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方才在外頭時,陽光下,只道是裙子繡了許多的花朵,到了內堂,才發現,根本就是一件單色,看上去并不算出奇的衣裙。 “娘,祖母,這是太后娘娘賜的,太后娘娘說,女孩兒就是要養得美美的。”謝良媛提起裙裾,讓劉氏細細觀看后,方知,這根本不是繡上或是印染上,而是江南彩帛所繡制衣裙。 謝老夫人美得一把將謝良媛抱進懷中,口中連連喚,“我的心肝,我的心肝。” 謝良媛嘻笑一聲,突然疑聲道:“祖母,您和母親這是要去哪呢?” 謝老夫人望了劉氏一眼,稍稍思忖道:“本來今日祖母和你母親準備到珈蘭寺上香,剛好你回來,不如和祖母一同去,給觀音菩薩燒柱香,保佑媛兒健健康康。” 謝良媛“咦”地一聲,狀似自語道:“哦,媛兒昨天陪楊夫人也去上香了,楊夫人給送子觀音上香,哎,我聽楊夫人說,如果她這一生注定無子,她想向菩薩求與兒女來世的緣份。” 謝老夫人聽了,心“咯噔”一下,微微沉了下來。 劉氏卻分不清是喜是憂,楊夫人此舉,分明是暗示她無意收義女。 內堂突然就沉靜了下來。 綠鶯拿了濕帕子走過來,一邊幫著謝良媛凈手,一邊笑道:“老夫人,您瞧六小姐的手背都多了一層rou,想來,這宮里頭真是吃好睡好。” “還玩得好呢。”謝良媛喜滋滋地啜了一口熱茶,“太后的生辰要到了,小世子和高藝桐高小姐編了一個小戲目,準備給太后祝壽。” 謝老夫人極力調整著心情,問一聲:“高藝桐是誰?” “刑檢司高士忠大人的孫女,今年八歲,原本是跟公主一起玩的,以往太后生辰,也是公主編排了戲邀請高小姐來合演,給太后慶生。” “公主這么能干呀,小小年紀就知道懂得孝順父母。”謝老夫人不禁佩服起皇家的教育,要說,這太后是天下最尊貴的女子,要什么天下奇珍沒有。 “公主演小生,高小姐演花旦,小世子去年還小,不會念臺詞,所以,只能做道劇。如今公主大了,聽說今年要換了新花樣給太后做壽禮,這臺戲就讓高小姐和小世子接手了,祖母,媛兒也參與了,所以,太后生辰媛兒也要參加哦,到時候,我向太后求旨,讓祖母和母親也一同進宮,欣賞媛兒的表演。” “啊,這行么?”謝老夫人一生算是個傳奇的女子,但入宮給皇太后慶生,這一輩子她都沒想過。 謝良媛重重地頷首。 要說以往她也不敢打包票,畢竟是皇宮,不是說進就進,但經過十五日宮庭日子后,她發現,太后為人隨和,絲毫沒有架子,腦子里更沒有尊卑之見。平共 “說一說,給太后慶生的戲里,媛兒你演了什么?”劉氏一臉興味盎然地問。 謝良媛訕訕一笑,小臉漾起幾分害羞,伸出一根手指,扭扭捏捏道:“道劇。” 言畢,臉上粉意更濃,是的,她在宮中排練了十天,就演了十天的道劇,沒一句臺詞。 每天一大早,奉了小蘭君的旨意,謝良媛便乖乖地到小戲臺,半躺在貴妃椅上,扮演著道劇的角色——婆婆。 這角色不用說話,以前是小蘭君的角色,如今,公主霸演,高藝桐挑主梁,成了英俊小生,演劇中一個才高八斗的狀元郎。 小蘭君本想競爭狀元郎,可惜輸在身高,只好委委屈屈地扮演起狀元郎妻,取代了之前高藝桐的角色。 高藝桐為此,還將自已小時候的漂亮花裙奉獻出來,可惜小蘭君太胖,穿不下,只好勉為其難,只在他的頭上別一朵小絹花,以代表是花旦。 劇中,小寶寶象模像樣地演著一個盡職的妻子,送狀元郎上朝時,幫小狀元穿朝服的那一幕,踮著腳,使了吃奶的勁幫高藝桐扣脖子上的繡扣,身為道劇的謝良媛差點就笑岔了氣。 不過,謝良媛覺得最委屈的是自已,做了道具就算了,她也不想背臺詞,做婆婆也還不錯,小世子這媳婦兒看了很可人,但兼做那五只剛出生小松鼠的祖母是怎么回事? 據水月介紹,這部戲是當年小公主親自寫的劇本,她和小世子、高藝桐在宮中最少演了五次以上,至于這五小新生的小松鼠,是小蘭君今年奮力爭取來的角色,也是道劇之一,負責睡覺。 謝良媛回到碧慧閱時,已是辰時末,她知道,謝老夫人應不會再絞盡腦汁讓楊夫人收她為義女。 這也是她今天匆匆回府的原因。 她之所以如此,是因為昨日在宮中時,無意中聽到沈千染和鐘亞芙的對話,鐘亞芙說謝家有意讓她收良媛為義女,她正猶豫著。 盡管是有關自己的事,但謝良媛無意聽別人壁腳,連忙避開時,卻聽到鐘亞芙幽幽一嘆:“我這一生寧愿無兒無女,也要潛心修得兒女緣份,這一生沒有,那來生再續,阿染,這是我的心結,所以,謝家的心意,我只能委拒了。” 謝良媛馬上想到明日是十五,西凌很多人都知道,每個月十五,鐘亞芙都會去珈蘭寺上香,她擔心祖母會動了這個心思,親自去向鐘亞芙開這個口。 她不想謝老夫人到了這年紀,還要去開口求人,最后還被拒。 她更不想,劉氏辛辛苦苦把謝良媛這樣的病女拉扯大,最后,還要喚別人為母親。 所以,今晨,她匆匆離宮趕回來。 因為謝家并不欠她任何東西,她夏凌惜恩怨分明,欠她的謝卿書、周玉蘇,鐘氏、珞明還有她的庶妹,她一個也不會放過。 但對謝老夫人,她只有尊敬,對于劉氏,她想代謝良媛盡孝,因為,謝良媛給了她重生的機會。 所以,她梨窩淺動,笑得一臉天真浪漫,她在祖母和母親面前,讓她們看到,自已在宮中過得是如此恣意,她展獻身上的華裳,不是想炫耀,而是讓她們明白,太后不會因為她的身份不夠尊貴而輕視她,祖母和母親更不必委下身段求人。 南宮茉迎上,“總算是盼到你回來了,我和周舟聽說那天的情形,都嚇壞了,心里擔心你的情況,可又不敢私闖皇宮,只好在這等消息。” “那天是有驚無險,不,算是因禍得福,我現在走路是臉不紅,心不跳。”謝良媛下巴傲驕一抬,皓眸蘊了一潭凈水,“兩位女俠,我晚上要去雙緣拍賣行見鄭中希,玉雕拍賣會的日子近了,我要去看看鄭老頭準備得如何了,你們幫我安排一下,給我弄一套夜行衣。”盡管蘭天賜告訴她,這只是暫時調理后的結果,最終要治愈還是靠手術,可于她,真是滿意極了。 自從重生到這身體后,她連一個臺階都要分兩步走,行為舉止如同六十老嫗。 南宮茉鄙視地回看她一眼,當眾揭露,“還不是我們背著你去,搞得好象你也能飛檐走壁似的,還夜行衣。” 謝良媛略顯尷尬一笑,訕訕道:“每個人都有一個女俠夢。” “沒問題,這事好辦。”周舟拉過椅子,坐定后,拿了茶壺,倒了一杯茶,自行喝著。 謝良媛在青荷的服侍下,換了一身的便裙,坐定后,也喝了幾口茶,方問,“青竹的暗線背后的人究竟是誰,你們查出眉目了?” 那日收了青竹,青竹表示愿全心效忠后,她便差了青竹用她手中的暗線,將西凌將拍賣女媧玉雕人的消息傳出去,希望借此引起西凌皇城外的玉商注意。 青竹第二天一早就去辦法,緊跟著,謝良媛就讓南宮茉和周舟去跟蹤青竹,務必調查出青竹身后的勢力。 她想,這可能關系到謝良媛真正的身世。 “我和周舟跟蹤到東越皇城,已經能確定與東越皇帝南宮醉墨有關,但在那我們不敢進一步調查,怕露出蛛絲螞跡,反倒連累了謝家。”她們一回來,就聽說謝家出的事,驚出一身冷汗,幸好當時撤得快,否則,青竹的消息傳回東越,肯定會引起關注,屆時,只要她們一露出行跡,休想全身而退。 “我還真感興趣,這謝良媛究竟是什么身份,居然能讓東越皇帝派人保護。”謝良媛挑了一下唇瓣,臉上并無笑意,她知道,這是一把利劍,運氣好,成為自已手中的一把利器,運氣差,那劍鋒對準的就是自已。 謝良媛嘴角勿地一彎,皓眸中跳閃著全是惡劣因子,“我離開這十幾天,謝家情況如何,那周玉蘇的胎該落了吧。”這場好戲她居然錯過,想想都憋屈,都是那灰袍人惹的錯。 南宮茉一聽,“噗”地一聲,半口茶就噴了出來,幸好周舟閃得快,避開了一臉的口水,謝良媛就沒那么幸運了,整張臉都濕了。 “茉茉,你妒忌我皮膚比你好,也不致于放這暗器吧。”謝良媛眼神涼涼,似在問:有那么刺激么? 青荷急忙擰了一把濕毛巾,幫謝良媛清理干凈。 周舟很快將周玉蘇冒險從樓梯摔下,在鐘氏房里落胎,被蔡氏擺了一道,急中生智讓鐘氏頂包,最后,鐘氏被謝晉河一頓爆打,手斷了,臉成了豬頭,和周玉蘇同病相憐一起坐月子。 如今府里的下人們已悄悄傳開,鐘氏耐不住寂寞,偷漢子,懷了朱胎,被大老爺發現,打殘了。 周舟只用平述的言語,甚至沒什么表情,一臉就一論事般,但青荷已捧著肚子笑倒在床邊,而謝良媛已蹬了繡鞋躺在床上笑得岔了氣,嘴里模模糊糊地嚷,“鐘雯秋……落胎,天哪,那周玉蘇真會裁贓,我都還沒開始,這狗咬狗的戲已經上了,這要是下一臺戲上演,她們娘兒倆不是要決一死戰……” 午夜,周舟背負著謝良媛,輕盈地躍過謝家的門墻,很快地消失在夜色中。 半柱香后,蘭天賜一襲黑袍如魅影般步入謝良媛的寢房,風掠起帳簾,趴在一旁睡著的青荷似有轉醒的跡象,蘭天賜輕輕一點在她的腰側,青荷復又沉入深眠。 暗衛很快現身,將謝良媛的行蹤報與帝王。 蘭天賜揚了揚手,眉宇間攏著淡淡疲倦,暗衛會意,挾了沉睡的青荷消失在窗外。 蘭天賜褪下黑袍,輕揉了一下眉間,躺在了謝良媛的床榻上,枕間,清香未散,帶著一股安穩人心的味道,他很快就入了眠 交流,吐槽,傍上書院大神, 人生贏家都在瀟湘書院微信號xxsynovel (微信添加朋友公眾號輸入xxsynovel) ☆、59 風雨前奏 南宮茉潛伏在雙緣拍賣行已近三年,對這附近早已熟門熟路,她背著謝良媛自然無需從拍賣行的正門進,而是直接從雙緣拍賣行的后院躍墻而入。 此時,夜色深沉,萬簌俱靜,不聞蟲鳴之聲,南宮茉將謝良媛放在農舍的空地上,低聲道:“我在外面,有事叫我。”言畢,飛身而去。 謝良媛環視了四周,雖然一個月未至,這里幾乎是一層不變,連木桶放的位置,柴火堆積的數量,也沒見移動。 有時,謝良媛甚至覺得這一切不是需要才放在這,而僅僅是作為一個背景放著,供人緬懷。 謝良媛走到水井旁,坐在石凳上,撿起地上的一顆小石子,對準那一扇木門扔了過去。然后,從井轅上解下瓢子,盛半瓢木桶中的清水,直接飲下。 老頭曾告訴她,這里的地下水很特殊,多喝對人體有好處,所以,她每次來,老頭總會用這里的水燒一壺茶給她喝。 但這小老頭從不邀請她請他的木屋,而她,也不敢亂闖,她知道這小老頭人小,氣性可不小,要是不小心得罪了,他未必會說你什么,但那種骨子里透出來傷感,讓她撐受不住。 所以,她可以調戲老頭,但決不觸老頭的逆鱗。 謝良媛看到木屋里的燈亮起,估摸著還要等老頭穿戴完整,便走到藥草叢中,挑著些開得漂亮的花,小心翼翼地摘下,裝到錦囊香包里。 沒多久,身后的木門“吱”地一聲打開,謝良媛也沒回頭,借著月光,繼續涂毒那些剛冒出芽的花骨朵。 站在門邊看的駱玨笙輕笑搖搖首,這姑娘每次來,對于他養的一些花草都是一場浩劫。 小香包很快就滿了,謝良媛才心滿意足地湊到鼻息下聞了一下,眉飛色舞地夸了句,“好香,等我拿回去,晾干后,泡著茶一起喝。” “稍等,我去泡茶。”駱玨笙進了屋子,爐里的火未滅,他稍添了些炭,開始燒熱水。 謝良媛洗了手,自行走到屋外的窗邊,趴在窗口上,看著一襲灰袍卻能穿出翩翩若雪,清俊雅健的風骨,忍不住嘖嘖兩聲,“小駱,你再長兩年,就是一個翩翩蝕世佳公子,弄不好,我又想老牛吃嫩草了。”這是她重生前常在他面前開的玩笑,那時候,她十五,他才七歲,每次走險道時,她執意要背小家伙,然后,一路調戲。 昏暗的燭燈下,一抹胭脂霞色慢慢爬上駱玨笙的臉,但他依舊不理會謝良媛的調笑,拿著一根火鉗撩著爐火里的炭,讓火燒得更猛些。 “老頭……”謝良媛指了指廚柜,鼓著嘴,可憐兮兮地開口,“小駱駱,我嘴饞,賞一顆蜜山楂吧。” 駱玨笙打開廚柜,拿出糖罐,用竹簽挑出一棵山楂,謝良媛馬上張嘴,駱玨笙很自然地放進她的嘴里,眉目一如既往的溫和:“只能吃一個。”他知道,她現在的身子不比以前可以隨心所欲。 “知道了,小氣。”謝良媛皺了一下鼻頭,然后,瞇起眼,一邊品味著山楂中的酸酸甜甜,一邊看著層內忙忙碌碌的少年,突然略有感觸,“小駱駱,當初,我要是不下山,你說,我們還會不會在泯山上看月亮。” 駱玨笙后背微微僵了一下,搖搖首說,“我會下山。”他來這里,是尋找契機與蘭天賜相遇,他的人生會遇上夏凌惜只是一個偶然。 “哎,老頭,你是個有故事的人。”她雙肘撐著下巴,看著駱玨笙單薄的背影,過往的歲月再一次浮上心頭。 第一次認識駱玨笙時,這小家伙才七歲,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小小年紀居然能獨自爬上泯山懸崖,許是身體不支,昏倒在巖石旁,幸好被采玉鄭中希救起。 鄭中希也是西凌著名的玉雕師,在揚州開了幾間玉坊,在那次賭石中,也輸了個傾家蕩產,所以,躲進泯山偷盜玉石,希望能采到上等的璞玉借此翻身。 駱玨笙自稱無父無母,所以,鄭中希收他為徒,教他如何采到上好的玉石,如何品玉,并教他雕玉之術。 同在此采玉的夏凌惜與鄭中希毗鄰而居,常常與鄭中希師徒一起結伴去采玉。 在泯山中采玉的風險極高,除了有可能遇到巖洞被過量偷采而坍塌外,還要小心東越的官兵來追捕他們。 所以,在那幾年,她與駱玨笙結下了深厚的戰略友誼,相互掩護,相護支撐,渡過人生最黑暗的歲月。 同時,因為駱玨笙的到來,她和鄭中希的日子起了質的飛躍。 地板干干凈凈,桌面整整齊齊,衣服洗得簇新,還有同樣的食材,總能做出最可口的飯菜。 用鄭中希的話來說,駱玨笙是他平生見過的最穩重、最專注、最執著的孩子。 但在她眼時,駱玨笙壓根不象一個七八歲的小孩,根本就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頭。 他可以坐在一塊石頭上,看著太陽升起,落下,月亮升起,到日上中天,一動不動,不和你說一句話,也不看你一眼。 所以,打小開始,她就喚他為老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