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
言訖,兩片綃帳業已掛在半月鉤上,垂眼見明珠木訥訥地盤在床上,便將她輕輕推一推,“奶奶、奶奶,發什么呆呢?都睡到這會子了,難不成還沒睡醒呢?頭先趙mama遣人來問奶奶早上想吃些什么,我說下幾個菜,這會子該是做好了,奶奶現就起來用吧。” 明珠像是一言未聞,怔怔地發著呆,眼前浮出周晚棠的音容相貌,心內便密密麻麻地泛起一陣難捱的自咎自慚。 ———————— 1宋 周密《清平樂·再次前韻》 136. 漸失 花海艷國的浮生亂世 靡靡的雨迷離地飄忽門外, 細細地墜在一片美人櫻的花梢,隨之發生一種極碎微的顫動。雨小得似乎傘也不必打,丫鬟們斑斕的裙在水霧中相錯來回, 人世紛呈, 不過如是。 而門外如畫的美景在明珠眼中似一場空, 她的眼注視流淌的萬物,又像是靜止的萬物。只感覺大千世界正如這些雨打煙籠的嫣花翠柳, 脆弱得經不起一場雨。她始終無法理解周晚棠的死,卻又覺百轉千回,是自己一手促成的, 是她的陰謀筑成了這樣一個絕境, 是她殺死了她…… 未幾, 案桌上的飯已被原樣撤下去,青蓮窺著明珠面上那些流離失所的目光,將一盞香茶推過去,“我曉得你必定是在自責,將周晚棠的死一股腦的都算在自個兒頭上。別這樣想, 這雖與你相干, 可到底不是你的錯兒。” 明珠澀澀地睜著眼,無淚無神, 只是蘊了無數的哀, “這是我的錯, jiejie, 你不用安慰我, 要不是我設下這個計,她不會被逼得走投無路。她是個可憐人,有父母也同沒父母一般, 有丈夫也同沒丈夫,有家像是沒家,現在連命也沒有了。” “依你的性子,我猜你也是要這樣想。但你也想想,是她自己心術不正,企圖害你在先。你若放任,今兒死的豈不就是你?難不成死了她是天道不公,死了你天道就公了?這世上本就有許多說不清的事兒,若真要怪,我還是那句話兒,怪她自己心有不正、心有不堅。” 她的眼垂下去,端起微燙的茶輕輕吹散濃煙,細抿一口,“道理是這個道理,可我心里過不去。……jiejie,既然宋知濯回來了,你就陪我到千鳳居走一趟吧,讓他給周家遞個信兒,告訴一聲明兒我去祭奠,我不是正妻,不好冒然給人家去帖子。” “成,那你收拾收拾,”青蓮瞅一眼她柳芳綠的對襟褂,溫婉地笑一笑,“換件掩襟的,仔細雨水涼了胸口。” 進屋后,果然換上一件秋香色撒花掩襟褂、淺草綠百迭裙,惺鬢松髻,斜插了兩根竹節細碧簪。一柄黃綢傘蓋著二人荏弱的肩,飄絮黃葉一般游蕩在秋園別院,這就往千鳳居去。 入了院,即見原周晚棠所居的西廂大大敞著門兒,好幾個丫鬟進進出出,手上或是木桶或是木盆。二人提裙過去,站在門外往內瞧,瞧著各色軟墊、幔帳、衣裳,紅粉白衫、冬襖夏裙、大毛小毛、皮子呢氅,呼喇扔了一地。這些是能扔的,不能扔的案椅桌凳、漆器銀屏、各色陳列擺設都有丫鬟們分拿下來用帕子細細擦拭著…… 又聽見玉翡尖利的聲音由臥房漸近,“都好好兒擦洗,仔細著些,叫我見著一點灰,可仔細你們的皮!能扔的都給收拾好,抱出二門外架著柴火燒了!噯、對,就像那些簾子帳子、衣裳被褥什么的、都燒嘍。一點兒別落下,好好兒的去去晦氣,這屋里死了人,咱們一個院兒里,就怕這晦氣傳到咱們正屋里去,若是觸了奶奶的眉頭,就是你們該死!” 未幾,人已轉出外間來,掃眼便瞧見明珠二人,登時聲調便揚起些許,“喲,大中午的,未必你是來送靈的?來晚了,人已經早早兒的就抬走了。” 瞧著滿室的物是人非,像一下已流逝了許多年的光景,昔日富麗堂皇的廳室就成了蛛結蕭條的篳戶。明珠心內更加不好受,亦無心再佯作客套,直掛著臉未加修辭地問詢:“我是來找宋知濯的,他在不在你們屋里?” “在,怎么不在?”玉翡得意地笑起,跨出門來朝正屋遙遙偏首,“不過我勸你識趣兒些,這會子別去擾人,天大的事兒都先等一等。” 聽出了她意有所指,明珠愈發覺得胸口發悶,卻抱著一顆贖罪之心淺淺失落一笑,“那我就在外頭等等吧,請去傳個話兒,就說我找他有事兒。” “那你就且等著吧。” 直直的一個游廊上,是玉翡意氣揚揚的裙衫。明珠靜看一瞬,就朝青蓮望一望,抬步跟了上去。 二人停在長廊的拐角,抬眼便是那輪滿月的欞心窗,圓滿得沒有一絲殘缺,上頭糊著一片鵝黃的茜紗,似乎昭示著里頭溫暖和美的一切,在這涼雨絲絲的天地間,是那么誘人。 明珠的眼便被引誘過去,死死地盯著細紗的密孔,想透過它們,瞧瞧里頭是怎么樣一副暖玉生香的畫面,卻只瞧見煙裊濛濛的一片影。 那些高矮層疊的案、整齊排列的椅,拼湊出明珠一顆七零八落的心。盡管什么也瞧不見,她仍舊能想象,想象那些一男一女相愛的畫面——無非是擁抱,親吻,眼對著眼、鼻架著鼻的耳鬢廝磨,糾纏不清的水rujiao融,親密得好似難分難舍的彼此。她應該知道,她當然知道,因為那些是她歷歷在目的、每個夜里的空帳中一遍一遍回憶著的甜蜜。 良久,她將酸澀的眼拔回來,酸澀的鼻深吸一口氣,卻不大管用,眨眼的功夫眼淚仍舊似泄下的山洪,摧毀雋麗青山,滄海變了桑田。而廊檐外陰翳翳天空下揚灑的雨,淼淼杳杳的雨,目及處,點點心灰,殘紅斷綠。 不知是哪一滴雨或是哪一滴淚墜地無聲,驚醒了宋知濯。他猛地睜開眼,在晦澀的帳中環顧一圈兒,最后就望見躺在他手臂上的嬌嫩美人兒,只覺半霧半煙、似夢非夢。 很快,他抽出自個兒的臂膀,撩開帳下床。淅索套衣裳的動靜將童釉瞳吵醒,揉著迷蒙的眼撐起身,就見帳外火急火燎正扎著玉帶的一個身影。兩個時辰前那些混沌畫面又使她臉紅心跳起來,忙掣了被子掩住胸口,撩開帳子,欲語先羞,“知濯哥哥,你要去哪兒啊?” 軟嬌嬌的聲音將宋知濯喚回頭來,便瞧見兩片粉綃帳中國色天香的臉,桃紅杏艷,綠水濃波,收盡世間顏色。 可這一霎他只覺一顆心一半是被拋撒在外頭的風雨中、一半在油鍋里煎著,無端端六神無主得很,哪還有功夫欣賞這人間絕色,只垂著眼撥正了玉帶,“我去你奶奶那兒一趟,我去瞧瞧她。” 童釉瞳丹霞絢爛的臉上僵一瞬,復又彎著眼笑起來,“外頭好像還在下雨,我叫個丫鬟替你撐傘吧?” “不用了。” 話音甫落,人已是沒了影兒,童釉瞳望著窗外模糊的天色,恍覺一個早上似如光陰十載,歷盡人間悲歡,與一場失落…… 那廂宋知濯奔出門去,一顆心驟緊復酸,惴惴跳個不停,心慌得連傘也不及拿,隨意在廊下掣著個丫鬟急問:“這一早上,你奶奶來過沒有?” 那丫鬟見他一臉焦躁,眼睛似要燒起火,唬得不知怎么好,瑟縮著肩慌答,“奶奶、奶奶就在屋里呀,爺不是才由屋里出來?” “我是問大奶奶!我是問明珠!” “明珠……,來過、好像是來過,來時爺還在屋里,她就在廊下等了小半個時辰,就走了。” 這話兒恍如一聲驚雷劈下來,驀然使宋知濯只覺自己身在斷頭臺,頭上懸著一把寒磣磣的大刀,誅殛的是他的心。隨后,他慌不擇路的奔出院兒去,與他平日里蹌濟的步伐判若兩人。 待他掮著滿肩頭的雨與汗停駐時,只瞧見了兩扇緊閉的院門,便更加急火攻心,握了拳頭砸上去,“開門、開門!給我開門!明珠、明珠!小尼姑!……” 連砸連喚幾十下,門后方傳出一個怯懦的聲音,“爺,您別敲了,不是我不給您開門兒,是奶奶不許。爺回去吧,下著雨,等雨停了或許奶奶消氣了就給您開門了呢?” “你給我打開!我進去了,你奶奶就不生氣了。” “爺,您就別為難我了,您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敢開這個門兒啊。” 他加了幾分力,將門砸得滿院驚響,還有他的聲音,不安地穿透了整堵院墻,“小尼姑,你給我開開門,我有話同你說!你生我的氣,就當面打我罵我好嗎?你不要這樣,你不要不見我,不是你想的那樣兒,我沒做什么,我就是乏了,就在床上躺了會兒……。” 明珠就站在廊上,猶似花間下、泥地里那些被雨催頹的凋敝殘香,永遠沒有應答。 隔著茫茫雨簾,門外的聲音稍頓一下,又復起,“今兒在司里,我天不亮便起來忙公務,后又聽見說周晚棠死了,我便匆匆忙忙趕回來,等辦好她的事兒,我真的累極了,就近就在童釉瞳屋里睡了會兒。你大概也曉得,童家垮了,她父親被問斬,這案子是我們宋家督辦的,我得給她交代。就是說了幾句話兒,別的真沒什么。” 他的聲音像墜入無底深淵,沒有回音,他更急起來,雨水澆不熄的燥火燒在他的胸膛,“我原是想回來瞧瞧你的,但見她哭得那樣兒,我就多留了會兒,你瞧,我現在不是回來了嗎?” “小尼姑,給我開個門兒,咱們當面說成嗎?總不好就叫我在雨里站著吧?” “你生氣也好,總得給我個解說的機會吧?哪有就將我關在門外的?” “我知道錯了,求你開個門,我負荊請罪!” “我真的知道錯了,求你開開門。” “求求你……。” 這些謊話與真心、懺悔與祈求盡數石沉大海。萬籟靜寂中,只有雨絲絲縷縷地落在他的發間、肩頭、背脊,濕漉漉地掛滿一身。 最終,他的怒火伴著他的絕望徐徐升起來,“好,我承認,我是不清白。可她是我的……,我憑什么就跟犯了滔天大罪似的在你面前抬不起頭?” “小半年了,你就老是抓著這點兒小事不放,我到底怎么了我?!” “成、就算我是犯了滔天大罪,我以死謝罪成了吧!” …… 明珠無淚無色的臉別過,旋身進了屋內,任憑雨如何下、任憑他再說些什么,整個陰沉晦暗的浮生被她拋至腦后,就像某些時刻曾被他們的擁抱一齊拋在身后的亂世。 而她唯一的言詞就只是出口即碎的經文,與空谷余響的木魚,篤、篤、篤……,撼天動地。 綿綿細細的雨在日落之時漸收,翳云散開,西邊露半個太陽,將璨光撒向一條官道。兩匹馬的狂蹄濺起泥濘,沾污了那位眉目如畫的少年。 前方再二十里就是京城,而后方是浴風的大嚷,“爺!就快到京城了,咱們歇會兒吧!馬連跑這些日,恐怕也受不住了!” 長吁一聲后,兩匹馬相繼停下。宋知遠撿了就近一棵大樹,將馬栓上,回首遠眺,只見蜿蜒馳道,茂葉復穿,悠悠長路,不見來人。他方把心放下,剔一眼浴風,“你去找些草喂馬吧。” “是該喂了,這馬連著跑了好幾天,咱們連驛站也不敢歇,帶的料早就吃完了。” 浴風滿是黃泥的黑靴踅入一邊的茂林中,漸行漸遠。宋知遠則撿了一塊較為干凈的大石撩衣坐下,仰頭便是參天的樹與斑駁的天。殘照金紅紅地穿過樹罅,落在布滿蒼苔的山野。 他只覺周身疲乏不堪,沒由來地便想起婉兒胖乎乎的手,總是在這種時刻搭在他兩個肩頭,輕重緩急格外有分寸地替他揉捏,舒服得直令他閉上了眼。 他果然閉上了眼,眼前又是明珠彎彎的眉眼,皎月繁星聚在她的瞳孔,然后,她對著他媚迭迭地招招手…… 疲乏似乎一霎便消散,他深嗅一口氣,嗅見了潮濕洇潤,百草芬芳,但下一刻,便仿佛嗅見了淡淡的血腥味兒,而他幻想中肩頭的手,似乎變成一個鋒利的薄片子。 他猛地睜開眼,剛要側目,即見寒光一閃,項上架著一把帶血的刀。隨之,一副粗糲的嗓子由身后響起,“小宋大人,躲了我們這么多天,沒想到會在這荒山野嶺相逢吧?” 宋知遠的背脊僵起,半寸不敢挪動,聲音顫顫地響起來,“你們是誰?” “你不是猜到了才躲著我們的嗎?這會兒又跟我們明知故問。” 身后似乎有兩三縷極輕的呼吸,宋知遠料想他們是三個人,卻不敢回頭,“你們、你們要做什么?” “小宋大人就愛個明知故問,這個我想你也猜到了,我們來傳你大哥和二哥的話兒。大將軍要我轉達‘心有不忠、不誠、不勇,當誅。’” 話音甫落,又想起另一個滄桑的聲音,“你二哥要傳‘行有茍且、偷jian、藏詐,該殺。’” 137. 葬禮 漫長的告別 新雨洗凈晴空, 林皋彌散nongnong水煙,障掩著這樣一個濕淋淋的世界。烏金將墜不墜地掛在西邊,幾如一個將斷未斷的明天。 茂林蒼蒼, 大石上的宋知遠已經嚇得面色鐵青, 篩著身子, 一雙眼如尋求救命稻草一般朝浴風消失的方向望去。顯然他身后的人察覺了他的眼神,吭哧一笑, “小宋大人別瞧了,你的人已經死了,否則你以為我刀上的血哪里來的?” 聞言, 他似乎就感覺到肩頭的衣衫被一種黏膩膩的水分浸濕, 隨之他的面龐亦被另一些黏膩膩的什么給濕潤, “求、求幾位饒我一命,不論你們要多少銀子,我都可以給!” “小宋大人就沒聽說過?我們是先太子的暗衛,只對先太子與儃王殿下盡忠,不為其他任何東西盡忠, 就算是圣上, 只要儃王殿下有令,我們一樣會殺。” 漸漸的, 宋知遠一副七尺之軀如一攤爛泥, 寸寸由石頭上癱軟下去。他謹小慎微地轉過身, 就望見三位彪形魁梧的男子, 均戴了黑紗斗笠, 瞧不清長什么樣兒。可他們背著殘陽,猶似兜頭壓下來的幾座山。 面對這樣兒的肅殺莊嚴,宋知遠兩個膝蓋軟跪在泥濘中, 沾了一身的綠蘚與漿土,面上涕泗橫流,大概早已顧不得平日里潔凈的習慣,“求求你們放過我,是我錯了!”他匍跪上前,掣住了為首那名男子的衣擺,搜腸刮肚地討饒,“我真的知道錯了,我回家便向大哥二哥認錯,我跪在他們面前、我任他們打罵,只求別殺我,別殺我……” “我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求幾位好漢刀下留情!”滿面亂布的眼淚鼻涕迷了他的眼,不僅嚇破了膽兒,連一副嗓子業已被嚇破,透出嘶啞的絕望,“你們不能殺我,大哥二哥與我是親兄弟,血濃于水啊!他們只是在氣頭上,才下了這么個令,等我回去認了錯,他們消了氣兒,就不會殺我了……。” “那是你們兄弟間的事兒,與我等無關,我們是受儃王之命而來,不殺你,沒法兒回去向殿下交差。你有什么話兒,就盡早說罷。” “你們不能殺我、不能殺我!我爹是當朝宰輔、國之重臣!如果他曉得了,必定不會饒了你們!你們放了我、啊?你們放了我!你們現在放我回去,我爹不會同你們計較……。” 他苦思冥想著所有能打動三人的話兒,伴著杜鵑泣血之聲,反讓人覺聒耳得緊。一陣風拂來,撩開了為首男子斗笠上的黑紗,露出一只無情的、不耐煩的眼,隨之,他便揚起了刀。 血與風窣窣地響,在光陰斑駁的幽篁間。宋知遠以為他在死去的那一刻會回想他的一生,譬如他的娘親、父親、或者明珠,許多許多人、許多許多的過往…… 事實上,他什么都來不及想,只感覺由他的頸上汩汩涌出了他一身的血,隨著生命的流逝。故而他唯一的想法是用手捂住傷口,維持這個徒勞的姿勢,直至慢慢地,呼吸停止。 很久很久,他的眼直瞪著前路,云開霧散的前方,是京城,是他再也回不到的家。 當這則死訊傳回宋府時,已是半月之后。彼時宋追惗忙碌的英姿剛蹣過太湖石,聽見晚鶯橋噎,雁過碧空。而庭前是花謝花飛、年復一年的秋意與孤寂。 甫入廊下,恍有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奔來,回首瞧見孫管家提著衣擺踉踉蹌蹌狂奔而來,近身便跪在了廊下,“老爺、老爺,不好了!”孫管家向來十分穩重,由他口中說出的“不好”來,必定是驚天大事兒。 眼下已是夕陽近黃昏,寸光寸縷裹著宋追惗黛色的襕衫,他卻似不急不慌,慢悠悠旋踵過來,“什么天大的事兒,叫你也慌成這樣,說清楚。” “京東路衙門來人、”孫管家吞咽一下,干瘦的面頰寫滿憂患,使之深額緊蹙,“說是在城外二十里遠的官道上,發、發現了咱們家三爺的尸體!” 細而又細地,宋追惗身子晃了一下,年輕的面龐是nongnong的春寒料峭。緘默一晌后,那一絲慌亂已從他眼中剝離,仍舊是持重的冷靜,“誰發現的?怎么發現的?你仔細說給我聽。” “是。才剛京東路衙門里來了人,說是有由官道上進京的一家商戶在途中發現了兩具尸體,衙門里出了人去查探,后就在尸體身上查出了三爺的印章,他們一刻不敢耽誤,忙叫人到咱們府里傳信兒,后頭人便將尸體送回來。” “人是怎么死的?” “說是在一個山崖下發現的,仵作說,想是那日下雨太滑,三爺的馬途徑那里,不慎滑下了山崖,大約是給摔死的。” “大約?他們就是這樣辦案子的?” “老爺,仵作檢驗到三爺項上有刀傷,可沒有您的令,衙門里不敢輕易動真格兒的查,只敢先將尸首運回來,您說要查了,他們才敢往深里查。” 最終,殘陽與宋追惗一齊沉默下去,廊廡內亮起百燈,照清了含混的夜。 宋追惗不知何時已經坐到書案后頭,靠著寬大的折背椅,深吸一口氣,“叫他們先將遠兒送回來,別的,不用他們管了。你出去吧,再叫人傳濯兒書兒過來,就說我有話問他們。” 未多時,月冷秋深。父子三人在各自繁忙中聚首。二人立在廳上,宋知濯下頜上一片青碴,目中精光像是由廢墟中壘出的盛世,耗光他僅有的、尚存的精力。 宋知書則更是更加無精打采,整個身子疾速消瘦下去,蒼白的面頰下虛浮著縱/欲的疲憊,欹斜的身子似乎三魂少了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