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原來樓梯間她與馮秋月一番議論,東宮都聽見了。卓枝慚愧,她不經考慮,嘴快提議:“心意?我為殿下做一碗長壽面吧!” 話落憂慮瞬間浮上心頭,她并不會做壽面。 東宮見微知著,笑著打量她:“說定了?阿枝可會做面?” 卓枝尷尬一笑,低聲說:“殿下暫先安寢,我連夜學習做壽面,從和面開始學,想來明日應當能懂個皮毛。” 東宮推開院門,挽起袖子走向廚房,頭也不回說:“將門帶上,孤教你。” 將適量面粉倒在案板上,加鹽壓出窩,水適量,邊揉邊加水很快面粉變成光滑的面團。東宮將面和好,用碗扣住,分神對她說:“將袖子挽上去,”他抬起小臂,卓枝忙上前幫忙。 只是東宮今朝穿的是窄袖袍,袖子本就貼身緊窄。她萬般小心,乍著手,卻總是觸碰到東宮赤摞的小臂。她額間生汗,分明是尋常的觸碰,她卻不知緣何臉紅心跳。生怕東宮發覺,她索性解開袖內暗扣,手背抵著袖子挽上去。 總算挽好袖子,她悄悄抬眼覷來,發覺東宮垂眸凈手,并未留意她,這才緩緩安心。 東宮凈手,指著碗下光潔的面團說:“來,孤教你做面。” 好一番波折,卓枝總算在東宮手把手的教導下,完成了切劑子搟開扯面的全過程,眼瞧著鍋里起起伏伏的面條,她滿心成就感,笑道:“殿下竟然還會做面。” 東宮只笑不語。 壽面滿滿當當盛了一碗,碗中只有均勻不斷的一根面。皆是為了討個好意頭,民間有言壽面延展翻空浪,福祿壽喜賀意濃。 卓枝順手遞上筷子,東宮接過挑起壽面,自當中掐斷。卓枝阻攔不及,嘆道:“殿下,壽面要連續不斷吃下去才成!” 東宮卻言:“孤與你分吃,也不算辜負辛勞。” “哪有分壽面的......”她聲若蚊蚋,小聲抱怨。 原本用過鯉魚燴餅回來時,已是月掛中天。這又忙活一陣,卓枝吃過壽面已是萬分困倦。她揉著眼睛,強撐著問安告退,回到耳房沉沉睡下。 門扇閉合,東宮笑意盡斂。 他仰頭看著天,白月高懸,明亮皎潔卻也最是......中天一片無情月,是我平生不悔心。往日幕幕浮上心頭,他該知道阿枝最是討女郎歡喜。 是他一眼斷人,頻生誤會,怨不得旁人。今朝見他對女郎多有體貼,情態親昵,不過是再次提醒他,阿枝年少慕艾。方才不愿觸碰他半分......東宮苦笑,竟這般避之不及。此等酸楚,無人能言,只能藏在心里自行排遣。 日后阿枝定會娶妻生子......他胸腔頓起一口郁氣,不上不下,憋悶萬分。東宮拾起長劍,掀簾而出。他自欺欺人的想,將來阿枝仍是他的臣子,總在一眼能及之處,勉強可算作陪伴。 ※ 立冬日,天氣也應景的下起了雪。雪花如沙粒,冰涼刺骨,隨著寒風刮到面上,不免刺痛。 東宮不喜浮夸,萬事照舊,馮將軍便將議事堂簡單布置一番,充作宴會大廳。可他忘了,今夜這局可是齊王攢的,這不玄缺大大小小將領攜家帶口的全都到齊,分外熱鬧。 原本準備的大廳根本裝不下這許多人,卓枝告假,隨著范娘子坐在了外頭。月亮升起的時候,雪漸漸停了,眾人圍坐開始飲酒用餐。 慶賀生辰,此等喜事,自然有許多將領向東宮敬酒,東宮淺淺飲下聊表心意。馮秋月坐在一旁專業替喝,他酒量非比尋常,竟有種千杯不醉的架勢。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卓枝身為東宮近臣,不上前敬酒無論如何說不過去。范姝不與她湊這份熱鬧,卓枝端起酒盞向大廳走去,東宮端坐正席之上,素來清明的眸子不免染上幾分醉意。 她正欲上前敬酒,卻被馮將軍叫住。 馮將軍紅光滿面,眼中閃著異樣的慈祥:“方才還與殿下說起你!你同十七郎一般,喚馮將軍太過外道!就隨十七郎叫大伯......你可定下婚事了?” 這這這......最近撞了什么運,怎么到處都是為她說親的? 直接拒絕恐傷馮將軍臉面,卓枝委婉推拒道:“婚事都是爺娘做主的,小子不敢”馮將軍朗聲大笑,重重拍她的肩。 送走馮將軍,卓枝端起酒盞道:“愿殿下千歲無憂,年年今朝。” 第65章 你若是女子便好了 宴上觥籌交錯, 眾賓客酒酣耳熱,閑談嘈雜,杯盤相擊繼而發出清脆聲聲......這些聲音仿佛一下子淪為背景音, 東宮抬眸看向眼前人,唯聽見阿枝含笑祝詞。 年年今朝...... 似有片刻恍惚,齊王見到兩人對視,他心中一動,掛著不懷好意的笑, 不陰不陽挑撥道:“太子殿下不接這酒, 卓二你可知敬酒也有講究, 本王大度可賜教一二......” 東宮已接過白瓷酒盞,語氣淡然暗藏不悅:“孤的人, 無需大哥費心。”齊王碰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他哼了一聲,自討沒趣轉過身。 這句話沒別的意思, 但卓枝還是感到陣陣臉熱。 方才東宮不愿拂了她的面子, 這才接過酒盞。東宮飲不得酒, 何況白瓷盞盛的是玄缺土釀“毛燒”, 性烈得很。她上前欲奪過酒盞, 卻被東宮側身避開,一口飲盡,濁酒辛辣嗆口, 他面上頓時染上酒色。 那酒盞她用過了...... 卓枝渾身不對勁,她不敢看東宮, 別扭的拾起酒盞回身出殿。正被透氣回來的馮秋月一把攔住,他說:“你往哪去?方才出去找你,卻沒見人。” “我向殿下敬酒, 正要......” 馮秋月眉開眼笑,拽住她的袖子,傾身低聲說:“已敬過三輪酒,這都放到一片了......好兄弟,你替我陪在殿下身旁,”他臉一紅,小聲說:“妹子尋我呢......反正殿下只想你陪著,”他擠眉弄眼,笑著調侃,話落迫不及待奔向廳外。 他最末的一句話說的含混不清,卓枝聽得心慌,也想慌不擇路掉頭就跑。可眼下東宮似醉非醉,齊王虎視眈眈,卻是離不開人的,萬分沒法她只好坐回去。 東宮依舊端坐在席子上,他深深地望過來,眼中似是數種情緒交錯,復雜難懂。卓枝躲開他的眼神,百爪撓心,難道東宮聽見馮秋月的話了?她掩飾般將八角果子引推到一旁,低聲說:“殿下,茶解酒。” 東宮神色黯淡,為她添了杯茶,淡聲說:“喝茶吧。” 卓枝端起白瓷茶盞,正要去喝,猛地想起方才東宮用過這盞......“間接接吻”四個大字充斥她心間,心頭小鹿將她撞得七葷八素。卓枝緩緩放下杯盞,只覺得臉上的熱度一下子燒到了脖子根。 ——“本王也敬你一杯,二弟不會不給我面子吧。” 俄頃,齊王挑釁的聲音再度響起。卓枝茫然望去,就見東宮淡笑,端起酒盞一飲而盡。不止她,就連齊王也被東宮這痛快勁嚇愣住。 半晌,齊王握住酒盞,說了個好字,也一飲而盡。 往日東宮沾酒就醉,頭疼不止。今天,她掰著指頭數,她那一盞,齊王一盞,還有早先慢慢飲下的酒......東宮今天到底喝了多少啊! 月掛中夜,油燈燃盡,今夜良宴終于到了尾聲。眾將領攜妻帶子上前問安一一告退,東宮強撐著醉意,許是酒勁沒泛上來,他面上依舊看不出什么。 眼瞧著賓客退盡,東宮醉態漸深,緩緩如玉山傾頹,他閉目掩住神色,醉意呢喃:“阿枝,你若是女子......便好了。”他的聲音輕如雪花,緩緩飄落在卓枝耳畔。 卓枝聽得分明,渾身僵冷。 這好似是一個提醒,瞬間她從幻象云端跌落。 卓枝倏的攥緊掌心,收回正欲環抱東宮的手。她想現在還不能,不能,至少要等到將此事告知壽春縣主后,她必須要告知阿娘。想到齊全之策前,她絕不能妄動......浯河冤案,誅十族牽連數千。她不受控制微微發顫,她不能用建寧侯府冒險。 她可以愛東宮,但卓枝不能愛東宮。 卓枝沉眉,她起身令禁衛扶起東宮送回院子。天又開始飄起幽幽雪,雪花輕薄,打著旋緩落到東宮面上,發間,很快沾了溫度便融化不見。 卓枝站在院外,令禁衛守在左右,轉身退出院子。 東宮枕著一室黑暗,睜開眼睛,沉默的凝視著窗外白茫茫的雪光。 ※ 眼前著冬魚期開始,玄缺熱熱鬧鬧慶祝冬捕豐收,韃子終于坐不住了。 往年冬月年貨往來頻頻,韃子埋伏商道伺機劫掠,此事屢犯不止,是已過往商客為保安全,往往花巨資雇鏢頭走鏢,已成風氣。 卓家兄弟鏢局是玄缺五城新近鵲起的鏢局之一,走貨快,價格公道,只是鏢頭當家面黑似修羅,瞧著怪嚇人的。 王嫣然對姓卓的有著天然好感,她一路逃亡,半信半疑找上了卓家鏢局。 逃亡之事長話短說,不過是肅王府侍妾逃亡,派人要將她抓回去。她就不明白了,沒攜私搜裹金玉,她跑了就跑了唄,未成想驚動肅王派刺客搜查尋找,非要將她帶回王府。 她可不愿意回到那鬼地方,原以為肅王是個深情男配。后來偶然發現,肅王深情的對象根本不是她,而是書房里那張女子畫像!這是什么鬼劇本,搞半天她是個白月光替身?幸好她移情別戀抽身快,沒有帶球跑,她翻了個白眼想。 她等在鏢局大堂,擺弄著手絹,坐立不安。忽然重重的腳步聲自堂后傳來,王嫣然順著聲音看去,她立刻見鬼了似的跳起來,這面似修羅的莽漢不是肅王府刺客嗎? 她本能的回身就跑,卻被卓當家一把揪住:“王姑娘,你且等著。” 他還認識自個? 這就是羊入虎口吧?王嫣然戰戰兢兢望過來,只見那卓當家的皺眉說:“你莫叫嚷!若非恩人吩咐,我也不愿留你,徒招惹肅王視線。” 什么恩人? 卓當家的不是話多的人,他三言兩語將卓枝的事講的清楚,又問:“恩人叮囑我若遇到你能幫則幫,你且看看有何事尋鏢局?” 王嫣然心中感動自是不提,她現下也不想找什么鏢局了,直接問:“聽你的意思卓郎君此時也在玄缺?我想見他。” 卓當家的嘴上沒注意,露了底,懊惱萬分:“家國大事......你個女娃娃參與什么!少惹爭端!”說了也不聽,他只得引著王嫣然徑直去拜訪卓枝。 ※ 近來玄缺局勢緊張,頗有幾分大戰在前的壓抑。 卓枝不是不愿回海寧,而是她久待玄缺,系統又發布了許多新任務。新任務都在玄缺地圖內,若她離開,任務自然沒法完成。何況這些任務簡單輕巧,她礙于生命倒計時的威脅,也樂意做些簡單任務積累生命值。 “叮咚,官居一品系統提示您:您有新的任務!” “叮咚,拜訪人之謎,解決拜訪人的迷惑和困境。任務完成獎勵成就十點,若任務失敗扣除生命值!請玩家重視任務!” 似這般零零碎碎的任務,她這幾天接了不下十來個。都是些“幫助桃花解決鴿子迷路之秘”“問一問鐵匠大爺的憂愁”“羊倌養羊無故大面積腹瀉”諸如此類,毫無聯系,莫名其妙的任務。 讓她總有種在新手村玩升級任務的錯覺...... 任務并不困難,桃花的鴿子迷路是因為總是錯誤飛到五里開外的人家;鐵匠大爺則是因為澆筑兵/器不順心,鐵器易脆不耐用;羊倌的羊大面積腹瀉的緣由更讓人無語,竟然是有人在羊圈撒了腹瀉藥草。 她總覺得系統不會這般簡單好心為她送經驗。是已。這些日子她做過的全部任務,全被都詳細的記載在手札中,還特意將初始地點在城中一一標明。 為了任務保密方便,也是為了她的感情問題,她特意從東宮的院子搬出來,住在范姝家旁。范姝家是小閣樓,卓枝就在她家閣樓下的院子里。俗話說不看就不想,這句話對她來說很真實,這幾日不見東宮,她心情平復許多。 東宮心性至醇,又不是傻。她本就打算擇日搬出,只是那場宴上種種,教她無從選擇,慌不擇路當場溜號。若繼續待在一處,說不得他就能發現什么...... 卓枝原想寫信壽春縣主,可是當下局勢緊張,她怕她的信遭攔截暴露信息,因而也不敢動筆。但心里已經將這事來來回回想了好幾遍。不消說,阿娘定是不同意的。卓枝大致設想了幾種情況,不禁頭疼,至少圣人在這事就不成...... 難呀,她低嘆。 院門輕叩,“咚咚”幾聲,卓枝收起桌上紙張將它們小心放進抽屜中,上了鎖,這才出門見客。 三間闊間青磚紅瓦,卓枝租的小院構造簡單,住的也舒服,是已她出了堂屋,一眼就能看見大門外的情況。 卓枝掀開簾子,整個人霎時頓住了。 王嫣然? 她恍惚了一陣,心中波瀾慢慢平復。是了,她早在海寧便定位到王嫣然在三塔斯草原,未成想這都過去快兩個月,她還在此處。 王嫣然萬分疑心,懷疑這卓大當家不是什么好貨色。但是礙于武力值威脅,她只得小媳婦狀乖乖的跟在他身后,見到農家小院,她愣神反而放下心來。肅王不可能住在此處,難道真是卓郎君? 簾子一掀,王嫣然喜形于色,高聲喚道:“卓郎.....” 那個“君”字還沒說出口,便被卓大當家的一把捂住了嘴,她霎時禁聲。 卓枝見她滿眼求救之色,無奈輕笑,揮手解救了她,王嫣然甩開卓大當家,一蹦一跳跑過來,牢牢拽住她的小臂,輕聲說:“卓郎君,我有要緊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