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蘇青荷在心中腹誹,知道的道她是去殿試,不知道的還以為去選秀呢! 三王爺見煥然一新的蘇青荷走出來,這才滿意的點點頭,二人一同上了那雙馬并驅的四輪馬車。 車轂緩緩轉動,馬蹄踏在青石板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蘇青荷面上表現地很淡定,不過那緊緊抓住腰箍的手指,無意間露出了她內心緊張的情緒。 三王爺手里把玩著墨玉扳指,勸慰她道:“你別緊張,殿試不過是問幾個問題,你只管從容,能清楚對答上來便可。本王去年舉薦的那位,一進金鑾殿緊張地連話都說不出了,最后白白錯失了機會。希望這次,你不要讓本王失望啊。” 蘇青荷想了想,也是,只要能自如對答上來便成功了一半,于是有些緊繃的心情逐漸放松下來。 到了門禁前,遠遠望見那紫苑高墻,飛檐翹角,馬車被兩個手持長矛的侍衛攔下,趕車的小廝上前遞了令牌,同時三王爺伸手撩起簾子,讓那些侍衛清楚地看到了車里的人。侍衛們確認無誤,立馬躬身放行。 進了宮門,換乘了軟轎,沒走多久,轎子停了。蘇青荷掀簾下轎,才發現三王爺已不知去了哪里,有個模樣白凈的年輕小太監站在她面前,也未多言,直接引她上了臺階。 蘇青荷跟著那位小太監走,一路走得都是側門,路過她身旁的宮女太監皆是步履匆忙,低垂著腦袋,沒有一人抬頭或是斜眼瞟她一眼,完全把她當成了透明人。 小太監把她領到一座宮殿內,推開門,是滿室的金碧輝煌,彩光驟現,讓她一下子晃了神。 “姑娘先在此侯著,殿選的其他人隨后會到?!毙√O丟下這句話便離開了,只余蘇青荷一人獨站在這空蕩蕩的宮殿里。 蘇青荷環顧了下四周,只見地面上鋪的金磚像銅鏡似的,光可鑒人,殿內的幾人環抱的柱礎通體貼金,從上到下每一寸都浮雕著祥龍紋。懸梁處鑲嵌得滿是鴿子蛋大小的夜明珠,把這大殿照得比屋外還要亮堂。 只見正前方的須彌高臺上有一金鑾寶座。寶座的椅圈上,盤繞著十三條形象生動的金龍,后背盤金龍,中格浮雕云紋和火珠,下格透雕卷草紋。高束腰處四面開光,透雕雙龍戲珠圖案。四面牙板及拱肩均浮雕卷草和獸頭,椅面配金黃色綢緞坐墊,每一處都盡顯著莊華尊貴。 光是望著那把攀滿金龍的寶座,蘇青荷便莫名感到有種壓迫感,于是垂下眼睫,老實的站在原地等候,絲毫不敢四處走動。 不過這情況并沒持續多久,蘇青荷忽然聽見左邊的側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側身看去,一個帽頂綴著大紅絨球的太監領著一堆人魚貫而入。在一堆宮女太監中,五位打扮不一、身著光鮮亮麗的男女最是顯眼。 云映嵐走在幾人最前面,一襲霞彩千色梅花嬌紗裙,隨著她每一步的邁出,裙邊像水波一樣搖擺韻動,走姿比平時更添了幾分婀娜。發間插著金絲八寶攢珠釵,耳間綴著海棠滴翠耳環,額頭上還描了銀梅花鈿。 蘇青荷方才還嫌棄自己的打扮像選秀,結果一看到云映嵐,才發覺自己簡直弱爆了。 云映嵐本就走在最前面,緊跟在一個大太監身后,于是第一個便瞧見了站在大殿中央的蘇青荷。 “怎么會是你?”云映嵐不敢置信地上下掃著蘇青荷,沒有什么比金鑾殿里憑空出現一個大活人更奇異了,尤其是這大活人是她積怨已久的對頭。 云映嵐有些氣急敗地抬手指著她,扭頭問大太監:“她是怎么進來的!” 大太監面無表情,微微頷首回道:“她是三王爺舉薦來的,同諸位一起參加殿選。” 云映嵐輕蔑的輕哼一聲,嗓音不自覺地拔高:“三王爺?她怎么可能會認識三王爺?莫不是搞錯了罷!這里可是金鑾殿,怎么什么阿貓阿狗都能進來!” 她這話一出,不僅蘇青荷,連大太監都皺了眉頭。 這位大太監是皇上跟前最得勢的,名為劉啟盛,服侍了皇上三十幾年,早已官及三品,是掌領內侍省的大太監。別說云映嵐他們只是八字還沒一撇的御用相玉師,就是云映嵐他爹,見到這位劉公公也得客客氣氣的,帶上敬稱,哪有她這般不懂規矩的。 不過劉啟盛早已混成了人精,自知同這種眼睛長在頭頂的大小姐們掰扯不清,只淡淡道:“云姑娘,還請注意些言辭行止,圣上即刻就要過來,若驚擾了圣駕,可不是你我能夠擔待的起的。” “可她……”云映嵐忿忿地還想再說些什么,忽然聽門外有太監通傳“皇上駕到——”,當下咬唇緊閉上了嘴,與眾人手忙腳亂地并排跪好,垂首屏息。 余光中,只見一抹明黃的袍角,掠過幾人身邊,在劉啟盛的伴隨下,一步步地踏上高臺,安然坐定,聲音沉靜而平穩:“平身罷。” 眾人紛紛起身,趁著起身的功夫,蘇青荷悄悄地抬眼打量,心道這皇帝跟平常人也沒什么不同嘛,就是一樣貌平凡、眉眼慈和的老頭嘛,五官與三王爺有幾分相像,但是沒有他包養的好,眼皮微微耷拉下來,臉上有不少的皺紋,略顯疲態,基本也與年齡相符,五十歲左右的樣子。 正打量皇帝的蘇青荷沒注意到,一旁的云映嵐正冷冷地斜望著她,眼神中帶著一抹憤恨。 雖然不知那賤人是怎么勾搭上三王爺的,但這次茲事體大,萬萬不能叫她壞了自己的好事。云映嵐心中暗道。 在那一句平身后,大殿陷入了沉靜,眾人們老老實實地低著頭,大氣也不敢喘一聲。 這時,劉啟盛雙手呈給皇帝一本薄冊子,上面記錄著她們幾人的姓名背景,以及在初選時的成績。皇帝對照著冊子上的名單,挨個掃過她六人。 當掃到蘇青荷時,皇帝的目光頓了一頓,隨即沉聲問道:“你便是朕那三弟舉薦過來的相玉師,名為蘇青荷,兗州人士?” 皇帝蒼老而渾厚的嗓音,在這靜謐的大殿中就像是平地炸響的驚雷,蘇青荷連忙出列,福身道:“回皇上,正是民女?!?/br> “嗯,兗州倒是個盛產美玉的好地方,”皇帝淡淡道,隨即把冊子又遞回了劉啟盛手中,對眾人凝聲說道,“估計你們還不清楚,這次初選的題目是朕所擬,意在考驗你們是否有擔任御用相玉師的能力,” 轉而又看向蘇青荷:“你是經雍定王舉薦過來的,沒有經過初選便直接進了殿試,這對于其它人未免不公,因此朕想考考你,關于初選的第一道題目,你是如何看?” “回皇上,民女聽說過初選的第一道題,是韻和蘊,”蘇青荷面上很鎮定,一字一句有條不紊的回道,“民女猜想,這韻意指玉石的質感水頭與色澤,也就是表相,而蘊自是指得玉石所蘊含的,更深一層的含義?!?/br> 皇帝微闔上眼,露出幾絲倦意,緩緩道:“那你便說一說,你是如何理解這兩字的?” “這二者,好似毫無干系又好似一脈相承,民女猜大多數人會認為‘蘊’更加重要,換句話講,也就是賦予了玉石‘蘊’的相玉師比玉石本身的質感更重要,而接下來的兩道題目也恰是說明了這點。通過相玉師的奇思妙想,可以把靈動的藕粉種翡翠化為端莊肅穆的玉琮,可以把一文不值的狗屎地改造成方便日常生活的妙物。” 蘇青荷頓了頓,微皺起眉頭,“但民女卻認為玉石的‘韻’更重要。一塊璞玉,相玉師可以隨心所欲地讓它變成擺在高案上供人瞻仰的玉佛,也可以把它變成任人踩踏的磚石。如此看來,相玉師是玉石的創造者,但是恰恰相反,真正的相玉師應當順從玉石的本質,成為玉石的奴役?!?/br> “玉石的奴役?”皇帝微闔的眼霍然睜開,身子微微前傾,他從來沒聽過這種說法,倍感驚訝的同時,眼神饒有興趣。 蘇青荷深吸口氣,緩緩地把心中所想盡數吐出:“是,天工造物,我們不過是將自以為美好的‘蘊’強行附在了玉石上。其實,每塊玉石都有其自身隱含的‘蘊’,而我們相玉師所做的,便是順應其自身,在此基礎上,再進行微小的、便于民生的改動。因此,民女覺得將藕粉種翡翠制作成玉琮,并不是個明智的抉擇。” 蘇青荷的話音一落,滿殿嘩然,連云映嵐都沒忍住去抬頭看他。 劉啟盛的臉色都變了,皇上剛剛說完這些題目都是他所擬,她卻說“不是個明智的抉擇”,這不是上趕著挨板子嘛! “你——” 皇帝微微抬手,制止了劉啟盛接下來的話,微笑著看蘇青荷:“繼續說?!?/br> 蘇青荷絲毫未有懼色,仍不緊不慢地回道:“雖然有句老話說,玉不琢不成器,但是民女認為,真正的好玉無需雕琢,就像一個秀姿天生的美人,唇不點而朱,眉不畫而翠,無需過多的粉飾,單是靜靜的站在那兒,就足夠讓人賞心悅目。而愈是需要精雕細琢的玉,需要脂粉敷面的美人,那恰是說明其本質不夠完美?!?/br> 一旁的云映嵐怒瞪著她,銀牙暗咬,聽她這話,怎么都像在影射自己?她是在借此譏諷自己今日的裝束嗎?嘲諷自己的本質不夠完美? 云映嵐氣得緊緊攥住袖中的帕子,若不是皇帝在此,她早就沖上去扇蘇青荷兩巴掌了,自己出風頭不夠,還明里暗里貶低自己? 自從上次斗石事件后,云映嵐私認為沒必要在她面前扮演什么賢淑溫柔的形象了,反正都已撕破臉,何必再遮遮掩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