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燕愚滿面通紅,不是羞的是氣的,聽聽這話二郎誠懇?誠懇!明明他也是一片向學之心,天地可鑒。無外乎他是個老實人,不會編故事說瞎話,怎么他本本分分說完那話,眾人都眼藏譏笑。卓枝說完向學之心,眾人便一片嘆服。 卓二郎還裝模作樣長拜作揖,真是可笑! 無名孽火沖上心頭,燕愚錘了身邊人一拳,身邊藍袍男為難的看了他眼,攝于武力威脅,只得強出頭,硬著頭皮譏笑道:“早干嘛去了?” 卓泉朗聲應道:“暮何不炳燭乎?臣聞之,少而好學,如日出之陽;壯而好學,如日中之光;老而好學,如炳燭之明。” 那人訕訕,眾人議論起了卓枝之事。 “諸君。”一聲輕喝打斷了議論之聲,眾人目光匯聚于出聲之人。 那是個身穿細棉皂袍青年,衣著服飾十分樸素,在眾錦袍華服學子中有種別樣的不同。就是這樣一個樸素的青年人,他甫開口,眾人竟果真靜默了,都望向他等他說話。 “那是應道奇,文會聯詩的魁首,家境貧寒,品行高潔素有聲望。”卓泉見那人站起來,忙湊近卓枝身邊,低聲說起了皂袍人之事。 卓枝恍然想起書中好像有此劇情,他似乎是燕同手下謀士,書中戲稱“小諸葛”。卓枝凝神思索,那人卻開口講話了,他的聲音不急不緩,仿若流水一般,不自覺使人平心靜氣。 “卓二郎求學之心眾人可見,然規矩不可廢。《周禮·保氏》有云,養國子以道,乃教之六藝:一曰五禮,二曰六樂,三曰五射,四曰五御,五曰六書,六曰九數。大昭尚古禮,六藝擇三者評為甲等,自可入學。” “一個月之后太學一眾學子評比,不知卓二郎意下如何?” 形勢逼人,這是由不得她不答應了。不過也沒關系,六藝之中評判三者,這是非自然程序。通常如太學學習只需要六藝擇二通過評測即可,可他提出擇三分明是向難為卓枝,迫她顯出丑態罷了。她若是因軟弱不同意,那么方才她說的那些話可就真的全都是作秀了。 卓枝正要應下,就見眾人面色倏然一變,耳邊有聲音傳來。 “圣旨到!” 青袍內侍捧著圣旨小跑而來,他身后紫色的影子一閃而過,門窗打開,那身著紫袍之人,竟是一位面容清癯的老者。紫袍老者面上含笑望著她,卓枝疑惑的看過去,她并沒認出這位老者是誰。 有學子驚詫:“宋大儒!” 卓枝轉過臉盯著那位宋大儒,一時間說不話來,大昭稱之為宋大儒的人只有東宮外祖,皇后娘娘親父隴東名儒宋之孝了。東宮外祖聽聞身體不佳,很少露面人前,怎么今日出現在太學之中。卓枝神態一凜,說不得東宮也陪伴他左右呢。 糟糕,東宮嫉惡如仇,本就對她多有誤會,前幾日還在南曲親眼見過她,恐怕見不得她玷污太學這片清凈地。若這事東宮隨意講兩句,恐怕她就可以直接收拾收拾準備結局了。 要不要找個地方躲起來,暫時回避一下。 “小侯爺,您這是去哪?”青衣侍人見卓枝向外走,忙出聲呼喚。 卓枝被迫回身打著哈哈:“劉侍人,擾你辦差了。”說著她看見燕愚躲在藍衣人身后,緩緩向眾人身后移動,試圖將他藏于人群之中,卓枝以己度人,瞬間便明了燕愚的意圖,他定然是擔憂碰見東宮,聽聞東宮也很是煩他。 卓枝眼中藏笑,本著死道友不死貧道的念頭,呼道:“燕十七郎!” 燕愚咬牙切齒的看著她,轉瞬卻換了幅恭敬的神色,卓枝大呼不妙,就聽見他說:“殿下安好!” 說曹cao曹cao到,東宮來了。 第8章 殿下思慕的紅裙女郎找見了…… “圣人口諭,朕觀卓二郎本性純良,天資聰慧,恭敬守禮,念起年紀尚幼,與太子相當,賜做太子伴讀。” 卓枝聽到這段口諭,一時也是驚詫萬分。她在上京紈绔子弟的名聲早已傳開,就連東宮這種不愛閑言的人都知曉一二。圣人耳目遍布大昭,這事他定然心里一清二楚,突然下了這項旨意,簡直沒道理。難道說東宮說了什么? 卓枝抬眼看向東宮。 東宮的眼睛和他那一身道袍正相襯,清凌凌一眼見底,壓抑著不滿,明明白白寫著心如死灰。見卓枝望過來,他絲毫不掩飾不快,眉頭一壓,直直回望,燕同好似看出她的的懷疑,面上詫異更甚,黑眸中的不滿瞬間化作怒氣沸騰不止。 上一秒,燕同在她心中還是那個書中描述的殺伐果決,道骨仙風的東宮太子。今朝觀他如此,一雙眼睛像是要冒出火了,她不知怎的卻感到一陣好笑。 卓枝壓抑笑意,佯裝若無其事的轉過眼。 “小侯爺還不領旨謝恩。”青衣侍人含著笑問道。 卓枝叩謝圣恩,因旨意是圣人口諭,所以并沒有真的圣旨賜下。周圍學子眾多,不好多言,又因燕同在此,她擔憂再起波瀾,便借著送人一事,隨著青衣內侍走出去。 隨著青衣侍人離去,學堂內的討論會再度掀起波瀾。 燕同情緒不佳,隨著宋大儒回到了太學書齋。 宋大儒端一壺茶,老神在在坐在羅漢榻上,閉目養神。 燕同雖然是大昭太子,自幼學的是治國理政,為君之道。可他才過了十五歲生日,到底還有些孩子心性,更何況是在外祖面前,他也不愿掩飾。 他在狹窄的書齋內,來回踱步,忍不住發問:“外祖,圣人怎么會指卓二郎做東宮伴讀?” 宋大儒掀開紫砂茶壺,一陣六安瓜片的清香散開,他不答反問:“卓二郎如何?殿下可曾與他相熟?” “只打過幾個照面,”他想說起那日南曲之事,他不屑于背后說人,又擅自將其歸于污穢之事,不肯提起,一時無言倒顯得他有理變無理。 “殿下,可知壽春縣主為人如何?” “聽聞壽春縣主愛子無度,寵溺無邊。” 宋大儒眼中閃過什么,他嘆息說:“壽春幼年棋藝高絕,禪會之上一人對三名高僧,棋力穩健,絲毫不落下風,更可貴的是年紀輕卻不輕狂,三盤平局。因于廢太子有舊,如今不顯,壽春忠勇嘉誠,她教孩子定然不差。” 燕同氣悶,心想您是沒看見那日卓二郎那副樣子。 兩人又說了些前朝瑣事,宋大儒口中對卓枝很是喜愛,說遠些卓枝如今是燕同身邊伴讀,近了說卓枝的母親壽春縣主是海寧王嫡女,海寧王與先帝是姻親,卓枝與燕同也應當如兄弟般相處。 東宮最是尊敬外祖,他的話自然聽了進去。 話頭一轉,宋大儒突然問:“紅裙女郎找到了嗎?” 燕同一怔,眼中閃過惱意,他說:“三郎告訴您了?”暗訪刺客之事,他并不愿意張揚,因為肅王牽扯其中,圣人要他罷手此事。未免肅王警覺圣人不快,便借紅衣女郎暗自探查,這風聲放了出去,幕后之人坐不住了,當天市井中流出傳言,稱他對紅衣女郎一見傾心,少年風流,私下尋人。 正好將計就計,繼續派出人手,佯裝尋找紅衣女郎實則繼續探查刺殺一事。 “你們兩個瞞不住我老頭子,三郎說你帶禁衛搜查西市時,遇到一位女郎,紅裙綠衣,面上貼疊翠花鈿......皇后娘娘說殿下知慕少艾,要在端午宴上好好尋一位名門淑媛......” 燕同聽出外祖口中的調笑之意,他無奈,還以為外祖知道他仍然追查刺客之事。幸好仍是無謂傳言,雖然他將計就計,但不愿被調侃:“外祖,茶該添水了。”說罷捧著茶壺退出去。 天光還早,他神色淡淡在梅樹下靜思,想著外祖說要與卓枝兄弟友愛...... “殿下。” 燕同沒有回頭,宋三從不遲到,今日卻晚了想也知道為了避開伴讀之事,他冷聲說:“宋三,可是路上耽擱了,現在才來。” 宋三郎宋秀文是宋大儒長子幼子,年紀比燕同長一歲,兩人自幼相識,既是兄弟又是君臣。聽話聽音,聽他這語氣怕是伴讀之事鬧得。沒能直面現場,宋秀文很慶幸,幸得這事早早露了風聲,他借機尋齊夫子勘書,晚來了三刻。 宋三郎不愿觸其鋒芒,轉移話題:“那日紅衣女郎的畫像摹出來了,殿下可要看看?” 沒想到正好觸了霉頭。 “不必看,你處理便是,此事鬧得滿城風雨,外祖都知道了。”燕同皺著眉說, 宋秀文心虛一閃而過,宋大儒得知此事還是因他多了一嘴。畢竟燕同少年老成,雖然脾氣霸道,但小小年紀卻七情六欲不上臉。碰到這事,他頭次見到燕同氣急,一時多嘴便將此事說給祖父聽。 再說上京瘋傳的紅衣女郎之事。當時八仙觀外殿下處處留心,發現松樹枝上掛著幾根長發。眾人以為是刺客同黨潛伏,只有黃維德鼻子尖,又兼之年少風流,見一眼長發便說這絕非男人的頭發,桂花油梳頭還染著幾分淺淡花香。 甚至請來了宮中女官查看,桂花油并非市面上常見的江南貨,味道芳馥,清遠悠長。桂花油中和著一兩百金的西域奇香木,應當是哪家名門淑媛獨有的方子。 后來隨殿下赴南曲。 禁衛中追查紅衣女的,正好是八仙觀竹林搜查刺客之人。他聽覺靈敏,竹林那一次本能記住了珠釵響動聲。到了南曲,那禁衛見灰暗中立著一位翠衣紅裙女郎,他直覺就是藏匿之人,快馬上前,那女子見他神色驚慌,一瞬翻過竹墻去了。 隨著她翻動,珠釵泠泠作響。 后來的事,眾所周知紅裙女郎就這么神不知鬼不覺的消失了。 青衣禁衛將此事稟告東宮,他與黃維德兩人也在當場。黃維德建議尋不見人,不如拘了卓枝問個清楚。還是他勸住了,首先卓二郎是壽春縣主幼子,壽春縣主對幼子寵溺無度,眾人皆知。且卓二郎向來是個紈绔,他與朝中事素無牽連。說他早有預謀藏人,怕是沒可能,何必引得眾人視線。 水起沸了,咕嘟咕嘟,轉瞬已過了三沸。 “殿下告罪,黃維德來遲。” 聞聲看去,院外站了個銀甲緋袍武將打扮的高壯男子,他腰間佩長劍,看那制式是宮中禁衛專配的。濃眉大眼,看上去有幾分粗狂,不似時下受歡迎的美男子。他正是如今東宮身邊的兩位伴讀之一,三品騎射將軍黃督四子黃騁,黃維德。 “誒,水沸幾沸。”宋秀文見黃維德來了,趕忙尋借口端著水離開,這會子殿下還是滿心不愉,他可不要在這里承受低氣壓,他丟給黃維德一個自己保重的眼神,端著黃銅大壺瀟灑離去。 黃維德有些不解,他走到東宮面前,低聲說了三五句,卻見東宮神色變得凝重。 再說,學堂內。 卓枝送走了青衣內侍,還遞上一個準備好的荷包,里面倒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件,不過是幾枚宮中鑄造的金花生。送走青衣內侍,卓枝整個人才放松下來,一路沿著來時路慢慢的向學堂內走。 因為今日是眾學子考教之事,她與燕愚算是兩個異類,閑的發慌。杜夫子布置了幾篇文章,要他們回去寫。所以,卓枝燕愚也就放學了,卓泉參與考試,卓枝一人先行回府。 燕愚不愿意離開,非要與卓枝同路,還死皮賴臉為太學的事道了個歉。卓枝與他相識多年,素來煩他,想起太學之內自個專門叫住他的事,一抵一索性算了。正好她被突如其來的伴讀圣旨搞得心煩意亂,想換個心情,便佯裝隨意地問起了鸚鵡詩的事。 燕愚斜著眼看著卓枝,沾沾自喜,他說:“怎么樣,卓二郎!”而后他又說起英雄救美,美人以身相許的故事,一時間眉飛色舞。卓枝忍著性子聽了一陣,聽到他開始暢想美人床笫事,連忙打斷:“你那鸚鵡詩,可是她作的?” 燕愚說到得意處,提起鸚鵡詩,他更得意:“嫣兒說她見到府內鸚鵡有感而談,還說她有預料這詩對我太學有所助益。” “有預料?難不成這位女郎還是巫師了。” 燕愚撓撓頭,神秘的說:“她每次問事都要拿出一摞牌,說是什么西域,塔牌也不知真假,不過上京城好些大事,她倒都說出來了,也有個九不離十。但是問起我的駒兒丟在那里,她卻說不上來。你說奇怪不奇怪?” 卓枝心想,不出錯這嫣兒就是女主角了。 他沒有按照原書中劇情擄走鶯囀兒,女主到底是什么契機穿越而來?見到燕愚一臉想不透的樣子,她心想這是因為女主繼承了原主的記憶唄,原主雖然只是婢女,但她長在王都知身邊,京中隱秘大小事,一一知悉。 建寧侯府到了,卓枝隨口道:“許是靈力也有限的。” 燕愚要隨著卓枝一道在建寧侯府做客,方才馬車上談天說地,現在直接拒絕燕愚,顯得太過冷漠,卓枝干脆應下。兩人一道下了馬車,從側門入府。 卻見一個小黃門站在庭前,庭中還站著壽春縣主和靜寧侯。 這是出事了?卓枝心中有種糟糕的預感。 果然,那小黃門扭身見到卓枝,面上掛著虛虛的笑,說:“小侯爺,有人上大理寺狀告您打殺舞伎鶯囀兒。” 第9章 鶯囀兒打他還差不多 事態發展至此,卓枝反而鎮定下來。鶯囀兒之事,與她沒有半點干系,充其量也不過是陷害,可她身正不怕影子斜,半點不畏懼。 她理一理衣袍,正色道:“可是圣人喚我大理寺問詢?卓枝整理衣冠這就隨公公前往。” 小黃門笑著擺弄了下浮塵,說:“小侯爺這就多慮了,圣人知曉壽春縣主為人,定然不會教導出這般不知禮法的子孫。特意遣奴婢前來囑咐小侯爺這幾日少出門,莫要招惹爭論,再者鶯囀兒死于二十八日戌時一刻,當場有奴兒眼見為實,小侯爺那時所在何處?可有人陪同?” 二十八日...... 那不就是三天前,她去西市聽戲那天嗎? 易容符失效大約是七點半左右,那時候正好碰到了東宮及一干青衣衛,耽擱了一陣。從西市騎馬歸家,一個時辰左右,算一算應當是快十點。 這段時間內,她獨自騎著馬,確實無人跟隨。 若硬要說她在南曲待到戌時一刻,也并非說不通。就算請來東宮為她作證,也只能證明七點半見過她的事。東宮對她的厭惡不必說,說不得根本不會主動講起此事。不過可以理解,換做其他人是他說不定更狠,將這事坐實,好將她甩個干凈,趁機請圣人收回伴讀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