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等散了后,他再與妻子回房,將這兩年所發生的事,一一道出,取得妻子的諒解。 看著沉默一旁的妻子,始終連正眼也不瞧他,謝晉成讓丫鬟搬了一張椅子,他在劉氏身邊坐下,看到劉氏眼底的淤青,想到自已三年不歸,劉氏在家里照顧母親和良媛,必定很辛苦。 心底滾過nongnong的愧色,伸手從案幾上拿起粥,遞到劉氏手中,小聲道:“先吃點東西,一會回寢房,我慢慢跟你說?!?/br> 對妻子,謝晉成心中有愛,他娶她時,她才十五歲,剛過門,就為了謝家,承下假孕的責任,那樣小的年紀,大熱天裹著一個假肚子。 只有在兩人寢房里時,她才喜滋滋地在他面前,換上新嫁娘時,她母親給她縫制的漂亮裙子。 謝良媛出生后,身體那么差,三天兩頭病,孩子哭,她也哭,而他公務繁忙,幾乎幫不了什么,全是劉氏一人咬著牙慢慢學著做母親,慢慢挺過來。 這么多年了,劉氏雖然無出,但他從不認為這是妻子的錯,比竟兩人聚少離多,何況這么多年,妻子甘守寂寞,幫著他在家孝敬母親,全心呵護謝良媛,對這樣的女子,他有什么不滿。 但對于今日終究是傷了他妻子的心,他也只能感嘆一聲:造化弄人。 劉氏抬頭,觸到丈夫略帶懇切的眸光,溫順地接過,低頭默默地吃著。 周以睛情緒一直陷于不安中,僵直站著,臉色極為蒼白,視線從內堂中每一個人臉上巡過,被紛紛避開后,她知道,周玉蘇必定出了什么事。 想到她離開前,年紀尚幼的meimei哭得連聲音都啞掉,一直求著她,“jiejie不要走,不要留蘇蘇一個人,jiejie陪蘇蘇?!?/br> 周玉蘇心中激蕩,突然走到謝老夫人跟前,重重一跪,眼圈微紅,在凄色中勉強一笑:“祖母,周家不幸,當年受賭玉之事牽連,以致家中一夜被人火焚,周家上下,如今只有我姐妹二人。以晴身為jiejie,未盡責任,將幼妹拋下,這些年,以晴流落在外,辛苦孤單之時,每每想起meimei,都后悔,當初應把她帶在身邊,畢竟她是以晴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想到早去的父母,以晴憾對九泉之下的父母,想到以晴離開時,meimei拉著以晴的袖子拼命地哭,以晴忍不住落淚,一夜難眠……?!闭Z至尾音,已是泣不成聲,雖然后續的話未道出,但眾人也聽明白,這周以晴,是來謝府接人了。 謝老夫人輕輕一嘆,起身扶起,“郡主殿下,您如今身份嬌貴,老身受不起你這大禮。哎……。你回來遲了,你meimei和你養母如今犯了死罪,已被官府囚禁。” 謝老夫人的話如同旱雷,瞬間將周玉蘇炸得呆若木雞,直直過了許久后,方喃喃問道:“玉蘇和母親犯了死罪?她們犯了什么死罪?”下一瞬,仿佛激醒了過來般,冷凜問,“meimei不過是閨中女子,究竟所犯何事,竟然連謝家也護不住她。” 周以晴雖沒有明說,但謝老夫人及謝家兄弟自然聽明白,周以晴話中之意,指周玉蘇不過是閨中女子,能犯的事,也不過是內宅之事,如果謝家肯護,在內宅私處,根本不需要過西凌的刑堂。 周以晴年歲不大,但這些年所接觸的皆是東越皇族,耳濡目染,身上已帶了一些上位者的氣勢,一時間,整個內堂陷入沉靜。 不知過了多久,蔡氏終于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她猛地一拍身旁的茶幾,抑制不住心中的驚奇,脫口而出道:“難怪大家都回來,就大嫂和……。不對呀,凌惜呢,凌惜也沒回來。” “你不要添亂?!敝x晉元猛地怒斥了一聲,轉而起身向周以晴道:“郡主,恕三叔無禮,以你的身份可以打聽到你meimei的情況,我們實不便再說什么?!?/br> 周玉蘇被情所困,犯下如此大的殺孽,謝卿書難辭其咎。 女媧玉舞人贗造之案,牽扯到人命,夏凌惜是女商,受西凌女商典冊保護,周玉蘇是主謀之一,以西凌的刑律,周玉蘇很可能要面臨腰斬的死罪。 這次浩劫,負最大責任的恐怕還是謝卿書本人,其次才是周玉蘇,但她已經得到了應有的懲罰,于謝家,真要怪,也只能怪自家管教不嚴。 所以,對周以晴的質問,謝家真不知道如何解釋。 何況,謝家接下來要面臨的事太多,謝老夫人在雙緣拍賣行的回途中,已經交待過他們,回到謝府,大門緊閉,暫時封鎖消息,盡量在賠償數額出來前,保持謝家內宅的穩定。 周以晴何等聰慧,從蔡氏的支言片語中聽出一些微妙,進而聯想到今晨謝卿書喝得酩酊大醉被抬回,“情殺”二字,不期然就躍上心頭。 思忖間,腦子里瞬時有了一些模糊的概念,暗吸了一口氣,將腹中的話壓了下去,朝著謝老夫人道:“祖母,是以晴心急了,今日是二叔歸家之日,以晴實不該拿愚妹來妨礙大家心情?!?/br> 她收到趙家龍衛傳遞的消息是一個月前,她馬上著手準備回西凌,但途中,因為酈海瑤有孕在身,耽擱了行程。 想不到會在短短一個月內,再次橫生劇變。 如果自家的傻meimei,為了一份情,殺了謝家的長孫媳,那她有何理由,讓謝家用內宅之事處置? 但,她必需救自已的meimei,無論多難,也得一試。 或許,她可以找謝卿書,讓他念往日兩人的情份上,網開一面,幫她一把,畢竟,她對西凌的情況不夠熟悉。 還有,酈?,幈匦枘贸鳇c手段,盡快在謝家站穩腳跟,助她一臂之力。 思及此,周以晴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酈?,?,酈海瑤會意,緩緩走到劉氏身邊,端了一杯茶,自我介紹道:“jiejie,我是東越女商,與晉成是因為生意上的來往而相識,meimei常聽晉成提起jiejie的賢良淑德,本想,去年就回來看jiejie,只是不湊巧,生意上的事情太多,一時脫不開身,以至誤了向jiejie敬茶的機會。希望這一杯遲來的茶,jiejie不要介意。” 劉氏尚未開口,謝老夫人已沉聲道:“敬茶,受的人接不接是一回事,但敬的人,首先要跪下,拿出誠意。”謝老夫人心理有數,對于酈?,庍M門,無論她多不喜,也沒有拒絕兒子的理由。 但她做為母親,必需為這個兒媳先壓制住這個來勢洶洶的婦人,否則,將來吃虧的必是劉氏。 酈?,幊x老夫人微一躬身,聲音笑貌如春雨潤澤大地:“母親,海瑤是女商,聽說西凌的女商地位不亞于東越,在西凌,女商即使甘愿為妾,也可以免于妻妾之間的跪禮。”心底竊笑,讓她向一個毫無本事的宅婦下跪,笑話! 既使有一天,讓劉氏向她跪回來,回想今日,她也是意難平! 所以——休想! 謝老夫人一時語塞,無從反駁。 這是十五年前,西凌所頒的法令,旨在促進西凌女子從商,提高西凌女子的地位,當年此令一出,瞬時掀起驚天大浪,很多舊式家族對此提出異議,認為此律有違內宅安穩,易滋生寵妾滅妻之事。 經過一年的意見拉據之爭,最后蘭亭下旨將此令暫定為試行三年。 三年后,西凌女商數量不斷增加,已成為西凌商界不可小覷的一部份,所以,法令在女商的強烈要求下,得以順利通過。 門外,突然響起一聲崩得緊緊的聲音,“西凌朝庭并沒有向東越的女商頒布女商典冊的慣例!” 言下之意:你又不是西凌女商,拽什么拽? 謝良媛一腳跨進內堂門檻,毫不客氣地朝酈?,庁嗔艘谎郏骰位蔚芈冻鲎钍軐櫟闹x家六小姐可以無所顧忌的敵意。 走進堂中,謝良媛先向謝老夫人請安,轉身就撲進劉氏的懷里,瞪著謝晉成,黑漆漆的眼里盡是不滿,“爹,不許讓外人對娘親無禮?!?/br> 謝良媛隔著袖襟緊緊捍著一疊厚厚的銀票,她心中激蕩—— 顯然,蘭天賜已經知道謝家將要面臨的事,所以,以太后的名譽,給了她兩萬萬兩銀子,讓她先行拉開戰爭的序幕。 原本,她想將這筆銀子給謝家,讓他們順利渡過這一劫,可現在,她改變主意了! 這筆銀子,足夠讓她在謝府掀起一場外權的爭奪,進而改變整個謝家的格局,最后,讓那個綠衣婦人,打哪來,滾哪去! 還有周以晴,這個女子,在多年前,她就從謝卿書的嘴里無意提起過。 她不知道,這節骨眼上,周以晴出現在謝府中,是真的來得湊巧還是有備而來,她只知道,誰想救周玉蘇,就是她的敵人。 對敵人,她從不會手軟。 ☆、74 爭鋒相對 從見到酈?,幍牡谝谎坶_始,劉氏滿腹的哀怨盡藏于心中,她出生官宦之家,父母自幼教她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孝順父母,更甚,他日若丈夫納妾,更要善待庶子庶女。 所以,既便酈?,幰桓备吒咴谏系淖炷樝认蛩_戰,她也是沉默以對。 但女兒的一句“不許讓外人對娘親無禮”讓她腹中的淚瞬時盈上心頭,一陣酸澀后,眼眶起了濕意,但終究還是沒有落淚,只是輕輕拍著良媛的后背,婉聲哄道:“乖,媛兒乖。” 謝良媛一聽,覺得自已得加大刺激力度,激起劉氏的反抗之心。 于是,她更加抱緊劉氏的腰,小臉埋進劉氏的懷中,嘴里模模糊糊地哭訴開,“娘親,爹討厭,三年都不回來看媛兒,現在帶了一個兇巴巴的姨娘,娘親,媛兒看書里說的,男人有了美嬌娘,都會忘了糟糠之妻……。娘親,爹不要我們,我們也不要他,媛兒跟你回外祖父家……。好不好……。嗚……。”語至尾聲,謝良媛的小臉拼命地往劉氏腰帶上的繡紋上蹭,直到眼角刮得有些生疼,眼腺受了刺激后開始分泌出液體,方緩緩抬起悲慘的小臉。 謝晉成見女兒眼圈兒泛紅,一眨眼便是大滴大滴地淚珠兒往外滾落,妻子則一臉的黯然,母女倆摟成一團,心下澀然,當即撫了女兒的頭發,動容道:“乖,爹怎么不要媛兒,爹這次從東越回來,給媛兒帶了好多禮,爹天天念著媛兒的身體,擔心媛兒生病?!?/br> 謝良媛憋著小嘴,甕聲甕氣地抽泣,“女兒知道自己身體不好……。是托油瓶,累著府里上下,可娘親她這些年一直照顧女兒,女兒心里難受……。都怪媛兒不是健健康康的男孩子,不能為爹分憂……。” 一番話,讓謝晉成對妻子更加愧疚,再看三年未見的女兒,氣色紅潤,眼睛黑漆漆象兩粒黑珍珠,象極了他的小妹謝雨離,讓人心疼莫名。 謝良媛這話簡直是在剮謝老夫人的心,當下柱著拐幾個大步就到了謝良媛跟前,先是瞪了謝晉成一眼,俯下身不停要拍著謝良媛的肩膀,“誰說咱六丫頭是托油瓶,我老太婆第一個不依,女娃娃又怎么啦,咱謝府不缺兒子,稀罕的就是女兒?!?/br> 酈海瑤簡直想當眾冷笑出聲,這什么情況?好象她什么話也沒說,只是想表示她不需要向正室下跪敬茶,就引來這一活寶女兒哭得跟生離死別似的,還有那老太婆,這話,不是擺明了打她的臉么? 酈?,幧裆蛔?,緩緩坐到左側下首位,端起擱在茶幾上的蓮子百合粥,一勺一勺地慢慢品償,似乎對內堂突生的變化毫無所察。 這一份淡定,令謝晉河和謝晉元相覷一眼,心里為劉氏捏了一把汗。 謝良媛淚眼婆娑地抬頭,邊抽泣邊問,“真的,祖母不會騙媛兒,祖母要保證哦?!?/br> 謝老夫人活了大半輩子,焉能不明謝良媛心中所慮,她非但不覺得謝良媛有錯,反倒覺得這孩子心善,懂得維護自已母親,劉氏辛苦了十幾年,沒白疼這孩子。 謝老夫人拿了帕子拭著謝良媛臉上的淚花,安慰道:“媛兒,祖母知道媛兒擔心什么,媛兒是個好孩子,這么小懂得心疼母親,媛兒放心,有祖母作主,不怕,不怕,大夫說你身體忌大喜大悲,媛兒別哭,乖,別哭……。” 謝良媛默默給自已頒發一個勝利勛章,摟了謝老夫人的胳膊,軟軟糯糯地開口,“祖母最疼媛兒了?!蓖瑫r,斜著眼,一臉無辜地看著酈海瑤。 周以晴在謝家呆過,自然清楚,謝良媛在謝老夫人心中的位置,只是在她記憶中,謝良媛是個很木吶的孩子,可她方才一進門的第一句話,瞬間讓她對這少女改觀。 她自然不敢輕敵,正想著如何巧妙應對時,這謝良媛一個變身,就哭鬧個不停,唱起了悲情戲,雖這手段讓人啼笑皆非,但周以晴卻清楚地認識到,謝良媛瞬間瓦解了本有利于她們的局面。 現在,就是拿出酈?,幐怪械暮⒆赢敾I碼,也未必能讓謝老夫人動容幾分。 看來,酈海瑤今天這一跪,是必不可少的。 想不到一個占了東越半邊女性美妝市場的酈?,帲尤粫蛑蛞粋€毫無建樹的內宅婦人下跪,周以晴輕嘆之余,神情帶著婉惜看向了酈海瑤。 酈?,幠槤u呈青色,擱了手中的碗,眸光死死地摳在謝老夫人上臂后的一雙朝她眨呀眨的雙眼,仿佛是對她說:不服來打我呀,來打我呀! 可——惡! 打擊宅門中的婦人,最有效的利器就是,不但奪了她的男人,還要連著她男人的心一起網羅。 如何爭得一個男人的心,酈?,幧钪O其道,用強硬可不行! 酈?,幷酒鹕恚似鸩?,緩緩走到劉氏面前,笑得從容,“jiejie莫見怪,都怪meimei思慮不周,這杯茶就當做是陪罪?!毖援?,手掌輕撫肚腹,眼角帶著忍耐和哀怨掃了一眼謝晉成,見他飛快避開,心中冷嘲一笑,緩緩跪了下去。 劉氏心中再不滿,也知道,這杯茶是拒絕不了,剛伸手,謝良媛卻嘟起了唇瓣,“茶都涼了,多不吉利,百合jiejie,給小姨娘換杯新茶。”說完,眉眼彎彎地看著百合。 百合會意,含笑道:“是,六小姐。” 酈海瑤唇邊一絲溫婉的笑意如同她的跪姿一樣,同時僵住。 在百合去換新茶時,她站又不是,跪又不甘心,尤其可恨的是,謝良媛靠在劉氏的懷里享受她的跪禮,一點挪屁股的意思也沒有,那雙眼,跟沒見過生人的孩子似地,目光久久地留在她的臉上,看得她頭皮發麻。 謝良媛似乎絲毫不覺自已行為欠妥當,象個惡作劇的孩子般,興奮地轉過身,幫著劉氏扶了扶鬢邊松動的金羽嵌翡翠珠花,笑意盈盈地問謝晉成,“爹,娘親戴這珠花是不是很漂亮。”本書由書快電子書為您整理制作 謝晉成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眼角瞟向酈?,帟r,觸及一雙淚意盈盈的雙眼,眼底寫滿不甘和屈辱,裙下微微晃動,似有些禁受不住的模樣,心里頓生不安,酈海瑤畢竟她身懷有孕,又是長途勞累,加上地板地青石地,又涼又硬,恐怕不好受。 可這時候,如果他出聲阻止,必傷了母親、妻子和女兒的心。 也罷,只能委屈她了。 周以晴趁著眾人的注意力全在謝良媛和酈海瑤身上時,悄然步近蔡氏,柔聲道:“三嬸,多年不見,您還是風彩依舊,方才,你一進內堂,以晴一眼就認出您了?!?/br> 蔡氏略顯得意,謝家的三個兒媳,鐘氏就別提了,年紀擺在那,過了四十的女人,就是金包銀,也就那模樣。 劉氏呢,雖然比她還小了五歲,可看上去,比她蒼老多了。 劉氏立時眉眼舒展,嘴角含笑但話里還是透了些含蓄:“哪里,你都長大了,我們呀,都老嘍?!?/br> 周以晴破顏一笑,燦若春華:“以晴離家多年,從不曾忘記當年在謝府時,三嬸對以晴的照顧,所以,這一次回來,特地帶了些東越最受歡迎的黃金頭面。以晴知道三嬸娘家是開金鋪的,就想著,這款式或許對三嬸有些用處。等落了腳,收拾出來行當,以晴就給三嬸送去。” 蔡氏當即受寵若驚,忙道:“這哪好意思呢?” “三嬸,您可別跟以晴客氣,小時候,您可沒少疼以晴,以晴心里念著呢?!?/br> 蔡氏也不笨,她從來不覺得以前她有疼過周以晴,她知道周以晴主動向她示好,肯定是有所謀。 如今,鐘氏是徹底玩完了,劉氏估計是自顧不暇,謝家內宅的大權,已非她莫屬,所以,周以晴也是認識到這一點罷。 但她不在意,窩在后宅中的婦人,最怕的是自己身上連別人所圖的東西也沒有,她睨眼看向周以晴,一襲青色薄羅縷裙,因為顏色偏素,遠看并不算華美,近看時,方看清裙子全是由薄紗繡滿本色的蔓藤層層疊疊地在裙底鋪開,分明有七八層之多,可穿在身上卻依舊襯得身姿啊娜絲毫不見臃腫,顯然,能繡出如此精美衣裙的,只有宮庭繡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