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洗澡啊,”楊雪蓮一臉的茫然,“昨天不是說要洗澡嗎?” “我昨晚洗過了啊。” “洗過了?”她驚訝道,“可是昨晚沒水了,俺們這的水井晚上都鎖了。” 這里水資源匱乏,每天都是規定好了每家每戶多少量的,再超過那個時間段水井就會上鎖,所以她們家昨晚根本不可能有人去給江素打水洗澡。 江素聞言一愣:“鎖上了?” 那宋嶼是上哪兒弄的那一大桶水,整個半人高的木桶都滿了。 楊雪蓮點點頭:“俺們村過了晚上七點就不讓打水了,要打水的話只能去隔壁村,好十幾里地哩。” 十幾里地? 打滿一大缸水最少來來回回要走好幾趟吧?難怪他昨天晚上那么晚了還來敲門,她皺著眉頭看了一眼院子外正在干活的人沒有回話。 江素已經洗過澡自然也不用再去打水了,楊雪蓮開開心心地回房換了衣服:“江素姐,俺和二丫要去鎮上買學習用品,你去不?俺們這兒鎮上有商場呢。” 王二丫是她姑家的孩子,比她大兩歲,兩個人關系也很親近,經常陪她去鎮上玩。 江素收回目光點了點頭:“去,正好我也要買點兒東西。” 從清溪村去鎮上要坐兩個小時的班車,得先從村里坐個三輪車到車站買票才能坐車。 王二丫看著楊雪蓮和江素一起出現的時候,連呼吸都要停滯了,清溪村什么時候來了個仙女? 她屏氣凝神,小心地拉了拉楊雪蓮的袖子偷偷問她才知道,這是城里來的大小姐。 沒見過比電視明星還要更好看的人,她看江素的眼神自然也帶上了幾分崇拜,連說話都不敢太大聲,乖乖地跟在她身后,黑黑的臉上說不出的羨慕,這種身份的人在她眼里跟電視里的公主無異,反正都是高人一等的有錢人。 江素坐過一次三輪車也沒了之前那么抵觸,這車還比宋嶼那輛干凈多了,她也沒嫌棄。 王二丫緊張又害怕,坐在她身邊糯著聲音開口:“江素姐,你家里是不是很大啊?” 她家不在清溪村稍微富裕些,也買得起一個小小的彩電,平日里一家忙完了農活就是坐在房里看電視,那些有錢人的生活她只在電視里頭見過,好奇地不行。 聲音很小,江素微微轉過頭才聽清楚,看了她一眼點點頭:“挺大的,怎么了?” 她搖搖頭,一張黑臉有些不好意思:“俺只在電視里頭見過哩,真羨慕你能住那么大的房子。” 今天是周末,去鎮上的人不止她們三個,同行的還有一個年輕男人,他好像和騎車的人認識,說說笑笑上了車,看見江素時愣了愣,滿目驚艷。 他的眼神太過直白,江素睨了他一眼,繼續回著王二丫的話:“到時候你和小雪來b市告訴我,帶你們去我家玩。” 江素嫌棄楊雪蓮這個名字太土,不愿意叫出口,只好喊她小雪。 “聽你口音不像本地人啊?”男人長得挺秀氣,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 “嗯。”她余光也沒分過去,從細挺的鼻腔里輕輕發出一個音節,就當是回了他的問題。 這才是她平時對陌生男人的態度,畢竟見慣了那些蒼蠅,當然知道只有冷漠才能讓他們打消某些齷齪的念頭,只不過對她來說宋嶼是個例外中的例外。 那男人一點兒也不在意她的冷漠,反而自我介紹起來。 “我叫張景暄,是b市人,今年年初來的清溪村支教,你也是支教老師嗎?怎么沒見過你?” 聽見他是b市人,江素總算是給了他一個正眼,人在異鄉見到同個地方的人總是會親近些,哪怕之前根本不認識。 “我來旅游的。”她抿抿唇,沒說自己是被爺爺‘下放’來的。 張景暄怔了怔看了一眼坐在旁邊的楊雪蓮,隨即笑到:“清溪村可是全國出了名的干旱貧困,來這兒旅游那可得吃點兒苦。” 他見過這個姑娘,半年前清溪村小學竣工的時候她也在,好像是村干部的女兒。 張景暄絞盡腦汁找著話題,生怕冷了場,江素有一搭沒一搭的回著話,興致缺缺。 一路上的時間不算短,張景暄從聊天里得知她住在村長家,差點兒高興壞了。 他教書的小學就在附近,隔得不遠,那他就有更多機會可以見到她。 其實從第一眼看到江素,他就知道她是這兩天村里都在說的‘大小姐’,昨天她跟著村長一家人出現著實引起了轟動,村民茶余飯后都在討論她。 都是山里土生土長的人,好些人大半輩子過去了從來沒有出過大山,第一眼見到這‘城里娃娃’都愣了好半晌才敢上前跟村長楊福貴搭話,自從昨天她一出現,村子里就傳遍了,說清溪村來了個大小姐,漂亮得跟個仙女似的。 再加上張景暄剛剛瞥見她手腕上帶著的手鏈,眼珠子差點瞪出來。 他是學珠寶設計出身,對奢侈品牌的飾品也有一定的了解,江素隨意戴在手上的手鏈分明就是國際奢侈品品牌‘a'mendel’去年出的限量款。 手鏈主打永恒題材,全球也只生產了不到五十條這個款式,大部分都在國外,之前有雜志統計過,國內擁有這款手鏈總共不超過十個人,價值不言而喻。 到了車站一行人分道揚鑣,張景暄也沒有糾纏,畢竟來日方長,怕引起她的反感。 車程不長,才一個小時,江素帶著兩個難得進城一次的姑娘吃了炸雞逛了商場,楊雪蓮不好意思一直讓她給自己買東西,搖著頭拼命拒絕。 “拿著吧,你爸老是來這么遠的地方給我買吃的,就當是辛苦費了。”江素二話不說拿著衣服就去刷卡,這些東西加起來好幾萬,付起款來她眼睛都不眨一下。 王二丫沒想到還有自己的份,激動的手都在抖,不停地道謝。 她活這么大哪里見過這么多好東西,這商場她和雪蓮以前也來過,但也只是看看,里面衣服一件好幾百上千她們哪里買得起,要知道清溪村有些家庭一年的收入也才幾千塊哩。 花了錢,江素郁結了幾天的情緒總算好多了,她又去了一趟藥店,三個人才趁著天還沒黑回了車站坐車。 王二丫和楊雪蓮大包小包都快拿不下了,江素自己沒買什么,這里的東西對她來說太土了,她看不上,今天的主要目的就是為了花錢而已,至于給誰花無所謂。 回到清溪村的時候剛剛過飯點,幾個人吃了炸雞倒也不餓,楊雪蓮和王二丫嬉鬧著進房間收拾剛買的東西,江素慢吞吞的走在后面。 院子里的人還在干活,從日出到日落,江素不知道他有沒有停下來過。 他就像一個永遠不會疲憊的機器,一下又一下的掄著鋤頭,舉起的角度和用的力氣似乎都分毫不差。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汗味,算不上難聞。 被他吸引了目光,江素靠在門口似笑非笑地看著,粉粉的唇張了張:“喂,我昨天說的話你今天就忘了?” 第5章 “她很想試試” 他動作微頓,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沒有回頭:“沒忘。” 江素看著他的動作唇角一翹露出兩個梨渦,把手里的塑料袋遞給他:“拿著。” “這是什么?”宋嶼的聲音帶著劇烈運動后的微微起伏,他停下動作接過塑料袋打開看了一眼,里面有股nongnong的藥味兒。 “小雪說打水的地方很遠,”她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他的腳,“去鎮上的時候順便給你買的藥。” 十幾里的山路來來回回好幾趟,再皮糙rou厚的人也得起幾個水泡吧?白天他還要干體力活,也不知道是個什么倔驢,竟然一聲也不吭。 她享受慣了別人的優待,是從來不在意別人感受的,所以極少做這種事情,有些不自在。 宋嶼抿著唇沉默了一會兒,把塑料袋合上還給了她,語氣生疏冷硬:“不用了,謝謝。” “你——”江素瞪大雙眼不敢置信地看著他,“你什么意思?!” 她紆尊降貴給他買了藥,居然不領情? 宋嶼垂下眸子拿起鋤頭繼續干活:“我不需要,幫你打水是因為我說了重話,除此之外我們不需要有其他牽扯。” 他的話刺耳又現實,一副想趕快撇清關系的模樣讓人氣結,江素氣極反笑剛想要發火時劉金花正好笑瞇瞇地從廚房出來喊他們吃飯。 宋嶼放下鋤頭拍了拍頭發上的黃土,隨意舀了一瓢水洗了洗手。 沒有再給他眼神,她隨手把塑料袋扔在垃圾桶里,徑直進了屋。 他瞥了一眼垃圾桶,跟著江素進了屋后給自己盛了一碗玉米面糊糊,蹲在門口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大抵是餓得狠了,三兩口就吃完了。 楊福貴怕他沒吃飽,抬手招呼著:“嶼娃子再吃一碗,還有洋芋,多吃幾個。” 他搖了搖頭,走回來把碗筷放在桌上:“吃飽了叔,我回去了,明天再來。” 江素自然是看不上這些飯菜的,她面前擺著的和他們的不同,鄉里做不出這種味道,都是楊福貴每天去鎮上給她買來的,雞鴨魚樣樣齊全,只不過她沒什么食欲,動了幾筷子就沒再吃了。 她看著宋嶼的背影沒說話,干了一天體力活,喝了碗稀得能看見人影的玉米糊糊能吃飽? 鬼才信了。 楊福貴也沒有再勸,讓他回去好好休息,明天不用來的這么早,畢竟是鄉里鄉親的,哪有那么嚴格,天天早上天不亮就到了。 宋嶼已經走遠了,在門外隨口應了一聲。 話雖如此,可第二天他還是早早的就來了,干完了自家的農活后,還不到六點吃了一個饃饃就開始繼續還沒挖好的水窖。 到了中午的時候他早已經饑腸轆轆餓得胃里直泛酸水,不過今天宋嶼自己帶了吃的。 劉金花喊吃飯的時候他沒有進去,自己坐在門口啃干巴巴的蒸洋芋。 楊福貴知道他固執的性子,也沒有為難,只是留了一碗飯菜溫在廚房,告訴他下午餓了可以去吃。 起先他不愿意要工錢,現在拿了工錢肯定是不愿意在這兒吃飯的,他有自己的原則,不愿意輕易打破。 一頓飯吃的安靜,江素照例吃著她與眾不同的菜,都是她愛吃的,可她一樣吃不了多少。 每回只有她吃飽下了桌才有人敢動筷子吃那些專門給她準備的食物,鄉里人節省,生怕這些好東西都糟踐了,反正倒了也是倒了還不如吃下肚。 江素放下筷子坐在餐桌上發愣,一張精致的臉像絕美的藝術品,與這個灰撲撲的屋子格格不入。 “江素姐你咋咧?” 見她發呆,楊雪蓮納悶地看著她。 她彎唇一笑,亮晶晶的杏眼若有似無地飄向門外:“沒什么,只不過想到一件好笑的事情。” 小時候她撿過一條流浪狗,可能是被人類虐待過,那條狗沒有辦法全然相信任何人,給它食物也不吃,每天固執地扒垃圾桶找東西吃,經常把花園弄得一團亂。 按理來說這樣的狗一點兒也不招人喜歡,可是它卻長了一張得天獨厚的臉,眼神干凈澄澈,可愛的讓人舍不得兇它。 她看著坐在門外的宋嶼,忽然覺得他有點像那條狗,同樣的倔,同樣的執拗卻又簡單。 不是他的東西就不要,永遠只拿屬于自己的那一份。 江素眨了眨眼,終于是起了些逗他的心思。 把一個無欲無求始終保持原則的人拉入另一個世界,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 她很想試試。 - 下午的時候村長家來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張景暄借著翻修學校宿舍的由頭找了過來,看見江素時故作驚訝,楊福貴這才知道村里唯二兩個‘城里人’昨天已經見過面了,他笑著隨意介紹了一下隨后狠狠地夸了通張景暄,說他是難得的好老師,很少有人能來這山村里支教長達半年的,大部分一兩個月就受不了走了。 這里生活太苦,一般人堅持不下去,可是他卻堅持了好幾個月,村子里的學生也特別喜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