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節
水月將備好的藥水給他洗去雙手上的血漬后,侍候他脫下染了血漬的外袍,低聲道:“藥浴之水已備妥,皇上您是現在用,還是……。” 蘭天賜微微搖首,淡淡道:“再解剖一具看看。” 又是熬了一夜!且,不時與尸體打交道,哪有胃口正常飲食,這幾天蘭天賜明顯消瘦下來。 水月心中暗嘆,從宮女手上接過新的白袍,一邊侍候皇帝更衣,一邊低勸道:“皇上,您已經連連解剖了二十多具,結果都一樣,想必過日謝六小姐的開腔術不會有什么問題,您還是放寬心。” 蘭天賜靜默不語,轉身斜靠在一旁的長榻上,單手支頤,闔著眼,陷入沉思。 在決定為謝良媛做開腔術時,蘭天賜下旨征調各郡各縣的死囚,有自愿者,開腔后如果能活下來,便赦其死罪。 第一輪下來,七個自愿者無一存活。 倒不是死在開腔術中,而是全部死在七日后的發燒和各種并發癥。 因此,蘭天賜當即下令在醫衛營建臨時的醫帳,不僅對開腔的器具進行一系列的消毒,并對提供開腔術的場所進行消毒。 第二輪的試驗,七個全部活下來。 第三輪,就是對新鮮尸體的解剖,通過解剖,了解人體內部心臟和心肺血管的構造,并做下完整的繪圖和摘錄,而不是僅憑借先人留下的醫書。 到了現在,蘭天賜已經對心臟四周的血管和筋脈了解得一清二楚,就算幾日后,給謝良媛開腔發現她的心和肺根本無法通過手術矯正,他也能嫻熟地將一切復原,不讓她受到一絲的傷害。 可是—— 心里總有一絲意味不明的焦燥在灰蒙蒙中發酵、膨脹,卻找不到源頭在哪一點。 這也是他連日來,日夜埋在這里,不停地對女尸進行解剖的原因。 忽地,一陣寒乍起,卷著樹葉撲了進來,水月忙將掛在一旁的狐襲輕罩在蘭天賜的身上,嘴里勸道:“皇上,起風了,不如把窗子關上,小心著涼,娘娘又該心疼。” 這幾日,蘭天賜一直與尸首打交道,書*快*電 子 書出來透氣時,已無法忍受空氣的凝滯,便是累極了睡著,也是開著窗戶。 沈千染心疼得只好令人在外殿的的門邊、窗邊擱滿火盆,只盼吹進來的風會稍稍暖些。 “月姨,朕再透半會氣。”蘭天賜闔著眼開口,狂風揚起烏發,撩著男子雪白的臉,甚至有幾縷蓋在了他的眼皮上,連一旁看的宮人都手癢得恨不得上前替帝王捋一捋,可偏生,那人完全沒感覺似地陷入沉思。 半柱香后,蘭天賜支身站起,正待向偏殿走去,一個暗衛如鬼魅般地現身于殿外的門檻邊,單膝跪下,“皇上,六小姐出事!” ☆、大結局2 一片nongnong黑霧中,謝良媛甚至看不到自己的四肢,她只能四下摸索著出路,指尖卻總是碰觸到一片粗粟的石壁,周遭一片寧靜,連風吹草動之聲都沒有,有只nongnong靜止不動的黑霧。 腳下仿佛荊棘叢生,割過足裸,藤蔓瘋長,絆住她,她越來越害怕這種沉寂的寧靜,象進入一個與人類隔絕的時空…… 謝良媛知道自己陷入了怪夢之中,想醒來,可為什么四肢象灌了鉛似地根本動彈不了? 少頃,耳畔響起年輕男子溫潤之聲,“醒醒,今天外頭陽光很好,我帶你出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我尋到了一塊玉璞,你來鑒定鑒定,是不是一塊上好的玉?” 明明耳畔是蘭天賜帶著溫潤討好的聲音,可為什么,她心頭如此酸楚,仿似人在彌留之際,有太多太多的割舍不下,終化作一滴滴熱淚奪眶而出—— 碧慧閣內寢,溫暖如春,添了金桔皮的炭盆散出沁人肺腑馨香。 “六小姐,您醒醒,您醒醒呀……。皇上,皇上會很快就來了!”青荷神色凄惶地跪在床榻前,不停要用錦帕拭去謝良媛額間的冷汗。 此時,謝良媛仿如一個深陷夢魘的孩子,任憑青荷如何叫喚,謝良媛始終痛苦地搖著首、嘴里喃喃吐著模糊的音節。 鐘慧淡眉深鎖,謝良媛今晚酉時末就寢,一切正常。 戌時,她得得暗衛的匯報,說謝良媛的寢房里傳出異動之聲,于是,她弄醒了青荷,讓她進內寢瞧瞧謝良媛的情況,結果發現,謝良媛滿頭大汗,閉著眼睛,不停地哭泣。 青荷怎么喚也喚不醒,鐘慧想起今日被掘出的桃木樁,感到事情詭異,忙派人入宮稟報帝王。 蘭天賜來得比預計快,鐘慧注意到,帝王腳上穿的還是平日里在宮中內寢的軟鞋,這會沾了雪沫,沁濕了一大片,一步步走過,地上留下了明顯還著水漬的腳印。 “媛兒,醒醒,你在做惡夢……”蘭天賜坐在床榻邊,俯身輕輕拍著她的臉,觸了一手心的冷汗,心中后悔不迭,手術臨近,她心里壓力增加,而他一忙就是幾天沒來看她,她心中更是無從著落,才會身陷惡夢。 “手帕!”蘭天賜伸手,青荷急忙將一塊干爽的帕子放進他的手心,蘭天賜拭干她頸下的冷汗,將帕子扔到地上,又伸了手,“水!” 青荷遞上時,蘭天賜已將謝良媛抱在胸口,當他試圖給喂她喝時,蹙緊的眉鋒突然抖了起來,俯耳于她的唇瓣,細細聆聽—— 呢呢喃喃聽得并不真切,蘭天賜又喚了她幾聲,沒有回應后,他將一粒金色的丸子塞進她的唇瓣里,而后,喂她喝些溫水。 謝良媛卻依舊雙目緊閉,唇瓣啟啟闔闔,喃喃低語,蘭天賜捏住她的脈博,診了片刻,沒發現異常,再次俯耳傾聽,良久,方隱隱聽到,“賜兒,我不想死,我舍不得你……。” 霎時—— 蘭天賜全身的神經一那斷裂開,冷汗從鬢發出蜿延而下,思緒如老僧入定般僵住! 良久,他雙手如觸易碎的奇珍般,將那雪白枕巾上的臉捧在手心里,雙眸閃著幽幽翠色光芒,指腹輕摩片刻后,兩指輕輕撐開她的眼皮,著著那漆黑,卻毫無焦聚的瞳孔—— 青紗帳下,男子凝著神,定著睛,仿似要透過瞳眸看到她靈魂深入般,直到宮燈燃燒的燈芯發出一聲脆響,蘭天賜方幽幽一嘆! 謝良媛是不可能會喚他……。賜兒! 此時,陷入夢魘的是他的阿惜……與他共守被篡改歲月的阿惜jiejie! 可惜,他卻無法感知道她夢中的一切,失去記憶的他,不過是一個普通的男子。 鐘慧能感應到蘭天賜的心思,上前一步,遞上手中的桃木樁,低聲道:“皇上,您看看,這是從謝家的花園里挖出來的桃木樁,以排位看,是九蓮續命的法陣,六小姐所居的碧慧閣是生門。” 蘭天賜接過,視線瞥了一下桃木樁上的圖騰,緩緩道:“青荷,你先退下。” 青荷擔心地瞄了一眼謝良媛,朝著帝王微一福身后,轉身后出內寢。 “在慧能法師遺下的‘雙龍贖鳳’里,也畫了這個圖騰。”蘭天賜指尖輕觸過桃木上凹凸不平的紋路,“周以晴所佩的麒麟玉上所雕的圖騰與慧能大師遺下的一模一樣,所以,這就不單單是九蓮續命的法陣。” 九蓮燈續命并非專屬于南皓的術法,象佛門的慧能和元清都會懂得擺這種法陣,為人祈福多壽。 當初他設計周以晴入獄時,意外獲知周以晴將麒麟玉佩在了周玉蘇的身上,麒麟在南皓是生命源泉的象征,所以,他毫不猶豫地將其奪了,佩在了謝良媛的胸前。 那時候的舉動,只是憑著一種天生的感知,而現在,看到相同的圖騰的桃木樁,他感到,他一直所追尋的篡改歲月里所不知道的秘密,在冥冥中的一股力量下,慢慢揭開。 蘭天賜耳畔又傳來謝良媛低沉痛苦的呻吟,當下斂盡思緒,先拭去謝良媛額邊不停冒出地冷汗,又翻了一下她的眼皮,確定她的身體體征并無大礙,當下撥出針炙,在她的虎口下了一針,謝良媛身體很快起了反應,但依舊未有轉醒的跡象……。 一盞茶后,謝良媛依舊沉睡,蘭天賜臉色微微泛白,啞聲問,“鐘慧,什么時辰?” “剛過丑時。” “你速速進宮,告知母后一聲,朕這邊需要母后的幫助。” 目前,謝良媛這狀況,只有沈千染高超的催眠術,方能知道,謝良媛夢中究竟看到了什么。 鐘慧離去,蘭天賜脫了濕漉漉的鞋子,上了榻,眸光如血染,定定地落在她的臉上,此時,心里被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裂痛折磨,心魂震顫間,他將沉入惡夢深淵的少女,如珍似寶地連人帶被抱進懷中,又將她的頭按在胸口,讓她聆聽他胸腔傳出的心跳聲,而后,掌心不停地輕撫少女的后背,果然,沒過多久,謝良媛的情緒慢慢平覆下來。 “媛兒?”啞著聲線,輕喃一聲,下一刻,輕吻落于她的眉間,明知她不會醒來,他還是淡聲笑道:“不知道為何,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好象以前,阿惜也是喜歡這樣睡在我的懷中。” 鐘慧辦事效率素來極高,一個時辰后,蘭亭與沈千染雙雙至碧慧閣,蘭亭深夜不便進入少女閨房,便留在了外寢,與聞風而至地燕青坐等消息。 沈千染未梳發髻,一頭烏發只用一條絲巾縛在腦后,一進內寢,鐘慧便幫她脫下厚重的裘袍,并拿出軟軟的內寢棉鞋,侍候沈千染換上。 沈千染先凈了手,又走到炭火邊將身上從外頭帶來的冰雪之氣盡數驅走后,方走到謝良媛的枕邊。 她伸手輕輕撫了一下蘭天賜的頭,柔聲道:“賜兒別擔心,元清大師正為她續命祈福,她吉人天相,自能熬過一切艱險。” 言畢,沈千染開始檢查謝良媛的癥狀。 看著她額間不停沁出的冷汗,腦袋象是被一種無法遏制痛苦撕扯般,左右抗爭地晃動,這樣的謝良媛與七年間深陷惡夢的蘭天賜簡直如出一轍。 沈千染心差點漏跳了幾啪,當既拿出消好毒的針炙,一臉凝重地吩咐,“賜兒,你扶住她的臉,別讓她亂動。”言畢,細細的銀針,干脆利落地刺進謝良媛頭頂的幾處要xue。 少頃,寢房里響起沈千染低沉中帶著溫柔的細語,“告訴我,你是誰?” “我叫夏凌惜,是西凌的太子妃,我我我……母后,惜兒,惜兒……不想死……。”謝良媛氣息驟急,額間又沁出了一層薄汗。 沈千染神色凝重,語聲卻溫柔依舊:“惜兒情緒有些緊張,來,跟著母后一起做,先是放松,再深呼吸,然后,告訴母后,惜兒為什么不開心?” 沈千染的聰慧世間少有,她從謝良媛的囈語中判斷出,這孩子看到的是那些被篡改的世界,并得知,夏凌惜已嫁入皇家,成為蘭天賜的太子妃,所以,她自稱母后,讓謝良媛的精神更加放松。 蘭天賜琉璃眸從內到外彌漫著一片澀痛之色,心臟象被無數棘藤包裹,原來,在那些被篡改的記憶里,并不僅僅止于駱玨笙所說的他和她只生活在泯山的歲月! 而是,她已成了他的妃子,已成了西凌的太子妃。 可為什么,有了皇家的癖護,她的命運依舊被人篡改,過去,究竟還存在了什么不為人知、不為人力所控的力量。 讓他和她,屢屢生離死別! 謝良媛低低嗚咽一聲后,在沈千染的引導下,慢慢呼吸,低聲如自語道:“我生病了,可我服不下賜兒熬的藥,母后……。她也為我cao碎了心,我知道……我要死了,可我舍不得賜兒和母后……。” 那極為哀慟的哭泣之聲,伴隨著一口接一口疾促的呼吸頻律,牽動了蘭天賜周身的神經,哪怕接下來沈千染可以問出更多的話,蘭天賜還是伸手阻止,嘶啞聲道:“母后,讓她醒來!她心肺經不起情緒波動。” 沈千染含淚微微頷首,極快地撥去謝良媛額上的銀針,輕聲細語撫慰幾句后,雙指在謝良媛面前一彈,誰知,謝良媛依舊毫無轉醒的跡象。 沈千染大吃一驚,與蘭天賜交匯一個眼神后,雙雙馬上意識到,這不僅僅是夢魘,很可能是一種人力之外的力量。 蘭天賜的眉間已壓出三道明顯的褶痕,沉思良久,眸光探向佇立一旁的鐘慧:“鐘慧,今日良媛有何異常?” 鐘慧思忖片刻,先把謝良敏的事稍匯報一番,見蘭天賜聽得并不上心,便接著道:“黃昏時,劉氏曾來找六小姐談心,并告訴六小姐的身世,只是屬下看,六小姐的情緒并未受很大的影響。” 蘭天賜微微蹙眉,“就這些?”這些不過是尋常家世,就算引了夢,也不至于讓謝良媛深陷不醒。 鐘慧想了想,謹慎地看了一眼沈千染,斟酌字眼:“午后,六小姐去了一趟雙緣拍賣行,她和駱小公子一起在雙緣的后巷里吃了一碗的鍋邊糊。” 當時鐘慧去處理謝良敏中蠱之事,并未跟隨,這一切只是下屬向她匯報。 蘭天賜眉間微不可見地挑高,下一瞬,便將謝良媛平放在床榻上,低聲對沈千染道:“母后,你照應一下,兒臣有急事去處理,稍后就回。” 讓暗衛把駱玨笙帶來,顯然是不合時宜,因為謝良媛的手術在即,如果沈千染這時候見了駱玨笙,難免情緒受到波動,何況,現在蘭御謖亦在京中,萬一,這事瞞不住,再牽扯起上一代的恩怨,只怕第一個受牽連的就是駱玨笙。 沈千染騰開身子,讓蘭天賜下榻,看到他的鞋子早已濕透,忙阻止道:“換一雙,大雪夜,哪能穿棉鞋。” 謝良媛這里自然不會有男人的鹿皮靴,鐘慧當下出了內寢,直接走到燕青的身邊,木著臉指著燕青的腳道:“皇上征用!” 燕青先是愣了一下,會意后,馬上脫了皮靴,下一刻,便喚出暗衛,剝了對方的靴子套上。 已近寅時,蘭天賜到達雙緣拍賣行。 盡管心中只是憑著著一股模糊的感知力量,但蘭天賜相信,駱玨笙就是他一直致力尋找的鑰匙,這把鑰匙將為他打開一扇塵封的大門—— ☆、大結局3 正適冬季,駱玨笙白天會在小農居中以雕刻消磨時光,夜里宿在二層一間單獨的廂房。 暗衛撬開門,蘭天賜進去時,借著擱在案上的一顆月明珠的薄光,蘭天賜看到駱玨笙睡得正香。 他佇立不動,左手一拂,袖風帶著一股綿柔之氣直接揭起帳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