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節
“……” 太詭異了。 這個夢境太詭異了,……似乎是,早已經死去的人,在我的記憶中,復活了。 一只手印在我的額頭上。 勛世奉低頭看著我,“不舒服嗎?額頭上全是冷汗。” 我自己也擦了一下,“哦,可能是起太早了。那個,……,今天咱們不是準備去送老夫人嗎,她要離開紐約回瑞士,你,怎么醒這么早?” “早上有個會要開,你再睡一會兒,我開完會就回來。” “好。” 心跳的厲害,我趕緊躺好,裹住被子。 他沒有開燈。 周圍很暗,床單和大床帷幕全部選用黑色絲綢,于是我的周圍就更暗。 這是勛世奉的臥室,全部是他的風格,繁華墮落的猶如文藝復興時代的意大利,和我夢中的情景完全不同。 但是,夢境又太過真實,以至于,我根本分不清楚,哪里是真的,哪里又是假的。 …… 上午9點半,勛世奉將要回家,我坐在鏡子面前化妝。 昨晚沒有睡好,今天臉色不太好看,于是我用了一個特別有舞臺妝感的粉底,把臉色涂抹的與白瓷娃娃一樣。 max大叔給我煮了一杯特別濃的espresso,我喝了兩杯才緩過來。 隨后,他又端過來一個黑絲絨托盤,里面全部是翡翠的首飾,今天去見老夫人,我的裝扮如果沒有那么嫩,總感覺會有正面的影響。我今天涂抹的是正紅色的指甲油,于是挑了一個玻璃種帝王綠的鐲子,濃艷的綠色,水頭足的似乎都要滿溢出來。最近緬甸礦脈枯竭,這么好的翡翠實在太難得。 “大叔,這些首飾是哪里來的?勛先生不喜歡翡翠這種在國際市場上完全不能統一定價的寶石,怎么在神不知鬼不覺當中就多出了這么一整個托盤的翡翠?有這么多戒指,吊墜,耳環,手鐲,哦,還有一個簪子?” “少夫人,這是少爺從中國訂制的。”max大叔幫我又拿了一個蛋面鑲嵌的戒指,“他說,這些搭配您的旗袍很合適。” 我把那個戒指比了比,就戴在右手上。 我今天到是沒有穿旗袍,就穿了一條手工很好的白色紗裙。 ……我站在全身穿衣鏡前面,看著身上的白紗,又開始恍惚,——“你看,這像不像傳說中那個和尚清晨寫在董小宛胸口的字,——花枝春滿,春滿花枝……” 第133章 從曼哈頓到長島這一路,雪后晴天,空氣格外冰冷,但是陽光普照下來,那種光芒卻比平時更加耀眼奪目。 坐在車子中,我感覺一直暈,暈的兩眼前面全是一片模糊。 “不舒服嗎?”勛世奉放下手中資料,“如果不舒服,我們就回家。” 我趕緊搖頭,“老夫人要去瑞士,她老人家要在歐洲過春節,咱們見她是最后一面,不過去送一下她老人家,不太合適。再說,這點人情世故都不做,大家又說我們不懂事了。” 他看了我一眼,那種表情,似乎在說,——who cares ? 我,“呃,人生在世,總不能每次都自絕于人民,自絕于黨。” 勛世奉不再說話。 等我們到勛家大宅,勛老夫人的人還是仔細收拾行李,他們包了一趟航班的整個頭等艙,預計晚上出發,現在時間還比較充裕,于是她老人家端坐在red hall的沙發上,讓勛夫人,還有勛暮生陪著喝茶。 他們看見我挽著勛世奉的手臂走進來,都放下茶杯,而勛暮生則是直接站起來打招呼,“alice,arthur,你們來了。” 我只是點頭,而勛世奉則同他說話,“嗯,lance,你也在。最近怎么樣?” “好。” “嗯。”勛世奉看著仆從端過來紅茶,隨便問了一句,“你們,剛才在說什么?” “奶奶還是堅持要走,我媽想要勸她留下來。”勛暮生也坐下,“今年勛家有喜事,人口多了一位,過年的時候奶奶要留在這里,大家吃團圓飯的時候就熱鬧一些,不像往年那樣,一大家子人,鴉雀無聲的吃一頓飯,然后拿了伴手禮如鳥獸散,多無趣。” 勛世奉看了老夫人一眼,沒有說話,他只是端著茶杯喝水。 我坐在他身邊,精神一直無法集中。 隨后,我好像聽見勛夫人叫我說了一句什么,我聽了兩遍,都不太明白。 不過,他們說話輕搖慢擺的,我還是聽了個大概,他們似乎說的是有關勛家六少的話題,話里話外的意思就是老太太怕六少勛世恪留在紐約夜長夢多,于是還是趕緊帶著孫子去瑞士躲開勛世奉與我比較好。 然后我想要喝口熱茶緩緩勁,端著瓷碟茶杯,手指無法用力,好像又開始顫抖,這個時候,勛世奉的手指覆蓋在我的手指上,從我手中把瓷碟茶杯都拿走。 我聽見勛老夫人問我,“身體不舒服嗎?臉色怎么白成這個樣子了?” 勛夫人波瀾不驚的說,“alice,是不是懷孕了?” 我怔住了,很久,似乎才聽明白她的話。 面對勛家兩個男人詭異的氛圍,還有勛老夫人顯得熱切的眼神,我想了想才說,“應該還沒有,不過我與arthur都在很積極的備孕,他煙酒都戒了。” “哦。”勛老夫人聽著,雖然有些失望,不過臉色卻好看了一些,“alice,雖然說你們剛要辦婚禮,可是我們也知道,你嫁給老四都兩年了。年輕人也該收收心,勛氏家大業大,開枝散葉,人丁興旺一些就是好福氣。” 我點頭,“嗯,知道了。” “本來呢,現在勛家老四當家。”勛老夫人端著茶水,掩著半邊臉頰說,“alice你是老四的妻子,大年下的勛家聚會應該你主持,但是你實在太年輕,長的又顯小,壓不住陣勢,所以,今年還是你婆婆頤珊來主持吧。” 勛夫人頷首,“是,老夫人。” 我看了一眼勛世奉,他冰著一張面孔,似乎真的完全不care的樣子。 然后,我就看見他把茶杯都放好,來了一句,“既然沒什么重要的事,alice和我先回家。” 他人都站起來了,我扯了一下他的袖口,讓他停一下。 我看著勛老夫人說,“老夫人,過年,您還是留在紐約吧。外面雖然大雪,但是勛家的宅子大,屋子多,您不在外面散步,在回廊散步也是一樣。今年是我第一次進勛家大門過年,要是您老人家不在這里,顯得多冷清。再說,要是您怕arthur與cyril兄弟不和,惹您生氣,這不是還是夫人在嘛。夫人高貴,為人寬和,再加上執掌勛氏內政多年,經驗是我們這些做晚輩的無法望其項背的,肯定不會讓別人說arthur欺負幼弟,是不是?” 勛夫人盛頤珊似乎剛才正在吃一塊馬卡龍,我只聽見清脆的嘎巴一聲,隨后就再無聲息。 勛老夫人臉色有些不定,她看了看一直沉默的勛世奉,又看了看我,似乎本來想要先對勛夫人說一句話,不過,她還是開口問勛世奉,“你不是想要先回家嗎?這就走吧,現在外面大雪,路不好走,早點走,天還亮著。老四啊,你讓司機慢些開,別著急。早些回去吧,啊?” “……” 勛夫人盛頤珊嚼完了馬卡龍,喝口水再開口,“老夫人,alice已經不小了,她長了一張娃娃臉,看著顯小,好像才16、7歲的樣子,其實都快要23歲了,我在她這個年紀的時候,都已經做了母親。今年勛氏的年會還是她來主持比較妥當,畢竟,她是arthur的妻子。只要勛家是老四當家的一天,alice早晚都需要坐上這把椅子,早一天總比晚一天好。” “這到也是。”老夫人也開始沉吟。 這個時候,應該是我撒乖賣俏,借坡下驢的時機,我,“夫人言重了,勛家有老夫人,夫人兩位在,我就是個壁花,貼在一旁湊數的。” 盛頤珊看著我,“alice,我不知道你還熟讀兵法,這一招虛虛實實用的真好。” 我搖頭,“夫人,我可沒看過什么兵法,這一招也不是什么兵法,而是我中學歷史學的不錯,又喜歡到冉莊游玩,深受革命傳統精神的教育,很喜歡游擊戰,地道戰,地雷戰,還有……” 我的肩膀忽然被壓上一只手,勛世奉低聲說,“你臉色很不好看,別說了。” 我停下,喘一口氣。本來身體里面似乎一直提調著一口氣,現在這樣一換,就好像松懈下來,再也提不上去,不過,我還有半句話,怎么也要說出來。 于是,我就休息了10秒,周圍倒是安靜的很,就看著我,我才張嘴低聲說:“老夫人您還是留在紐約過年吧,年底吃飯也是您主持,不然arthur剛結婚您就跑到瑞士去,別有用心的人還以為您的長孫容不下您呢。這不孝的大帽子一扣下來,我們可擔待不起。arthur是美國人的思維,他不懂其中的輕重厲害,以為父母子女不過是情誼與義務,我可是中國人,我明白的真真切切。父子君臣,這是咱們老祖宗留的規矩,現在破不掉,一萬年也破不掉。” 勛老夫人似乎有些動容,但是還是繼續猶豫,“這個……可是……” 我,“我知道您擔心誰,不過,您想想,事情都過去了,他又有您老人家的呵護,只要他不惹事,沒有人會把他怎么著的。” 聞言,勛老夫人嘆了口氣,“好吧,我留下。” 聽到這句話,我就好像全身輕松了一些,向旁邊歪了歪,靠在勛世奉身上。 勛老夫人的生意,“老四,當年你爺爺抱你回來的時候讓大師算過,說你有福,我當時還想你命格太硬,后來,咱們家又經過哪些事,我以為大師說錯了,直到見到alice,……你有福,真的有福。” 隨后,我就似乎睡著了,……,也可能是暈了…… 那次是蕭商第五臺手術,他幫一個身體羸弱的年輕母親做剖腹產,胎兒才7個月,生下來就有心臟病,蕭商隨后又給那個新生兒做了心臟手術,整整10個小時! 家屬們在外面,一群人扛著幾面大旗,一面上面寫著一行大字——懸壺濟世;另外一面上面寫著——妙手回春;最后一面上,寫的差不多是:救苦救難,起死回生。醫院領導看見了,眉開眼笑的合不上嘴巴,書記舔著肚子面對記者和攝像機笑的一臉的公仆,張嘴就是為人民服務,閉嘴就是人民的疾苦就是我們的疾苦,一位博士出身的領導還能頗有文采的來了一句——’撫我黎庶,寧我子婦’。 沒有人知道,原本的主治醫生早已放棄,而整個手術是一個實習的大學生做的。這樣醫院的責任小很多,如果出了任何問題,全部是實習生的問題,但是,一旦手術成功,……,那就是眼前的風光無限。 那個時候我剛好復活節假期回燕城老家,等我在他實習的醫院看到他的時候,他就穿著手術的服裝,平躺在醫院的長椅上,睡的好像安息一般,我走過去,就坐在他平躺的那把長椅上。他的手上已經沒有手套,卻在手心中攥住一個白絲絹的手帕,像是拿來擦汗的,卻一直攥在手心中。絲帕角落上印著紅,那是一朵似是而非的桃花,纖薄的絲線順著紅印繡出了一支桃花。 那是,我的口紅印,拓在他的絲帕上。 …… 我覺得我可能是又快死了,高燒一陣一陣的,把人都燒糊涂了。 眼睛看不太清楚,耳朵聽的也是嗡嗡的。 臥室暫時改成了醫療室,各種高精尖的醫療儀器擺在大床周圍,我的手臂上被扎了n多了針眼,就為了打點滴。 但是,一管一管藥物輸進去,還是那樣,完全不見好。 幾個醫生組成了一個小團隊,他們還抽了我一管血,分別送到聯邦疾病控制部門和勛世奉在歐洲的病毒實驗室進行血液中的抗體比對,發現根本沒有感染任何知名的或者是不知名的病毒。 誒。 不治之癥啊,不治之癥。 勛世奉似乎一直都在我身邊,我罕見的不糊涂的時候都能看到他。我抓住自己稀缺的靈臺清明的時候,努力對他說,“arthur,……,我好像真的要死了……” 隨后,我就能清醒這么一句話的功夫,他似乎說了什么,我聽的有些模糊,不過這里的醫生用那種特別遺憾外加悲天憫人的口氣告訴我的丈夫,“……少夫人求生意識太弱……勛先生,您最好一直在她身邊,有她最親近的人拉著她,也許會把她從死神手中拉回人間的。最后,我們只能祈禱,愿上帝保佑。” 大腦一直在高速轉動。 我一生的片段就好像古老的電影膠片一般,在我眼前快速回放。 勛世奉的手擦過我的眼睛,全是眼淚。 …… 很久了,似乎過了很久,我還是能睜開眼睛,并沒有死去,卻似乎被高燒弄的完全失去了力氣,我的身體就好像是被熊熊烈焰焚燒過后的木炭,幾乎成為灰燼了。 屋子中很暗,儀器的聲音有規律的響著,那是心率的聲響,表明我還活著。 勛世奉在昏黃的光線中,似乎依然在工作。 我一動,他就知道了,他放開手中的資料,走過來,手指按在我的額頭上,我用力睜開眼睛,才能看到他,……,難以想象干枯憔悴的面孔。 “arthur,……” “你醒了。”他的聲音很平靜,像寂靜的深水。 “如果,……我熬不過去,死掉了,……你再找一個好女人,……會心疼你,……不要像我這么二百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