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節
然而這并沒有使他慌亂,除了翡翠,這些年他走南闖北,不僅四大鄰國,連周邊的一些不知名的小國他都踏遍了,許多尋常人聞所未聞的稀奇玉石,他都有所了解。特殊異能沒有了作用,他開始細致地憑rou眼,研究起了這玉石的表面。 這石頭表面觸感緊致,看來并非是什么風化殼,再看這黑色烏壓壓的,沒有任何一處不均勻,這黑意必是直沁到了內芯里。再掂掂重量,與尋常的石頭并未有什么不同,薛定山湊近了去聞,當下捂住了鼻子,這玩意怎么還有一股子腥味! 薛定山把石頭放回托盤,皺眉對老皇帝躬身道:“依臣之見,這并非是什么寶物……”就是個從臭水溝里扒拉出來的破石頭罷了! 為了顧及千里之外遠道而來的西越使臣的顏面,薛定山沒有把后半句說出口,而這在他看來已是留有口德的一句話,依舊遭到了阿古泰的一記白眼。 “無知粗人,”阿古泰收起了恭敬,從鼻子里發出一聲不屑的冷哼,轉身對皇帝大聲道:“皇上,您若看不上臣帶來的寶物,盡可直言,無需讓這些蒙昧無知的草包來侮蔑臣下,畢竟這塊奇石,是我王親命臣下千里迢迢帶來的,若無能人識得,臣再把它原封不動地帶回去便是……” 薛定山被阿古泰明里暗里的譏刺了一通,卻一句話也插不進去,只能在一旁干瞪眼,胡子被氣得一翹一翹。 蘇青荷見到薛定山被譏諷格外的開心,雖說他倆沒有什么大的恩怨,但蘇青荷可記著,在祭玉節的拍賣會上,如果不是這人瘋狂喊價,段離箏也不至于花掉十萬兩紋銀才拍得那塊祖母綠。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銀子啊,蘇青荷現在想起來都替段離箏心疼。 蘇青荷朝路過的宮女揮揮手,把已經空了的酒壺遞給她,宮女添了滿滿一壺后,又重新端給了她。 這已經是她添得第三壺了。 這果酒像果汁似的,喝下去沒什么感覺,卻是最容易讓人降低防備心、反而最容易醉的酒。 段離箏顯然注意到她的異樣,自國宴開始后,他的目光就一直未離開過她,此時又見她添了一壺酒,眉峰緊緊蹙起,一雙黑眸凍得嚇人。 蘇青荷不幸中了招,她迷糊地去看對面的段離箏,發現他竟然變成了兩個一模一樣的虛影,她使勁眨眨眼,段離箏又變成了一個,正望著她,那表情似是要把她拆吃入腹。 感覺到段離箏眼里泄出的寒意,蘇青荷抓著酒杯的手抖了抖,條件反射地去躲他的眼神,甩了甩頭,蘇青荷感到有一瞬間的耳鳴和幻聽,她懵懂地抬起頭,掃視大殿。 殿內金碧輝煌的各色擺設,條案上的銀盤子和金鑲玉酒壺,腳下四尺見方、光可鑒人的金磚,皇后身上嵌玉點翠的鳳冠霞帔,此刻在她眼中全都失去了顏色,變得灰茫茫的,只余宮女手中托盤上的那塊黑漆漆的石頭,像是一個吸人的黑洞,仿佛在召喚著她過去。 蘇青荷遵循本能,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抬步就繞過矮案,朝大殿中央走去。 身旁的喬掌事率先反應過來,下意識地伸手去扯她的袖子,同時低斥道:“蘇青荷,你在干什么,快坐下!” 然而滑涼的絲綢在她指尖打了個旋,喬掌事抓了個空,蘇青荷腳步一個踉蹌,險險穩住身子,腳步一刻未停地繼續向前走去。 一直注意著她的段離箏暗道一聲不好,握著酒盞的手倏地收緊,恨不得沖上前去把她拉下來,她這副模樣……不會是要耍酒瘋罷?這可是國宴啊,段離箏整顆心都揪在了她身上,眸子里的怒意一瞬間消散,手心沁出了一層冷汗。 原本已安靜下來的大殿因著蘇青荷的出現,又掀起了一波嘩然私語聲。 只見沖上前的那名女官穿戴整齊端莊,樣貌身段也是少見的清秀玲瓏,只是她腳步虛浮,像踩在云朵上,雙眼迷離,臉頰處飛著兩朵紅霞,儼然一副醉到失神的模樣。 眾人都抱著一副看好戲的神情,笑著指點搖頭,這名女官多半是喝醉了,不知接下來會出什么洋相。 老皇帝看到蘇青荷貿然上前,臉色不甚好看,正欲開口喝止,只見蘇青荷直勾勾地盯著宮女托盤上的黑石頭,就像餓了幾天的饑民陡然間見到大白饅頭,眼神閃著異彩。未等眾人反應過來,她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直接將那黑石頭搶過捧在了手里。 第88章 國宴(四) 眾人的目光全聚集在殿中央那嬌小的女官身上,西越使臣也好奇地打量這位不請自來、一上來就抱著他的石頭不撒手的年輕姑娘。 臺下坐著的一干人等中,唯有喬掌事和段離箏是真心擔憂她的,瑰玉坊的高岑以及三王爺身旁的云映嵐,皆是一副幸災樂禍的嘴臉,翹首以盼,等待著皇帝即將到來的怒火。 蘇青荷雙手捧著那塊黑石頭,耷拉著腦袋,眼神像是緊盯著石頭表面,又像是越過表面看到什么別的東西。 她嘴唇牽動,唇瓣上下開合,吐出模糊不清的兩個字:“月光……” 她的聲音極輕,連面前的老皇帝都尚未聽清,但卻讓她身旁的阿古泰身子一震,不可置信地猛地偏頭看她。 注意到阿古泰面色的異樣,老皇帝眼神一亮,心里篤定蘇青荷定是說中了什么,對于她的冒犯而升起的那絲不滿瞬間煙消云散,捺不住好奇,身體前傾,慈和道:“蘇愛卿說什么?大點聲,朕方才沒聽清。” 蘇青荷恍若未聞,嗅了嗅,當即伸直手臂,把那石頭重新丟回了托盤上,皺起小巧的鼻子,一邊用手地在鼻下扇風,一邊嫌棄道:“真惡……還涂了墨魚汁……” 她這回說得不輕,殿內大半的人都聽到了。 眾人瞠目結舌,墨魚汁? 敢情這西越使臣為了刁難他夏國百官,竟然在玉石上面涂了墨魚汁來擾亂視聽,真是夠……卑鄙。 老皇帝怔愣了片刻,隨即也忍不住,望著臺下站得筆直的西越使臣,真是覺得又可氣又可笑。 可氣的是這西越使臣竟然敢這般愚弄他,可笑的是不過是墨魚汁,卻蒙過了他大夏國這么多雙眼睛,尤其是那位他特意為了應對西越人,而費力找來予以官位的民間玉石鑒賞能人薛贊治,竟還不如他瑰玉坊的相玉師見多識廣! 被揭穿把戲的阿古泰絲毫未覺尷尬,望著迷迷糊糊、正不知發生了何事的蘇青荷,綠寶石般的雙眸閃過促狹的笑意,道:“大夏國果然藏龍臥虎。” 阿古泰偏頭對身邊的侍者使了個眼色,侍者轉身去了側殿,不一會,端著一盆醋水和一碗糯米進來。阿古泰將那塊黑石頭浸泡在盆中片刻,不斷用糯米在玉石表面揉搓,不一會兒,那塊石頭變顯露出了原本的面貌。 黑意褪去,那塊石頭重新綻放出的光采,讓在場的所有人倒抽了口涼氣。 幽藍而亮白的暈彩,朦朧而溫柔,像是雨后初晴時的霧色,又像是微縮般的浩瀚星空,那散發出的淡淡光華,宛如靜謐夜空中灑下的富有靈氣的月光,籠罩了整個大殿,又讓這綴滿金銀、金碧輝煌大殿物瞬間黯然失色。 “這是夜明珠?” “我從來沒見過顏色這般幽藍純凈的明珠……” “天工造物,這簡直太美了……” 西越使臣重新把月光石放回宮女的托盤上,躬身作揖:“方才臣其實是跟皇上開了個玩笑,此乃月光石,已被奉為我國國石,這顆月光石是國君命臣下特地來獻給皇上的。” 夏國人都愛把白天吸收光線、晚上會發出熒光的螢石統一稱作夜明珠,而其實這月光石和螢石還是有差別的,月光石必須在有光的條件下才能顯現出這藍光,不過不可否認的是,月光石比螢石要美得多。 西越使臣圓起謊來臉不紅氣不喘,無比鎮定,仿若真如他說得那般,帶來這月光石是特地來獻給皇帝而非刁難的。 老皇帝但笑不語,也不欲點透,算是承了這份情。老皇帝心知肚明,若沒有蘇青荷誤打誤撞地鑒出了這塊石頭,這西越使臣只怕會是另一番說辭,并且這月光石也會被原封不動地帶回去。 老皇帝笑納了禮,低聲道:“這禮貴重,你回去可要替朕向西越國君道謝。” 阿古泰恭謹地笑應了,轉身看向蘇青荷:“臣好奇的是這位大人怎會識得這月光石,這月光石是我國近日才發現的新礦種,據臣所知,之前其他國家還未有這種寶物出土。” 自月光石離了手,腦海中宛如星空一般的情景褪去,眼前真實的場景漸漸清晰,蘇青荷緩過神來,看到眾人皆望著自己,才知道自己方才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