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一瞬間能想出許多理由諸如擔憂馮將軍有異,諸如jian細隱蔽萬一接觸密信,反是打草驚蛇。諸如許多諸如,其實那些都不是真正的緣由,她明白,東宮也明白。 如果說從前是霧里看花水中望月,那么如今卻似將攬月在懷,滿手芳馥。 她沒法反駁。 索性不反駁...... 卓枝故作鎮定的想事已至此,又能怎么樣呢?她無意識垂眸,正欲說些什么卻見一雙人影親昵相依,當即俏臉生熱,忙移開目光看向浮塵,定定神才說:“誠然我來右衛城是因擔憂殿下安危,可是回玄缺卻是為了別的事。” 這番話算是實話實說,刺殺之事已一一告知。如今她留在右衛城徒勞無益,索性借機回到玄缺,說不定還幫得上馮將軍的忙。 東宮輕笑出聲,今天到此為止,再逼問下去阿枝恐怕要惱,也是無益。何況阿枝并未拿君君臣臣充作敷衍,他也算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前半句他很滿意,后半句暫時存疑,東宮說:“若是為了軍情,你留在右衛城也是一樣......若是因范娘子,孤早已令馮十二照看幾分。” “我,”卓枝語塞。 ——“殿下容稟,現下巳時三刻,照例是巡營的時候。”馮秋月的聲音不遠不近,一下子打破了滿室曖昧。 猶如恍然一夢,卓枝掙脫懷抱退開幾步。 東宮并不阻攔,墨眸清亮,盛滿笑意望著她:“一同巡營,去不去?” 卓枝搖頭。 良久,府衙再度恢復寂靜。 遠方有鼓聲響起,正是酉時三刻。熟悉的疼痛席卷而來,卓枝一下失了力氣,站立不穩,渾身瑟瑟直接跌落地上,她咬住手腕,不多時隱隱嘗到鐵銹味。好半天那陣針扎似的疼痛才消失,她靠著門扉慢慢坐起來。 夕陽的余暉透過縫隙照在她面上,卓枝瞇了瞇眼睛,平靜的想自懲罰那日后,每逢酉時午時便會再度發作。也正因為此,她才拒絕了巡營的事。 原想問系統原因,可是這幾日系統好似徹底消失了般。從前戴著夔龍佩,她還能隱隱感到系統存在,現下卻完全感覺不到系統。 她有預感,這疼痛來的詭異恐怕只有系統才能解釋一二。 只是系統還會出現嗎? ※ 元令五年,元月初七。 暮色已晚,天邊甚至看得到朦朧的月亮。剛過酉時,疼痛方才消散,卓枝換過衣衫坐在炕上,手仍不住發顫,她漠然看著桌案,估算著詭異疼痛持續的時間。忽然門外哐哐砸門聲響,卓枝起身開門。 卻見來人一身輕甲,正是裝備齊整的馮秋月,他難掩興奮之色低聲:“殿下喚你。” 第74章 最終一戰 現在? 卓枝抬頭望, 天幕墨沉沉不見光,她心里也是一沉。元令五年開年便是戰爭,自年初一始到今天, 不過才七日,韃靼便已發動數次攻城,日日喊殺聲震天,不見半點安寧,雙方消耗膠著也不知何時才是頭。 雖然玄闕據雄關天險, 不懼韃靼, 但是齊王已數次下令開城主動迎敵。且她還聽說, 伊先屠戮成陽之后,圣人連下三道敕令, 斥責齊王、東宮督戰不利,令鳳翔節度使王抱玉領兵三萬阻攔其于關外。 天子之怒,流血千里。 圣人不是仁慈的君父, 齊王只怕愈發惶恐不安, 若冒然迎敵, 萬一如上次那般...... 卓枝滿腹心思, 只低著頭一個勁的走, 也不知過了多久。 馮秋月停下步子,示意她:“到了。” 怎么是這里? 右衛城柳林大營,卓枝環顧左右, 卻沒見什么人,不遠處依稀聽得到有士兵高聲喝罵著什么。看天色正是用晚膳的時辰, 晚膳過后還有分批夜訓,這是齊王的命令,玄缺五城全部兵士日夜三練。實在是紙上談兵, 不知所謂。 許是看出她不明所以,馮秋月低聲說:“殿下正在中軍大帳,你知道路的......我還有事,殿下吩咐了旁的事。”話落,他便轉身走了。 中軍大帳燈火通明,相比其他的營帳在一片昏暗中格外顯眼,她靠近幾步,隱隱看出幾個晃動的人影。 今夜總感覺要發生什么似的,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緩步走到大帳前。正要稟告,她抬頭瞅到一個熟悉的面龐,那正是李煥。 李煥一身武裝齊整,腰負長劍,他看著卓枝絲毫不見意外,招手:“等你有一會了,快來!” “什么事?” 卓枝暗暗警惕,雖說右衛城風平浪靜一如從前,可是她卻惴惴不安,倉庫前那番話正如懸頂之劍,時時刻刻刻提醒著她,猶有宵小窺伺東宮,只待一擊必殺。 她現在看誰都不保險。 李煥只得走上前,說:“主子有令,你隨我前來換身輕甲。”他看出卓枝眼中暗藏懷疑,不免無言以對:“你疑心也太重!你若不信,就隨我等在這里。等會主子議事得閑召見你,到時再說。”他身為東宮親衛,還沒遇過懷疑他的人。 卓小侯爺是頭一個,這倒新奇了。 他氣哼哼的想,主子最厭煩自作主張的,等會卓小侯爺肯定挨一通訓斥,可他轉念想追究下來他也跑不了,定要一同挨斥責......李煥瞪了卓枝一眼。 卓枝深感莫名其妙。 一等就是好半天,天色愈黑,伸手不見五指,唯有中軍大帳漏出一點光亮。遠處起了喧鬧聲,應是營中兵士往來聲。中軍大帳皮毛簾子掀開,數個將領陸陸續續走了出來。她與李煥站在帳后,隱于一片黑暗中,幾乎沒人注意。 眼瞧那幾位將領身形漸遠,李煥斜了她一眼,邁步走進營帳。皮氈不隔音,卓枝清晰地里面的說話聲,正是東宮無疑。 她微微放心。 隨著皮毛簾子掀開,李煥緩緩露出身形,燭火映照著他腰間佩刀,卻絲毫不見閃光,他沉聲:“主子召你上前。”卓枝走進營帳,入目便見東宮站在沙盤前,一手端著燈盞,一手捧著卷地圖,對她說:“阿枝,你來。” 李煥躬身退出去,卓枝看著他想方才定是東宮的吩咐......她走上前,撿起沙盤上散落的地圖,細細翻看,發覺那地圖恰好與沙盤一一對照,正是玄缺以北地區,那里是韃靼占據的疆域。 難道東宮也想出兵韃靼? 沒等她想出個子丑寅卯,東宮已經看完地圖,他舉起燈盞,細細端詳她:“怎么憂心忡忡的?” 卓枝沒有回答,低聲問:“殿下,怎么突然召我前來?可是有什么事?” 東宮將燈盞遞給她,對照地圖,手指虛點著沙盤,緩緩道:“酉時一刻,暗衛來報韃靼由伊智逐領兵劍指玄缺,算時間應是打算夜攻。” 她恍然大悟,怪不得要她換上輕甲做戰斗準備。 卓枝環顧四周,靜默片刻輕聲問:“韃靼知道殿下位置嗎?會不會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右衛城防御弱于玄缺......況且前幾次齊王主戰,出城迎敵,兵士略有損傷,左衛右衛調遣兵士換防,騎兵齊聚玄缺,如今城中尚有不少傷員,若有異變?” 東宮垂眸看著沙盤,聞言拾起一枚紅色旗扎在右衛前,點頭:“自然會有。” 見他處變不驚,定是有了應對之策。 卓枝俯身看沙盤,急聲問:“韃靼傾巢而出?”她的目光掃過沙盤,城內有jian難防備,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她指著韃靼駐兵之處問:“我們出城埋伏他們?”話沒說完,她自己就笑了。前有韃靼,后有五族聯盟,大昭騎兵不豐,廣闊的草原戰場,步兵對騎兵,那是一場沒有懸念的失敗。 東宮遞給她一盞茶,說:“阿枝若是你,打算如何?” 卓枝抿了口茶,遲疑地說:“換做我,既然確定韃靼傾巢而來,且城內jian細難辨,未免韃靼里應外合,我可帶數萬騎兵繞到韃靼身后,同齊王遙相呼應。” 東宮點頭:“不錯,可解一時之危。” “若是知悉糧草方位,便可一把火燒了。而后奔襲回來,包抄韃靼。”卓枝異想天開,美滋滋的盤算著,可是城內傷兵過半.......眼前似閃電光,仿若有什么迷障一下子消散了,卓枝深深呼吸,張開手掌,提筆寫了個“傷”,然后又寫下“騎”字。 原來這是偷天換日,借主城“傷員”之名替換騎兵,既做如此計,想來東宮早已知悉韃靼糧草位置。因而此時一派淡然,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 東宮墨眸沁出淡淡的笑意,他合掌而笑稱道:“英雄所見略同。”話落他愣了下,目光似是意有所指點過她的右手。 這暗示如此明顯,卓枝微微抿嘴偏開臉。 就在這時,帳外李煥的聲音響起:“回稟主子,輕甲取回來了。” ※ 夜黑風高夜,殺人放火時。 韃靼吹響攻城號角的那刻,東宮親自領五千騎繞過韃靼,直奔韃靼大營而去。右衛城守軍不到一萬,傷兵近五千。蘇少師領一萬兵守右衛城,正值夜練時,東宮領五千騎自東門悄無聲息的離開。 與此同時,曾憲領東宮密令,布置將近百門大炮隔赤河死守范陽,伺機而動。 齊王第三次下令出城迎敵,營帳內王果兒捧起鎧甲,諂媚萬分:“殿下英武非凡,定能斬獲韃靼賊首!”齊王還未說什么,青衣謀士冷著臉斥責:“國家大事,豈容閹人多嘴,滾下去!”王果兒斂目,掩住滿眼陰狠,躬身退下。 齊王親自披掛上陣,謀士勸:“縱是圣人雷霆震怒,殿下也該從長計議。初五我們照東宮意思,死守城中不出,朝中文臣夜跪太真殿請圣人換主帥。東宮心思難測......今日若是出城迎敵,雖有禁衛左右護持,可若東宮意圖借刀殺人......” 齊王一把推開他,喝罵:“放肆!” 這時馮將軍宋秀文聯袂而來,宋秀文上前一拜,雙手捧起封火漆封著的信:“奉東宮令,傳信而來,請殿下看過。” 齊王不耐煩拆開信,目光迅速掃過,重重“哼”了聲:“知道了。”他將信扔進火爐中,意味不明看著宋秀文:“聽聞東宮將卓二送去范陽了?同為東宮近臣,待遇不一樣。” 宋秀文施以一禮,笑的風流倜儻道:“臣身負圣命,乃是朝廷命官,二郎身無功名,怎堪與臣相比。” 齊王拾起劍,轉身出了大營。 馮將軍將手按在佩劍上,與宋秀文對視一眼,說:“宋大人,信上......?” 宋秀文連連擺手,搖頭以示不知。 元令五年,這場足以彪炳史冊的玄缺之戰爭,起頭便是有些混亂。韃靼對大昭,勉強算半斤八兩。玄缺列兵九萬,騎兵近萬,再加上大昭唯二兩位成年皇子。而韃靼此次南犯陣容堪稱豪華,自高祖后,伊智逐終于再度聯草原五部,養精蓄銳二十年,聲稱十萬騎兵南下。 大昭內賊張狂,外敵虎視眈眈。齊王莽撞無措,兼之紙上談兵;東宮身無強兵,兄弟不和;肅王里應外合,這一切引得韃靼孤注一擲,意圖攻下玄缺,活捉齊王或是刺殺東宮。 無論哪項目標成功,大昭迎接的只有潰敗。他們即可借玄缺補充糧草,繼續南犯與伊先大軍匯合,直奔關內橫行無忌。 亥時過半,齊王終于姍姍來遲,他滿臉不愉,身側禁衛武裝齊整,猶如一個鐵桶將他牢牢圍在中央,看那架勢連根流矢都飛不進去。 韃靼中軍正與齊王遙遙相對,伊智逐執馬鞭指向玄缺城下,韃靼武士奇道:“大君英明,上次我陣前喝罵良久,齊王宛如縮頭烏龜嚇得連頭都不敢露。沒想到這次,果然如大君所料,他竟敢現身。”說罷韃靼武士翻身滾下馬,跪下請命:“請大君下令,我翰達立即帶人活捉了他。” 白衣謀士卻奇道:“大昭皇帝斥責齊王督戰不利,他自然得有所表現。只是他不上陣,只躲在最后。不像是督戰的,倒像是尊擺設。” 翰達抱拳:“軍師有所不知,南人懦弱。”他說完想起軍師也是南人,撇了撇嘴不語。 伊智逐問:“五族長老如何?” 白衣謀士搖一搖羽扇:“按令行事,明面與曾憲對峙赤河,實則分兵攻打右衛。原先大昭放出煙霧,東宮遠避范陽。可我們早與肅王,蘇少師分別確定,東宮就躲在右衛。蘇少師日夜cao練守兵,如今睡意正酣。五族大軍入城輕而易舉,到時......” 韃靼幻想中即將活捉的“東宮”,此時已一把火點了韃靼五倉糧草,正率五千騎兵直奔玄缺而來。 第75章 避無可避 卓枝隨著眾人縱馬奔馳在曠闊荒原之上, 寒風朔朔吹鐵衣,這會卻不覺冷,只覺滿心痛快縱意。天夜色沉郁, 她辨別不清方向,只能追隨著前方鐵甲忽明忽暗的銀光,忽然間視線中多出零星紅色閃爍。 子時過半,這會是不可能見到光亮的。 她抬眼望天,只見東方天際顯出些許亮色, 卻是閃爍著赤色的不詳之光。 熒熒火光, 離離亂惑。 天生異象, 國運大厄。紅色星子似隱若現,這正是熒惑守心, 心位于分野落在玄缺上方,玄缺屬大昭疆域,這場星象指向明顯。她并非是純粹的古人, 也不相信天象能說明災厄。只是這等異相傳至圣人朝中, 只怕又起災殃。 恍惚間卓枝覺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識, 又心生迷惑, 她確信從未見過此等情形。就在這片迷惘中, 一聲清銳的口哨聲乍然作響,原來他們距離玄缺不足十里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