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蘇青荷從他手里接過絹巾,叫小二來換了水,褪去衣物,滑進桶內,只露出個腦袋。被熱水包裹住,忍不住長呼一口氣。只覺得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舒暢了,疲累一掃而光,人從木桶里出來的時候都覺輕快不少。 將擦得半干的長發隨意地挽了個髻,命小包子乖乖地在屋內呆著,自己則帶上了些碎銀出了客棧。 連問了好幾個路人,走了約一刻鐘,蘇青荷尋摸到了類似于玉石一條街的坊市。但令她感到無比意外的是,這條街上清冷蕭瑟,只有寥寥幾個行人,且大部分的店鋪都緊閉戶牗,銅環上掛著一個小木牌,上書“打烊整頓”四字。 “伯伯,這是怎么回事,這些鋪子怎么都關門了呢?”她慌忙拉住一個走過她身旁的青衫老者,語氣不由得有些急切。 “姑娘,一看你就是從外地來的吧?這些原本賣翡翠原石的店,如今一個個都憋足了勁兒囤貨呢,想要買石頭啊,等倆月后的斗石大會罷。” 老人并沒有感到唐突,溫和又耐心地解釋。 “可…這兩個月他們都不做生意了嗎?” “看你這年紀估計也沒經歷過,這斗石大會五年舉辦一次,輪流在五洲都郡舉辦,兗州城可足足盼了十五年,屆時會有全國各地的玉石愛好者蜂擁前來,連帶著客棧、酒坊、乃至裁縫鋪都價位上漲,更別說這些重要的翡翠原石了,那些毛料商人精得跟猴似的,斗石大會那倆日的進賬,除去這兩個月的虧損,還能另賺得的盆滿缽滿。” 老者毫不掩飾對那些玉石商人的厭惡,頓了頓又道:“何況過兩日,京都就要來人,把兗州城所有參賽的翡翠毛料陸續編號入庫,待斗石大會的前一天再分運給各個店鋪。” 這消息對蘇青荷來說無疑是噩耗,她原先的打算是借著賭石,撿個小漏,在兗州城能安家落戶,結果沒想到斗石大會的影響里會那么大,導致所有的原石商鋪都關門囤貨。距離大會還有兩個月的時間,她帶著蘇庭葉要怎么生活? 住客棧是斷然住不起的,她身上總共還有三兩六錢銀子,在這住兩個月光住宿錢便要三兩,就算她二人不吃不喝,剩下的幾錢銀子屆時也不夠買塊翡翠毛料的啊。 何況聽那老者說,大會那天毛料價格定會上漲,不知道會翻幾番,手里這三兩銀子都不一定夠用,萬一到時遇到了好料子沒錢買,那可真是要悔青腸子。 青衫老者慢悠悠地走遠,只剩下蘇青荷在原地蹙著眉頭,躊躇半響,忽而抬頭望向面前一個大敞著店門、上書“琳瑯軒”的玉石店,似是下了決心,直接抬腳走了進去。 第6章 相玉師 這幾日,浮云逐風,驕陽融融。有許多斗石愛好者提前到來,感受兗州的人文風光,本就繁華的商業區更是熱鬧了許多。 然而,琳瑯軒的曹掌柜近來卻有些煩悶,臃腫的身材不安地在藤椅上扭動,短胖的手掌有一搭沒一搭地撫過面前一塊打磨好的翡翠原料。 足有十公斤重,頂好的冰種,甚至快達到了玻璃種的質地,顏色是通透的純白,只有一抹驚艷的翠綠懸在中間,宛如羊脂玉盤子上撒了一顆青豆。 做首飾?做擺件?做如意? 幾個想法剛冒出來,曹掌柜心里就自己否決了。 不行,都太普通了,按照那位少爺刁鉆的口味,肯定被一棒子打回來。 曹掌柜抬手抓了下腦門的汗,順帶捋下來幾根發絲,本就稀疏的頭發,如今都快薅成禿瓢了。 曹掌柜第二十三次長嘆口氣,只怪自己沒人脈,僅僅搭上兩個走石商人,只得將這本就不大的店鋪劃成兩塊,一半賣毛料,一半收明料,賺點加工費。 如今生意越來越不好做了,尤其是坊市中心號稱是兗州最大的玉飾店“點翠樓”開張之后,明料加工生意被搶了大半,且他家的招牌相玉師又被挖了墻角,曹掌柜簡直萬念俱灰。 好在還有幾個老主顧光顧,相玉師被挖一事被他兜著捂著,尚沒被那幾個主顧知道,否則手里這筆大單子再丟了,自己就可以直接卷鋪蓋關店,回老家種田去了。 視線再聚集在面前這塊惱人的翡翠上,既要最大限度地利用石料,又要別出心裁,不失檔次,實在是太強人所難了些。 “掌柜,請問你們這兒收刻工嗎?” 思緒被打亂,曹掌柜不耐煩地抬頭看去,只見一個十四五歲左右的少女俏生生地站在門口,烏黑的睫羽下一雙杏眼閃動,十分有靈氣,只是面色暗黃,身材瘦削得不成樣子,雙眼微微凹陷,硬生生將這靈氣打了折扣。 “你會琢玉?”曹掌柜掃了眼她袖口的補丁及快磨破的草鞋,嗤笑一聲,帶著不可置信和哂然。 “會一點…也會畫一些花樣。”蘇青荷像是沒聽出他言語里的不屑,低頭垂眼,老實地回答。 曹掌柜似笑非笑,語氣更加古怪:“畫花樣,這么說,你會相玉嘍?” 相玉,乍聽見這詞,蘇青荷倒沒深想,理解為相玉的質地品種,于是下意識的點點頭。 曹掌柜突然哈哈大笑起來,仿佛聽見了天大的笑話,臉上的肥rou都跟著在顫動,真是可笑,要是隨便一個鄉下來的窮丫頭都會相玉,他何至于愁悶苦思至此! 笑聲漸漸平息,曹掌柜眼皮也未抬,身體后傾靠在椅背上,轉動右手拇指的碧玉扳指,哼哼道:“年輕人氣盛,不知這天有多寬地有多厚,既然你這么有自信,就相下這塊玉吧。” 言罷,隨意地指了指面前那塊煩擾了他多日的冰種翡翠。 蘇青荷不知所云,斟酌著開口:“上等冰種,白底飄綠,重量大概十公斤……” “我又不瞎!這些還用你說!”曹掌柜不耐地打斷了蘇青荷的話,指了指桌子上的筆墨硯臺,“你方才說會畫花樣,現在畫一個罷。”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蘇青荷仿若沒聽見胖掌柜的喝罵,乖乖地過去執筆,端詳那塊翡翠片刻,眼中閃過一絲光亮,遂抬筆飽蘸了墨汁,輕落在雪白的宣紙上。 曹掌柜見她畫得認真,下筆如行云流水般,沒有一絲停頓,倒真像那么回事,便忍不住站起身來,湊近了去看。 而當他低頭看請那宣紙上畫著什么圖案時,竟一時間怔愣住。 乍一看像是筆筒,但明顯瘦長許多,頂端有六個小孔,上繪著牡丹纏枝的紋樣,在一朵牡丹花的花蕊處,立著一只展翅欲飛、昂首欲啼的翠鳥。 “這是……花插?”看到那幾個孔,曹掌柜才恍然出聲。 “是。”勾完最后一片花瓣,蘇青荷擱下筆,把未干的墨跡輕輕吹了吹,隨即抖開,將宣紙履平,鋪在那塊翡翠上面。 那翠鳥的位置剛好對準那抹翠色,分毫不差,整個花插的長度也和翡翠相吻合,按照其設計的寬度,中間掏空的部分還可以再打四五對鐲子。 “花插,花插……我怎么沒有想到呢!” 曹掌柜仿若夢中人驚醒一般猛拍腦門,激動地來回走動,再抬眼時,看蘇青荷的眼神已經不一樣了。 花插是近年來流行于貴族之間的玩意,可以固定花泥,將花卉凹成各種造型,其制作材料多是陶瓷、木材,但從未沒聽說過,有誰用翡翠制過花插。 曹掌柜可以想象出那位少爺看到成品后,會是怎樣一副欣喜意外的神情,這可算得上一件突破性的設計,他也可以想象到一堆亮閃閃的銀子在向他熱情招手… “不知姑娘,想要多少月錢?” 曹掌柜猶豫著開口,心里對蘇青荷還是不太放心,相玉要看緣分,說不定她只是和這塊玉有緣,一下撞了運呢?且這塊玉形狀周正,顏色均勻,難的是想法創意,技巧只占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