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節
她唇瓣一開一合,無聲地念著臺詞,對方才他和西凌暗衛商量了近半個時辰的對話,根本就不關心,她很專注地表演著,旁若無人,眉眼盡是透澈的笑意。 這些年,在東越皇宮中,無論是在御書房,還是在軍營,他忙時,無論是批閱奏折或是召見文武大臣,她都能心無旁騖地在他身邊做自己的事。 暗衛離去,她也毫無察覺,依舊不敢發出聲音打擾他,他則寧靜地坐著,他的唇微微上挑,勾起淺淺的弧線,看著她,好象這么多年了,怎么看也看不夠。 這個孩子,四歲時,是他從她的家人手中強行帶走,當時也只是瞧著這小吃貨太可愛,手上拿著一竄糧葫蘆,舌尖一舔一舔地,烏溜溜的大眼卻連眨都不眨地盯著他擱在小凳上的糕點。 當時他心生逗意,拿了塊賣相最佳的軟糕,“小meimei,想吃的話就得學聲狗叫。”這是宮里污辱人的把戲,老資格的太監常騎在小太監的身上,一邊駕馭他們,一邊讓他們學狗叫。 他父皇駕崩,母后殉葬那夜,他為了躲避奉命處置他的太監,也學了狗叫,轉移了太監的注意力,當夜逃進了太傅的府中,后來在太傅的力保下,他的命方保住。 他本以為這小女孩會轉頭就跑,誰知道小姑娘黑眼珠一亮,掐著嗓子眼便賣力地叫起來,眉眼彎彎地,帶著興奮,小屁股還拼命地搖了起來。 他當即哈哈地笑開,這么一個逗趣的小玩意,放在身邊,一定很有趣。 那一年,他十歲,也不過是個男童,只是血統上偏向于外祖父家族,個頭偏高,看上去比同齡的孩子要高出一個頭,象是未長開的少年。 多年的相守,他很多時候會恨她看不清他的感情,其實,冷靜下來時,他有時也驚異于自己對她近乎變態的倦戀,甚至連自己也記不清楚,究竟這一顆小小的嫩芽是何時在他的心尖悄無聲息地種下,并在隨后的歲月中,長成了參天大樹,根系沒入他的每一根血脈,稍一動搖,便牽動周身的神經。 而她的性情,十年如一年,象世外的一個小泉眼,不急不緩,春秋夏秋永遠滴不盡,泛濫不了,卻又不見干涸。 謝雨離正當念著孟母的斥責時,感到有人在她身邊坐下,她眉眼不抬,依舊專注撥動著手中的皮影,只是,這會放心地念了出來:你讀書要象我織布一樣,織布要一線一線地連成一寸、再連成一尺、再連成一丈、再連成一匹,織完才是有用的東西……。 南宮醉墨也不打擾,靜靜摟著她的腰,聆聽她低低柔柔的聲音。 “皇上,夫人的東西全備妥,奴婢是否將它先送到謝家,并通傳一聲,讓謝府做好準備?”青竹在簾外躬聲稟報,不見回應,便知道主子沒有異意。 青竹躬身退下。 兩個多月前,她與青荷一起隨西凌帝王鑾駕南下求醫,途中近二十天的行程,她并不知道鑾駕中的謝良媛和蘭天賜是暗衛易容,那時,她完全陷在一種自已遺棄的情緒中,因為一路上,她都把西凌帝王的行程報給了她的主子——東越帝王南宮醉墨。 她,沒有選擇的余地,她是死士,從進入死士營,開始第一天訓練開始,她每天每夜都會被強行灌輸一種概念:一生只效忠南宮醉墨。 在無數的強化訓練中,數以千計的受訓者一旦在訓練中出現護主的猶豫,便會被處死。 所以,當她收到南宮醉墨的密函時,每天的任務就是將“蘭天賜”的一舉一動報給東越。 回到西凌后,她方知道,她的一舉一動皆在西凌暗衛的監視中,蘭天賜念她對謝良媛有救命之恩,且,南宮醉墨也開口向他要人,便同意讓她回到南宮醉墨身邊,重新侍候謝雨離。 所以,明天,她要陪謝雨離再次回到謝家。 她心中愁苦,她不知道要怎么面對謝良媛,那是她看著長大的孩子,她們也曾一起面對風雨,那時候,都以為,這樣的主仆之情,可以過一生。 可現在,謝良媛必定也知道她背叛了她。 青荷進入隔壁小禪房,現在,這里堆滿了東西,連床榻也堆滿了。 貨品清單是南宮醉墨開出,備了近六天,方把南宮醉墨要的東西全部備妥,這里頭,全是謝雨離要帶去謝家的東西,大到被褥,一床一床全是用天鵝的絨毛制成既輕且暖的冬被,小到一個防蟲的香囊,繡線要用一等的蠶絲,不要坊間習慣采用的金線或銀錢,否則,擔心繡出來的香囊太硬,掛在謝雨離身上怕嗑著她。 幸好西凌帝王派來的宮人很有耐性,每一樣東西都按著南宮醉墨的要求找到。 青荷長嘆一聲,眉眼無力地蹲坐在地上,沒過一會,隔壁又傳來令人臉紅耳赤的呻吟聲,她習慣地掩了雙耳。 這一陣,她都歇在這里,寺院的禪房隔音極差,隔壁這種聲音并不定時,不分白天黑夜。所以,除了備膳和備香湯,她必需出現在南宮醉墨和謝雨離面前,其它時間,她都不敢去打擾她們,除非聽到傳喚。 少頃,青荷站起身,步出禪房外,對一名侍候的宮人道:“勞煩公公弄兩輛馬車,再派幾個人在門口候著,等我把東西搬出來,稍后送到謝府。” 宮人領命離去。 從午后的歡愛直達第二日通宵,南宮醉墨也不知道精力從哪來,在她的身上蘸取淺淡清甜的軟香,一整夜,他與她膩在一處,只是反復廝纏他都不饜足,而身下的人,乖巧的厲害,便是疼得緊,也只是咬了唇瓣,哼哼嘰嘰地忍了過去,并不掃他的興頭。 到第二日幫她清洗時,身子青紫一片,人也沒半分精神,軟在他懷里任他幫著她抹藥穿衣。 直到近辰時,他知道是時候跟她道別,便掐著她的下巴讓想她醒過來,她不耐煩地一轉開臉,低著頭,跟個小獸般腦袋直往他懷中扎。 “離離,好好聽著,朕今日回東越,你乖乖回謝家,只消一個月左右,朕來接你回去。” 蘭天賜曾諾,只要藥保質保量到達,他就馬上安排手術,且,他業已收到消息,寧常安已到了西凌皇城。 寧常安雖是鬼醫的弟子,但她幾十年如一日在民間行醫,研習正統醫術。而鬼醫這些年專攻蠱術,倒把正經的擱了下來,所以,當年治謝雨離時,走了捷徑,只要她能活,有沒有后代子嗣無所謂。 到如今,手中的權勢越抓越緊,身邊可信的人反倒越來越少,所以,一聽到蘭天賜能讓謝雨離為他誕下子嗣,便心動了,他想看看,擁有他和謝雨離血脈的孩子是什么樣,如果是公主,他會將她親手呵護長大,若是皇子,那他會把江山留給他。 謝雨離困得緊,只想馬上接著睡,便沒心沒肺地應了聲,“哦!” 聲音還不小,仿佛聽懂了,南宮醉墨卻知道,她根本就沒聽進去。 他把她折騰得如此乏累,何償不是害怕,她一聽到她能回謝家,臉上是抑不出的歡心雀躍,那種由衷地因為別人而笑,是他最恨的! 所以,他寧愿和沒心沒肺的她道別。 鐘亞芙親自來接謝雨離回謝家。 謝雨離的東西昨日已搬到謝府,所以,這會出門,謝雨離只道是去賞雪,因為東越是見不到這樣的雪景。所以,她興致勃勃地拉著南宮醉墨上了后面一輛馬車。 南宮醉墨本沒打算送她到謝府,只是見她難得如此開心,不愿掃她的興,便跟了上去。 出了珈蘭寺谷后,吹進轎內的風漸漸地夾了冰雪之氣,有些還能飄進轎內,撲在她的臉上,她開心地用指尖一觸,然后帶著討好的神情,朝他揚了揚指尖上的小水珠。 南宮醉墨沉默不語看著謝雨離,許是他太安靜,讓她漸漸心生了不安,慢慢地,就不敢看窗外的飄雪,伸出手,握住他的一根手指,正襟危坐起來。 南宮醉墨掀了他這邊的轎簾,冷聲問:“還有多少路程?” 騎馬在轎側的禁衛軍馬上道:“一個時辰就到。” 南宮醉墨放下轎簾,本不想在她清醒時道別的話,也不知怎么,就帶著冰冷的調氣吐了出來,“朕現在送你回謝家,你心心念念了幾年的女兒謝良媛,你可以見到了,高興吧!” 意料之外,謝雨離沒有如他想象的眉飛色舞起來,反倒蔫了似地低了首,握著他手指的手漸漸松了,移開后,仿佛又想到了什么,迅速揪住了他的袖襟,仰起臉,小心翼翼地問,“那皇上去么?” 他挑著嘴角,極盡嘲諷地哼笑一聲,“朕為什么要去謝家?” 她瞳孔極劇一凝,似恍然,仿佛發覺自己問得有點可笑,又咬了一下唇瓣,不吭聲了。 他反倒摸不透了,謝雨離不是演戲的料,她高興就是高興,不高興也是寫在臉上,藏得最深的也就是不吭聲,其實是一種變相的抗議。 難道,她不想回謝家? 這一次,只因為聽到謝良媛病重的消息,她便不管不顧從東越皇宮偷跑,路上差點把小命都丟了,這會,離謝家只有一個時辰的路,她告訴他……。不想見謝良媛! 他抬了她的下巴,迫她看著他,指尖力道不小,但語氣尚溫柔:“離離,你告訴朕,你心里在想什么?”如果她這一趟偷偷離開宮庭,差點給他引來殺生之禍,僅是心血來潮,而不是他想象得她難得對一件事上心,他真想狠狠揍她一頓。 她抬首,躲閃著他凌厲的眸光,也沒怎么敢猶豫,直接開口,“不想去。” “能說說原因?”他盡量用和善的語氣,但眼睛卻還充斥著隱忍的怒意。 謝雨離依舊不吭聲,下意識的攥著他的衣袖,緊得連指尖都輕輕抖了起來。 “你怕什么?嗯?”南宮醉墨一下頭大起來,有時候,他覺得要摸清她的心思,比摸準他的一品朝臣更難。 他將她抱在膝上,果然,她身子抖得厲害,纏上他頸上的雙臂緊得迫得他不得不低了頭,突然,福至心靈般,他柔了聲,“是不是,不想離開朕?” 謝雨離連連頷首,極力忍著哭腔,“皇上,能不能……。”許是心里感覺到說了、求了都無用,所以,硬是將余下地話咽進了腹中。 “離離,朕有要事必需回東越一趟,你乖乖在謝家,呆上一陣,順利的話,一個月,遲也最多兩個月,朕就會派人來接你。” 謝雨離心底凄惶,只道是,他不要她了,把她送回了謝家,他自已回東越了。 她沒有信心要去面對散了十幾年不曾見面的親人,她向來排斥與人接觸,在東越皇宮里,除了他外,她身邊來來去去的也就那幾個宮人,都跟了她十幾年。 這一下,眼睛便掉得更歡,又不敢在他面前掉,只好將臉埋進他的胸口,很快,那里沁濕了一片。 南宮醉墨越發莫名其妙,他無法跟他詳細解說,暫時不能帶她回東越,蘭天賜此舉,雖然給了餡餅極度誘人,但從兩國交涉方面而言,他落了下風,連女人都被扣押住,這種丟了顏面的事,他哪能跟她去詳細解釋? 他是無法解釋清楚,但他的態度不是表達得很明確?他自認在她面前向來一言九鼎,哪一次說出的話,不曾兌現? 可她那一副被主人遺棄的小獸的樣子,看得他實在是又氣又恨。 真真是應了鄭思菁的那一句話:光長年紀不長心! 失了耐性,直接擰了她的下巴,“嗯,聽明白了?” 謝雨離被逼急了,眼眶一紅,便囁喏反抗一句:“他們,不會喜歡我的,我不想去的,皇上,您帶我回去好不好,我不看雪了,我……我以后不亂跑,真的!” “你從哪知道他們不喜歡你?”他馬上從她話中糾出重點,心中更訝異,謝老夫人為了這個女兒,連唯一一個有能力入仕的兒子謝晉成都讓他放棄官職,入東越經商,只希望能獲得謝進一步離支言片語的消息。 他不知道,謝雨離是從哪里獲得消息,說謝家的人不會喜歡她。 謝雨離嘴抿得更緊了,隔了二十幾年,很多鮮明的記憶都褪化成灰,但有些是根植于心的,就如同那年她四歲,突然間看不到娘親,她哭得嗓子眼都啞了,遇到誰都求著,要見娘親,可所有人都回答她:你娘親把你賣了,賣了一袋的金葉子。 那時候,她哪里知道什么叫賣,還是不依,直到被一個嬤嬤教訓了一頓,餓了她兩天,后來,她再也不敢吵了,只是到夜里,她會躲在被子中,偷偷地哭。 再后來,她懂得“賣”的意思!也就……。再也不要想了! 她更不想見謝良媛,于她,謝良媛是她記憶中最珍貴的,只能偷偷地私藏,她不敢將她女兒放在手里,否則,有一天,這男人不高興時,就會毀了她最喜歡的。 記憶中,她十一歲生辰那年,有一天,南宮醉墨抱著她問:“離離最喜歡什么,給本王瞧瞧。” 她當既從床底下拉出最心愛的百寶箱,總共有五件,她一件一件把這些年收存的“寶物”,得意洋洋地展現給他看,還道出每一件寶物的出處,誰贈的,又是有哪些好處。 南宮醉墨又問:“那其中哪一個是你最喜歡的?” 謝雨離毫不猶豫就拿了南宮醉墨賞賜給她的布娃娃,大聲道:“王爺,離離最喜歡您送的娃娃,離離還給她做了好多件漂亮衣裙呢。” 接著,令她心碎的一幕發生了,南宮醉墨當著她的面,將娃娃燒毀,最后,抱她于膝上,拿著帕子拭凈她臉上的淚,柔聲道:“離離,記得,要把你最心愛的東西珍藏在心里,否則,哪一天,可能是你最信任的人,會把你最珍愛的東西毀掉,懂了么?” 她不懂,這么多年,她一直沒懂,他為什么要把那娃娃燒了。 但她知道,他那天離開她后,發了很大的脾氣,還殺了很多很多的人,她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惹他不高興。 但她記住他的教訓,珍愛的東西只能放在心里! 所以,她把她的女兒放心里,從呆在她的腹中開始,她就把一切記錄下來,偷偷地藏在樹底下。 這么多年,她只要知道她平安便好,從不曾動見面的心思,除了這次獲悉女兒要死了,她方無法控制自已。 可現在,她知道女兒平安了,尤其是從青竹那打聽到,她的女兒長大了,亭亭玉立,她便更不想見,她怕見到了,會愛不釋手,有一天,他生氣了,就把她的女兒毀去。 “是不是皇后說了什么,她的話能聽……。” “皇后她沒說!”她嘴巴堵在他的胸口,聲音悶悶的,但這一次辯駁地很快。 他無力地笑了,他還真搞不清楚,謝雨離和鄭思菁的友誼是怎么建立的,這些年,但凡他說什么,她都極少反駁,唯獨對鄭皇后,她倒是回回為她辯解。 “算了,不說,給朕滾下去——”南宮醉墨耐著心盤問數遍,皆不得果,終于煩得放棄了,自覺養十個女兒也不見得比養這么一個缺心眼的累。 也不得不放棄,因為,謝府到了! 謝老夫人領著謝家上下來門口接鐘郡主和謝雨離。 南宮醉墨身份尷尬,原就沒準備送她回府,可謝雨離卻跟孩子一樣,死死揪著他的袖子,眼淚跟斷了線的珍珠,一眨就是一串,那目光竟有些朦茫,仿佛墜在悲痛中太深,象生離死別! 鐘亞芙又在轎外連喚了三聲,南宮醉墨知道這樣任由她廝纏下去,只會憑添笑話,便將她從轎中推了出去—— ------題外話------ 妞們,這兩天卡劇情卡得很厲害,所以,只能寫有些必交待的劇情。請見諒,月也是凡人,為想劇情,吃飯都在想,但卡文是每個作者的陣痛,所以,請原諒月少更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