干燥的松木,點燃了,就有清爽的油脂香氣溢出來;有了光,有了暖,有了歸屬。他給她一種踏實的感覺。 也許這份踏實的感覺里,涵蓋了童年的相處,和從那相處中衍生出來的既定印象。想起那段時光,她就仿佛又回到了父皇的臂彎,回到了藥香繚繞的九天御龍殿,回到了無憂無慮的天真歲月。 “婚期有點急,義父也許趕不來。”千夜瑾看著她,笑著將一片落在她發(fā)頂的葉子撿在手中。 燕灼華不閃不避,無意識地嘟起嘴來,“那真是可惜。”她很希望趙叔叔出現(xiàn)在婚禮上,“不過三個月已經是母后的極限了,她恨不能我今日就嫁了。” 千夜瑾歪頭閃了她一眼。 燕灼華與他視線相對,“怎么?” 千夜瑾笑道:“你提到太后的時候——語氣變了。” 燕灼華微微一愣,“是……是么?” “柔和了許多。”千夜瑾笑得溫和,卻絲毫掩不住他敏銳如出鞘利刀的洞察力。 燕灼華不自在地順了順鬢發(fā),“大約是我要嫁人了……”她對上千夜瑾的視線,意識到要嫁的人就在眼前,抿唇別過臉去。 兩人停在那株合歡樹下,千夜瑾該走了。數月后的婚禮,許多事情都要他親自準備。 他似乎是想要握她的手,卻見她始終將雙手垂在身側,便簡單說了兩個字,“別怕。” 燕灼華有些愣神。她不曾有過哥哥,只是想象中——有位哥哥,會不會就是這種感覺? 千夜瑾轉身上馬離開,不曾回頭。他是個干脆利落的人,兒女情長、纏綿盟誓,同他絲毫干系都沒有。 又或者他的全部承諾只有兩個字:別怕。 *** 南安遠郊。 “校尉,人員都布置好了。只等您舉煙為號,咱們趁夜動手。”小隊長跪倒在十七面前。北通趙將軍的軍隊,以能力論高下,十七小半年間已經做到校尉的位置。 “知道了。”十七把油燈移到沙盤一角,抬頭看了一眼扔跪在帳門口的小隊長,問道:“還有何事?” “校尉……咱們路上抓到的那幾個反賊……”小隊長猶豫道,“如今到了南安,又要開戰(zhàn),是否該通知當地府衙,好上報朝廷。畢竟反賊相關的,事無大小,一律要上報朝廷的——這是皇叔野親王當年親自定的律令。” “戰(zhàn)后再說。”十七簡單道。所謂的反賊,乃是小半年前就跟蹤他去北通,直到他從北通帶兵前往南安才被他手下捉獲的一伙人。這伙人,正是當初燕灼華墜崖,在林中遇到他口稱“公子”紛紛避走的那伙人。 此中頗有蹊蹺。 十七想到遠在大都的燕灼華,如今他重游南安,卻已全然換了一番情境。 她是大燕的長公主殿下,他便為她守這大燕的家國天下。 剪亮油燈,十七低頭認真看起沙盤來。那宋家四郎宋元浪乃是詐死,又與南安前朝勢力勾結,如若不除,日后必是朝廷的心腹大患。只是擒獲這些人,那為首的宋元浪要不要保證“毫發(fā)無傷”呢? 趙將軍沒有對此下令,十七想起當日在宋府,那竹林中的小茅屋里,含笑飲著清茶的燕灼華;又想到得知宋元澈獄中自盡的那個夜晚,她赤腳立在夜燈旁,看了半宿的詩。 若是傷了宋元浪,只怕她又該風露立中宵了吧? 十七的思緒微微一頓,他扶住自己額頭。“風露立中宵”,那又是他從哪里知道的詞句?這感覺真壞,好似他身體里還有另一個人一般。 *** “依本王看來,長公主年紀還小,婚事倒不必急于一時。”燕九重穩(wěn)坐石太后寢宮,看著對面的燕灼華,聲如洪鐘,“況且千夜家那小子,與長公主只怕也不太相宜。” 燕灼華垂眸看著手中茶水,淡淡道:“哦?此話怎講。” “你們幼時雖有相伴,但是千夜家那小子比你大了好幾歲,并不合適。”燕九重話里專斷的意味很強,“皇兄早逝,你的婚事我不得不費心。所謂‘叔父’,那便是父若不在,叔便如父的意思。” 石太后忙笑著打圓場,“寶兒啊,聽話,你皇叔說的也有道理。況且北通苦寒,你若真嫁了千夜瑾,母后也舍不得你去那里吃苦啊……”她先前的同意,現(xiàn)下都不作數了,那自然是跟燕九重“商議”后的結果。 燕灼華仍是垂著睫毛,嘴角泛起一絲嘲諷的笑。 石太后見燕九重瞇起眼睛,顯然已是大大不悅。她慌亂中道:“寶兒啊,你從前身邊那個玉奴,這幾日不是也要進京了嗎?到底是從前身邊親近的人,乍一分離便是半年,這一回來就聽到你成親的事情,豈不殘忍?” 燕灼華端著茶盞的手微微一顫,她嘴角嘲諷的笑容越發(fā)明顯起來,卻只是慢慢道:“確也殘忍。” 石太后松了口氣,笑道:“你的婚事,那不妨先緩一緩。等那個玉奴回京,把宋家的事情處理好了,咱們再細細的談。” 十七在南安大捷,擒獲了宋元浪為首的一眾亂黨,前些日子已經啟程,正在押解進京的路上。 當初急著為她選駙馬的也是這人,如今口口聲聲要她暫緩婚事的也是這人。 燕灼華深吸一口氣,盯著上座的石太后,定了定神,又看向坐在對面的燕九重,最終她笑道:“母后與皇叔言之有理,此前的確是我淺薄急躁了。” 石太后這才露出個舒展的笑容來,“不獨是你,母后前些日子也太著急了些……” “雖然不成婚,”燕灼華話鋒一轉,“我出宮建府之事還是要辦的。” 石太后與燕九重對視一眼,只要她不跟著北通的軍隊搗亂,建一座公主府又算什么呢? ** “我們的婚事要生變了。”千夜瑾聽燕灼華把太后寢宮中的對話轉述后,臉色不變,語氣里有淡淡的不悅。 “看來是的。”燕灼華點點頭,又笑道:“好在我搬出宮,入住公主府的事情是定下來了。”嫁不嫁千夜瑾,是這個月嫁,這一年嫁,還是下一年嫁——她倒沒什么太大的感覺。 入住公主府,意味著她有自己的人馬編制,這才是令她興奮的事情。 千夜瑾提起南安大捷的事情來,“封賞十七的旨意已經發(fā)出去了,給了個少將軍。野親王這次還算大方。”旨意雖然是皇帝燕睿琛發(fā)的,誰不知道要經過燕九重點頭呢? 提到十七,燕灼華睫毛一顫,她輕輕應和了一聲,沒繼續(xù)這個話題。 千夜瑾了然,負手抬眼望向這深冬傍晚的云層。 層層疊疊的烏云從西邊低低壓過來,把還未完全落山的太陽遮住大半。 “要變天了。”他低聲道。 燕灼華攥緊了自己斗篷領口,轉身向停在路邊的馬車走去,“起風了。” 那人從南安歸來,這一路逆風,想必辛苦。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文差不多是我寫作時間跨度最長的一篇了(雖然看起來并不像),因為故事情節(jié)是從13年初就構思的,包括前幾章的成文、修改也是在近三年前了。因為想得太多,寫起來反而不順暢。覺得落筆跟腦海中的人物總有不同。寫到現(xiàn)在,人物形象在腦海中才真正清晰立體起來。燕灼華與十七,在女主長公主部分的故事至此完結。下一部是女主從長公主成為皇帝的故事,暫擬名為《寵妻成皇》,男主十七。歡迎大家繼續(xù)來看,燕灼華和十七的故事。 本圖書由(小碎碎)為您整理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