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脂木豆(十一)
程謙行打包送來的人,又打包領回去。送走他們后,幾個勤快的仆役拿著笤帚掃了小偏廳外面的那片地面,用水拖過。在烈日下,不消多時便蒸發干凈,沒留一絲痕跡。他們就和灰塵一樣,被徹底掃除。 走上樓梯,聽到大門外傳來車子的聲音。宋意情把著欄桿回望,宋公館的門向兩側拉開,晃人的光迫不及待地鉆入屋內,剪影中的宋顯時摘下帽子。他一眼便望見樓梯上的宋意情,往前一步踏入光線所不能及之地,露出完整面容:“jiejie。” 宋意情走下臺階。 他們依舊生分,她卻還是試探道:“回來了?” 無論如何他們是姐弟,而且看宋顯時的表現,他很想靠近她。反正宋意情也想從他身上發現線索,也許這是最好下手的人。 “嗯,洋行的事情都處理完,便回來了。你今日過得如何?”他兩步上前,拿起宋意情的手,動作熟練。 他的手心很溫暖,眸子里寫滿依戀,模糊的瞳仁,映著全是她的輪廓。宋意情低頭看一眼雙手,指尖微蜷。她想起在他房間里發現的照片,那時他們無比親密,就算是失憶,一般人也應該會留下些直覺,過于疏遠反而異常,她打消抽回來的念頭,由他攥著,答:“剛剛程家的人過來,在小偏廳處理了一些事情。” 宋顯時的表情滯住一瞬。 “程謙行?” 語氣有些冷,宋意情以為自己聽錯,畢竟他的表情依舊如沐春風。她點頭:“因為上個月占道的事情,和程家起了摩擦,他帶人來賠罪。不過本來就是程家的手下,我不好直接提要求,隨便罵兩句,讓他們自行處理。” 聽聞此言,宋顯時頗有欣喜:“jiejie已經開始接手家中事宜了?那用不了多久,興許你就能想起來什么。” “也許吧。”宋意情可不能說她根本換了個人,除非系統還有后續功能尚未開發,否則恐怕要一直保持失憶下去,“夫……mama也說,我休息夠久,該慢慢把之前的東西撿起來繼續了。他來的時間不巧,你們都不在,我只好硬著頭皮上去接待。” 宋顯時依舊握著她,松開右手,繞到宋意情身后,攬住她的肩膀,兩人慢慢上樓。 “媽也是太信任你了,你現下的情況竟然不留一人照顧,這就叫你獨自面對,我還怕你沒個頭緒,應付不過來。”兩人一路走到他的房間門口,宋顯時掏出鑰匙開鎖,讓宋意情先入內,“不過看起來,你還適應?” “還好。” 本來如珠說不能與她同往時,宋意情也打過退堂鼓。這些時候都是她在旁邊陪著,忽然要宋意情獨自面對陌生人,她確實不適應。可是一想到來者是程謙行,她還是決定鼓起勇氣一見。程謙行和案件息息相關,一些真實的東西,應該只在沒有外人時才愿意表露,這是絕佳的機會,不能因為膽怯錯過。 也正如她所料,程謙行果然透露出訊息。 作為死者,宋意情能猜到原主絕不單純簡單,剛才她說獨自處理事務,宋顯時的表現很輕松,似是覺得理所應當,與程謙行所言毫無出入。原主在宋家,甚至乃至整個暉城絕對都地位匪淺,至于到什么程度尚且不明,但這表示殺害她的動機會變得豐富許多,或許不是單純的情殺。 “他可還同你多說了些什么?”宋顯時又問。 “多的?就沒什么吧。”程謙行也依舊對她有所保留,宋意情能得到的信息有限。 “沒說什么奇怪的話?” 他關心得有點過度,她發現不對,反問道:“能有什么奇怪的話?” “沒什么……只是以前你們交情匪淺,見到你失憶,我還以為他會有所表達。jiejie坐。”宋顯時輕描淡寫地解釋,臉也別了過去,沒讓她看見表情,指向小沙發,“你以前嫌我屋內沒個落腳的地方,過生日時特意送了這套茶幾和沙發,平時沒別人來,都快成你的專座。就連我不在家中時,你也常常跟下人要了鑰匙,坐到這來喝酒。倒是不知這間屋子里喝的酒,和在你房間里喝的究竟有什么區別。不過你現在失憶……我恐怕不會再知道了。” 他碎碎地與宋意情講些曾經的事,似是在緬懷,也像是想要幫助她記起來。怪說不得發現她從宋顯時的房間走出來時,下人們都沒過問,還以為是屈于主人的威嚴,原來是她本就喜歡這么做。失憶的人擁有一些原來的習慣,這不奇怪。 宋顯時打開酒柜,取出一瓶粉色香檳,用啟瓶器拔出木塞,再放下兩個笛形杯。“陪我喝一盅?” 冒著氣泡的液體傾倒而入,他端起來搖晃片刻,遞到宋意情面前。她想起在書柜里看到的半瓶紅酒,以為那就是他的全部儲藏,才會放在書柜里,卻發現他竟然有專門的酒柜。拉開門時,很多格子的空著,再放一瓶綽綽有余。 “你書柜里還有半瓶沒喝完。”宋意情提醒,他卻又開瓶新的。密封的酒或許講究年份,開封過的就有享用期限了,敞瓶太久,風味會大打折扣。 “你以前不喜歡那瓶。”宋顯時的手指剛碰到杯壁,聞言動作稍頓,繼而端起來笑著道,“相信我,你不會想喝的。” 宋意情狀似懵懂,端起酒杯,與他相碰。 宋顯時沒讓她喝醉,宋意情也有所保留,甚至還不夠微醺的地步便與他告別,回房休息。斜對角的距離,他便只到門口,目送她入屋。如珠這個時間都會在房間候著,不做什么事,隨時聽她吩咐。但她這回帶了許多紙卡片,蹲在小書桌前折迭,偶爾還寫幾筆字。 大戶人家的貼身丫鬟哪怕讀的書不多,字形卻要特意練習,拿出手時不能丟了門面。她寫的是標準的小楷,摹的趙孟頫的帖,字形也偏向他的風格一些。為了方便讓傭人讀書寫字,宋公館有專門供他們用的書房,宋意情的房間里也有矮凳和小書桌。 “你在寫什么?”她走過去問。 如珠聞聲抬頭,和宋意情熟悉之后,只有兩人私下在時她也不那么守規矩了,不像以前動不動見她就要站起來,直接拿著筆回答:“在寫請帖呢。” “請帖,最近家里要舉辦宴會嗎?” “嗯。對,叁小姐忘了。”如珠解釋,“你出暉城的日子里將房間鎖上,不許我們擅自進入,養在陽臺的那幾盆鈴蘭終日無人澆灌,回來時便枯萎了,只救活一盆,現在擱在樓梯拐角。剩下的您心疼得緊,說是要將它們風光大葬,邀請暉城諸位皆來送行。” 宋意情一時沒反應過來她的話:“鈴蘭?” “對。”如珠繼續埋頭,在請貼上寫下邀請人的姓名。 “風光大葬……”宋意情自言自語地挪回書桌,表情寫滿匪夷所思。 不過死了幾盆花,還要特意辦個葬禮。她再扭頭看如珠幾眼,她寫得勤勤懇懇,絲毫不覺此事有多離譜。宋意情揉揉太陽xue:“來賓名單里都有誰?” “就是平時來往比較多的那些。祝嫻小姐和程謙行少爺的已經發出去了,您請放心。” 她點點頭,又特意追問:“那……傅珣呢?” 如珠頭也不抬,取一張空的放在面前繼續填寫,回答道:“春秋報社的今早也寄出去了。” 宋意情看向擺在桌上的這份報紙,正是春秋報社出版。如珠這么說,看來那個傅珣就在春秋報社工作。原來有關他的信息早就出現在身邊,只是她沒察覺,那么他們之間,又有什么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