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
男人的容貌描繪非常細致,從冠束,到衣袍的細節,無一彰顯連城從東越帶來的仕家閥門弟子的奢侈之風。 表情亦到位,一副自命風流的笑。 每一張男人的特寫,都會露出屁股上的一粒銷魂痣。 如果此畫冊在東越流傳,或許未必有人能猜出是他,因為西凌的男子服飾以修身為主,廣袖和袍底通常繡有紋飾,襯出西凌男子偉岸修長的身姿。 而東越的服飾多采用印染,袍子偏向寬大,腰腹中添一條兩指寬的玉帶,注重體現風流瀟灑。 而這個粉紅公子從頭至尾穿的都是東越的華服,其中一套,就是與他今日所著的紫袍相類似。 所以,被眾人一眼認定是他,不足為奇。 而他,總不能脫下褲子,向眾人證明他屁股上沒有那顆銷魂痣。 連城將冊子收好,這才發現茶館內空蕩蕩,下一刻,身形一晃,在樓梯下提出一個小伙計,揪著他后頸的衣領,連城眉鋒一揚,咧了兩排牙齒,“寶茉閣在何處?” “在……廣華街。”伙計身高不足連城胸口,被他這稍一提,兩腳懸空,腦袋搭著,正好看到昏在地上的那個年輕男子,伙計哭了起來,不停地發抖。 “廣華街在哪?” “在……榮華街朝右走五百步,粉紅公子……粉紅大俠,小的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歲兒子……。”伙計嚇得語無倫次,直接背起茶館說書人念在嘴邊的臺詞。 “你這身板身不出三歲兒子,別吹了,別擔心,本公子不殺人。”連城好脾氣地提點,笑:“從這里怎么去寶萊閣。” 說書里的殺人狂通常都是文質彬彬,口稱不殺人,下一刻,就擰斷對方的脖子,還不見血。 伙計嚇得失禁,連連告饒,“粉紅大俠,您行行好,小的今年十三歲,背景離鄉,來皇城謀個生計,小的……。尚未娶親,小的……。不想死。” 連城啞然失笑,看了看四周,想再找個人來盤問,可惜除了那個昏過去的男子外,所有人早已跑得一干二凈。 當下也不廢話,將伙計提起,幾個闊步便出了茶館,雙足一蹬,躍上屋檐,晃了晃手中雙眼發直的伙計,冷冷道:“乖乖指路,否則小爺把你從這扔下去。” “是是是……。”伙計忙不迭應后,緩了許久才辯明方向,顫微微地指著右方向。 連城根據伙計一路的指引,很快到了廣華街,看到一扇二層高的門面,上寫“寶茉閣”后,手一松,便提氣一躍而至。 屋檐上,伙計早已哭啞了聲,死死抱著煙囪,“粉紅大俠,您倒把小的放下呀……。嗚……。” 連城卷著重重怒氣殺到寶茉閣時,發現諾大的店里,人滿為患,雖然店里的伙計已全部出動,可還是應付不過來,連同掌柜都出來不停要抱歉,“幾個老板,這次真沒貨了,早上剛印出來的五百冊,已被人訂空,對不住,對不住,請過幾天再來,我們加緊印制。至于手繪版的,畢竟畫師精力有限,每天只限售十冊,今日的早已售空,所以,抱歉了。” “董掌柜,您這就不對了,我們書社一年有六成的貨從你這進,這會來個最好賣的,你倒是不給我們留著些。”其中一個客商不滿。 “抱歉,真是抱歉,主要是這次預計不足,所以,正在趕制……。”掌柜滿頭大汗正解釋時,伙計突然扯了扯他的袖子,湊過去,壓低聲線道:“掌柜,您看看,站在門口的,是不是這一季的粉紅公子?” 董掌柜轉身一瞧,瞬時,兩眼發光,也顧不得什么,扔下客戶便沖到連城面前,“粉紅公子,您是上門來拿酬金的是吧,來來來,這里人太多,不宜談話,我們到帳房……”話剛落音,一群書商轟地一下圍了上來,個個喜溢于臉,“哎呀,粉紅公子,終于見到您的真面目。” “粉紅公子,我們墨寶閣也是不錯,每季出的公子都很火,粉紅公子可有意思下季跟我們合作。” “粉紅公子,這個書社也將推出公子系列,您看看,有意合作的話,酬勞好說,好說。” 董掌柜用力扒開人群,對眾伙計道:“侍候好客人,有客人來買這一季粉紅公子,就說現在沒貨,讓他們再等幾天。” 眾伙計也配合,連忙推開人群,讓出一條道,“粉紅公子,您請上樓。” 此時,連城已然冷靜下來,他抱著看戲的心情,想看清楚,這鬼丫頭,這一次又是如何折騰。 董掌柜一路躬著身,不時地做請的動作,這恭迎之態,連城早已習慣,但轉念一想,這董掌柜把他當成了一個賺錢的賣春男,便如同吃了一只蒼蠅般,全身發毛。 到了二樓的帳房,掌柜親自給他泡茶,連城便站在一排書柜前,看著上面展示例年來每一季的粉紅公子。 掌柜邊動手洗茶具,邊不無得意地炫耀,“不瞞公子您說,本店每季出的粉紅公子,無一不火,前兩季的公子如今已被女商帶走,過起衣令富足的日子,真是令人羨慕。” 在西凌,女商人數漸增,這些年,也慢慢興趣風月,如同男人包花魁一樣,女商玩起了公子,只是臺面上相對文雅,不象是女子直接被拍賣,而是每季舉辦一次粉紅公子選撥,中選的,會被書商出連環冊,借此吸引女商購買。 幸運的粉紅公子還會被女商看中,直接養在身邊。 連城不語,繼續翻閱著上幾季的圖冊,畫風差不多一樣,內容也是千篇一律,要不是潛入大房人家和小姐偷情,要不就是野外溪邊茍合。 唯一不同的是,上幾冊并沒有時時偷窺的猥瑣男。 “掌柜,你說說,本公子從不曾與你有任何接洽,你是如何做成這筆生意?” 董掌柜一臉神秘莫測道:“公子莫緊張,老夫知道你是鰥夫,剛喪妻,上有老母下有孩子,不愿意聲張,覺得男人做這一行不夠體面,你放心,老夫絕不會把你的隱私拿出來說,這僅僅是建議,您要是真不愿做第二季,老夫也不勉強,只是老夫這里的畫師已有新的構思,公子您要是愿意,可否答應做第一季的下套畫冊,只要談妥,老夫愿買斷,一次性付酬勞。” 董掌柜見他不吭聲,心里不肯放棄,又道:“公子,老夫聽說您有困難才肯出圖冊,賺了銀子后,你要帶著五個孩子回鄉下,老夫佩服之余,還是感到遺憾,以您的風彩,要是肯再接下一季的粉紅公子,老夫擔保,您會再多賺兩倍的銀子。” “五個孩子?”連城失笑,腦子里瞬時晃出夏凌惜那捏著下巴,毫不掩飾,恣意縱容的笑。 鬼丫頭還真是會算連環計! 連城指了指手中的畫冊,眸中精光乍現,“你先說,這畫冊是你們寶茉閣的畫師所畫,還是別人畫好的送上門?”這畫里的背景,亭臺樓閣及寢房里的一飾一物,根本不是民間的畫師能畫出來,而是真正的富貴中人才能毫不經意地將價值上千金的床榻描出。 如果他猜得不錯,這應是南宮茉的手筆,這張床,只有皇族中人才用得起。 董掌柜吃驚,“公子,不是你派你人把圖樣送上門,還說,賣得火,大家五五分,還說,過幾天,你會親自上門領酬勞?” 果然如此! 連城怒笑,“下冊是什么題材?” 董掌柜以為有得商量,欣喜過望,馬上道:“這本的圖冊,不是一直出現一個偷窺的男子么,觀賞的人,看到后面,會不會有一種自己代入的感覺。所以,下冊,就把圖冊的女子換成那個男子,出手繪版,走精裝之路線,賣不多,但每本價值百金,公子,如果賣得火爆,恐怕您的身價還會暴漲。” 連城已全部明白,想來觀湖亭那五個孩子找父親還只是開胃菜,如今的故事進展是,這負心男子終于良心發現,不愿賣身寡婦,愿自得其力養家,所以,搖身一變成了粉紅公子。 如果他不肯依這鬼丫頭離開西凌,下一次春宮圖的女主角就會換成一個猥瑣男,嗝應死他。 連城將手中的圖冊扔在書架上,轉身,臉色一沉,如披薄霜:“掌柜,不想被內力所傷,你有多遠跑多遠。” “什么意思?”董掌柜一時沒明白。 連城又是抹唇一笑,下一刻,袖手一揮,瞬時,整個書柜撥地而起,以破竹之勢砸向墻壁后,“砰”地一聲,書柜摔了個粉碎,同時,墻壁破了個大洞,正在隔壁酒樓喝酒的客人嚇得抱頭鼠竄。 董掌柜呆若木雞地站著,連城緩步至他的身邊,隔著廣袖,輕輕拍了拍掌柜的臉,嘲意深深,“就這意思,明白怎么做了?” 董掌柜雙手緊緊捧著手中的茶盞,先是一陣撥浪鼓般的搖頭,耳畔傳來一聲“嗯?”之聲時,馬上用力頷首。 “說說,你手繪多少,印制幾冊?”連城滿意地接過他手中的茶,細細一品,馬上吐出,蹙眉道:“什么破玩意兒也敢拿出來招待。” “那是上好的綠雪芽……。”董掌柜咽了一下口水,眸光閃爍,“手繪十二冊,印制有……。五百多冊。” 連城牙槽差點咬出血,五百一十二冊,全部賣光,如果不是今天湊巧被他發現,再過幾天,不是全城的人都看到了? 鬼丫頭這是逼著他無法在西凌呆了上一天。 “那你說,你準備怎么做?”連城悠閑地逛著帳房,極不經意地欣賞著展列柜上擺放的一些價值不匪的玉飾擺件,仿佛下一刻聽到的不能讓他滿意,手上的東西就砸了過來。 董掌柜見識過他的臂力,自然不敢拿小命冒險,忙連連頷首,“小店會想盡一切辦法全收回,到時候,任大俠處置。” 連城離開,發現自已根本不能光明正大的行走在街上,只好挾一臉怒氣飛檐走壁地回榮華街客棧,剛進廂房,侍童便神色焦急地把他拉到一處,壓低聲線道:“公子,您……。是不是給人陷害了?” “什么?”連城頭痛欲裂,看來事態發展速度之快,完全在他預料之外,“是不是關于什么粉紅公子的?” 侍童哭喪著臉,“公子,你中午剛出門,門口就來了幾個免費贈送畫冊子。,奴才好奇,拿過來一看,簡直讓人無法直視,居然全是那個……。什么什么的,這什么什么的原本也和奴才無關,可那什么什么的,穿的居然是公子您的衣袍,如果奴才不認識公子,看了那個什么什么后,一定會認為公子就是那什么什么的……。可那什么什么的屁股上有痣,公子您屁股上沒有呀。” “什么亂七八糟。”連城被侍童一番胡言亂語氣得連呼吸都不穩,“直接說粉紅公子象本公子得了,說得如此費勁,本公子聽得更費勁。” “是,公子,奴才看出來了,他們畫的粉紅公子明明就是您,因為有一張畫里,那掛在床邊的一條腰帶,就是公子你前幾天赴約時戴的,是大紅色的,奴才一眼就認出來了。” 連城嘴角抽了一下,面無表情地抬眼一掌拍在桌子上,咬牙切齒罵:“鬼丫頭,別被小爺捉到。” 這鬼丫頭為了逼走他,居然連這種手段都使上,弄得他現在客棧也沒得住了,真真是氣煞人也。 侍童仿佛越想越氣,“方才,幾個伙計跑來問奴才,公子是不是粉紅公子,奴才說了一百遍,可他們都不信,公子,您身份如此高貴,哪能受如此污蔑,不如,讓奴才報官府,到時候,看誰敢胡說八道。” 連城靜默不語,他要是敢報官,公堂上,這鬼丫頭絕對有能耐弄得他脫褲子避謠。 “公子,我們回東越吧,反正這里也沒什么事,而且,這里的東西好難吃,一點味道都沒有,一碗好好的面,居然只放些蔥花蒜頭,奴才還是還念咱們東越的辣椒醬伴面,吃得真帶勁,還有,還有……。”侍童漸漸低了聲,小心翼翼道:“初靈公主,肯定掛念公子了……。公子,您回去吧。” 初靈公主是當今圣上最年幼的meimei,年芳十五,正是情竇初開的年華,對連城芳心暗許,而南宮醉墨也是有意將自已同母的meimei嫁給連城。 連城煩燥地揮了了一手,想起東越皇宮中,那一抹娉娉裊裊的身影,可這么多年,那曼妙動人的少女風情始終無法讓他有所期待,反而讓他更加思念當年在泯山上,那一身污泥下堅韌而削瘦的身骨。 甚至當年她一次又一次令他恨得牙癢的捉弄,到如今全成美好回憶,甚至……無可取代! 所以,這一次,他不惜千里迢迢應也的約前來,許是他的心不夠誠,再次與她失之交臂,讓她的尸身……。落到了蘭天賜的手上。 他不記得誰曾對他說過:前世葬了你的人,今生與你執手一生。 薄唇意外一撩,連城疲累地癱坐于椅上,半仰著首,看著窗外漸落的夕陽,眸中一片落寂。 直直斜陽沒入,方悠悠一嘆,“好吧,鬼丫頭,既然你如此希望我離開,那這一次,本公子還是成全你……” 西凌,謝府。 當朝沈太后蒞臨謝府,是為了拿謝府六小姐庚貼之事傳開后,謝府從第二天開始,賓客滿門。 謝晉河三兄弟,暫放下手中一切事情,迎接一波接一波的貴客。 貴客們個個攜著重禮,還特意帶了女眷,以便進了內堂,向謝老夫人請安,加深兩家情誼。 這其中,除了來自天南地北和謝家合作過的客商外,自然也包括這些年謝家削尖了腦袋想巴結的西凌朝庭官員。 連著鬧了七八日,莫說是謝老夫人,就是連謝家三兄弟也有些吃不消。 但這還不是謝府感到最累的,真正讓謝府人仰馬翻的是小蘭君每天早上不到辰時,準時來謝府做客。 小世子,先不說那身份多金貴,光這么一個粉裝玉琢的小人,多招人疼呀。 所以,連著幾天,小世子儼然成了眾星捧月的對象,給吃的,陪玩的,小蘭君那是一個高興呀。 但到了天黑,小世子風雨不改要回宮,因為他每天早上要巡邏他的小草園,給他的小草們澆澆水,除除蟲。 謝府連鬧了十幾日后,謝老夫人決定在謝家設宴,一次性把與謝家有生意往來的朋友請到府上一聚,也舍得每天三三兩兩來客,讓謝府上下疲于招待。 周以晴這幾天急得嘴角都冒出了泡。 這幾天謝府宅門大開,蔡金玉的大嫂帶著兩個兒子來謝府拜訪,順便把一千兩銀子還給了周以晴,說是蔡福榮被人警告,不允他參與周玉蘇的事,還讓人打斷了腿。 蔡氏到這時候,也不愿參與到周家姐妹的事,便把銀票退還給她。 周以晴知道事情不妙,既然這背后的人,連她們姐妹見面都干涉,可見周玉蘇在牢里的日子有多難受。 周以晴決定自已出去打探,可她身邊無人,只好讓酈海瑤身邊的冬云陪她出去打聽消息。 周玉蘇落在哪個獄并不難打聽到,難的是,如何說服獄卒讓她們姐妹倆見上一面。 果然,去了幾次,都被牢卒以判決未下,囚犯不得私通獄外為由,拒絕讓她探視。 周以晴自是不信,這天下,只要下足夠的餌,還有哪個吃皇糧的不動心? 當日就打聽到這個獄卒所居之處,到了深夜,她喬裝打扮并備了五千兩銀票,敲開了獄卒的門…… 子時,周以晴推開了一間小木屋,空氣中彌漫的一股膿臭的腐酸味,讓她的眼淚一下就飆了出來。 來時獄卒告訴她,原本周以蘇是和別的女犯一起關,沒想到剛來第二天就發了高燒,叫了獄醫后,說是內腹感染引起的發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