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壽春縣主張口欲言。 卓枝沖她安撫一笑,微微搖頭。 她決定據(jù)實以告,但將遇見東宮之事略過去,說:“二十八日我確實在西市玩耍,不過鶯囀兒遇刺之時,我已經(jīng)離開了。若說證人,那日下午百匯樓聽戲我的隨從曾遇見......” 她轉(zhuǎn)頭看向身邊燕愚,慢慢地說:“燕世子,此事倒可請燕世子作證。至于南曲,若說我是謀殺之人,那必定還有其他證據(jù)佐證,諸如何時到南曲,當日我穿什么衣裳之類,不可憑借一個奴兒之言定罪于我。” 燕愚連連點頭,說:“小黃門,你瞧瞧看卓二郎這體型,再想想看鶯囀兒身邊的婆子,鶯囀兒打他還差不多。況且,”燕愚不屑的掃了眼卓枝,上上下下,鄙夷地說:“王都知高雅,若見得她,須得賦詩三首,卓二郎一首都做不出吧!” 雖然他說的都是事實,但怎么聽了這么讓人難受。 小黃門喜笑顏開,連連稱贊高明,拍起了燕愚的馬屁,又喝了半盞茶這才帶著人離開。 燕愚許是很少被人吹捧,小黃門影子都看不見了,他還沉浸其中,拍了拍卓枝,說:“二郎,你是不可能刺殺王都知的,至多就是強迫未遂被趕出南曲。”卓枝無力翻了個白眼,他長吁短嘆半晌,才緩緩說:“夫子布置幾篇文章,看在我?guī)湍阏f話的份上,圣人不許你出門上學,那我文章就直接抄你的?” 她難以洗清嫌疑,尚且不能自保,哪顧得上文章之事?還沒等卓枝說什么,燕愚罕見的同理心不知為何冒出頭來,也不再提什么文章,拍拍她的肩,匆匆告退了。 回到清和堂,卓枝實在靜不下心來,只好坐在廊下逗起了白鸚鵡。 這白鸚鵡是西市去年上元開市日拍賣品之一,當時便已經(jīng)學會了好些吉祥話,甚至還能說幾句英語。她覺得好玩,雖然價格極高昂,壽春縣主仍然拍了下來,送予她當做新年禮物。 白鸚鵡單腳立在架子上,見沒人搭理他,便不甘寂寞說起了怪話:“瓶兒!小美人嘎嘎!”瓶兒不理會它,反是端起一盞茶遞來:“郎君,婢子調(diào)的新茶,快試試!”白鸚鵡很是不滿,撲騰翅膀落到瓶兒頭頂,嘎嘎直叫。瓶兒躲閃不及,茶湯撒了一地。 卓枝冷酷的捏起鸚鵡將它放回架子。 它對著卓枝大叫:“壞蛋!花卿丑八怪!”聲音呱噪叫罵不停。 小東西脾氣挺大。 卓枝被它逗笑,干脆上前攬住瓶兒,學著白鸚鵡的樣子,將下巴抵著瓶兒發(fā)頂。白鸚鵡氣的跳腳,卓枝笑瞇瞇的反擊:“小美人是我的。” 白鸚鵡撲閃著翅膀怪叫,氣的語無倫次:“小美人!美人!”來來回回就是這一句。卓枝想要開口教它幾句新的,回身看見了一襲織金紫袍...... ——東宮燕同。 東宮眼中滿是不可思議鄙夷,他迅速低眼移開目光,一副非禮勿視的樣子。 卓枝一怔愣,趕忙松手放開瓶兒。 為什么每次與東宮見面,都伴隨著奇怪場景。燕同看他的表情仿佛在看五毒俱全的紈绔子弟,她沒來由的感到尷尬。就好似她平日在家真的做了什么不能見人的事,以至于身邊的鸚鵡都有樣學樣,成日美人美人的。 卓枝有些絕望。 陪同燕同前來的正是壽春縣主,壽春縣主面色平常,好似完全沒發(fā)現(xiàn)燕同滿目僵硬,招呼晚輩一般的口氣,笑著說:“二郎喜歡這扁毛畜生,名字喚作白露珠,殿下瞧它如何?” 東宮抬眼看來,淡聲說:“金玉其外。” 他的話似有所指。 今日之事,南曲的事霎時齊齊浮現(xiàn)心頭,卓枝只覺一陣羞愧,幾乎都要將整個人埋進土里去。就連白露珠也感到不妙,嘎嘎兩聲,見無人理會,便閉上一張嘴,開始若無其事整理羽毛,一副我很高貴,人類不配的表情。 卓枝向東宮行禮,她不知道東宮來建寧侯府所為何事?難道是威脅她不要講南曲遇見的事講出去?聯(lián)想到八仙觀無意聽到的幾句話,卓枝也知曉那定是要緊事。為了她自身安全,她也不會說。 他若是為這事而來,那可就是白跑一趟。 東宮示意他起身,對壽春縣主說:“孤此番前來是為了卓二郎被指刺殺舞伎鶯囀兒一事,此事緊要,有隱蔽之言,還請縣主暫時回避。”壽春縣主擔憂的看了一眼卓枝,走到廊下,提起鸚鵡籠架,帶走了惹事的鸚鵡,便回身告退。 清和堂栽植奇花異草,花枝繁茂,正中央則留出一片白鵝卵石鋪成的石榴花圖案的空地。 卓枝與燕同站在那片空地上,她身后是一株仍開的濃艷的石榴樹,白石子地面上還有些新落下的石榴花瓣,嬌艷非常。卓枝與他單獨站在一處,便覺得萬分不自在,側(cè)目看向石榴樹,腦中不斷充斥著各種詠石榴的詩句。 東宮見卓枝身著月色織錦袍,十分清雅秀弱,他身后那片濃艷的石榴花更為他增加幾分風雅。大昭素來講究“以貌取人”......可惜他的行為不堪入目,市井之間更是多有貶言。東宮皺眉,看著卓枝羞愧的神色,又想到祖父所言,卓枝被父母寵溺長大,驕縱天真。 此時見他面含羞愧卻是知曉廉恥,并非朽木一塊。 思及此,東宮眉頭緩緩舒展,說:“南曲旁南風館,孤見到你,心中疑心你與他案有關,見你走后,特意派了青衣衛(wèi)跟隨其后,一路隨你到建寧侯府。” 派人跟蹤怎么能說的如此義正辭嚴...... 卓枝垂下眼睛,默默腹誹,派人跟隨她身后,這不就說明案發(fā)之時青衣衛(wèi)完全可以為她做不在場證明。青衣衛(wèi)屬于皇家,圣人十二衛(wèi)之一,自然萬分衷心圣人,他的話不會有假,也不會被大理寺質(zhì)疑。 可是若陷害她的人與宮中有關,或者說青衣衛(wèi)不愿意趟這趟渾水,那這證據(jù)也就算不上證據(jù)了。畢竟她不可能逼迫青衣衛(wèi)開口。東宮說這番話是什么用意,難道說是將此事當做條件,威脅她要她主動提出拒絕伴讀之事? 不是為了這個目的,他完全可以不理會此事。 卓枝自以為想明白了這此中關竅,道:“卓枝才被陛下口諭賜作殿下伴讀,牽扯官司,確實有辱殿下名聲,這便請父親上折子請求圣人收回成命。” 東宮見他面上了悟,嘴上卻說這風馬牛不相干的話。一時不想與他多說:“孤此番前來,要你早日向?qū)W,莫理會閑雜俗事。南曲之事雖然隱秘,但事關一人之清白,孤不會坐視不理。” “此事孤已奏請圣人,不日將還你清白。” 東宮說完話,也不等他回答,像是與他多呆一秒都受不了,干脆離開。 “叮咚,官居一品系統(tǒng)提醒您:您的名譽值有所回升,當前名譽值為負三十一。希望玩家再接再厲,努力轉(zhuǎn)為正值!” 為何? 對了名譽值! 就說總感覺心虛,原來是忘了這個。她都被眾人懷疑是強迫不成反而殺害鶯囀兒的殺人兇手了,名譽值居然一直沒有掉落到負五十之外?卓枝查看歷史信息,發(fā)現(xiàn)她的名譽值竟然一度徘徊在負四十八上下...... 謝天謝地,好巧不巧恰好在安全范圍內(nèi),卓枝長吁。 畢竟超過五十大關,她就直接拜拜。 “叮咚,官居一品系統(tǒng)提醒您,圣人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請玩家時刻注意與品德良好之人成為朋友,比如太子殿下,這有助于您早日完成任務哦~” “什么意思?這是新任務嗎?” “叮咚,并非任務,玩家可自由選擇探索,但逐步成為身居高位者可有效提升您的名譽值,當然名譽值過低也會影響您的官職哦,請玩家妥善安排點數(shù),將點數(shù)增加在基本屬性上更為有益~” 太學為了避免大結(jié)局,她將點數(shù)全部加給了名譽值。 與品德良好之人成為朋友? 品德良好之人又不是只有東宮一人,太學學子眾多,她好好調(diào)查一下誰人品出眾,而后與他多多來往,成為朋友不就好了。 “叮咚,官居一品系統(tǒng)提醒您:太子殿下作為大昭儲君,更是主要劇情人物之一,與他成為朋友名譽值提升的更快~” 這種事還搞特殊...... 那是不是其他劇情人物也行? 卓枝揉著眉間,慢慢坐下。 東宮此次前來聲明奏請圣人之事,可這并不代表什么。就像他說的那樣,他見到事情真相,自然不會使真相蒙塵。書中東宮愛憎分明,時人稱君子。只是,他對她的不喜那般明顯。與他做朋友難度太大了。 何況她也不樂意勉強自己。 忽的眼前一花,月亮門外有道青影閃過。 她探身望去,門外人看著眼熟,那人左顧右盼,卻不敢上前。她招了招手,問:“你可是父親院子里的?可有什么事?” 小廝苦著臉,結(jié)結(jié)巴巴回答:“太子殿下遣奴給您帶一句話。他說,說一個時辰后,派侍衛(wèi)送史書典籍給您,要您明日之前寫好文章,太子殿下會會,會親自檢查。” 卓枝:......我收回對他的贊美! 第10章 平平無奇的運動小天才…… “佩蘭,白玉蘭,桃葉......”瓶兒一面數(shù)著,一面將香草花葉放入木桶。 她望向白玉屏風上剪影:“縣主娘娘,蘭草都放齊了,今年怎么聞著不香?” 那影子微微一動,繞過屏風來到木桶前,只見壽春縣主頭戴金絲花冠,身著灑金赤色團花襦裙,額發(fā)高聳,面貼花鈿,好一副極為隆重的裝扮。她拿著玉蘭圖案的白瓷香粉盒,花瓣微微一點,盒子應聲而開,香粉簌簌灑進木桶中。 “阿娘,不是說好了今年簡單些嗎?待會還要馬球賽舟......” 壽春縣主輕笑,拾起布巾裹住她的頭發(fā),將水擦去:“說好是說好了,可怎么能一樣?我的花卿憑空遭誣陷,如今東宮上書,真相大白,又逢端午,正好用五蘭湯好好洗,去污穢的!” 花卿是卓枝的“閨名”,除卻壽春縣主幾乎沒人這樣稱呼她。 壽春縣主顯然心情極好,微微一嗅,香湯中蘭花香味漸漸擴散開來,芳馥悠遠,便又從矮幾上取來個晶瑩剔透的瓶子。 卓枝扶額嘆息。 這瓶里裝的是蘭花香露,一瓶數(shù)百金,價格昂貴,據(jù)說尋香蝶可以聞香尋人。更重要的是西域商人說蘭花香露可消災避難,卓枝自是不信,商人為了賣貨什么瞎話都編的出來。 但有關她的事壽春縣主總有三分迷信,一擲千金買下六瓶,商人連帶送了幾只尋香蝶。蘭花香露滴進香湯,馥郁的香氣頓時蕩漾開來,這便是泡香湯的最后一道工序。 內(nèi)室中霧氣隨著香湯的冷卻漸漸消散。壽春縣主坐在春凳上,指揮瓶兒為卓枝挑選合適的衣衫。 她的目光忽然停住了,走上前來,輕柔撫過卓枝的面頰,憂心忡忡說:“怎么消瘦了些,東宮不安好心,成日布置些狗屁文章,太學本就課業(yè)繁重再加之那些文章,好端端人都累瘦了。” 卓枝深以為然。 東宮布置的文章寫作要求極高,引經(jīng)據(jù)典闡述論據(jù)。她每寫一句話都要思量好久。而且不好好寫是不成的,東宮每日會為她批改作業(yè),逐字逐句,而后在文章末尾附上她要讀的書籍名。 這幾日卓枝見天熬著,每天睡不過四個小時,成日犯困。 今日是端午重陽,托了節(jié)日的福,總算沒有布置作業(yè)。沐浴香湯耽擱了時辰,待一番收拾齊整已經(jīng)過了午時,不過也不晚完全趕得上馬球比賽。 她穿一身寶藍印團花紋齊射服,頭發(fā)也用布巾高高綁起,與馬尾辮樣子相似。因今日是端午,壽春縣主特意要她戴著一只五毒荷包,沉甸甸的不知都裝了些什么。 馬球賽場就設在曲江芙蓉園,來著數(shù)眾,熱鬧非凡。先帝極愛馬球,民間也極為流行,當今圣人自幼身體不佳,雖不愛下場,但也愛看馬球。端午馬球賽圣人也會到場,因而王公貴族包括有些外族客都會參加。卓枝如今是東宮伴讀,自然隨著東宮一起。 她下了馬車遠遠就瞧見黃維德,因他一身粉衣分外顯眼。黃維德是燕同的伴讀之一,也是這幾日東宮建寧侯府往返的送作業(yè)人,卓枝因送作業(yè)的事與他熟悉起來。 黃維德在這里,東宮定然也在。 卓枝踮腳張望,半個身著道袍的人也沒見著。黃維德爽朗一笑,重重的拍了拍她的肩,說:“卓二郎,還不上前拜見殿下!” 殿下? 一身朱色窄袖騎裝,更襯得他肩寬腿長,身姿挺拔,比她還要高出許多......這是東宮? 東宮總是紗羅道袍,寬袍廣袖,道骨仙風。看著與她一般纖弱身形,那時她還想就東宮這幅身子骨怎么做到馬上平叛亂的。今朝見他換了身騎射服,英姿勃發(fā),俊秀的容貌平添幾分硬朗氣,整個人氣質(zhì)大變,不怪她沒有一眼認出來。 道袍這么遮rou嗎?卓枝天馬行空的亂想著。 卓枝上前拜見東宮。東宮扶他起來,溫和說:“昨日的文章孤看過了,進步良多,杜沈文箋讀得不錯,只是你的字......” 卓枝閉了閉眼,心頭絕望她還是太天真了,休假難道就只是休假嗎?這么短的時間里,東宮還要講課,為她補齊知識短板,叮囑她刻苦用功。 怎一個慘字了得? 東宮想起這幾日卓枝的作業(yè),心中滿意。果然卓枝并非朽木,只要用心提點定然能成為可用之才。只是字太過娟秀,卓枝少年郎確是不好,他正要說字帖的事,就聽到遠處一連聲的圣人駕到。 圣人駕到,預示著馬球賽即將正式提上議程。 不多時,圣人便指了都指揮使劉同師做裁判,銅鑼一響,馬球賽便正式開始了。分為兩隊,燕同這一隊額間綁紅緞,多是皇親貴胄,另一隊則以世家子為主,額間綁藍緞,還有些官宦子弟間雜其間。 正要開賽,卻不知為何叫了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