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當先的長髯將軍氣勢洶洶騎在馬上,刀/尖指著書院山門,他冷聲下令:“奉圣人令,搜!” 山門外動靜頗大,引出一干學子。 奇怪的是,黃九郎竟站在山門外,他不聲不響看著期門軍進入書院。 隨即,黃九郎上前拽著她一路走回院子。 黑夜寂寂,沉沉天幕如一汪墨泉,半點光亮也無。 他夢游似的坐在地上,聲音極縹緲:“你知道嗎?就在剛剛上京驛館失火,東宮也在其中......” “聽說是東陽黨反賊縱火逃逸,如今草木皆兵,京畿之地全部封城,許進不許出......” 乍時,嗡的一聲,卓枝耳邊只聽到雜鳴聲聲。 她看著黃九郎嘴巴一張一合,滿臉哀容;她看著天幕沉沉,期門軍空手而返;她看著黃九郎悲痛大哭,一抹眼淚說:“你備了酒,今日大痛,我們一醉方休!” 長夜,火把,期門軍最終目光定格在黃九郎涕泗橫流的面上。 剎那間天地顛倒,火光輪轉。 她身子一軟,歪倒在那人遲來的懷中。 第40章 糟糕,系統不會暴露了吧…… 北風緊, 蕭瑟風中夾裹著雪片子,只消片刻地面上便落了層雪,那因消雪泥濘不堪的地面, 霎時被白雪遮掩,月光照耀之下,整座太平宮明如雪堂,平靜太平。 只有不遠處的驛館的坍塌木柱,熏黑的斷壁殘垣, 昭示著今夜并不太平。 前朝驛館向來佇立在禁宮左右, 彭丹之恥后, 前朝覆滅。 昭武帝登極后,為避免重蹈覆轍, 吸收前朝經驗,將異族驛館全部修建在上京城外,即距離約莫數百公里之外的陳倉附近。為示親近, 特意在驛館附近修筑了夏宮太平殿。 若有慶典活動, 通常由東宮或受寵的皇子代圣人前去主持。 這也是慣例。 驛館素來嚴格查驗, 如今又逢數九寒天, 無端失火就很匪夷所思。 誰不知道這里面有點東西呢?眾人皆知, 可如今東宮還在里面生死未知,沒人敢出聲,這消息已經傳回上京城, 圣人雷霆震怒還不知如何發作。 如今只能祈禱天佑東宮,千萬不要出事, 驛館眾人默默祈禱。 皇天保佑,火好不容滅了,可是驛館是木質建筑, 整體坍塌,出事之時東宮坐在主位,那是最里面...... 宋秀文站在太平宮外,身披灰鼠大氅,雪花落在他的發上,肩上,很快他肩上積了一層雪。 陳倉令大步而來,他沉聲說:“宋大人,太平宮前殿已開始清障......” 宋秀文打斷他的話,厲聲問:“殿下在中殿!可從兩側暖閣向中間清,豈不是更快?” 陳倉令拱手:“宋大人,中殿尚未完全坍塌,從暖閣開始極易造成二度坍塌,何況里面情況不清楚,萬一再度起火......” 他不敢將話說得太死,他言下之意,想來智計卓絕的宋大人也明白,從前殿開始發掘,至少東宮能......能留個全尸。 他們都清楚,東宮必死無疑,從發現火情始到蔓延整座太平殿,不過須臾的功夫,太平殿驛館區霎時燒成一片火海。今夜刮北風助火勢,再加之,陳倉令閉上了眼睛,再加之太平殿梁木被火油浸過,為了遮掩氣味,上面層層纏繞絲綢,因而沒人發現不對。 太平殿正如烈油就干柴,一點火苗子,霎時就能燒破大天。 他這顆腦袋是保不住了,只是家中幼兒才過了百天...... 宋秀文繃著臉不說話,眸光沉沉看著眼前一片廢墟,心里想起兩個時辰前,上京城圣人云東宮既回來了,正好代圣人驛館赴宴,也好叫外族人看一看大昭太子。 東宮竟不覺疲憊,換過衣衫,騎著那匹大食上供的汗血寶馬,直奔陳倉而來。 他們這些手下人,自然緊隨東宮左右,熟料到了陳倉,東宮驛館只露了個面,便以:“陳倉令說關中書院就在此處不遠,孫正農孫大儒就在此間,孤打馬去看看他......” 話落,人就這么溜了...... 留下他和居一,黃六那廝干巴巴參加宴會,他們還時不時打著掩護...... 當時殿外,他正與黃六那廝吐槽此事。眨眼的功夫火情突起,居一坐在下首,沒想到他一個文人,出事竟是頭一個跑出來的,很快大殿在他身后轟然倒塌。 居一面色難堪,說:“不對,木柱浸了桐油。” 黃維德也變了臉色,他說:“疏忽了,竟然沒聞到。” 居一說:“不怪你,冰天雪冷,殿內炭味,熏香味濃郁交錯,遮住了桐油味,何況木柱以錦緞包裹隔絕氣味......”他話落,看了看周圍,太平殿內約莫百十人,跑出來的不足五個...... 若東宮在此處,后果不堪設想。 宋秀文將事情捋清楚,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浸滿胸膛,他不禁一抖,這會才感到身上生了層冷汗,他拉緊灰鼠大氅,心想黃維德已速去關中書院傳話,想來殿下很快就會回來處理此事。 若此事處理得當,那屢屢暗下殺招的幕后之人也該付出代價了。 他眼中沉凝,透出冰冷的殺意。 ※ 半夢半醒間,卓枝聽到細微的說話聲。 那是一個熟悉的聲音,他說:“殿下已看夠我們這些舊人了,可道那紅顏未老恩先斷......” 那人說著說著,竟捏著嗓子唱起來了,粗獷宛如十萬只鴨子齊齊歌唱。 卓枝將臉埋進松軟的錦被中,鼻端滿是桂花酒味,一聞更加昏沉。她想睜開眼睛,卻怎么也睜不開,只能躺在榻上一動不動。 百般努力皆無用,她竟然氣哭了,而那對話還在繼續。 “你胡說什么?黃六郎,二郎還誰在里面呢。” 黃六郎不依不饒:“居一,殿下帶了桂花釀送二郎,他全喝了就罷了,怎么能便宜關中書院那個姓黃的呢?殿下親手釀的酒,還以為能分兩口呢。那么大一罐啊,這會還醉著呢?”卓枝聽到有什么人走了進來,又被拽出去。 “得了便宜還賣乖,你與王家婚事未成前,殿下賞你一尊青玉佛像,你拿去討好泰山......現在都要大婚了,還計較一口酒!” 聲音漸漸遠了,卓枝依舊頭疼的厲害, 關中書院,一壇酒,殿下...... 她恍惚想起,驛館失火,期門軍搜查縱火東陽黨,殿下身陷火海,生死未知,他會死嗎? 答案是肯定的,他是人,是人就會死。 她仿佛又聽見了系統冷冰冰地聲音:今夜為必殺之局,有人不想要東宮活著回到上京,東宮一旦殞命,世界重新確立天命之子,玩家名譽值重回不穩定狀態,技能暫時封存,請玩家妥善保存生機。因為這一局,建寧侯府會是替罪羊。 不! 她終于睜開眼睛。 她看到,她就站在太平殿前,眼睜睜看著東宮一身風雪,大步踏入太平殿,一點火星子掉落在地面上,霎時起火,火勢兇猛,燒紅了半天天。 她看到,宋皇后病重,骨瘦如柴,不到兩月溘然長逝。 她看到,天子之怒,伏尸百萬。建寧侯府賜毒酒,阿娘一飲而盡,鮮血染紅了她雍容華貴的面龐。阿爹,阿兄斬立決...... 唯有一個人在笑,那人是肅王燕琮。 “不!” 東宮邁如暖閣,只見花卿滿臉淚痕,睡的極不安穩。 他正要上前,一邁步雪花落在厚毯上,瞬間消融洇出水漬。他才一愣,自外面回來,大氅早已覆滿雪花,他也是一身寒氣。 東宮解開大氅,站在炭爐邊烤了烤。抬步入內室,他坐在榻上,浸濕布巾,輕柔的擦凈花卿的臉,他臉上滿是淚痕,哭的跟花貓似的。剛擦到眼睛時,他覺掌心酥癢,原是花卿睫毛微顫,似是要醒來。 東宮停下手,果然花卿睜開了眼睛,淚眼朦朧問:“殿下,你不是死了嗎?” 他抬手摸了摸花卿額頭,不燙,看來燒已經退了。太平殿事發突然,他將桂花酒放在花卿門前,那時去歲中秋也他親自釀的桂花釀。騎馬回轉陳倉,匆匆安排余下事宜,騎馬回關中書院接花卿。 自昨日起將近十五個時辰不眠不休,他卻不覺得累。 他知道是為什么。 去歲花卿墜水,他一宿難眠,那時就知道了。 只是花卿...... 東宮垂下眼眸,昨夜他趕回關中書院,正好錯開期門軍搜查,等他找到花卿就聽見那男子說起太平宮的事,那男子嚎啕大哭,花卿卻不哭不語,腰一軟就昏了過去。 待回到別苑,才驚覺花卿高熱不安。 太醫官診過脈說,花卿驚懼過甚,又受了寒,開了土方子夾雜著烈酒灌下去,待他好好睡一覺就成了。 這會睡醒了,怎么瞧著還犯迷糊? ——“請太醫官速來!” 隱于院中的禁衛低聲應諾。 很快,頭發花白的太醫官迅速趕來,他閉目把脈:“稟殿下,卓郎君已無大事了,只待下官開一張安神凝氣的方子,喝上幾天可治驚夢不眠。” 卓枝這會清醒過來了。 她呢喃:“殿下,我.....” 卓枝掙扎著坐起來,想要解釋一二。 暖閣炭盆燒的正熱,她還穿著那身厚袍子,一幅藥下去,頓時熱的渾身生汗,衣袍緊緊貼著。她額發濡濕,臉頰嫣紅,一雙眼睛還帶著茫然不安。 東宮取了件青紗寬袖袍,連帶中衣一并遞給她,說:“不可沐浴,以免寒氣入體,叫了水擦身即可,”東宮遲疑地看著她:“這邊沒有侍婢,可要人幫忙?” 卓枝連連搖頭,便要來布巾熱水,打算仔細擦洗。 東宮交代下去,就起身去了隔壁書齋。 擦洗過后,她一身清爽,又換上了青紗廣袖袍,攬鏡自照頓覺病氣也去了不少。還不知昨夜到底發生了何事,京畿之地封城何時結束?她這一時半會是走不了了,只能困在這里。問別人,反遭猜測,不如直接問當事人。 卓枝擦凈面上水珠,心道自從有了偽裝之術,她再也不用早起化妝,生活質量直線提升。 她腳步輕快來到書齋,東宮正垂眸專注看書。 ——“頭還疼嗎?” 卓枝笑著答:“勞殿下關懷,臣神清氣爽,”她心思一轉,直接問起昨夜發生了什么,自然她不會提遠赴海寧之事,只說想回上京。 東宮不疑有它,巨細無遺將太平宮之事講給她聽,至于連夜奔波只為見她,自是隱去了。 卓枝聽到“桂花釀是中秋禮物”時,她滿腦子都是黃九郎快把酒還給我! 許是她面上的遺憾太過明顯,東宮從柜中拿出一物,遞給她:“年初一時,行至濁山。登州盛產青田石,孤為你挑了枚印。”他自是沒提,這方印是他親自刻的。 封門青上刻兩小字,特意選了宣和體,圓潤活潑。他頗為得意,因花卿的小字,在他看來與宣和體正相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