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節
他本不是個善于傾訴心事的人,更不會將自己的傷疤到處展示給人看,但不知道為什么看見蘇青荷,就忍不住將這半年來憋在心底的苦水,一股腦地都倒了出來。 兩人相對沉默了一會兒,韓修白起身告辭。 蘇青荷看著他踉蹌著、生無可戀的背影,只道他沒個一年半載,這心思是調整不過來了。 *** 日子一天天過去,荷寶齋有盧騫盡心照看,蘇青荷白天有空便過去轉兩圈,花幾張圖樣,更多的時候,她是留在宅院里,陪蘇庭葉寫字讀書。 蘇庭葉進學堂也有大半年了,字已經寫得有模有樣。蘇青荷拿起他寫得字帖,心下奇道這字怎么有些像段離箏的韻味? 從字上很能看出一個人的心性,寫字端端正正的人,做事必嚴謹。段離箏便屬于那類人,每一筆每一劃都像是仔細斟酌過,連字之間的空隙都像是丈量過,寫出來的字像是一幅藝術品,像是精心雕琢后的玉牌。 而小包子這一手字,完全繼承了段離箏的風格,每個字上的相同筆畫像是印上去的,分毫不差。蘇青荷摸摸下巴,恍然大悟。 猶記得蘇庭葉曾經臨摹過段離箏的家書,那時候他剛學寫字,那封家書就是他的啟蒙字帖,小孩子凡是記第一次做的事都記得特別清楚,寫出來的字才會若有若無地帶上了段離箏的影子。 蘇庭葉見蘇青荷盯著他的字帖發呆,以為是自己寫的不好,小聲問道:“阿姐,是我寫的不好么?” 蘇青荷連忙搖頭:“不是,你寫得很好,你還記得你曾經臨摹過的那封家書么?你和他的字跡很像。” 蘇庭葉漆黑的瞳孔閃了閃,“是上次送阿姐回來時,馬車里的那位公子么?” “是呀。”蘇青荷驚訝于他的記性這么好,欣慰地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腦袋。 蘇庭葉想起那人坐在馬車窗邊注視著阿姐的眼神,想起阿姐方才拿過他字帖時眼底滑過的異彩,忽然悶悶道:“阿姐,我不喜歡他。” 蘇青荷一愣,“為什么?” “……”小包子不說話了。 “他欺負你了?”蘇青荷話一出口,就暗道不對,他和小包子僅僅是見過兩面,連話都沒說過啊。 小包子低著頭,依舊不說話。 難道是……氣場不合? 蘇青荷摸摸下巴,嗯,一定是氣場,想當初她對那人的印象也十分不好,多半是他陰郁冷淡的氣場驚嚇到了小包子。 蘇青荷溫聲道:“不用怕,那位段公子已經回京城了……他是京城人,以后估計也碰不見他了。” 小包子這才有了反應,一直默默攥著的小手放松似地松開,發出一聲細細且愉快的鼻音:“嗯。” *** 轉眼間,兩個月的時間過去,荷寶齋的生意依舊火熱。 走在大街上,仔細環顧一圈,你會發現那些名媛公子哥們,十有八個是佩戴得荷寶齋出品的發釵環佩,且款式各不相同。自新開業來,荷寶齋一口氣上了數十種新款首飾,各色翡翠料子一應俱全,加之以前的經典舊款,大大小小的首飾款式有三百多種,足夠挑花了眼。 同時毛料的消耗也比以往更大,許是段離箏提前吩咐過礦區那邊,這兩個月吳師傅來送毛料時,整整比以往多拉了三大車,剛剛好夠兩家荷寶齋的消耗。 吳師傅笑說以后供送給荷寶齋的毛料都會是這分量,蘇青荷驚喜之余,連連沖吳師傅道謝,毛料錢一分沒少地給了他。 某夜,荷寶齋打烊后,眾伙計圍在一塊吃大鍋飯。 蘇青荷收拾完柜臺,臨走時過來想同伙計們打聲招呼,無意間聽到伙計們在飯桌上的閑話。 “聽聞燕春樓,也是兗州最出名的青樓,新捧出了一位名喚湘寧的頭牌。”一位伙計一邊扒拉著米飯一邊口齒不清地說道。 另一位瘦小的伙計接話:“該不會真是……那個湘寧?她走了后,無處落腳,賣身去了青樓謀生計?” 熱鬧的飯桌陡然間安靜下來,那伙計怔了怔,低聲嘆:“誰知道呢……” 湘寧怎么說也在店里呆了大半年,雖說有些大小姐脾性,對他們這些粗使伙計有些冷淡,但是架不住模樣,光俏生生地站在那兒,就是店里一道亮麗的風景線。乍一聽曾經的店里一枝花,居然進了青樓那樣的腌臜地兒,伙計們心里都有些難過。 那燕春樓都是富家公子哥們去的地方,他們頂多聽聽新鮮罷了,哪有那銀子去花天酒地。 蘇青荷在院子里站了一會兒,沒有再進屋,轉身回了府。 *** 沒過幾日,韓修白來荷寶齋找到她時,蘇青荷正在埋頭苦思新品花樣。 蘇青荷見他進來,也沒動彈,直接招呼他坐下。 經過兩個多月的調整,韓修白的氣色比剛回兗州時好多了,長回了不少rou,眼神也有了神采,玉冠束帶,白衣加身,仿佛又回到了過去少爺式的生活。 他徑直坐下,也不墨跡,直言道;“昨日,我陪幾個朋友去了燕春樓,見到了那兒的新頭牌湘寧,我聽那名字耳熟,看著也眼熟,后來她找我說話時,我才想起來,那湘寧不就是你店里的伙計么?” 蘇青荷還想調侃他恢復得這么快,都知去青樓了,然而聽到接下來的話時,只淡淡道:“以前是,現在不是了。” 韓修白咦道:“好歹是曾經的主仆,聽聞她進了青樓,你怎么反應這么冷漠……” 蘇青荷雙眼微瞇:“她進青樓,又不是我害的,”低下頭,繼續研究花樣,冷冷道,“她定是沒告訴你,我為何將她趕出荷寶齋。” 聞言,韓修白心里也透亮了,猜到可能是湘寧犯了什么大忌諱,才會被直接趕出店鋪。 “她哭著跟我說,她被攆出荷寶齋后,一直住在城南的小客棧,后來上街時莫名其妙地被打暈,醒來后就在燕春樓里了,”韓修白頓了頓,微微皺眉道,“我瞧她可憐,便把她贖了回來,沒敢帶回府里,暫時安置在客棧。她一弱女子被賣進那種地方,也夠遭罪的,你……什么時候去接人?” 蘇青荷不可思議地挑了挑眉稍:“韓二少爺,您贖回來的人,干嘛往我店里塞啊?” 韓修白被她噎了噎,同樣不可思議地回瞪著她:“我也是看在她曾是你的伙計才將她贖出來的,難不成還讓我把她領回家去?我爹要是知道了,會打死我的。” 韓修白雖然世代經商,家教卻很嚴格,也可能是這些年來一直單戀云映嵐的緣故,他在男女之事上一直很自律。平時他陪朋友去青樓,最多喝喝小酒,昨日竟花大價錢賣回來個妓子,已經讓同行的公子少爺們大跌眼鏡了,這會說不定已經有風言風語傳進他爹的耳朵里了,不過好在他這方面風評好,回去好好解釋,應該能糊弄過去,但要是直接把人往家里領,那可真是上趕著找死啊。 蘇青荷涼涼地攤手:“荷寶齋現在不缺人手,就算缺,也不會用她。韓二少,這如花似玉的美人,你居然將人家安置在客棧?你既將人贖了出來,可得對人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