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再來綠檀、丹珠兒,都是近身服侍之人;于外面俗物一竅不通。雖有一個修鴻哲,卻是鄂國公的侄子,不能完全信任。 燕灼華有些頭疼,她想,是時候搬出禁宮,獨立開府了。燕國的公主,有了公主府之后,會有相應的府里人員配置——那才是屬于公主的人。 只是單獨開府,總要在大婚以后。 她卻要與誰成親呢? 上一世,她及笄后嫁給宋元澈,卻因著宋元澈的巧舌如簧,并沒有入住建好的公主府;反倒是跟著他住在宋家單獨的府邸里。 如今想來,只怕是在公主府里,他多有掣肘,謀逆不易吧。 想到宋元澈,便又琢磨起今日見過的宋元浪。 不愧是表兄弟,一樣的心思機敏,慣會利用人心。 外人看來,她這燕國獨一無二的長公主殿下自然是過得光鮮亮麗,內里的苦處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如今的情形,跟一舉一動都被小姜氏看在眼里的宋元浪又有何不同? 燕灼華想到這里,心情煩躁起來,按住額頭,粗粗吃了幾口飯食,也不知滋味如何,便覺得飽了。 將煩心事先放在一旁,燕灼華喚來丹珠兒,問她道:“過幾日便是宋家二老爺子的六十大壽了,可確定了賓客名單?” 丹珠兒回道:“宋家把壽宴定在了‘水榭聽香’,那地方雖然景致優雅,到底是出了城的。宋家便沒請上了年歲的賓客,若有略不過去的,只請對方的子侄輩來。” “哦?”這倒新鮮,這種六十大壽,一般都會請幾桌熟識的老人,聚在一起。雖是出了城,這些人有車馬送行,也并不如何辛苦。 宋家倒是體貼。 燕灼華便聽丹珠兒將賓客名單一一道來,卻也不過是官紳之家,沒有什么出奇的。 是夜為宋家二老爺子的六十大壽上心之人,卻不只燕灼華一個。 南安城郊一處破舊的旅店,只有一盞昏黃的燈籠挑在屋檐下。 “慧兒,你睡下了?”粗噶蒼老的男聲隔著薄薄的窗戶紙傳來。 黑娘子先是渾身一緊,聽出來人聲音,才略微放松了些。她放下掀開的衣袖,拿起床頭的黑色面紗蓋在臉上,只露出一雙眼睛。 “慧兒?” 黑娘子這才走到門邊,為了鎮定呼了口氣,伸手拉開了門栓,冷聲道:“義父。”側身讓出路來。 彭虎大步闖進來,大馬金刀地坐在簡陋的長椅上,一雙精光四射的大眼睛瞪著黑娘子,粗聲粗氣問道:“宋祭酒怎么說?” 這說的便是宋家二老爺子宋長康。 黑娘子道:“都準備妥當了。壽宴那里,只要燕狗那公主敢現身,定然死無葬身之地。”她垂著眼睛,淡漠生死。 彭虎這才滿意了些,又問道:“那公子呢?” 黑娘子仍是垂著眼睛,“公子會事先被人隔開,時機成熟,就給咱們的人請回來。” 彭虎撫掌大笑,“不錯不錯。這番救出公子,慧兒你當記頭功。” “不敢當。”黑娘子低下頭去,“全靠義父栽培。” 兩人就機密之事,又說了半響的話。黑娘子送彭虎離開。 彭虎看她推開房門的動作,忽然眉頭一皺,瞪起銅鈴般的眼睛,問道:“你手臂怎么了?” 黑娘子下意識地退開一步,又勉強笑道:“前幾日出去打探消息時,不小心受了傷。” 彭虎擰眉瞪著她。 黑娘子強笑道:“沒料到燕狗的護衛里也有高手。” 沒料到公子瞎了失憶了,還是一瞬間就發現了躲藏在樹冠里的她。 彭虎不疑有他,道:“我那里有上好的傷藥,你隨我去取來。” 黑娘子點頭應是,跟在彭虎身后,慢慢撫上受傷的手臂。 那匕首凌空而來,傷可見骨,卻連一滴鮮血都沒沾上,便回旋而去。 快到可怕。 ☆、第47章 男主被欺負了 第二日,燕灼華原本打算去一趟白鷺書院。宋元澈已經離開,趁此機會,她要去摸一摸他的底。 誰知道正院卻來了一位意料之外的訪客。 “宋二夫人?”燕灼華一挑眉毛,看著來通報的玉蝶。當日她親自去探望,還被這宋二夫人用侍女攔在外面,既不曾見到宋二夫人,也不曾見到宋家四郎。 怎得今日宋二夫人轉了性,竟主動上門? 綠檀小心問道:“殿下,十七公子才隨著修大人去了宋家四郎處。外面去白鷺書院的車駕已經備好了。這二夫人,您見還是不見?” 燕灼華歪頭想了一想,淡淡道:“見,為什么不見?”她又不像這宋家一般,處處遮遮掩掩見不得人。 玉蝶是宋家的丫鬟,聽長公主殿下與隨身侍女說話,一聲不敢出,得了這句話,忙退下去請宋二夫人過來。 小姜氏只帶了一個丫鬟,就是那日出來攔人的青衣丫鬟。 “臣婦見過長公主殿下。殿下萬福金安。”小姜氏按品級大妝,望之四十如許,也是極瘦。 燕灼華淡淡道:“免禮。”便讓綠檀請小姜氏在左首太師椅上坐了。 她看著低頭斂容的小姜氏,一時間有些恍惚。 前世她曾與小姜氏有一面之緣,便是在她新婚第二日的早上。 那時候,她給小姜氏敬了一杯茶。如今想來,那會兒的小姜氏已經面容模糊,留在記憶里的唯有鋪天蓋地的喜慶紅色,還有那一盞淺色的茶水。 當初飲了她的過門茶,小姜氏便匆匆離了大都,趕回南安。 自那以后,三年之間,兩人再沒見過。 燕灼華眨眨眼睛,看著小姜氏,只覺前塵舊事,恍如一夢。 小姜氏攥著手絹,似乎有些緊張,不知該如何開口。 靜了一瞬,燕灼華先問道:“聽聞宋二夫人娘家姓姜,卻不知道是江北姜家,還是江南姜家?” 姜家乃是前朝遺姓。如今的姜家,乃是前朝歸元帝的外家后人。當初歸元帝膝下有兩子兩女,他將長女許配給外家姜家,這一支后分兩房。一房留在江北故地,一房在前朝末期大亂時隨著遷都來到了江南。 遷都已有兩代,江北姜家已然式微;江南姜家卻還頗有清譽。 小姜氏忙回道:“臣婦乃是出自江南姜家,家父曾任巴州刺史。長兄現在大都為官。” 燕灼華挑挑眉毛,既然父兄俱在,這個宋家四郎怎么由小姜氏這個外嫁女來養了呢? 小姜氏忽然跪了下來,低聲道:“臣婦有一不情之請,還望殿下應允。” “請講。” 小姜氏泣道:“四郎病弱,命格又輕,擔不起殿下親自探望。” 燕灼華目光一頓,表情不變,只淡淡道:“哦?” 小姜氏且泣且訴,“臣婦聽聞殿下昨日曾親臨后山,召見小兒。今早又有從人去往后山。小兒久病靜養,疏于禮節,只恐應對不妥。殿下在此間,若有所需所惑,臣婦不才,尚能幫襯一二……” 燕灼華陰下臉來,語氣卻還算和緩,“所以當日你讓侍女攔我,也是擔心我見到宋元浪,打擾他休息——哦,不,是擔心他疏于禮節,應對不妥?” 小姜氏怔怔道:“臣婦口拙,引得殿下不悅,臣婦有罪。只是懇求殿下,看在臣婦一片慈母之心……” 燕灼華起身,放下端在手中的茶盞,淡淡道:“你多慮了。本殿昨日見過宋元浪,他禮節很好,本殿很喜歡。” 小姜氏惶恐仰頭,望著準備走出去的燕灼華,又驚又疑,“殿下!”她也并不是沒有聽聞那些荒謬之事,長公主殿下與云熙郡主的放誕不羈。只是她從來以為是訛傳。 小姜氏臉上滾下淚來,哀哀道:“殿下,四郎生來心弱,只怕已時日無多……”要一個做母親的,親口說出自己孩子命不久矣,真是比往心上扎針還要疼痛難忍。她十指緊扣地面,拼命壓抑著胸腔里要噴薄出來的嘶吼之聲。 青衣忙跪下來,小心攙扶著小姜氏,在她耳邊低聲解勸。 看小姜氏極瘦的模樣,想來她自己身體也不甚康健。 燕灼華眉頭一皺,想起草房里那抹溢著茶香的瘦削身影,到底心中不忍,淡淡道:“宋二夫人,你的確多慮了。” 她耐著性子重又坐回去,盡量和氣道:“四郎他有心弱之癥的事情,昨日他已經親口告訴我了。” 小姜氏聞言一愣,小兒看著謙和,骨子里最是要強,平日里誰都不敢提起他的弱癥,他更不會去與旁人說。怎的會親口告訴眼前這個第一次見的長公主殿下? 燕灼華示意綠檀上前攙起小姜氏。 長公主殿下的貼身侍女來扶,小姜氏便不敢仍跪在地上,一面用絲帕遮著臉上的淚痕,一面順勢起身,坐回到太師椅上;卻是小心翼翼從絲帕后,窺了燕灼華兩眼。 燕灼華自然不知道小姜氏的心思,徐徐道:“心弱之癥,雖說難以根治,卻也不知完全無法可治。” 小姜氏眼中燃起一絲希望的火花,卻又轉瞬即逝。這些年來,她不知請了多少神醫名家,卻都一籌莫展。失望的多了,她便不敢再去期望。 燕灼華道:“你出自姜家,想來對前朝故事也有所了解。” 這話從一國長公主殿下口中說出來,小姜氏便不敢貿然去接。更何況,姜家曾是前朝皇族的姻親,這位置就更微妙了。 燕灼華并沒有要等小姜氏回答的意思,她徑直說下去,“前朝歸元帝之后,曾與北方鄰國柴浪國有過惡戰。后來生靈涂炭,歸元帝幼女安陽公主與夫君上官千殺并肩抗敵,力保南朝,那也是一段了不起的故事。” 小姜氏有些忐忑的聽著,長公主殿下跟她這個前朝皇族的姻親后人說起這些——意圖何在呢? “大戰過后,百廢待興。那時候重振了南朝生機之人,你可知是哪一位?”燕灼華想起當初父皇在九天御龍殿里,給她講起這段歷史時的情景來,不禁有些悠然神往。 小姜氏因沒能摸清燕灼華的意圖,便只勉強一笑,低聲道:“臣婦在家中時,只學了些理家之事,于書本上的東西了解的淺些。” 其實姜家乃是詩禮之家,哪里會疏忽了女兒家的教育呢?小姜氏只是敷衍罷了。 燕灼華看她一眼,心知肚明,卻并不戳破,只繼續道:“便是出自當時三大世家之一南宮家的南宮玉韜。” “南宮玉韜乃是安陽公主的表哥,又是戰神上官千殺的師弟。三人情義深重,其中尤以南宮玉韜機敏多智。大戰過后,南宮玉韜便受了安陽公主托付,暫代皇帝之名,處理舉國政事。” “如此數年過后,南朝生機漸榮,南宮玉韜便翩然而去,隱于山林。” “當初柴浪國進攻,南宮玉韜本可以挾世家之勢,趁亂取巧,從中漁利,他卻沒有;后來代理朝政,南宮玉韜本可以把持朝廷,偷天換日,居于萬人之上,他卻事了拂衣去。” “有著這般風姿心胸的南宮玉韜……”燕灼華話鋒一轉,感嘆道:“誰又能想到他患有心弱之癥呢?” 小姜氏怔住,南宮玉韜的事跡她自然聽過,卻從未聽聞他患有心弱之癥。 “這種事情外人自然不知。若不是父皇將前朝皇族的秘聞記錄講給我聽,我也不會知曉。”燕灼華嘆道,“大約也正是因為這心弱之癥,南宮玉韜才對權勢如此無動于衷吧。” 燕灼華看向小姜氏,溫聲道:“當初南宮玉韜還政于朝,隱于山林之時,已是三十歲。四郎如今尚未弱冠,夫人也不必太過憂心。” 小姜氏呆呆道:“三十歲?”這么多年來,她聽過最多的,便是四郎活不過弱冠之年。 時光無情地一年又一年過去,她數著四郎即將到來的壽命極限,只覺得每日每夜都是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