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突然而來的明亮讓莫鬧一時無法適應,她想要抬手遮住門外的刺眼的亮光,努力了幾次依舊是無濟于事。她心頭上縈繞不散,加之隱藏的秘密被人發現,還是被眼前這個風度翩翩的男人看在眼里,莫鬧圈住自己的雙手越加的用力。手上的每一處骨節,都泛著駭人的慘白。身上冰冷,竟然沒有一絲溫度。 在徐墨離的印象中,莫鬧應該是處事不驚、從容淡定的女子。在酒吧里,面對一眾男人的調戲,沒有驚恐沒有膽怯,淡然應對。在商場里,面對他的故意諷刺,沒有委屈沒有懦弱,一如既往的直言相向。 她應該是,一朵傲然百花叢中的玫瑰,帶著刺。在陽光下,迎著風花枝招展。 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么脆弱的她,像一株被風雨肆虐一夜的無名草。搖搖擺擺,感覺隨時都會失去了生命一般。他不由自主的伸出手,遮住她被恐懼染紅的雙眸。大手從她的背后伸出去,一把用力懶腰將她從地上抱了起來。 徑直忽視電梯外眾人投來的打量,大步向外走去。 一樓、二樓、三樓,在爬到第八樓的時候,葉辰正好看見電梯口圍著一些人。他提著的心,心跳的越加的快。抬起腳,正準備過去,卻有一人先于他從人群里走了出來。 所有圍著的商場員工都在給徐墨離讓路,他抱著莫鬧剛走出人群。迎面正好撞見一個風塵仆仆的男人,他光潔的額頭上還滲著汗水,氣喘吁吁。 清秀俊朗的五官,徐墨離越看越覺得熟悉,似乎在哪里見過這個男人。他正打算在繼續往前走時,那人已經開口,喚了一聲:“莫鬧。” 徐墨離看看他,又看看懷里的人,“你們認識?” 葉辰點點頭,人已經走了上去,伸手想要接過莫鬧,卻因為徐墨離突然的側過身,而沒有辦法碰到莫鬧一分,他不解的看了眼徐墨離,禮貌的說道:“嗯,謝謝你。現在你可以把她交給我了,我送她去醫院。” “你們是朋友?”徐墨離不是不相信這個人和莫鬧認識,只是,他看了一眼懷里還披著他西服的女人,小心翼翼的樣子,讓他心生憐憫。 葉辰看著一臉蒼白的莫鬧,點點頭,“是的。” 徐墨離還未作任何反應,懷里的人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整個人一頓,原本呆滯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起來。莫鬧硬是從徐墨離的懷里掙扎出來,朝著面前不遠的葉辰伸出手,張開嘴只喊了兩聲:“葉辰,葉辰。” 聽見她的聲音,看見她穩穩的站在那里,葉辰一下舒了口氣。快步上前,將人攬在懷里,大手不停的撫順她的背,感嘆一句:“你沒事就好了。” 忍了許久的莫鬧,在見到熟悉的人后,情緒一下子上來再也繃不住了。窩在葉辰的懷里,大聲的痛哭了出來。 他們的一舉一動,都在徐墨離的注視下。他剛剛還抱著莫鬧的雙手,尷尬地停在半空中。眉梢微微地擰在一起,面部表情與之前不一。他看著那個男人,似乎有了些印象,這個人就是之前在機場和莫鬧走在一起的男人。 他嘴角微微一抽,只丟下一句話:“快送她去醫院看看吧,所有的醫療費用moli一并承擔。” 然后就默不作聲地繞過兩人向樓下走去。他的秘書和其他職員都愣了愣,沒有人預料事情會發生成這樣,都默不作聲緊跟著徐墨離離開。 徐墨離開著自己那輛紅色的賓利帶著秘書離開moli,一路上他車開的很快。沒有理由的,不停地加速。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秘書一邊拽緊安全帶,一邊忐忑不安地看著徐墨離。想著這幾天的日程因為徐墨離去紐約給調整的顛三倒四,半天才膽怯的開口道歉說:“老板,s市一中的校慶會你還去嗎?” 徐墨離握著方向盤,目不轉睛的看著前方,“嗯。” “去,那天給我空出來。”說著,徐墨離已經將車子駛入密行的車流里。 情愫生(1) 高二分科的時候,莫鬧去了文科班,一個女多男少的世界。 文科班的女生總是比男生多上三分之二,正是因為女生眾多而是非多。在女生之間的勾心斗角,就好比一部大型宮斗劇。 莫鬧的性格,好動好鬧,為人處事落落大方。這樣的女孩子只要長相還過得去,是很受男孩子的歡迎的。相反,在女生之中就沒有那么好了。 時隔多年,莫鬧在平心靜氣的時候,依舊可以記起當年她一個人被人惡意反鎖在女生廁所里場景。 放學鈴聲,隨著學生們的放學回家一起沉寂在空蕩蕩的校園里。留下來趕班級宣傳海報的莫鬧竟意外的被人鎖在了廁所里。 室外夕陽西下,暖黃色的陽光懶散的揮灑在大地上。她被鎖的女廁是背光的,廁所里昏黃的燈光一亮一暗,像極了恐怖片里鬼魂出現前的畫面。 肯定是女生們的惡作劇,可是莫鬧已經不想去追究具體是誰。天越來越暗,她身上除了上廁所前自備的手紙,空無一物。茫然間想起了好友何淺淺,可是在不久前,她自己才將她哄回家。 她試圖向外呼救,卻因為人去樓空而無濟于事。喊了幾聲,嗓子已經開始出現嘶啞的跡象,她坐在馬桶上清清喉嚨順帶思忖著逃生的可能。 s市一中的女廁的設計,除非從里面打開門走出去,根本就沒有其他辦法。人似乎在絕望的時候,都會或多或少從心底升起一股緊張感,然后隨著周圍環境的影響,不斷地將感覺擴大,然后最后成為了恐懼。 莫鬧藏在心底深處的恐懼,在室內那盞燈徹底燒掉時,一下子彌漫在周身。除了排風口透進來的一點點光亮,她視線所到之處,都是一片黑影。她開始感到莫名的焦慮,連呼吸都若有若無的急促起來。 那種感覺,就像是一個不會游泳的人掉落進一潭深不見底的水池里。她掙扎,她呼救,卻越沉越底。雙腳使勁的用力蹬著,卻只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懸空,恐懼因此而加深。 “莫鬧,莫鬧,醒醒。”葉辰的聲音,低低地在耳畔響起,他在喚她,喚她的名字。 莫鬧猛地睜開眼,額頭上細細密密的虛汗已經打濕了她額前的發絲,甚至有幾滴沿著她的臉頰順溜下來。 眼前不是那間給她留下不堪回憶的廁所,而是白凈的天花板。雙眼順著光摸索著望向坐在自己身側的葉辰,她撐著男人的手,在床上坐了起來。視線更加遼闊,這才發現自己身處在醫院里。 她抬手,看了一眼右手上的吊針,“葉辰,我怎么了?” 莫鬧已經緩過氣來,面色也由之前的蒼白無色慢慢淡出一點紅潤,葉辰給她倒了杯水,放在她的左手里,安慰道: “沒事,你剛做噩夢了。” 呼,還好是噩夢。 莫鬧在剛平靜下來,才想起之前在moli遇上電梯故障的事情。她握著玻璃杯子,里面盛著的是溫水,她喝一口,“葉辰,之前救我出來的是徐墨離吧。” 徐墨離,那個將西服遺落在莫鬧身上,連身上穿著的襯衫紊亂了都未曾察覺的男人。葉辰不是第一次見過他,在電視上,他曾看過一次關于他的采訪。不得不說,作為一個年僅三十歲的男人來說,徐墨離是成功的。然而,成功的怕是不僅僅只是他的出生,還有他的事業。 看他的行為舉止,應該是個不錯的男人。可是,葉辰卻是不喜歡他的。不喜歡的不是他這個人,而是他對自己的那種莫名的防備,和他抱著莫鬧時那種理所當然的表情。 葉辰聽著,替她捋順短發,淡然的回答:“嗯,改天找個時間謝謝他。” 沒錯,是該謝謝徐墨離。如果沒有他一直等在電梯門外,試圖采取各種能夠吸引她注意的方法,想必她當時已經因為過度害怕而出現任何意外。 被莫鬧自己一直藏在心底的恐懼,除了葉辰再沒有其他人知道了。而葉辰是因為那次她被關在女廁里,他偶然會學校取遺落的東西,才在女廁所門口聽見她聲嘶力竭的呼喊聲。然后,救下了無助的她。 事實上,她并不是柔弱的女子。 “嗯。”莫鬧點頭表示贊同,腦海里卻應時出現徐墨離蹲在自己身側,抬手輕覆住自己雙眼時的場景。 他的手,有點干燥,還有點溫潤。 只是想起他的那雙手,竟然沒來由地聯想著他的那張臉,那張妖魅的俊臉。只需一眼,便由不得自己不去看的面容。 其實,他長得確實很好。人,其實也不錯。 莫鬧第一次被自己這樣混亂的思緒嚇到了,她下意識地晃著腦袋,視線落在右手手背上的輸液管,微皺眉道:“我想回家了,葉辰。” “好。” 在葉辰叫來醫護人員給自己取下輸液管后,莫鬧坐在床邊一邊穿鞋,一邊自顧自的說著:“對了,葉辰過幾天的校慶,你不用來接我了,我自己去就好,到時候學校見。” “我去接你。”葉辰固執的搖頭。 “你們學校最近不是忙著調研的事情嗎?”莫鬧將鞋子穿好,抬眸看他一眼,又繼續說道:“別因為我耽誤了工作,再說我又不是不認識路。” 她站起來,拍拍手,“好了,就這樣決定了。我們回去吧。” 葉辰想了想,還是妥協道:“嗯。” 五月的到來,意味著城市離夏天又進一步。s市的大街小巷上栽種的鳳凰樹,都開了花。花大而美麗滿樹如火,富麗堂皇。 穿梭在城市的每個街角,看著一朵朵嬌艷的鳳凰花隨著輕風舞動飄落在地面上。莫鬧腳上穿著五公分的高跟鞋,依舊忍不住蹦蹦跳跳的踩在紅色的馬路上。 今天是s市一中五十周年的校慶,莫鬧今天來得很早,她進入校園的時候,還未見到幾輛轎車。除了一些來來回回忙著準備活動的老師同學,就屬她一個人最清閑了。她走走停停,穿梭在十幾個穿著藍白色相間校服的學生當中,偶爾會有幾個學生看見她時微笑上前打招呼。一聲又一聲清亮爽朗的‘學姐’,喚得她新歡怒放。 簡單地和他們幾個交流了幾句,然后自己一個人向教學樓區走去。校園里那條長長的林蔭校道直通的教學樓,呈側t型。t字的上橫屬于高一年級,下橫則屬于高二年級。至于高三則是單獨成棟被置于t字教學樓的斜后方,也就是校園最角落里。而t字教學樓再進去就是初中部了。 她沒有去初中部,而是直接回到高中部的教學樓。才剛從一樓上二樓,便被旋轉樓梯轉角處的一面衣冠鏡吸引住了。大大的一面鏡子,寬一米八,高兩米,足以將整個人裝了進去。莫鬧蹬著高跟鞋,左左右右打量著鏡子里的自己。 早晨起來化的淡妝還沒有花掉,設計精心的禮服,裙擺處呈蛋糕狀疊加,將她那雙白皙的腿襯得更加修長。 她用手拉了啦抹胸,對著鏡子頂了頂胸部,然后滿意的勾起唇角。轉身繼續上樓,一大早心情忽然好了許多。 不變的教室、一樣擺放整齊的課桌、還是那樣一群學生。雖然少了統一整齊的校服,但是大家有秩序的坐在自己曾經的位置上。講臺上的老師手執一本陳舊的花名冊,鼻梁上的那副老花鏡時不時的掉下來,然后老師時不時的用手頂著框架。 看那個架勢,是準備要開始點名了。 莫鬧坐在自己曾經的位置上,看著同學們陸陸續續地都來了,他們高三這個班成績最好的何淺淺卻遲遲未見到人影。她的學號是一號,莫鬧一直打著她的手機,電話那頭卻總是傳來一陣忙音。如果不是在點名的時候,何淺淺趕了進來,莫鬧怕是會覺得她今天不敢來了。 何淺淺剛在莫鬧的旁邊坐下,莫鬧便像許多年前還在這個課堂里上課一樣,和她咬起了耳朵,她問:“你怎么才來?” “剛到樓梯口處的理科班看了看。”何淺淺抿著嘴笑,笑容卻不是很明顯。她一手敷在另一只手的上面,漫不經心的玩弄著左手無名指上的婚戒,“這么多年了,那個教室的桌椅擺放的位置還和當年的一模一樣。” 莫鬧一怔,看著何淺淺瞇起的眼角,才想起這層樓的樓梯口處的那間理科重點班的教室,和他們文科重點班隔著長長的一個廊道。當年,蘇揚就是坐在那個教室的后面,她陪著何淺淺兩個人出現在那個教室的后門。她在外面等著,而何淺淺走了進去。 時間一閃而過,轉眼已經這么多年了、徐墨離呢?當年,他是不是也在那間教室里的某個角落,她怎么未曾注意過這樣的一個男子。 徐墨離?? 這三個字再度出現在莫鬧的意識里時,她的眼皮快速的眨動著,不知道是刻意還是無心,那個人就像是脫了線的人偶,在她沒有同意的情況上,一而再再而三的讓她想起,再想起,然后又搖頭忘掉。 勸誡自己,他只是不相干的人,而已。 情愫生(2) 在去學校大禮堂參加典禮時,莫鬧毫無意外地在人來人往的禮堂門口遇見徐墨離。 寬大敞亮的大禮堂,在進門的時候,因為人群的涌動,莫鬧腳下的高跟鞋踩得有些不穩。所以她在下階梯的時候,一直都特別地小心翼翼。即使這樣,還是因為禮堂里光線低暗的光線,她在剛下了兩個階梯時,腳下一滑。 就連葉辰也沒有預料到這個境況,他從班上下來就一直走在莫鬧的身旁,他剛反應過來,身側的女子的身子已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下意識地伸出雙手想要去扶她,“莫鬧……” 莫鬧在做好了倒地的準備后,卻意外的被人抱在了懷里,身后不是冰冷的地板,而是一個溫熱的懷抱。沒有生硬,只有一股淡淡的男士香水的味道,不是那種特別刺鼻的馨香,而是像風撲面而來的淺淺的味道。 “你還好嗎?”隨著那股好聞的味道,一個富有磁性的聲音從頭頂傳了過來。莫鬧的心臟猛地跳了一下,正想著這個男人的聲音竟如此的熟悉,熟悉的讓她迫不及待的睜開雙眼確認。 忽閃的長睫毛,一雙黑色明亮的眸子里倒映著一個長相俊逸的男子的五官。莫鬧看著抱著自己的徐墨離,也是一愣。他今天穿的與往常并沒有什么不一樣,還是西裝革履,還是很帥。唯一不同的是,她看他的角度,以前總是仰著脖子,現在還是仰視,只是卻成了躺在他的懷里。 “莫小姐?”徐墨離的摟著莫鬧的手,十分安分的禮貌的放在莫鬧的肩側,沒有半分愉悅。剛剛出于意外,他上前將人扶住的時候,因為慣性的問題,他右腳的膝蓋不小心磕在了過道旁的椅子扶手上,為了保持兩個人的平衡,他不得不被迫保持著弓膝的姿勢。 見莫鬧還是沒有反應,徐墨離淡淡的眼神里透著不可琢磨的深邃,他輕扯嘴角,一個用力便將懷里的人扶了起來,讓她整個人面對著自己再借著攀在她身上的手勁順帶讓自己站了起來。等兩人都在過道的階梯上穩穩的站住時,葉辰這才回過神來,將停在半空的手收了起來,轉身問:“莫鬧,你沒事吧?” 而還在徐墨離身后幾步遠的方欣然也快步上前,明媚的雙眼淡淡的掃過莫鬧的臉,然后側過頭問徐墨離:“molise,你還好嗎?” “我沒事。”最先開口的是莫鬧,她看著徐墨離本來放在自己肩上不知何時已經落在腰上的雙手,只因兩個人恰好面對著面,這樣的姿勢無形中形成了一個圈起來的范圍。莫鬧的臉沒來由地紅了一下,但由于光線暗而且只是一閃而過,所以在場的人并沒有人看到。 她尷尬地別過頭,不動聲色的從徐墨離的雙手中掙脫出來,退了兩步到葉辰的身邊。 莫鬧的動作很快,在她已經開始整理自己的凌亂的短發和衣裙時,徐墨離這時才發現這個女人已經離自己有一定的距離了。他回眸,對著身邊的方欣然搖搖頭,表示自己并沒有什么事情,才抬抬下巴看著葉辰身側的莫鬧。 被人盯著看,全身上下總會有點不舒服,莫鬧實在忍不了來自徐墨離眼神下的不舒服后,朝著那人微微鞠了一躬,“謝謝你啊。” 說完,莫鬧便看見徐墨離在對自己笑,不是那種十分明顯的笑容,而是不著痕跡的嘴角咧開一個小弧度。 “沒關系。” 他說,然后和身邊的方欣然繼續往禮堂里走去。在路過莫鬧身邊時,他的眼光有意無意的從莫鬧的身上跳到葉辰的身上,說來也巧,他的目光在落在葉辰身上時,竟然發現葉辰也在看他,兩人的視線不可避免的交鋒,然后彼此心照不宣地點了點頭,淡淡地沒有一絲情感。 在校方安排的校友位置上,徐墨離意外地發現在自己身邊隔著兩個位置的距離,席位上的名片是莫鬧的名字。 僅僅看到這兩個字,他的心情莫名的好了起來。坐在自己的位置,眼睛一動不動地專注的看著主席臺上,拉緊的紅色幕簾。 方欣然也注意到剛才那個被徐墨離扶起來的女子,正一步一步地朝著他們這邊走來。而且,就與他們并坐一排。那個女人在要落座的時候,無心的看了一眼他們,眼神里滿是訝異還有一點說不出的淡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