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節
簾內,駱玨笙睡眠極淺,當即驚醒,一側首,便看到一身白色錦袍的蘭天賜,吃了一驚,以為是在夢中。 “小駱,是朕!”蘭天賜一路上,已聽了暗衛的回報,知道今日謝良媛來雙緣拍賣行,她與駱玨笙曾在小農居舍了幾個時辰,后來兩人又去了后巷吃了一碗的鍋邊糊,玩了一場無傷大雅的小游戲。 暗衛的報道聽不出有何異常,但蘭天賜篤信,謝良媛突然感知道被篡改的歲月,必定和駱玨笙有關。 駱玨笙飛快披衣下地,點了燈燭,輕聲問,“出了什么事?” “阿惜今晚突然昏睡不醒,朕,是來問你,今日你與阿惜相見,可曾有過非同尋常的接觸?” 駱玨笙性子向來沉靜,擅思考,聞言便低頭不語。 廂房內,駱玨笙指尖輕輕摩挲著手中的打火石,眉鋒微蹙回憶著今日與謝良媛相處的每一個片段,許是太專注,指尖不知不覺地用了力,忽兒感到一陣刺痛,抬了手,便看到指腹出重新沁出了血珠子,福至心靈般地開口,“皇上,今日媛兒她吸了我手上的血。” “血?”蘭天賜心臟猛地一跳,當即想起,駱玨笙之所以能帶著記憶轉世,是因為他前世臨終前喝了鳳南天的血。 駱玨笙思索片刻,用并不確定的口吻道:“皇上,我并不能確定是不是這原因,因為,以前阿惜也是沾過我的血,但她那時候毫無異狀,沒理由,良媛喝了,便會想起過去,還陷入昏迷……。” “不,一定與你的血有關!”蘭天賜的心怦怦而跳,那種感知的意念愈來愈強,腦子里晃過刻了圖騰的桃木樁,瞬時,如醍醐灌頂,臉色微現喜色,“是法陣,必定是你的血,加上法陣,促發阿惜對篡改歲月的記憶。” “法陣,什么法陣,皇……。” 駱玨笙話未說完,蘭天賜已然捉了他的手,利落地揭開他指腹上的沙布,兩指一按,便擠出一滴血,蘭天賜伸出手指粘了一下,便放入口中,吸食! 少年佇立不動,臉上凝重,期待著答案。 驀地,蘭天賜只覺一道光影劈過,腦海里猛然晃出無數飄零的畫面—— 黑夜中,泯山之上,一個身著黑衣的少年精疲力盡攀爬上懸崖,正一步一步地向一處燭光靠近時,雙足一空,落進了一個陷阱中。 隨之,視野一晃,一道一道的畫面飛快轉動中,緩緩地連成了一組連綿的歲月—— “小子,誰讓你跟了,不是叫你走么,傷都好了,還好意思賴上!”少女穿著一身各色獸皮縫成裙子,頭發用塊裉了色的布巾隨意地包著,眉眼神彩飛揚,雙手一叉在他的腋下,跟個猴子似地,單腳踩在一塊巨中凸起的部份,身子迎體向上,將少年放在一塊一人高的巨石上,然后,跳了下來,仰著頭看著一臉沉靜的少年,“小子,有本事接著跟呀!”言畢,得意地拍拍手,想撥腿就跑。 誰知,那身量不足到她耳下的少年,一躍就跳下一人高的巨石,緊緊跟上。 少女氣結,上前幾步,指著少年,咬牙切齒,“混小子,我又不是你娘,你跟著我,也沒奶吃。” 少年退了一步,低著頭依舊不發一言,靜靜地聽著訓,待少女離去時,他又不遠不近地,無論那少女如何設法擺脫,他總是如影而至。 “再跟,老子把你賣給小倌,你這俏模樣,沒準能混成紅牌!” …… 午后,少女捉了只兔子,一邊扯著不著調的歌,一邊手腳利落地剖皮去了內臟,烤了后,一臉滿足地窩在背風處吃著,眼角時不時的瞄著坐在三丈開外的少年。 那少年,挺著腰,如老僧入定閉眼打坐,唇瓣干涸,小臉蒼白,風一吹,一副搖搖欲墜的模樣。 吃完半只兔子,少女靠在樹干上,滿足地摸著依舊填不滿的肚皮,不停地嚷著:“哎,吃得好撐——” 眼角斜睨著少年,忍不住啐啐念一句: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開口求jiejie一聲,這不就有吃的了? 少女覺得沒勁,便閉了眼打盹,耳畔模模糊糊傳來少年腹中饑餓鳴叫之聲。 一聲、兩聲—— 少女煩了,跳了起來,走到少年面前,氣咻咻指著他,“你肚子真吵,我都給你吵得睡不得覺!” 少女把一大半剩下的兔rou,遞給他,“先吃吧,吃完好好想想你究竟是誰,父母是哪個,從哪里來,jiejie我好人做到底,送你回家。” 少年接過,開始狠狠地吃著免rou,沒一會,連骨頭都被撕吞入腹,那餓狠的模樣,讓少女一下母愛泛濫開,委下身,撫著少年柔得不可思議的長發道:“你這小模樣,實不象是普通百姓家的孩子,要不,你仔細想想,或許我能幫你找到家人,也許,還能得一筆的賞金,就當成是我救了你的酬金。” 少年咽下了最后的一塊咬碎的骨頭,這才緩緩睜開眼睛,琉璃眸半垂,“想不起來。” 他醒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眼前的少女,那一雙漆黑如皓月的眼眸寫滿了光懷,而他,如同剛破殼而出的雛鳥般,就此認上。 ……。 “皇上,您……。想起來?”駱玨笙猛地扶住身子欲砰然倒下的蘭天賜。 蘭天賜臉色死一般蒼白,雙拳緊攥,用力得關節處發青,后背僵直,琉璃眸如鋪了一層煙灰般毫無焦聚,驀地,他緊緊抱住頭,狠狠地朝身旁的案上撞去,仿若要將身體打開一個缺口,讓周身的怒氣釋放出來。 “皇上——”駱玨笙大驚失色,奔過去,欲圖擋住,卻根本及不上蘭天賜的速度,帝王的額角已然開裂,鮮紅沿著眉鋒蜿蜒而下,淌進了翠色的眼中,血染一片。 蘭天賜脊背依舊挺直,如雕塑般,佇立,甚至沒有喘息! 良久,竟輕飄飄地吐出一句:該死的鳳南天! 那聲音嘶啞得如生銹的刀磨過枯竹,下一刻,呼吸變重。 “小駱,朕與阿惜夫妻七年!”在這凝重沉痛的呼氣聲中,蘭天賜抬起頭,眸中已血絲彌漫,“朕縱然想了千百次,也沒想過阿惜是西凌的太子妃!” “七年?太子妃?”駱玨笙一臉疑惑,“皇上,我在泯山看到您和鳳南天斗法時,您不過是十四歲。” 蘭天賜雙手支在案上,猛地,拳頭狠狠一砸在木桌上,引得上面的杯皿一陣亂跳,啞聲道:“我被南宮醉墨的死士追殺,爬上了泯山懸崖,誤入了阿惜捕獸的陷阱,摔傷腦部,失去記憶。而后,被阿惜所救,我和阿惜在泯山平靜地生活了兩年。鳳南天遇到我時,見我和阿惜已成夫妻,他不過是起了貪玩之心,便隨心所欲設了法陣,將我困在陣中,施術欲篡改我和阿惜的情緣。” 駱玨笙心臟怦怦亂跳,屏息問:“是不是我在泯山看到的那一幕?” “是,你來時,我確實是在鳳南天的法陣中,但并非我倆在斗法,因為我完全失憶,別說是破陣,就是自己是誰也不記得。”蘭天賜眸光凌厲,“直到你用粘了血的雌雄雙玉人扔了進來,無心讓我恢復三世記憶,在法陣中,我看到阿惜被改了命后,會和謝卿書相遇,并死于周玉蘇之手。” 所以,他拼盡全身的力量,與鳳南天較量,最后,雖然鳳南天無法讓時光回溯,但他和鳳南天兩敗俱傷。 蘭天賜低低地笑開,周身散發著一種生人勿近的氣息。 最后,他走到窗邊,一把推開窗戶,朝著窗外的冰天雪地冷冷一笑,“當年我失蹤,母后第一個懷疑的就是鳳南天,她帶著三千黃龍騎闖進南皓,搜到的信息是鳳南天從不曾離開過南皓半步。母后查到的,并沒有錯,錯的是,母后查到的是篡改后的歲月。事實上,未篡改時,鳳南天曾在東越盤旋多年,泯山之后,他還在東越尋花問柳近一年。” 駱玨笙驚道:“可我明明記得,我昏迷過去,醒后就是時光倒流至兩年前。” “你被法陣反噬致昏迷,我帶著你回到我和阿惜的居處,你之所以沒有這段回憶,是因為你昏迷了七年。” 蘭天賜與夏凌惜在泯山兩年,基本與世隔絕,完全不知道外面的情況。 蘭天賜記憶恢復,知道自己的身世,想到自己失蹤兩年,也不知道父皇和母后何等焦急,第二日便帶著夏凌惜回到西凌。 “我帶阿惜和你回到西凌皇宮,母后身體很差,精神恍惚,形同枯骨,父皇已不管政事,全心照料母后病體。朝堂上,瑞王攝政,與東越關系陷入僵局,尤其是兩國邊境,劍撥弩張,陷于備戰前夕。” 那一年,太子回歸,普天歡慶,西凌和東越修下停止邊境摩擦的協議。 同時,帝王蘭亭詔告天下,太子大婚,迎娶民間女子夏凌惜。 第二年,在蘭天賜的干預下,當年的賭玉之案破解,糾出連氏一族,瓦解東越內在的隱患,東越與西凌正式締結友好關系。 “大婚后那幾年是我和阿惜最幸福的時光……。”蘭天賜再次僵直后背,聲音略顯虛弱,“后來有一天,她突然發高燒,病勢洶洶,沒到半年,就開始吐血,我和母后反復診斷,查不出原因。后來……。” 蘭天賜眉鋒頻頻抽跳,眉間殷紅如血的胭脂散著令人驚心動魄的妖治。 若非記憶里帶了重生后謝良媛一顰一笑的歡樂,此刻的他,真想撕了這虛空的世界。 蘭天賜臉色蒼白,又一道細碎的汗蜿蜒而下淌過如玉的面頰,他眸光仿似透過無盡的虛空,穿越過看不到的時空,落在了彼時東宮中,太子妃寢床上那虛弱的一張小臉。 耳畔,亦仿佛響起夏凌惜痛苦的咳嗽聲,帶著鮮紅,每一聲、每一聲,隔了時光、隔了時空,撞進他的胸口! 當真疼得要命! “后來如何?”駱玨笙泡好一壺刑蘭草茶,走到窗前,端到蘭天賜的面前。 “在阿惜的最后一年,我恢復了鳳南臣的記憶!”蘭天賜雖是鳳南臣的轉世,但他身上并沒流著鳳家的血,在泯山阻止鳳南天施術,他自也被反噬,付出的代價就是再次失去前世的記憶。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慢慢憶起。 “我懷疑阿惜的命是被一種人力之外的原因,我借了南皓的術法,開啟天眼,看了阿惜的命格,果然……。” 夏凌惜原本的鸞鳳命格,果然在鳳南天的施術下改變,命骨變輕,承受不住太子妃的命格,時間一久,身體急劇破敗。 蘭天賜要保住她,只有廢了她太子妃的名份,讓她墮入空門,一世與清燈古佛相伴,或許能終老。 駱玨笙搖頭直嘆:“那鳳南天行事從無章法,只憑著喜好,這樣的人,卻權傾天下,老天無眼!” 蘭天賜陰陰一笑,“朕從不認為,這天下有人能從朕的手中算計到如此徹底,還能笑著站一旁觀戲,哪怕他是鳳南天!” 駱玨笙見蘭天賜不愿喝茶,便將刑蘭草茶擱在一旁,眸光低垂,忽然想,鳳南天興之所致,可以任意改變一個人的命運,蘭天賜或許能扭轉,但他呢?轉了世,依舊陷于前世的悲情中,毫無改變的能力。 就算,他答應了謝良媛,把一切放下,可真正能做到,該有多難,連他自己也無從知道! 駱玨笙心中落寂之余,卻又啞然失笑,人世間的東西,當真是環環相扣,當年鳳南天一時興起,讓他吸食了他的血液,而今,卻促成了蘭天賜恢復所有的記憶。 “我將阿惜交給母后照顧,帶了燕青為首的異能暗衛前往南皓!”蘭天賜緩緩抽直身子,平靜道:“鳳南天在泯山之上與我斗法,也沒討好,他施時光回溯之術失敗,被法陣反噬,又貪圖美色,流連于東越,致身體虛弱,回南皓后,需要采陰補陽,被大祭師的連秋白設計,送上一個不是處子的婦人,破了鳳南天的駐顏之術!” 駱玨笙倒第一次聽說男人練駐顏之術。 心道;破了駐顏之術也無妨,鳳南天畢竟是南皓帝王,他擁有圣血,既使身體虛弱,也會很快恢復。 蘭天賜似猜到駱玨笙的想法,唇角彎起一抹嘲諷,“那老東西,為了駐顏,竟挺而走險,在身體虛弱之下,還強行施術,欲圖讓容貌恢復到鼎盛之時,再次被連秋白尋了機,封印了鳳南天一身的術法,并奪了南皓國的大權。” 駱玨笙啞然失笑,“因小失大。” 蘭天賜嗤然一笑,“連秋白雖然奪了權,但她不過是大祭司,活不過十八歲,再大的權力在她手上,也不過是過眼云煙。” 駱玨笙不解,“既然如此,她目的在哪?” “鳩占鵲巢!連秋白兩世大祭司,以她的法術,不難窺到我與鳳南天在泯山一戰。所以,她計劃好,在鳳南天元神微弱時,設法破了鳳南天的術法,而后,占據鳳南天的身體。可她不過是轉了兩世的祭司,她沒有帝王命,所以,她一開始培植連城家族,欲圖利用連家為她謀到東越皇權,屆時,哪怕她登基一日,她也是九五之尊,命骨重了,自然能承得住鳳南天的帝王之命,但她沒想到,因為夏凌惜是夏家的人,朕在她目的達成前,提前與南宮醉墨聯手滅了連家,絕了她的帝王命,所以,她對朕恨之入骨!” 而這一世,時光回溯,連家未敗,連秋白故技重施,竟想借蘭天賜之手,滅了南宮醉墨,輔助連家上位。 “鳳南天呢?” 蘭天賜淡淡道:“鳳南天在看戲!” 以鳳南天的能耐,連秋白的一舉一動皆逃不出他的眼線,他之所以不動聲色,任連秋白上竄下跳,僅僅是因為,他覺得這是一場很有看頭的游戲。 “后來呢?你是如何想出法子救阿惜?” “解鈴還須系鈴人,阿惜的命格斷送在鳳南天手中,這筆帳,朕自己要找他算回。”蘭天賜知道夏凌惜不久與人世,便前往南皓,找到鳳南天。 那時,正適一年最寒冷的冬季,鳳南天被軟禁在祭司臺,他盤著雙膝,坐于鎮煞之陣的中央,三魂六魄被囚,無法離開法陣中央。 祭司臺四面透風冷得駭人,風口處還傳來風鈴之聲。 ☆、大結局4 “不錯,還有精神玩!”蘭天賜嘲弄一笑,眸光落在那因魂陣上,這樣的法陣如果能困住鳳南天,那鳳家的人早就大祭師策反百回。 鳳南天懶懶地抬首,吊著眼尾,一副痞性,“朕這不是正等著你么?朕親愛的大哥!” 蘭天賜緩緩靠近,猛地一個俯身,俊顏邪魅地笑開,“鳳南天,數數你眼角的皺紋。” 鳳南天聳聳肩,又轉了一下略顯僵硬的手腕,不在意地一笑,“想想,還是當年你聰明,選擇大祭司轉世,把一攤的責任留給朕。瞧,這鳳家,隔個百來年,總會出一個不安份的大祭司。” “這不是趁了你的心意?在這里,萬民敬仰并不是這十丈的祭司臺,而是擁有掌控他們命運輪回的帝王!鳳南天,你生來站在這神壇之上,你外表裝出高處不勝寒,骨子里卻希望多滋生不安份的大祭司,好讓你打發這空寂的歲月。鳳南天,我該是同情你的寂寞,還是該羨慕你恣意妄為!” “好象說的挺是一回事!”鳳南天端出不勝享受的表情,兩指輕彈落在肩頭的雪花,不屑道:“但空寂就談不上,朕后宮幾千個來自五湖四海的美人,哪不的寂寞?” 蘭天賜嗤然一笑,面對從風口處飄來的漫天飛舞的雪花,緩緩走到一處蓮花臺,盤膝坐定后,伸手,隔空便將丈外一壺酒抓在手中,仰首一飲,熱意從咽喉處直灌進腹中,冷冷道:“廢話少說,現在,你可以告訴孤,阿惜的命格究竟該怎么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