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節(jié)
寧葭便欲去扶她,她卻磕頭不止,道:“當(dāng)日并不知是將軍在此,還敢……總之,都是民婦錯了,請將軍千萬恕罪……” “鄭大嬸,”寧葭手上使勁,將她拉了起來。 其他路過的村民,又都已遠(yuǎn)遠(yuǎn)跪在了地上。 寧葭亦上前,將他們一一扶起。 這些村民兀自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敢言語,更不敢動彈。 “鄭大嬸,”寧葭仍回至鄭大嬸處道,“馮大伯一家怎么搬走了?” “他們家?”鄭大嬸道,“哪里是搬走,是實在、過不下去,帶著婆娘孩子、討飯去了。” “怎么會這樣?”寧葭大驚道。 “他家里唯一剩下的一頭牛都被牽了去,哪兒還能耕種?何況,他總跟官家的人對著干,現(xiàn)在幾家的老爺都不把地租給他了,他還能怎么活?”鄭大嬸道,“唉,這都是造孽啊。” “那馮大伯現(xiàn)在人在何處?”寧葭道。 “這卻不知,他們家走了以后,就沒有回來過。”鄭大嬸道,“也不只是他們家,這村里,還走了幾家呢。” “還走了幾家?”桃葉奇道,“這又是為什么?” “官里催著要繳房屋的租銀,不按時繳的,便收了房子了。”鄭大嬸道。 “房租之事,不是在祝縣令罷免之時便已經(jīng)免去了嗎?”寧葭驚道。 “祝縣令走了以后,又來了一位柯縣令,說還是照先例繳納。”鄭大嬸道。 “柯縣令?”桃葉道,“他怎么也是這樣?” 寧葭蹙眉一回,道:“多謝相告,鄭大嬸且去忙吧。” 鄭大嬸忙行了一禮,匆匆走了。 “桃葉,可要回家看看嗎?”寧葭道。 “嗯,好久沒有回來了。”桃葉道。 于是寧葭與桃葉便向桃葉家中走去。 一路之上所見村民,皆跪拜叩頭。 寧葭亦一一扶起。 拐過幾處農(nóng)屋小院,便見一株梅樹伸展著枝條,自墻內(nèi)探出,正是桃葉家中。 推開屋門,院中一切如舊。 逃走那日狼狽慌亂,院中物事雜亂橫倒,蒙著厚厚的灰塵。 屋中亦是如此。 一些保留著的舊木上,還留著煙火燒焦的痕跡。 寧葭望著這些黢黑的痕跡,腦中又浮現(xiàn)出那個焦急而堅強(qiáng)的身影,側(cè)頭望向桃葉,傾灑的晨光映照著她明亮的臉龐,如初見時一般。 “家里還和從前一樣。”桃葉松了一口氣道。 又望向?qū)庉缧辛艘欢Y,微笑道:“這還要多謝皇上。” 寧葭亦向她點頭微笑,眉間卻憂思不去。 桃葉額頭上的疤痕,雖然被發(fā)絲遮去了許多,但隱約之間,其猩紅之色仍難以不見。 “也不知道馮大叔他們?nèi)チ四膬骸!碧胰~道。 “要去尋他們嗎?”紅蘿道。 桃葉亦望向?qū)庉纾瑢庉鐓s搖頭道:“不必了,如今,我有何顏面見他們?” “這是哪里話?”紅蘿、桃葉奇道。 寧葭卻未答言,走出門外,道:“去學(xué)堂看看吧。” “孔先生的學(xué)堂嗎?”桃葉忙跟出來道。 “嗯。”寧葭點了點頭。 學(xué)堂的門開著,陳忠正在院中打掃落葉。 “陳大哥,好久不見了。”寧葭進(jìn)門向他微笑道。 “將軍?”陳忠倒吃了一驚,便要下拜。 寧葭上前將他扶住,道:“不必多禮。” 又道:“如今孔學(xué)士已在凈月城中,陳大哥可愿同去嗎?” “多謝將軍美意,不過先生離開青云村時,囑咐我在此看守門戶,掃祭老爺之墓,陳忠不敢擅離。”陳忠道,又問道:“我家先生他可還好嗎?” “他一切安好。”寧葭道。 桃葉亦上前問好,說些別后之事。 紅蘿則百無聊賴,來回走個不停。 寧葭看她如此,笑道:“且回吧。” 于是三人與陳忠辭別,喚出小桀子,三人乘了,仍往凈月城回轉(zhuǎn)。 望云鎮(zhèn)衙門得了消息,連忙整裝來至青云村迎接三公主,卻只撲了個空。 三日后,朝廷詔書至啟州,三公主殷寧葭即位一事,周知天下。 擬國號為墨仁。 且說寧葭與紅蘿、桃葉回至蒹葭宮,孔懷虛、柳重蔭正在蒹葭宮等候。 遲凜近日正忙于明丹、御風(fēng)等地退兵安民之事,已多日不曾來了。 見寧葭回轉(zhuǎn),孔、柳二人便向她行跪拜之禮。 “皇上這是去了哪兒?”柳重蔭道。 “故地重游罷了。”寧葭道。 “故地?”柳重蔭不解地道。 “青云村。”寧葭道。 “卻是那兒?”柳重蔭道,“皇上怎么忽然想去那里?” 寧葭蹙眉向孔懷虛道:“孔丞相,離凰縣起事之后,縣令之職是由何處任免?” “當(dāng)日陶冶助全義軍奪得離凰縣,他自任主事,后遭林長空離間,便離了離凰縣,皇上入主啟州之后,縣令之職是由離凰縣眾官吏推舉,是縣尉柯晉任了縣令一職。”孔懷虛道。 “這柯晉究竟是何人?”寧葭道。 “柯晉是書香之家,一門七秀才,在離凰縣亦算有些名聲。柯晉更出才些,在州試中中了舉,不到兩年便任職至縣尉。若論他個人,倒不曾聽聞有何惡行。”孔懷虛道。 “縣尉所掌何事?”寧葭道。 “縣尉所司為縣中衙門書事,整理、掌管文冊、卷宗之事。”孔懷虛道。 “原來如此。”寧葭道。 “皇上何出此言?”孔懷虛、柳重蔭奇道。 “從前柯晉為縣尉,手無寸勢、筆無寸功,是以并無大錯,如今他已為一縣之長,權(quán)勢在握,便已是今時不同往日了。”寧葭道。 “青云村可有何變故?”孔懷虛道。 “青云村,比之我等身在其中之時,又已不同了。”寧葭道。 便將今日所聞所見略說與二人知曉。 “這個柯晉,怎么跟祝容竟是一丘之貉?”柳重蔭憤聲道。 而孔懷虛卻只靜然不語。 “先生,你怎么不說話?”柳重蔭道,“難道先生就不生氣?” “皇上以為,此事該如何?”孔懷虛卻望著寧葭道。 “皇上便擬下詔書一封,罷免柯晉縣令一職,將他落獄,讓他受些苦楚,以作懲戒,如何?”柳重蔭道。 寧葭卻沉吟不語,稍時道:“柳佐史,戶部賬冊查看得如何?” 柳重蔭不想她此時突然轉(zhuǎn)了此話,倒楞了楞神,方回道:“近幾年的賬冊已看得差不多了。” “如何?”寧葭道。 “其中多有不實,難知其真。”柳重蔭道。 “此話怎講?”寧葭道。 柳重蔭便取來兩本賬冊,置于案上,與寧葭點看,指著賬冊上一處道:“此處記載禮樂之事,出銀一千五百兩,而三年前的賬冊記載為八百兩。其間雖增加了一些細(xì)目,但其值不過三百兩。” 寧葭細(xì)看其所列之項,果然如此。 “此處發(fā)放俸銀之記,亦有虛假。”柳重蔭道,“入庫銀兩所記,其數(shù)亦與總數(shù)不和。” “想來他們做這樣的事,已是純熟了。”寧葭道。 “從來官員必在賬上做事,從前林長空至啟州,第一件事便是與父親重整賬冊。”柳重蔭道。 “為官之道,究竟為何?皆利之一字罷了。”寧葭道,“父皇在位之時,最忌貪腐之事,對營私舞弊、濫用掌職之事亦從不姑息,想啟州卓遠(yuǎn)方,只因私吞朝廷賑修水利之銀,便妻離子散、命喪京城,對其子女亦是深究同坐,然而,雖法令嚴(yán)厲,祝容、柯晉等人又何嘗知道收斂?風(fēng)聲一過,便又行瞞天過海之事,甚至仗著天遠(yuǎn)地偏,更加明目張膽。人之寸心、貪婪無盡,但有微利,便敢行私刑、濫刑、貪贓、買官鬻爵、收受銀錢、使權(quán)弄勢等等諸般惡行。所以,父皇一生勤謹(jǐn)、克己,浣月卻從不曾真正肅清。浣月之民,雖有仁君,卻從不曾安穩(wěn)……” 寧葭頓了聲,深吸了一口氣,道:“召各文武大臣,在崇清殿等候。” 旨意宣下,文武齊集。 寧葭著蒹葭宮舊衫,端坐蟠龍椅,朗聲道:“擢柳佐史為戶部主司,徹查各地賦稅、軍需、俸祿、糧餉等事宜。” 柳重蔭跪接了圣旨。 此令一出,浣月官員,人人自危。 寧葭又道:“戶部所有官員,將浣月土地、戶籍,包括所有流落之人,全部徹清登記在冊,不可有一處、一人遺漏。” 眾人皆領(lǐng)旨。 “責(zé)吏部將所有官員,上至一品、下至七品,及七品以下各屬胥吏之任免、職責(zé)、德行,厘清成奏。” 寧葭又道:“孔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