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連婚禮都來不及擺,只領了證,時遷就出生了。 溫老爺子突然得了這么一個掌上明珠,高興得連小兒子離家出走的事都沒計較。這件喜事來得突如其來,老爺子什么也沒顧上,成天就抱著溫時遷,前門玩膩了去后門,半刻舍不得撒手。 那個時候溫時遷還沒有大名,一直拖到周歲,老爺子都沒有頭緒。正想著找個大師算算字,小兒子一聲不吭地和媳婦離婚了。 老爺子前前后后都沒弄清兩個人到底怎么回事,看到那張離婚證怒急攻心,病倒了。一直在醫院住了一個多月,這才回了家。 回去后,整個家都變了樣。時遷的母親已經離開了,至于他那個小兒子,性情大變,整日陰沉沉的,到最后,連時遷也不認識,沒多久就去世了。溫家的人丁,就是那個時候寡淡起來的。 而小兒子的畫作,就是在他死后,一副副拍出了高價,身價躍然,竟成了著名的畫家。也不知道這是可笑呢,還是可惜。 時遷的名字,就是那個時候取下的。 她的母親丟下她離開,父親又離世。從小便留在老爺子的身邊,他親自教導,給她啟蒙,教她識字。那感情之深,怕是旁人都難以想象。 后來溫老爺子的另兩個兒子也接二連三的離開,溫老爺子就是那個時候性格大變,固執偏執,強勢霸道,變得不太好相處起來。 溫時遷在老爺子身邊長大,由辛姨照看著,等溫時遷高中一畢業,就被老爺子送去了美國送回了她母親的身邊。這其中的緣由,無人知道。 所以,辛姨對待聞歌才會這樣憐愛。倒不是拿聞歌當替身,只是她的到來正好填補了這一個空缺。 此后的三年,溫時遷便很少回國,就連聯系也少了很多。直到這次,突然回來了…… 溫時遷對聞歌的存在也很是好奇,聞歌要回去時,主動提出要送她。 別墅區周圍的綠化做得很好,草木旺盛,遠遠地看去一大片的蔥郁,綠得讓人心情舒暢。更有不知名的花朵盛開,夏日暑氣悶熱,微風拂來,竟也伴著幾縷花香。 “我剛回來,先去看了看大哥。”她看了眼走在身邊個子比她還矮上一截的聞歌,伸出手牽住她:“我才知道我大哥給我留了一個小侄女。” 她的掌心微微有些涼,握著她的,突兀的動作,但由她做來,并沒有半分不妥:“按照輩分你得叫我一聲小姑?” 聞歌點點頭,張了張嘴,在心里練習了幾次,這才叫出口來。 那聲音又低又小,聽著就跟小奶貓在叫一樣,溫時遷卻無端地生出幾分親切感來,把事先準備好的,要給她的小禮物放進了她的掌心里:“我跟溫敬的感情很好……可是連他去世了也不知道。爺爺對家里有人離世很忌諱,所以那時候才會遷怒你。我這次剛回來,一提到溫敬的事情,他就冷著臉對我發脾氣,還讓我改口叫少遠大哥。” 聞歌抬眼看她,正對上她清透的眼神,含著幾分笑意,在陽光下格外耀眼奪目:“你的事我都聽辛姨說了,不管你現在是不是溫家的人,但只要大哥護過你,我就不會坐視不管的。” 聞歌彼時還不知道她說得這些,在今后能給予她多少助力,只這樣一個蟬鳴聲聲的午后,她就這樣迷失在溫時遷那雙清透的眼睛里,像沉入了一個寧靜的夢境,美好又安寧。 幾天前,聞歌就跟著徐麗青到了n市,一個對于她而言,完全陌生的城市。 n市的天空始終灰蒙蒙的,很難得才能看見一個大藍天。徐麗青說n市是座工業化的城市,到處都是工廠,排放出來的氣體刺鼻又臟污,所以空氣質量比較差,霧霾遮天蔽日。 就連下場雨,那雨滴里似乎都帶著塵土,臟兮兮的。 聞歌住在徐麗青工作單位分配的教職工寢室,兩室一廳兩衛,地方比a市要小很多,但正好夠用。 夏天悶熱的午后總是寂靜無聲,那熱燙的空氣似是一條火舌,瘋狂地卷動著。 聞歌剛睡下沒多久就被熱醒,呆呆地坐在窗口看了良久,這才回過神,洗了把臉,去看電視。 徐麗青不喜歡她玩電腦,也不太喜歡她往a市打電話。 那一次,她正在跟白君奕打電話,她進屋看見,臉色一沉,二話不說就掛掉了她的電話。 即使什么都沒說,聞歌也能感覺得出來,她十分排斥自己聯系a市的人。無論是同學,亦或者是小叔…… 沒關系,等暑假結束,她就能回去了。 她總是這樣安慰自己。 聞歌開始給自己找事情做,她學著做家務,跟隔壁的阿姨學做飯炒菜。第一次下廚做了四菜一湯給徐麗青吃的時候,徐麗青不敢置信,又感動不已。 她就順勢央著徐麗青帶她去了一次花鳥市場,買了一些花苗回家種。但她不免總是想起溫老爺子和溫少遠。 想著溫少遠曾經說“女孩子不用學下廚,這些應該男孩子來做”,也想著溫老爺子每日清晨拎著花灑自得澆花的樣子。 溫時遷在a市沒留多久就回美國了,那天和聞歌告別后,她曾給聞歌留了個郵箱聯系。偶爾聞歌能用電腦時,就會翻翻郵箱。這么一個多月下來,竟然也互相通過十幾封郵件。 還有那一缸烏龜…… 也不知道小叔這樣回家不規律的人,會不會記得喂一喂。別嫌麻煩,一口氣倒一堆的龜糧下去啊……那得把她的大寶二寶三寶四寶都撐死了。 她撐著下巴坐在窗前,想著在a市的那些人,那些事,漸漸就有些恍惚起來。 明明才過了一個多月,她卻有一種離a市那些生活很遠很遠的感覺。 徐麗青的先生回來過兩次,對她倒是沒有說什么。他回來的那幾天,徐麗青都忙得不見人影,他就開車帶她去書店,一口氣買了很多書讓她打發時間。回頭和她一起整理這些戰利品的時候,看見她手里拿著一本食譜,微微詫異:“喜歡下廚?” “想學會做好吃的菜。”聞歌瞇著眼睛一笑,合上書,端正地把它放在書桌的一角。 她沒放在心上,徐麗青的先生卻上了心,隔天就和她一起鉆在廚房里研究,指點一二。他做菜好吃,火候總是能掌握得很精準。對聞歌這個才剛會一些,油熱一炸就縮脖子縮手恨不得躲得遠遠的小學徒而言,簡直就是絕對的良師! 這日,難得徐麗青按時下班,一家人聚在一桌上吃飯。徐麗青忽然就問道:“聞歌,有沒有去美國學習的想法?” 聞歌夾著紅燒rou的手一抖,那泛著瑩潤色澤賣相極佳的紅燒rou就這么猝不及防地掉進了番茄雞蛋湯里,濺出一片清湯水花。 “我沒有……”她壓低聲音,小聲地回答。 幸好,徐麗青似乎只是這么一問,轉頭低聲和她的先生繼續剛才的話題。 聞歌卻開始有些心不在焉起來。 從一個多月前就萌芽的不安,在心底越擴越大。她捏緊了筷子,把下唇咬得一片發白。 事情的爆發,是在臨近九月一日開學的前一個星期。 又一個悶熱的午后,徐麗青去市里接了回來休假的先生回來,回來后,先來房間里看了看她。見她在午睡,悶出了一額頭的汗,關了窗給她開了空調。 空調輕微的運轉聲里,她的手指貼上她的額頭,替她擦了擦汗。在她床邊坐了一會,正要出去,一眼瞥見她倒扣在書桌上,書頁凌亂翻折起的菜譜。 她拿起來看了眼,目光落在她折了痕跡的那幾個地方,眉心微蹙,目光沉沉地看了還安然睡著的聞歌一眼。站了良久,才把書放回原處,放輕手腳出去了。 她剛拉上門,聞歌就睜開眼睛,視線落在還透著一絲縫隙的房門上,輕手輕腳地下了床。 徐麗青的先生正在喝茶,見徐麗青出來,笑了笑,儒雅又溫潤:“睡著了?” “嗯。”徐麗青的興致不太高:“我剛才看見她書桌上倒扣著一本菜譜,上面折了一角的都是……都是少遠喜歡的。你說,這孩子的心思是不是真的被我料中了啊?” 聞歌貼近門口,悄悄地附耳上去。 清潤的男生不疾不徐道:“你瞎cao心什么,也不看看孩子幾歲。這個時候的喜歡基本上都是朦朧的好感,或者是對優秀異性的好奇。自己還是個大學教授呢,遇上自己孩子的事情,就亂了手腳?” 話語里,毫不掩飾徐麗青對聞歌的親昵。 徐麗青皺著眉頭沒說話,似乎是也相信了這個解釋,良久,才嘆了一口氣:“我這么把她當自己的閨女養,她卻并沒有把我當她的mama。到現在也都叫我徐阿姨,徐阿姨……” 徐麗青的先生輕笑了一聲:“你對她好,她總是會知道的。n市的高中聯系好了沒有?馬上就要開學了,你打算什么時候告訴她,你要留下她在n市上高中?” 這句話,恍若一道驚雷,破空而來。 聞歌跪坐在門邊,僵直著身體,不敢置信。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何興正在打印等會開會要用的文件,正修訂著頁數,揣在兜里的手機震動起來。他隨手摸出來一看,微皺了皺眉,接起后就夾在耳朵和肩膀之間,歪著腦袋邊聽邊繼續忙著手頭上的事。 “媽啊?是是是……”他嘀咕了一聲,抽出打印機剛吐出來的紙夾進文件夾里,這才握著手機站直身體:“這不是加班嗎,別等我了……” 等掛斷電話后,何興看著來電顯示一陣出神。 這種瘋狂工作的模式從6月末開始,持續了一個多星期。拜“不下班”的老板所賜,他已經好幾天沒回家伺候他家太后了。 揉揉腦袋,何興用力地抹了一把臉,振作精神,轉身往溫少遠的辦公室走去。 剛走到門口,就看到停在辦公室外的保潔車。辦公室的大門敞開著,何興探著腦袋往里看了眼,只看見pu收拾了休息室的床單被套走出來。 等pu推著車離開,何興這才走進去,見溫少遠坐在辦公桌后,垂眸斂目地在看文件,毫不掩飾自己的驚訝:“老板,你昨晚又在酒店里過夜的?” 溫少遠看得文件是從s市分公司那里傳來的文件,他一字一句看得仔細,聞言,頭也沒抬,只輕“嗯”了一聲算是回答。 他專心做一件事情的時候最討厭被打擾,這是何興在他身邊工作那么久以來,得出的第一條“完美躲避boss怒火攻擊”攻略。所以,垂首負立站在桌前,安靜地等待boss自己發現他這朵可愛的助理小花。 沒過多久,溫少遠抬眼看了他一眼,隨手指了指放在寬大辦公桌一側的幾碟甜品和小蛋糕:“這些讓廚房都包一份,你跑個腿,去送給聞歌。” 何興頓時斯巴達了…… 他瞪著那些長得精致又可愛,看著就讓人食欲大增的糕點,小心翼翼地問道:“送去n市?” 聞歌去n市沒幾天,溫少遠就再沒按時下過班,發展到最近已經變成了夜不歸宿,直接住在了休息室里。boss盯著工作的時間多了,最慘的當屬手下干活的…… 奈何boss心情不佳,何興打探了半天都沒打探到有用的軍情。還是有一天中午,很偶然的……何興從廚房拿了午餐上樓端給溫少遠,進門就看見他在看n市的天氣預報,這才終于明白問題的癥結在哪里——boss的心肝小侄女去n市了。 雖然說n市離a市也不遠,但也要三個小時的車程啊……這晃蕩著去n市一趟,回來天都黑了…… 溫少遠正要翻頁的手指一僵,驀然抬頭看向他。那眸光深淺變幻了一瞬,這才按捺下,微勾了勾唇角,頗有些自嘲地笑了:“算了,我忘記她去n市了。” 何興閉緊嘴,不敢說話了…… 溫少遠的能力何興是見識過的,盛遠短短幾年屹立不倒,更是由矯健的黑馬之姿一躍成為了a市首屈一指的五星級大酒店,溫少遠的領導才能尤為突出。精密的計算,嚴謹的管理,他就像個經過調試,從不出錯的機器人,從盛遠的時代開幕起就沒有犯過這樣低級的錯誤…… 忘記。 但當整個程序開始出錯開始,便一發不可收拾了。 七月中旬,一場內部匯報會議。 這時候的a市正開始持續高溫,一到正午,外面的陽光就像是焦烤著大地,連帶著室溫都不斷攀升。 溫少遠沉然的目光從座下他的精英團隊透過去,投向外面刺眼的日光。斜對面的高樓,玻璃反射,那亮光明晃晃的像是星辰一般,閃爍又明亮。 徐徐的空調風下,一直沉默不語的溫少遠突然側頭對著何興說了一句:“等會給我買一張去n市的車票。” 何興目瞪口呆地看著溫少遠…… 當然,最后終究是沒去成。何興用電話訂票前先詢問了去n市的班次和出車量,用內線匯報給溫少遠時,就聽那端沉默良久,他的聲音沉郁又凝重:“取消吧。” 何興瞪著被掛斷的電話,莫名其妙。 還有哪一次來著? 哦,酒店的廚房每次一出新品,溫少遠嘗過后覺得味道不錯的都會讓他記下來。偶爾出個差,親民地和幾個經理一起去逛逛走走,體察民情還會買一些奇怪的東西……精致小巧的小盆栽。或者是,偶爾脫口而出的“聞歌”,又類似于午休時突然讓他去一趟他的公寓喂烏龜的事情更是沒少干…… 何興覺得,他高高在上精明睿智的溫boss有些寂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