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蔡氏訕訕一笑,“前幾日不是看著惜兒身子不好,不敢打攪。” 謝家少夫人這一陣糗事不斷,噩運不絕,自然,大家能避多遠就避多遠。 加上大家都知道少夫人一生無法懷上子嗣,這對一個女人來說,前景黯淡,雖有謝老夫人作了承諾,但大家心理有數,謝卿書納平妻生嫡子,這是遲早的事,這時,誰還會去關心她身體如何。 沒想到,今晨,謝卿書從她的房里出來,還為她叫了膳,關心之態溢于言表,丫鬟們很快就傳開。 謝卿書如今在謝府正得勢,少夫人一時半會也不會失寵。所以,她們一群人這才恍然大悟,得提著慰問品去瞧瞧少夫人,沒準,這少夫人就是有這本事,不讓謝卿書納嫡妻,將來,直接在兄弟里頭挑一個人培養,這大家族里也不是沒有先例,比如楊夫人鐘亞芙,就是個好例子。 因此,謝晉河的四個妾氏各自帶著禮物前來問候,打開時,全是今年新款的秋裙,個個又是安慰她,又是夸謝卿書能干,將來謝家有他光宗耀祖,她們這些做姨娘都有了依靠。 話里話外,周玉蘇全都明白,她們是在推銷自已的兒子。 周玉蘇雖然心中冷笑,真當她是不能生? 可心底難免滋生出一種被眾星捧月的感覺。 也明白了,鐘氏如此想從夏凌惜手上奪取雙緣拍賣行的大權的原因,原來,權力可以讓人高高在上,主宰別人的喜樂。 眾人散后,周玉蘇看著一床的衣裙首飾,雖然眼下用不上,但她相信,只要調理好,就很快能變得漂漂亮亮。 腦子里不期然又浮起謝卿書今晨光對她的一番溫柔,臉上熱燙生起。 她拿首飾,走到妝臺前,隔著面紗放在頭上試著。 她雖然在謝家生活十年,但她實際上是鐘氏的養女,并非是謝家的養女,比起謝家正經的那些小姐,她這十年得到的東西太少,先不說是謝良媛和謝良敏,就是夏凌月這個與她身份差不了多少的外來人,穿的戴的都比她好很多,因為她有個大方的jiejie。 她也是正值好年華,怎么不喜歡穿漂亮的衣裙,戴精美的首飾,所以,這些年,看著夏凌月仗著jiejie的疼愛,花錢如流水,有時光手上的帕子就要十幾兩銀子,她也眼紅。 如今,她是夏凌惜了,一想到方才蔡氏一臉討好的表情,周玉蘇便想笑。 轉身,對著夏凌月,輕聲道:“月兒,以后,我們好好地以姐妹相處吧。” 夏凌月有些受寵若驚,愣愣地點了點頭后,心道:又吃錯藥了。 周玉蘇接著拿著一件粉色的秋裙,站在妝臺前往身上一比—— 霎時,原本奕奕生輝的雙眼黯了下來,所有的歡欣愉悅寸寸剖離,緩緩撫著凸起的小腹,嗚咽出聲,扔了手上的新衣,抱膝而坐。 她差點忘了,眼前,她要面臨的太多太多問題。 未落胎。 身后的黑手未找到,隨時可能再咬她一口。 肌膚治好后,還要想方設法易容,可她的易容材料差不多有光了,再添的話,要一筆銀子,而她,身無分文。 而玉雕人的眼睛,她并無把握能處理好,萬一失敗,不但銀子賺不到,還可能暴露身份。 諸事纏身,沒有一件是輕易能解決的事。 夏凌月縮了一下脖子,心道:又要發神經了。 腹誹間,腳底抹油欲溜,剛開了門,一道灰影掠來,夏凌月尚未看清何物,只聽得耳畔響起一聲,“二小姐,奴才來遲一步,請二小姐見諒。” 夏凌月定睛一看,傻傻地問,“你是誰呀,你認識我么?” 武元忠眸光不著痕跡地穿過她的肩膀,看著坐在地板上不人不鬼似的周玉蘇,先是一怔,轉而心中吃驚,不過是月余不見,這周家二小姐怎么成了這模樣? 周玉蘇觸及武元忠的雙眼,不知道為什么,她感覺這個人給她一種很安全、很熟悉的感覺,卻一時回憶不起來,思忖間,只聽那人又開口問:“二小姐,謝家已不是久留之地,二小姐要是愿意,屬下愿盡一切力量護小姐安全。” 夏凌月聽這人聲音溫厚無害,又口口聲聲喚她二小姐,便少了怯懦不安之心,訕訕地抓了抓頭,笑著問:“你是誰派來的?” 身后的周玉蘇卻隱隱覺得,這個灰袍人是在跟她說話,心弦驀然挑起,一個疑問躍然在腦間:走?還是留? 走的話,浪跡江湖,那夏凌惜的死很快會浮出表面,她便會成為朝庭的通輯犯,但有高手護著,性命不成問題。 留,諸事纏身,要落胎,要易容成夏凌惜,背后還有一雙無形的雙手,但,一旦事情解決,她有可能轉身一變,成為西凌女商,坐擁謝少夫人名號,手握千萬銀票……。這,讓她一時之間難棄。 武元忠久久得不到答案,突然想,周玉蘇這女子,比起她jiejie,當真是天差地別,這女子貪戀太多,如果他帶她走,不但保不了她,反而會給周大小姐帶來災難。 不如,就讓她在這里自生自滅。 思慮一定,指尖一觸,便點了夏凌月的睡xue,將她挾在腋下。 灰袍獵獵中,武元忠明顯感到四周隱著幾道氣息,他蹙了一下眉,決定劍走偏鋒。 謝府碧慧閣。 玉波苑的熱鬧很快傳遍府里上下,謝良媛聽了三喜的話,一直低眉編織著手中的中國結,臉上沒什么笑容。 三喜最近在外寢呆得夠郁悶,這會難得有機會在小姐面前表演嘴皮子,嗑嗑閑話幫六小姐打發時間,所以,嘴里毫無禁忌,掩了嘴就笑,“府里還真不缺有心人,大公子不過是她房里過了一夜,第二天,玉波苑就好象是喜鵲臨門,那外寢的丫鬟逢人便說大公子是如何疼愛少夫人。半時辰不到,三夫人就端著禮去探病了,還有大夫人房里的姨太太也湊合著去送禮,聽說嘴里不把門的,還說少夫人遲早會當家作主。這大夫人回來后聽到,您說是不是要氣歪了嘴,她還沒死呢,她的兒媳婦已經盯上她的位置了。” 謝良媛輕“嗯”了一聲,慢條斯理地回應一句,“是,按理是該計較的。” 青荷聽得有些不悅,推了她一把,“去把干活了,別在這里吵得六小姐不安生。” 三喜本來想反駁,她家的六小姐原先最愛聽她嘮嗑的,可瞄見謝良媛臉上并無一絲喜氣,氣勢便短了下來,低著首,乖乖地退了出去。 青荷關上門,悠悠道:“這下好了,憑白占了這么多的便宜。” 謝良媛抬起鏡湖般雙瞳,注視著窗外,仿似透過重重,看著遠方的周玉蘇,語氣充斥著薄薄的譏諷,“眼下是便宜,等哪天她身份暴光,她拿了這些人多少好處,就得吐出多少的血。” 身后,正在給謝良媛的衣裙熏香的青竹回應道:“這些人的便宜可不好占,尤其是三夫人,從小到大就是拿著算盤長大的,這回大出血,不就是想著讓她兩個兒子能在大公子身上多學點本事,將來,就算分家,也有個養活。” 謝良媛“卟嗤”一聲笑開,逗趣道:“青竹,你越來越象宅門里的丫鬟啦。” 青竹動作一僵,突然想,是呀,她都十年沒有和人真正交手,也不知道萬一有事時,能不能護小姐周全。 失怔間,突然,一聲詭異的聲響,象是什么什么被折斷的聲音,吱吱拉拉地,傾倒而下,接著,耳畔傳來丫鬟婆子的驚叫聲。 謝良媛一驚,本能地想去窗口看看外面發生了什么事,身后的青竹猛地抱住她,往后身一掠,只見,方才謝良媛所坐的椅子臨空飛起,破窗而出。 青荷驚叫地向謝良媛撲去。 青竹將謝良媛往青荷懷里一塞,看好小姐,語未畢,人已躍出窗外,聽聲辨位,傾入內力雙袖鼓起,眸光如電,對上一個灰袍人。 灰袍人穩穩站在枯樹樁之上,看不出年紀,雙眸沉斂眼光陰深,腋下挾著昏死過去的夏凌月,衣袍無風而動。 青竹是死士,受過極訓,與高手過招,就算是偶爾一個眼神的交匯,她也能察覺到危險等級,而眼前這個灰袍人,青竹自知,她不是他的對手。 “青竹,趕快帶小姐隨我離開。”武元忠在謝家暗藏了十多年,他又是龍衛出身,對于謝家這個普通的商賈之家,卻能輕而易舉地求到東越野山參,他當年早就懷疑,所以,費了些心思就查到這野山參的來源,因而知道了謝良媛復雜的身世。 青竹莫名,“你是何人?” 武元忠似不欲多言,他是聽了謝卿書的意見,來謝府拿人,但到了謝府后,經過一番查探,他臨時改變主意的。 因為,夏凌月雖常出入于玉窖別苑,但她的身份實不足以彌蓋周家姐妹的身世,倒是謝良媛,身上有太多不解之謎,尤其是她的生父不詳,就足以讓人真真假假分不清。 那何不,順便擄了謝良媛,真真假假地,讓西凌暗衛去查,無論是誰頂了趙家后人帽子,能達到保護周家姐妹就行。 透過破損的窗子,一眼看到臉色蒼白的謝良媛,出手如閃電,隔空抓向謝良媛。 謝良媛只覺一股狂力將她卷起,即便是青荷使了全身的力量想抱住她,她還是象紙片一樣朝著一個方向飛去……。 皇城南郊。 燕青緊護在帝王身傍,咬著牙,斜飛的鳳眼冷得象是榨碎的冰,鞏平與雷家兄弟隨后壓陣,十幾匹快馬風馳電掣般朝著玉窖別苑疾馳而去。 蘭天賜身邊的暗衛皆是衛揚傾盡全力從西凌各地搜羅到的異能孩子,經過重重選撥訓練后,成為太子蘭天賜的暗衛。 他們由暗衛統領衛揚親自培訓,培訓的唯一目的和方向,保護太子安全,只遵從太子調譴。 雷澤和雷鳴是孿生兄弟,天生能用五音殺人,一聲咆哮可瞬間讓目標的內臟粉碎。 燕青天生力大如牛,單手可舉千斤,卻男生女相,外表柔弱,與對手交鋒時,嘻笑之間,把目標撕裂。 其中燕青、雷澤、雷鳴兄弟三人成為天子貼身暗衛,只負責保護。 通往謝家玉窖別苑的是一條只容納一輛兩人座的馬車通過,一邊靠山,另一邊有一條小河,延途林木茂盛,易設伏。 至山谷腹地時,小路逐漸變寬,遠遠便可見一處山莊在云霧中若隱若現。 燕青低聲警示,“有霧,保護好皇上。” 連日大雨,今日雖經陽光拂照,可山中水汽深,加上深谷不容易形成氣流,便產生了霧氣,經久不散。 “雷鳴,雷澤,不問生死,殺!”水霧下,帝王眼睫陰散開成一道殘影,縱然雙瞳如翡色琉璃,面容依舊帶了些陰翳。 雷嗚、雷澤兄弟得令,雙雙策馬前行,距別苑三丈時停下。 身后眾人已從懷里掏出耳塞,緊緊護住雙耳,運功抵抗。 雷鳴仰天,張嘴怒吼一聲,聲音直破云霄,霎時,叢林中落葉紛飛,棲在樹上的鳥紛紛墜落,山巒回應,伴著擲地有聲的回響,慘叫聲疊起,很快,幾個青衣護衛模樣的,跌跌撞撞地從別苑大門里出來,有的沒跑兩步便嘔血倒下,有幾個功力頗深,撥出劍,努力支撐著護在別苑門前。 “強弩之末。”雷澤冷哼一聲,亦張開了口,利銳之聲破腹而出,眨眼之間,護衛接二連三地倒地,血濺了一地,慘叫連連。 “拿下!”蘭天賜一聲令下,前排暗衛很快將所有的護衛控住。 尚清醒的護衛之首伍承澤在別苑中如同往日,玩玩排九,喝點小酒,聊些女人,正熱鬧時,突然聽到隱隱的馬啼聲傳來,他們中的其中一個馬上伏耳于地,傾聽后,斷定,并非是謝家的馬車,因為來騎最少在十騎以上。 眾人忙拿了武器,隱在苑內安全之處,準備等這群人進苑時,伏擊,誰知,一聲雷吼,震得耳膜瞬間爆裂,氣血沸騰,丹田之氣全散,所有人都暴露了出來。 一些功力不足的當場死亡,伍承澤與幾個高手強撐著走出行苑,根本來不及問對來何路人馬,又是一聲尖嘯襲來,讓他們根本沒有反抗的余地。 伍承澤努力想辯認出這群詭異,武功高強,出手狠辣的黑衣人究竟是何人,一眼便看到黑衣人中有一人竟是一身的明黃,天子臨朝服飾,瞬間就驚呆了。 雷家兄弟開路,直入玉窯別苑,至內院時,雷鳴止步,默默地垂下了頭。 蘭天賜巡眼一瞧,只見竹枝下,鞏勝頭朝地的身子,千層情緒涌上帝王冷色雙眸,他面色凝重,看著鞏平道:“去吧!” “遵旨!”鞏平啞聲謝恩,心潮激蕩,輕輕抬腳,象是不愿驚動空氣般,緩緩走了過去,蹲下身,將弟弟鞏勝的身子輕輕翻了過來,吸了一口氣,斂下所有悲傷情緒,開始動手仔細查驗傷口。 帝王負手而立,視線從遠至近,胸口處沉甸甸地不能呼吸,雙眸漸漸彌上一層血色,這里……。似曾相似! 幾個暗衛已悄悄散開,尋找蛛絲螞跡。 “為什么會出現單獨行動?”燕青臉色怒成醬青,橫眉豎眼,瞪視著其中一個暗衛,他當年經歷過東越營救,那場浩劫讓他認識到,暗衛出行任務獨自行動的后果。 除了蘭天賜身邊的貼身暗衛服飾明顯不同于普通暗衛外,其它的暗衛著裝相同,但為了區別,每一個暗衛衣襟上都有不同的編號。 暗衛上前一步,單膝跪下,“回燕大人,屬于奉鞏大人命令,隨同他一起跟蹤謝府謝卿書至玉窖別苑,見他進別苑后不到半盞茶時便匆匆離開。屬下二人剛想潛入別苑調查,就察覺到別苑有不少江湖高手,因為錯估別苑防守,鞏大人與屬下商量,準備讓屬下回去調譴幾個,鞏大人留下繼續監視。半時辰后,屬下帶著另外三人行至回途中,就看到了鞏大人放出的信號。屬下火速趕來,并未驚動別苑護衛,直入鞏大人的出事地,就發現他躺在了竹林下。屬下經過現場勘測,發現竹枝上有一根芒針,這種芒針,屬下在暗衛營訓練時,衛揚大人曾給屬下等人見識過,是趙家培訓龍衛時所用的芒針,刺中人體xue位時,可瞬間致人死亡。屬下驗了鞏大人的身體,在他的頸下發出了細孔。所以,屬下令二人留守,保護現場,與另一名出谷傳遞消息。” 眾人聽完,無一人置疑,唯一讓人無法解開迷惑的是,為何鞏平會突然放棄原先計劃,獨自闖入謝家別苑。 蘭天賜揚手示意暗衛平身。 這時,幾個暗衛從各個方向走來,齊齊回稟,“皇上,已勘察過,無可疑人跡。” 蘭天賜雙目沉聚,提氣丹田,衣袂也不見是如何飄動,已輕立于墻面之上。 眾人視線相隨,只見明黃衣袍飄飄,那修長雋永的身影立在水霧茫茫的山巒之中,如天帝下凡塵,驚艷了每一雙眼睛。 帝王粼粼目光轉動,只見苑中雕欄玉砌,亭臺樓榭,青色琉璃瓦盈著一層水霧,美不勝收,但也僅過一眼,最后,眸光落在一處寶蓋形的屋子上,瞳孔狠狠一縮,身隨心動,一晃,掠至五丈外,落在了一間窖門前。 燕青,如影跟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