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節(jié)
我看到他的手指,左手無名指上依舊戴著黃金婚戒,樸素而古雅。 我低頭。 自己的手指上也一樣。 傳統(tǒng),沒有離婚就不能摘掉戒指。 其實,不一樣,我們這樣的生活與真正離婚不一樣。離婚了,對我們兩個人都是一種解脫,而現(xiàn)在,我們過的是一種虛假扭曲的人生。他把我罩進了一個玻璃罩子,那么,同時,他也把自己罩進了這個罩子當中。 “既然我兩任妻子都是同一個女人,也許,這就是神諭。你是我的宿命,既然是宿命,那么我接受。”勛世奉繼續(xù)用那種柔和的聲線,在daniel面前說話,“daniel好像又重了,他最近吃的很多嗎?” “嗯,很多。我現(xiàn)在時間充足,每天都陪著他,喂他的次數(shù)也比之前多很多。” “以后讓他自己吃飯。”勛世奉端著daniel,好像端著一個壇子。 我,“可是寶寶這么小……” “他會吃的,這是人類的本能。” 第202章 daniel自己開始吃飯之后,我的spare time簡直多如牛毛。 我?guī)缀跻呀?jīng)開始適應這樣的生活,活脫脫就是當年我上中學時候被學校懲罰那一次的經(jīng)歷。 那個時候我淘氣搗亂,大半夜的被學校送到一個四處封閉的山林溝溝里面,那里是世外桃源,風景美如蓬萊仙境,但是沒有手機信號,沒有網(wǎng)絡,沒有任何娛樂活動,唯一能做的三件事情就是睡覺,吃飯與學習,當然,睡覺與吃飯是活著的必要條件,而學習則是主要目的。 現(xiàn)在我在alice mansion里面,也是有幾件事:吃飯,睡覺,陪daniel,還有就是學習。 每天都在學習,max把書柜重新布置了一下,他把我之前愛看的花花綠綠封皮的圖書全部絞殺,只留下一些據(jù)說特別符合’少夫人品味’的書籍。我現(xiàn)在感覺這些天無所事事,于是心沉靜下來,開始好好看書。這段時間,比我這些年的進步都要大。 我已經(jīng)看完一整本英文版的《康斯坦丁·帝國崛起》了,只是,原本就亂的心變得更是亂如麻團。 在看完了max為了重新布置的書柜中的藏書之后,我意外發(fā)現(xiàn),max從北京我的舊家還有廖安處帶回來的資料全部擺放在我書房的一個空間里面,里面有很多舊時的書畫,但是,唯獨缺少了蕭商畫的那幅水墨荷花。 蕭商的畫作不值錢,他沒有名氣,沒有年紀,沒有歷史,只是師承名門,那樣一幅荷花沒有風骨,只有纏綿,只能收于閨房,絕對不會被收藏界與資本市場追捧。 又是一個凌晨3點,外面開始下雨。 今天daniel玩的太累,他睡的比較早,我跟著他睡的也早,只是我畢竟不是baby,睡不了那么長久,半夜醒過來之后就沒有睡意。 起床,開門。 發(fā)現(xiàn)書房那邊的屋子門是敞開的,煙草的氣息好像纖細的水霧一樣,裊裊過來。我攥了一下手指,抓著門邊,——他還是癌癥恢復期,不能這樣吸煙。 我走過去,推開門。 勛世奉坐在那張窮奢極侈的桌子后面,桌面上是一盞古董臺燈,昏黃的亮著。 煙草的霧與味道已經(jīng)逐漸散開,他只是坐在那里,面前的桌面上展開一幅畫軸,綁畫軸的細繩垂下,而畫軸的左邊也沿著桌面垂下,我走近了,看見畫軸上一行字;——字體稍嫌秀致,但是細看,內(nèi)中透著剛強,帶著舊時代那種早已經(jīng)煙消云滅的文人風骨。 一首唐詩。 洞房昨夜春風起,遙憶美人湘江水,枕上片刻春夢中,行盡江南數(shù)千里。 這是蕭商給我的水墨荷花。 沒別人畫出的出淤泥而染的風骨,黑白之間,反而透著一絲刻骨的纏綿。 勛世奉看見我進來,他沒有說話,只是安靜的看著我。我走到他桌邊,伸手,把畫軸一點一點卷起來。 “這是我的東西,不能這樣看的……” “alice。”勛世奉忽然開口,“他是一個怎么樣的男人?” “他……” 我把手中的畫軸卷好,想要用細繩捆綁,勛世奉伸手,攥住了我的手腕,生疼生疼的,我反抗,卻推不開他的力氣,他用力直接把我扯過去,跌在他的腿上,按在他的懷中。 “告訴我,蕭商是一個怎樣的男人?” “你有他的資料,以你的能力,他的一切你都了如指掌,為什么要問我?” 他的手指扳起我的下巴,粗魯?shù)挠H吻直接壓下來!唇舌交織的糾纏,苦澀的尼古丁的味道,冰冷包裹著熾熱的氣息,被奪走的呼吸,喘息的聲音,他就像森林中受傷的獅子,已經(jīng)癲狂的野獸。 他放開我,在我耳邊用極低的聲音嘶啞著說,“我有他的資料,難以想象的詳細,但是,我想要知道的事情,只有你能告訴我。告訴我,他是一個怎樣的男人?” 我說不話來。 勛世奉在我心中一直沉靜如冰,即使我知道那是假象,他卻一直把這樣一層完美的畫皮假象披的完美無缺。但是,這層畫皮已經(jīng)消逝的無影無蹤。 現(xiàn)在他,像是已經(jīng)完全瘋了! 他的手指就扣在我的后頸上,我坐在他的腿上,與他交頸相擁,能清晰的聽到他的聲音,他的呼吸,他的喘息,卻看不見他的眼睛。他又問了我一遍,“告訴我,他是一個怎樣的男人?”他對這個問題的固執(zhí)讓人害怕。似乎,我不回答他,他就會這樣一遍一遍又一遍的詢問下去,直到他的嗓子嘶啞,再也無法發(fā)出聲音,問不出來為止。 我抬手,也撫住他的后頸,輕揉了幾下,讓他安靜下來。我才說,“蕭商,是普通的一個人,和億萬中國男人一樣,很普通。”……但是,對于我,他是獨一無二的。 “alice,你們蘇家為什么會接受這樣普通的男人?” “他,……他,蕭商是我爺爺?shù)娜胧业茏印!?/br> 我說,“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他是孤兒,他就好像一個純血巫師被麻瓜家庭收養(yǎng)一樣被他現(xiàn)在的爸爸mama收養(yǎng),同時收養(yǎng)的還有他的meimei蕭容,他們兄妹從小性格就不一樣。他的爸爸mama是典型的燕城人,燕城是重工業(yè)城市,他們家是工人。 我們小的時候,工人的工資高,他爸爸拿了工資就喝酒吃rou,喝完酒回家就打老婆。幸好,那個時候工資是一個月一結,他爸爸每個月只有那么一天可以喝醉,可以打老婆。 蕭商小的時候曾經(jīng)想要保護他的mama,卻被他mama丟出門,因為她不能失去丈夫,她感覺自己生不出孩子,她理虧,不能再由一個收養(yǎng)的小孩破壞自己本來已經(jīng)累如危卵的婚姻。” …… 勛世奉的情緒似乎終于緩緩平靜下來,他的臉頰輕輕蹭著我的發(fā)絲,似乎是下意識的動作,帶著殘酷的親昵的味道。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說這些,在這樣的情況下,對著勛世奉說這些。 但是,現(xiàn)實是我說了,并且他一直在聽,安靜的聽著。 …… 我,“arthur,蕭商是與你完全不一樣的人。他出身寒門,自己需要很努力學習才會有前途,他拿到獎學金,國家級的助學金讀了我們那里最好的大學,他永遠不可能像你這樣,15歲就可以在mit讀phd的課程。畢業(yè)了,他成為一個醫(yī)生,雖然很優(yōu)秀,但是這樣的優(yōu)秀的醫(yī)生全中國有很多。他會畫畫,師從名師,只是,他的畫從來不賣。arthur,對你來說,他普通的乏善可陳。” 很久了,蕭商就像我腦中一個飄渺的殘影。我找不到他,抓不住他的記憶,他就像是時空的洪流中飄蕩的殘破游絲。一直到最近,我記憶起來他的樣子,他的笑容,他的愛情,他的一切,我卻沒有人可以與我分享這些。我以為他會永遠被掩埋在時間中,但是,今天我卻對著勛世奉說出這些往昔的記憶。 我對著一個最不應該說這些話的人,說出來掩埋在心底最深處的秘密。 勛世奉忽然側過面頰,額頭貼著我的額頭,他的氣息與聲音都是凌亂的,“alice你愛他,你因為想起他,高燒一個星期,差點死去。” 我,“……你怎么……” “我為什么會知道?”勛世奉居然笑了,“這些天我一直在想,這些年,我們交往,結婚,相處,這么長時間,我們之間前前后后所有的細節(jié),原來沒有答案的疑點也都有了答案。alice,你因為蕭商差點死去。” 我,“可是……我還是活了下來。……arthur,我們是彼此的深淵,我們之間有跨不過去的鴻溝。我恨你,恨你對蘇家做過的事情,恨你對蘇家的態(tài)度,恨你很多,真的恨你,我卻連想殺你的心都沒有。我不想你死。你是我的丈夫,是我兒子的父親,你們父子兩個是我全部的世界,只是,我們之間這道鴻溝不是愛情能填平的。我不能愛你,永遠不能再愛你。你說過,我是你的宿命,那么,你何嘗不是我的宿命?我前世今生嫁過的丈夫都是你,也只是你,這是神諭,也可能是神明與眾生開的一個殘酷的玩笑。我竟然會愛上一個與家族有血仇的男人。失去你,我不會再有愛情,但是我注定要失去你,這是懲罰也是宿命。既然這樣,我們?yōu)槭裁床怀聊慕邮苓@一切,讓彼此解脫。失去我,你還是不可一世的arthur hsun,你還有康斯坦丁,你的一生注定是不平凡的,上天給了你如此美麗的大腦,這樣罕見的天賦,是因為你肩上有更偉大的使命,你可以成就一段不滅、不朽的傳奇,而不是虛耗在同我之間的情愛糾葛當中。我愛你,我欺騙不了自己,也騙不了你,我的確愛你,我永遠不會忘記我愛你,即使你忘記了,我也不會忘記。” 我們相對,看著,我深深凝視著他,他眼神中的痛苦在凝結,在融化,最后歸于虛無。 他抬起手指,擦過我的眼睛,那里有一顆眼淚,好像是窗外落下的細雨。 勛世奉的眼睛不再是璀璨奪目的藍鉆一般的顏色,也不再是遙遠的海洋一般深不可測,藍色變了,變得好像南英格蘭夏末最后一層清透稀薄的藍天。 第203章 勛世奉艱澀的開口,“不是我,我沒有殺你的家人。” 這是他第一次開口為自己辯解,他不擅于做這樣的事情。 “我知道,動手殺人的不是你。” 我的手指撫上他的臉頰,他的臉就在我的手心中。 “你的手不會親自沾染那些血腥,但是,……,我曾經(jīng)告訴過你,《戰(zhàn)國策》有句古話,天子一怒,伏尸百萬,流血漂櫓,說的就是像你這樣的男人,擁有很強的能力,也承擔了很強的責任,同時,一想一念都會影響到別人。如果我向好處想,那樣慘烈的結果就是你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你而死,往壞處想,你那么聰明,善于cao縱人心,只要一個暗示,設一個局,勛亭澤就會為你鏟除一切你想要鏟除障礙。他到死,都不會知道,自己也只不過是你棋盤上一枚棋子,蘇家也是……無論我怎么想,你對蘇家動念了,原來我以為你是對勛亭澤的所作所為袖手旁觀,但是不是,你動念了,人心很難測,一念為佛一念為鬼,不一定非要親自動手才是惡業(yè)。” 一切的根源,都是蘇家的寶藏,稀世之珍不是罪惡,人心才是。 徐櫻桃曾說蘇家到了我這一代只富不貴,懷揣稀世之珍卻毫無自保能力。 我的父母只是普通人,無論亂世還是盛世,他們都抵抗不了財狼的窺伺。其實,我曾經(jīng)想過,那些珍寶給勛世奉也好,無論他是否想要同大眾共享,至少那些無價之品在他的手中可以完整的被保護下來,這樣就是很好的結局了。只是現(xiàn)在,我想要自己試試,是否可以實現(xiàn)爺爺?shù)馁碓浮?/br> “如果當時,我同意爺爺為我訂下的婚約,事情就不會……” “不會。”我搖頭,“即使你同意,我也不會同意。還有,我爸爸如果還在,你永遠不可能是蘇家的女婿,即使他把我嫁貓嫁狗,都不會嫁給你。” “……” “我爸爸曾經(jīng)說過,蘇門擇婿,不論門第高低財帛多寡,唯重小女心意,若得一少郎,與小女心意相通,兼之品性才學具佳,便為蘇氏東床坦腹。你對于爸爸來說,是太過復雜的一個男人,太過負責的心思,太過復雜的過往,他不喜歡,也不會希望我進入你的世界,我們注定不會因為婚約而寧靜平順的在一起,更何況當時,我另有所愛。” 聽到最后一句,他的呼吸又是一窒。 我輕輕擦到他的眼角,“當年你也不記得我,trinity college一個普通女學生,你弟弟的室友,每次見面只想著你能請我們?nèi)コ愿邇r菜,三個人一頓飯錢是我一年打工所得,我自己不舍得花,卻絞盡腦汁鼓動lance來花你的錢,這些,其實你都不記得了吧。” 他不再說話。 我卻說,“我卻記得你,lance口中的傳奇,似乎無所不能的哥哥,第一次見面就在海德公園那里的房子,你就坐在窗邊的黑色天鵝絨沙發(fā)上,在看書,當時覺得你很年輕,年輕的可怕,……” “我老了。” “不,你永遠不會老。” 有些人會老,有些人不會,有些人也許從來沒有年輕過,就已經(jīng)老去,有些人,即使死去,依然不會衰老,勛世奉就是這樣的人。 chapter 20 第204章 轉眼間,daniel要過一周歲的生日了。 孩子不愁養(yǎng),昨天似乎還在我懷中安靜的抓著我的頭發(fā)睡的像個蠶寶寶,今天就可以過生日了。 勛世奉想要舉行一個很小型的生日party,只請一些最親近的人過來,確切的說,客人名單上只有三個人,勛老夫人,勛夫人,還有勛暮生。 時間訂在晚上,從早上開始,max大叔就率領他的一群人開始布置小宴會廳。那里放滿了小孩子生日party上都喜歡的東西,有花,有毛絨玩具,有很多氣球,還有用寶寶的名字烘焙的cookies,以及帶著寶寶頭像的小餅干與小圓蛋糕。 小宴會廳人手很多,根本不需要我在這里,我抱著寶寶上樓,在他面前鋪開毛氈與宣紙,教他拿著毛筆寫寫畫畫。 我總感覺好像daniel能認字,雖然我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學到的。寶寶看我書柜上的那些英文書籍幾乎是一目十行,只是看中文的書籍總是倒著拿,他似乎找不到中文文字的正確閱讀方式,我想要教他寫一下中國的文字,這樣也許可以有助于他閱讀中文書籍。 毛氈與宣紙都弄好,我在硯臺中點了一些水,拿起來墨塊開始研墨,弄好了,就給daniel的手中放入一根毛筆,他左手五指攥緊,手中的毛筆飽蘸了墨就在宣紙上亂畫,活像當年風靡一時的電視劇《西游記》中的六小齡童剛到人間的時候拿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