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節
晚間六順先睡了,寧葭便守在桃葉床前,不時以溫水替桃葉擦拭。 夜深時,還聞得院中孔懷虛奏琴之聲。 其聲清和、安詳。 寧葭亦走至院中。 “她好些了嗎?”孔懷虛亦不回頭,指下琴聲卻停了。 “好些了,不過還挺熱的?!睂庉绲?,“孔先生怎么還不睡?” “并不困倦?!笨讘烟摰?。 寧葭走至孔懷虛身旁,遲疑一回,終于緩緩開口道:“孔先生,令尊是、因為什么被貶謫的?” “勾結朝官、結黨營私。”孔懷虛道。 “他原是、很大的官嗎?”寧葭道。 “是,很大的官?!笨讘烟摰?。 “那你、為什么不去官府告發我?”寧葭頓道。 “我為什么要告發你?”孔懷虛道。 “父皇貶了你爹的官職、害你們流落他鄉,你、不恨我們嗎?”寧葭道。 “父親咎由自取,有何可恨?”孔懷虛道,“何況,貶了我父親官職的并不是你的父皇?!?/br> “不是、父皇?”寧葭奇道。 “是你的祖父,朗乾帝。”孔懷虛笑道,“我們也并沒有流落他鄉?!?/br> 寧葭疑惑地望著他。 “這里就是我們孔家的故鄉。”孔懷虛向她笑道,“我的曾祖父是青云村人氏?!?/br> “所以你們才留在這里的嗎?”寧葭道。 “也許是吧?!笨讘烟撔α诵?,抱著琴起身道,“我該去睡了,小棠姑娘也早些歇著吧?!?/br> 說罷自往屋中走去。 “孔先生?!睂庉缭诤髥镜?。 “還有事?”孔懷虛回身望向她道。 “謝謝你?!睂庉绲馈?/br> 孔懷虛默然望了她一回,眼神忽然變得深邃起來,轉瞬之間又被一層淡然覆去,道:“不謝?!?/br> 說罷轉身進屋。 ************************************************************************ 三天后,桃葉身體恢復了些。 天清氣朗,暖陽普照,難得這幾日年下不必去上工,便帶了六順、寧葭一同到郊外玩耍。 也邀了孔懷虛與陳忠同行。 幾人在向陽的山間小路上一邊走,一邊聊些家常閑話。 來至山間一處,一畦冬麥長勢頗為喜人。 六順見了卻哼道:“真想把它全拔了!” “怎么了?”寧葭奇道。 “這是那個馮阿牛家租種的地,我恨死他了!”六順憤憤地道。 “那個馮阿牛、他會判很重的罪吧?”寧葭道。 “當然得判很重很重的罪,這個人真是個大壞蛋!”六順道。 “六順,別瞎說?!碧胰~道,向六順搖了搖頭。 “桃葉,你不恨他嗎?”孔懷虛向桃葉問道。 “馮大叔他也是一時糊涂,說到底,是那個扈老爺的錯,每年一到年底催租就能把人往死里逼,今年把他們家的牛也牽走了,他們家還有三個孩子呢。”桃葉嘆道。 “看不出你小小年紀,還能說出這么明白的話來?!笨讘烟撔Φ?。 “我只是實話實說而已?!碧胰~道,“從前我們家里也租扈老爺家的地,每到年底,也是這樣,要恨就該恨扈老爺。” “其實,這也并不該怪扈老爺?!笨讘烟摰?。 “不該怪扈老爺,那該怪誰?”桃葉道。 “你說呢?”孔懷虛轉向寧葭問道。 “我?”陡然被他這么一問,寧葭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生于此土、長于此地,而此間的草木山林、土地河流皆屬他人所有,自己不過是個租客,這樣的事,難道不可笑嗎?”孔懷虛道。 “孔先生,你說的這話,我怎么聽不懂?”桃葉抓了抓頭道。 “桃葉,若是讓你做皇帝,你希望自己的國家是什么樣子?”孔懷虛道。 “我、做、皇帝?”桃葉驚道,舌頭已經開始打結了,“孔先生,這話可不能亂說!” 一邊說著,一邊向四處張望,好在并未看見有其他人,方才舒了一口氣。 “只是個假想罷了,便說說有何妨?!笨讘烟撔Φ?。 “要是我做了皇帝,我第一個先把馮阿牛那樣的壞蛋抓起來,不許他們在外面禍害別人?!绷樤谂砸呀涌诘?。 孔懷虛聽了,大笑了兩聲,道:“好,壞人就得抓起來?!?/br> 笑罷向寧葭道:“小棠姑娘,你呢?” 作者有話要說: 《梵蓮封》 第159章 弦月西樓 ☆、義無主重會舊籬 “我?”寧葭頓道,“我也、不知道……” “孔先生,你可別再說這種話嚇我們了?!碧胰~道,拽起寧葭和六順就往前走,“前面有個山坡,我記得那里有一棵樹的樹干上長了好多木耳,我們采一點回家去煮來吃吧?!?/br> 孔懷虛與陳忠便也隨于三人身后走了去。 ****************************************************************************** 十五過后,學堂重開,孔懷虛仍照常與學生們講學布義。 而桃葉則于初九便已重回里尹家中做活。 原居的房屋還未修葺完成,六順每日里去與袁丘等人幫手,若有閑時,便纏著袁丘學些拳腳。 秦家兩兄弟也常來幫忙。 經過這段時日,三個孩子倒熟稔了許多。 寧葭在學堂隔壁屋內或院中縫制時,亦能聽得屋內誦讀之聲,圣人之書皆有涉及,但多以墨門之書講論。 “賴其力者生,不賴其力者不生”、 “為者疾,食者寡,則歲無兇;為者緩,食者眾,則歲無豐”、 “凡天下群百工,輪車、鞼跑、陶冶、梓匠,使各從事乎其所能”、 “凡足以奉給民用則止”、 “諸加費不加于民利者弗為”、 …… 寧葭初聞此般言論,心中驚詫不已。 聽其言至“女子廢其紡織而修文采,故民寒;男子離其耕稼而修刻鏤,故民饑”,低頭望了望手中繡了一半的嫣紅牡丹,停下針線,兀自思索。 “你在做什么呢?”聽得一個聲音道,寧葭忙抬頭看時,卻是一身琥珀衫袍的柳重蔭走了進來。 幾個孩子在門外探了探頭,望見寧葭的臉、嚇得掉頭就跑了。 “柳小姐,休息了嗎?”寧葭起身相迎道。 柳重蔭望了望她手中活計,笑道:“你倒是個巧手?!?/br> “哪里,見笑了?!睂庉绲馈?/br> “我可沒有瞎說,你這活計,比知州林大人家里的繡娘做得還好些?!绷厥a道,“你既這般巧,我便薦你到知州府里去,如何?” “不、不用了,”寧葭忙搖手道,“我、我在這里挺、挺好的?!?/br> “怎么了?”柳重蔭笑道,“別人想去還去不了呢,看把你嚇得,怎么連說話都結巴了?” “誰都像柳小姐見多識廣的嗎?”孔懷虛走入屋內笑道。 “豈敢,孔先生這是抬舉我了?!绷厥a亦向他笑道。 “柳小姐是有大學問的人了?!睂庉绲?。 “整天跟一群孩子們一起學,哪里有什么大學問?”孔懷虛笑道。 “孩子們雖小,先生的道理卻大,等我他朝做了大官,一定給先生做個大學堂?!绷厥a道。 “理行天下、自有其足,多謝費心?!笨讘烟摰?。 “是,我又說錯了,先生之理在于人心,學堂何分大小?!绷厥a向孔懷虛拱手道。 說罷又轉向寧葭道:“小棠姑娘既在這里,何不一起聽先生講學?” “我?”寧葭道,“不用了,這樣的學問,我哪里會懂?” “孔先生講得極容易的,連孩子們都懂得?!绷厥a道,“可惜,這樣淺顯的道理該懂的人卻不懂?!?/br> “該懂的人?”寧葭奇道。 “聽聞新皇登基,只一味殺伐屠戮、侵疆占土、死傷無數;最近又大征能人巧匠,要翻新、重建皇宮,廣搜天下珍奇之物以充宮室。”柳重蔭道。 寧葭與孔懷虛聞言皆蹙眉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