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節(jié)
段離箏眼眸幽如寒潭,他的獨斷專行,和從前沒有絲毫改變。 他恨極了他的獨斷專行。 “老爺,消消氣,”看了半天戲的侯夫人終于站起身,上去挽了段康進的袖子,柔聲勸了兩句,接著偏頭對段離箏語重心長道,“箏兒,你爹就你這么一個兒子,他罵你是疼你惜你,你這般年歲,說話行事還如此由著性子胡來,將來老爺怎么放心將這偌大的侯府交給你……” “這侯府我沒興趣打理,亦不會接手,”段離箏忽然笑了,只是這笑帶著明顯的譏誚,“侯爺正當壯年,怎會只有我這么一個兒子,莫非侯爺力不從心……” 他這句話狠狠地戳中了段康進的痛腳,段康進只覺得一股熱血沖上腦袋,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他也說得出口?! 段康進勃然大怒,想也未想直接抓起桌上的茶盞,狠狠朝他擲去。 “逆子!” 瓷器乍碎聲混著段康進的暴怒聲,落在段離箏的腳邊,化成了綻開的水花,迸出的茶水濺了他半個身子。 水珠沿著他眉角的發(fā)絲,滑到睫毛尖端,最終落在高挺的鼻梁上。 段離箏任憑那水珠附在臉上,也沒有用手去擦,轉身調轉輪椅,巋然從容地離開了,恍然未聞段康進一陣陣地破口大罵,以及侯夫人看似勸慰,實則火上加油的低語聲。 *** 蘇青荷怕病氣過人,足足在床榻上躺了兩天,連喝了兩天的苦藥,待腦袋中的昏沉感消失了,沙啞的嗓音恢復了正常聲后,蘇青荷才去了瑰玉坊報道。 半年過去,瑰玉坊沒有什么太大的變化,依舊灰塵漫天,噪音貫耳,粗仆們抬著毛料走來走去。喬掌事依舊坐在大殿首座上,一絲不茍地攏著發(fā)髻,端坐著審批圖紙。 喬掌事見她走進來,頭也未抬,淡淡道:“家中的事情處理完了?” 蘇青荷恭敬地頷首:“處理完了,這段時日多謝掌事?lián)?。?/br> 喬掌事聞聲到了她一眼,挑眉道:“我可沒替你擔待什么,若不是看你每月上交圖紙及時,且質量也過關,我早就差人把你抓來了,誰也不會替你兜著?!?/br> 蘇青荷知她刀子嘴豆腐心的脾性,也不揭穿,只笑著稱是。 “這次國宴不同于以往,聽說北疆國的皇子也會來,可見是有備而來,前年北疆國使臣進貢來一塊頑石,當席便請我們瑰玉坊鑒賞,句句問得我們啞口無言,最后還是靖江侯家的公子出面替我們解了圍。上回北疆國人在國宴上丟了面子,今年怕是專門來找回場子的。” 喬掌事抬眼定定地看蘇青荷:“不過這回輪不到我們出頭,據(jù)說皇帝這次已請了民間能人應對,我們所要做得便是制好這批國宴上要用到的玉器,萬不能出了差錯。” 蘇青荷聽罷,自然謹慎地應承下來。 國宴上要用到的玉器已定好了圖紙,現(xiàn)在正在雕琢制作中,其中有一小半器型都是出自蘇青荷之手,她這幾日要做得便是盯,根據(jù)做出來的樣品再對圖紙進行調整,照她的圖紙制出的那批貨,不管出了這樣那樣的問題,都是歸她負責。 瑰玉坊管事的人手有限,不光蘇青荷,她的四位同僚在幾日幾乎都在瑰玉坊呆到天黑,包括之前被欲陷害蘇青荷,反被擺了一道的高岑,見她回來了,不但沒上來挑釁,反而躲得遠遠的。 若平時的皇家宴席也就罷了,這次可是國宴,是宴請鄰國使臣的,出了什么差池,那就是在打皇帝的臉,害得可是整個瑰玉坊,沒人能逃得了干系,于是所有人都在盡心盡力地盯著自己負責的那塊玉器,誰也沒敢動壞心眼子。 和蘇青荷預想的一樣,玉器的制作進行的很順利,沒有一樣圖紙被返工,雕玉師傅們手不離刻刀,忙成了陀螺,相對的,蘇青荷反而清閑些。 生病的那兩日,蘇青荷悶在被窩里想了許多,滿腦子都是段離箏對殷守說的那番話,最后蘇青荷成功在自己快魔障時,找回了一絲理智:自己在這里抓肝撓心地瞎猜忌,都不如當面跟他問個明白。 然而沒料到,那日之后,段離箏就像人間蒸發(fā)了一樣,兩家只隔了一條街,卻從來沒見到他進出的身影。蘇青荷抽空去了玄汐閣一趟,那兒的伙計說東家已經(jīng)許久沒來店里了。 蘇青荷一度以為自己被那個陰晴不定的少爺給耍了,好幾次盯著對面緊閉的大門,都忍不住想直接進去找人質問了。 然而她沒有那個膽子,就算有膽子,她也沒那么厚的面皮,因為可能是兩句戲言的話,直接找上男人家門口。 于是,她悶不作響地就這么憋著。 蘇青荷想著,左右他都是要去國宴的,屆時在國宴上見了,問他也不遲。 沒想到?jīng)]等到國宴,在國宴的前一晚,蘇青荷都準備睡下了,陡然隱約聽見外院響起一陣敲門聲。 第83章 番外一 小小的人兒蹲坐在府門前的臺階上,出神地看著街道上和他同齡的孩童,歡快地撒歡丟泥巴。 他托著腦袋想,那些小孩兒真臟,滿臉滿身都是泥,還不穿褲子,真羞羞。 但任誰都能看出來,這小小人的眼中,盛滿了艷羨。 侯府里錦衣玉食的小少爺會羨慕一群連褲子都穿不起的野孩子,這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尤其是當一個滿身泥點的光屁股小孩從他面前一陣風似地跑過,身后追著一個荊釵布裙的婦人,那婦人氣喘吁吁地追到黑團子,低罵了兩句,細細地用帕子擦著那男孩的臉。 雪白團子眼中的艷羨更濃了,他默默地把小腦袋埋在臂彎里。 他覺著自己和別的小孩兒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他也說不上來。 “箏兒,過來。” 他聞聲回頭,府門內(nèi)的女人沖他招了招手。 他躊躇片刻,還是邁著小短腿快跑過去,仰著臉含糊不清道:“……娘親。” 女人沒有說話,只是抓起他的手,自顧自地轉身往回走。 “你爹若是知道你偷溜出門去,定是又責罵我沒管教好你,畢竟不是從我肚皮里生出來的,所以拐著彎兒地不教你好,盼著讓你長歪了,錦繡那賤人還跟老爺吹耳邊風,說我虐待你?!?/br> 女人忽然停了下來,抬手捏上他的臉:“你說,我哪里虐待你了,嗯?” 小孩子皮膚柔軟得像棉花,女人存了力道,一掐便是一道月牙似的紅印。 他咬著嘴巴,忍著痛,沒吭一聲。 他聽不懂娘親在說什么,只是知道自己惹娘親生氣了,長長的睫毛垂下來,不敢去看她眼睛,只望著那只掐著他臉龐的手。 那只手染著艷紅的蔻丹,帶著淡淡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