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
他低低地輕笑,不知在反問蘇青荷還是殷守。 蘇青荷垂下頭,看著緊握著自己手腕處的那只修長的手,因為皮膚蒼白加之有些用力,手背上的青筋脈絡分明,蘇青荷莫名覺得鼻尖有些發酸。 殷守只覺得那幾聲低笑,是對自己莫大的諷刺,比當面給他一記耳光還要*難堪,強辯道:“呵,漂亮話誰不會說……” “我說過的話從未失信,再說此事……”段離箏打斷他,目光移到他身上,眼中的溫情消失,寒意浮了上來,“與你何干?” *** 嗆走了殷守,二人相顧無言地繼續往家的方向走,只不過較之之前那冷冰冰的氣氛,現在又多了一分微妙感。 段離箏心思重,一路上都在想,那小子為什么會知道這么多,她連擇夫的標準都同他聊過?經此一役,那小子的不軌之心,昭然若揭,幸好被他盡數擊潰,段離箏回想起方才殷守那慘白的臉色,眼底滑起一抹得逞的笑意,隨即偏頭瞟了埋頭走路的蘇青荷一眼,想必那小子也不會打她的主意了。 而蘇青荷腳步虛浮,一步步像踩在棉花上,腦袋昏亂,心里更昏亂,都不知道何時走回的家。 不知不覺間,二人便走到了段府和蘇府中間的大道上,隨即一個徑直往左,一個淡定往右,兩人各回各府。 那劑猛藥下肚,蘇青荷額頭已經不發熱了,只是腦袋依舊昏沉,鼻子仍然堵著,喉嚨有些腫痛。鶯歌忙給她煮了一鍋雪梨湯,蘇青荷半倚在床頭,喝了兩口,便盯著碗里那雪白的梨rou出神。 鶯歌見她沒精打采的一臉病容,像是在犯迷糊,嘆了口氣,便合門出去了,全然不知蘇青荷的腦子已經亂成了一鍋粥,段離箏的那兩句話像魔咒一直在她耳邊盤旋。 有何不可?有明令規定侯爵之子不能入贅? 原先他不說,蘇青荷生氣,而當他認真地表露出心思,蘇青荷反倒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蘇青荷不是傻子,在城的那場飯席前后,殷守對她的態度的改變,她察覺得出來。一個皇商之子尚不能接受贅婿這苛刻的條件,更遑論一個從小養尊處優的侯爵之子…… 因為他們倆壓根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她是無父無母的孤女,雖做大了生意,但說到底還是個鄉野出身的野丫頭,只有在京城的時候,能頂著御用相玉師的官位,享受兩天風光日子,回到兗州,她還是普通的店鋪掌柜。御用相玉師的俸祿不能當飯吃,她的全部身家都在兗州,說到底,這相玉師做不長久,她終歸是要回兗州的。 而他作為靖江侯唯一的嫡子,將來是要襲爵的,不可能會離開京都。 二人身份地位的懸殊,讓蘇青荷每每面對他,都下意識避開了男女之情的想法,而他的刻意親近,都被她錯當成了紈绔子弟想要找樂子的消遣。 然而蘇青荷沒想到的是,他居然會為自己放棄高高在上的爵位,做個低人一等的贅婿…… 蘇青荷輕呼出一口氣,強行劈開腦中那團漿糊,開始認真地思索起來。 她把他當成未來夫婿來考量,容貌上佳,完全符合小包子高顏值的要求,家世顯赫,也符合小包子買得起四進大宅子的要求,寫得一手好字,雕得一手好玉,有這技藝傍身,以后也餓不死,縱觀他全身,唯一的不足便是那雙廢腿…… 她嫌棄他嗎? 顯然不…… 她開始回憶她認識他以來的點點滴滴,在客棧時初遇的驚艷,后來還銀票時他的冷淡,他上門洽談生意時的無理,她偷看他在青瓷油燈雕玉的模樣,她來初潮時他出乎意料的體貼…… 蘇青荷這才發現,她這般忘性大的人,和他在一起的每一樁小事,居然都歷歷在目,仿佛一切都在昨天…… 蘇青荷臉騰地紅了,鉆進被窩,用被子死死捂住腦袋,像一只蠶蛹一樣在床榻上打滾。 而與蘇青荷冒著粉紅色泡泡的房間,截然相反的是,此時靖江侯府中一副冰天雪地,劍拔弩張的情形。 第82章 靖侯 段離箏這邊一進府門,便瞧見一個鬼祟的身影搶在他前,拐進月牙門消失不見,只余見一抹青色的衣角。 段離箏見怪不怪,上趕著討好獻殷勤的奴才從來都不乏,輪椅轉動的速度反而慢了下來,果不其然,待他悠悠地穿過庭院,就見大堂中,侯爺和夫人并坐在紫檀圈椅里,其身后站著一位垂著腦袋的青衣小廝。整個一副三堂會審的架勢。 若是蘇青荷在此,一定會很驚訝,因為靖江侯完全與她想象中的相貌完全不一樣,段康進生得四肢魁梧,四方臉四方嘴,濃眉細眼,這面相雖不算粗鄙,但也絕算不上英俊,渾身與段離箏找不到一點相似之處,想來他是隨了她母親多些。 他身旁的那位儀態雍容的夫人,雖說年逾四十,細紋爬上了眉梢嘴角,也過了風韻猶存的年紀,但從那大體的臉部輪廓及深邃的眉框,可以看出年輕時是個實打實的美人胚子。 見他二人的目光雙雙落在自己身上,段離箏嘴唇動了動,只叫:“侯爺,夫人。”接著漠然轉過輪椅,準備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段康進被他這沒綱常的稱謂,及那視而不見的態度,激得火起,起身肅聲道:“站住?!?/br> 段離箏的輪椅倒是停了,身子依然未動。 段康進年輕時曾在冀州北城鎮守邊關,說話間自帶一股北風凜冽、金石磨礪之感,且中氣十足,從胸腔中發出的喝問聲直震人腦仁:“我問你,你前一陣跑去兗州,是不是就為了對面那個姓蘇的相玉師?” 段離箏聞言,轉過了身子,像尋找什么似的,在大堂掃了一圈,最后瞟到了站在墻角的容書。 容書感受到少爺的目光,渾身打了一個激靈,連忙擺手,以示自己的清白。 容書很委屈,這真不是他告的密,早在去年研制金鑲玉的時候,他二人常同乘一輛馬車,同進同出,侯爺便已看出些端倪了,加之蘇青荷剛跑回兗州,段離箏就緊跟著出門遠行,即便是掩耳盜鈴地提前回來了,可明眼人誰看不出來這其中的貓膩? 段離箏的唇角抿成一條生冷的直線:“這是我的私事。” “私事?”段康進被他這輕描淡寫的態度,再次激怒了,他若好好同他說,他興許還能夠認真地考慮下這門婚事,以蘇青荷御用相玉師的身份,正妻不可能,嫁進侯府當個側室還是夠格的。 趁著段離箏去兗州的這段時間,段康進也派人把蘇青荷的底細調查了個底朝天,鄉野人家,父母雙亡,往上三代皆是白丁,暫時在兗州城經營兩家翡翠店,唯一拿得上臺面來說的,便是這層御用相玉師的身份。 然而說起相玉師,雖然有些高門大戶都把相玉師奉為座上賓,而在段康進看來,這些皆是不入流,跟那些街頭耍花腔、舞大刀的手藝人沒什么區別。 “你整日不務正業,解石雕玉,我忍了你,你賭氣住在客棧足足五年不歸家,我也忍了你,如今翅膀硬了,婚姻大事也想著自己做主,你眼里還有沒有我這個爹!” 段康進恨鐵不成鋼地戟指數落著他,而侯夫人一動不動,像是個無關的看客。 段離箏安靜地等他說完,半響,抬眼平聲道:“還有別的事么?” 段康進被他不軟不硬地一噎,兩條濃眉緊成一團,他還真以為自己治不了他了么! “從今日起,到下月國宴,看住少爺,不準他離家半步!若是讓我知道哪個不老實地偷偷放了他出去,就等著挨板子罷!” 段離箏冷眼看著他像個威風的將軍一般,負著手在大堂里走來走去,邊走邊吼,而四周的下人們噤若寒蟬。 容書更是被唬得脖子一縮一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