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一覺一直睡到下午兩點，溫少遠(yuǎn)早上送林醫(yī)生回家后，順路回溫家去接了辛姨過來。

    他不會照顧人，就連下廚燒個飯都有些困難。聞歌現(xiàn)在的身體狀況肯定是要精養(yǎng)著，哪還有人會比辛姨更貼心？幸好，老爺子嫌年年去金光寺太沒意思，前兩天就動身回了l市，去梵音寺小住幾天。

    不然，這會肯定吹胡子瞪眼地罵他沒良心，只知道疼小的，卻不知道疼老的。

    辛姨中午就熬了雞湯，準(zhǔn)備讓聞歌醒了喝。但轉(zhuǎn)念又想著一醒來就喝這么油膩的，撇了一層油后，還是有些不放心。又裹了滿滿一碟子的小餛飩，這會就著雞湯下了鍋，煮熟了端給她吃。

    開了胃，又看著她喝了小半碗的雞湯，辛姨這才放過她，去廚房洗碗。

    她一走，聞歌就去書房找溫少遠(yuǎn)。想是知道她等會就會來，門沒關(guān)嚴(yán)實，露出一絲小縫來。

    聞歌輕手輕腳地推門進去。

    腳步落在厚實的毛毯上沒有一絲的聲音，靜悄悄的，只能聽到他握著的鋼筆筆頭和紙張接觸時發(fā)出的“簌簌”聲，細(xì)細(xì)小小的，卻撓得聞歌心癢。

    等她走到書桌前，溫少遠(yuǎn)才停了筆，目光在她臉上轉(zhuǎn)了一圈，又不動聲色地收回來，指了指對面的椅子：“坐這。”

    聞歌乖乖地坐在他面前，又機靈地給他倒了杯水推到他的手邊，瞇著眼睛，笑得月牙彎彎。

    在看見她眼底那全然交托的信任和依賴時，目光微微一閃，隨即才若無其事地移回視線，專注地看著手下的文件。

    并不是緊要的工作文件，他卻認(rèn)真地看了好幾遍，這才落下自己的名字，這才不疾不徐地開口道：“徐阿姨那里我已經(jīng)打過電話說過了，但工作原因，她實在走不開。估計要晚幾天才能趕回來，這段時間，你就住在我這里。”

    聞歌笑容微斂，眼睛卻是一亮，一本正經(jīng)地點了點頭。

    “學(xué)校不急著去……”看了她一眼，溫少遠(yuǎn)套著筆帽的鋼筆在桌上輕點了兩下：“我已經(jīng)幫你跟老師請過假了，學(xué)校方面不用擔(dān)心。落下的課，我教你。”

    聞歌又點點頭，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笑容里毫不掩飾地狡黠小頑皮。

    溫少遠(yuǎn)只當(dāng)沒看見，唇角卻忍不住隨著一彎，又想了想，似乎是沒有別的要交代了，這才揮揮手，示意她可以出去了。

    至于早上和徐麗青那通電話內(nèi)容，卻是一點也不打算讓她知道。

    他到現(xiàn)在都記得清楚，掛斷電話后那手機燙得他掌心都微微發(fā)熱的感覺。心里卻空蕩蕩的，像是被剜走了一塊。有風(fēng)吹過時，連帶著空蕩的角落都涼颼颼的，遍體生寒。

    徐麗青在向他坦白的那時候起，便決定了不做退讓，堅持想要帶走聞歌。并且能看出來，她已經(jīng)準(zhǔn)備了很久，那些脫口而出言辭犀利卻又讓人信服的理由堵得他啞口無言，一時都不知道如何反駁。

    她說：“少遠(yuǎn)，你是一個成熟的男人，事業(yè)有成，風(fēng)姿卓然，也沒有女朋友。光是這樣的條件就能讓不少姑娘心動，聞歌雖然年紀(jì)還小，但也有十六歲了，她前段時間還言辭鑿鑿地跟我說什么古時候十五歲的女孩都談婚論嫁了，我是真的怕她萌生了這個心思。

    若是對別人還好說，如果是對你，難道你還要為她這小姑娘的心思負(fù)責(zé)不成？我知道你對聞歌只是憐惜照顧，又是受了你哥哥的囑托，一心維護。但她不知道，她會覺得你對她這么好，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貢H近你，時間久了……終究不是辦法。

    而且你這樣的維護能堅持多久？你也是有自己生活的人，以后你肯定會交女朋友，會談戀愛，會結(jié)婚。如果對方對聞歌沒有意見那還好說，但你和聞歌沒有血緣關(guān)系，也沒有任何親緣關(guān)系，就這么不明不白地養(yǎng)著她，別人怎么想？你讓聞歌她怎么堂堂正正的做人？

    這些你比我要通透的多，我今天也是仗著為人師表多了嘴，但我還是希望你好好考慮考慮。小姑娘一門心思的胡鬧，你不能跟著胡鬧。她們的熱情來的快，去得也快。這種青春輕狂的年紀(jì)，最容易出事。哪里是真的懂什么，日后回想起來……會后悔的。”

    這樣虛虛實實的一段話，讓溫少遠(yuǎn)想了一整天。

    他不能放任聞歌不管，但也的確受這些原因約束太久。而讓他困在這中心的，便是聞歌。

    溫景梵之前就問過他：“聞歌被這樣的家庭收養(yǎng)是件好事，無論是從物質(zhì)上還是精神上都能給她。這種時候你放手已經(jīng)是仁至義盡了，還有什么放心不下？”

    這個問題溫少遠(yuǎn)沒有回答，只玩弄著指尖夾著的白棋。看著棋子周身瑩潤的光澤，心卻像沉入了無底洞，一直摸不到底。

    他對聞歌表現(xiàn)得太過縱容，太過特殊，不止是別人不理解，他自己……很多時候都不能完全想明白，對她這樣是為了什么？

    很多對她做的事，都有些不符合他的行事作風(fēng)。失了冷靜，失了自制，失了分寸，若是還用“心軟”一詞解釋，已經(jīng)不足夠了。

    徐麗青的這番話讓他腦海里隱隱有一個念頭冒出來，但太過隱晦，總是快要抓住時，一轉(zhuǎn)眼，便又不見了。

    只是對溫景梵的那個問題，卻隱約有了一個答案。

    不在眼皮子底下擱著，沒幾天就要出狀況的人，讓他怎么放心得下？

    既然管了，沒有半路丟開的道理。

    溫少遠(yuǎn)捏了捏眉心，有些煩躁地丟開筆，垂眸看著手心壓著的那張白紙，上面已經(jīng)寫滿了滿紙的——

    聞歌。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剛過了兩天，聞歌的情況穩(wěn)定些后，那晚在現(xiàn)場負(fù)責(zé)做聞歌筆錄的女警和同僚直接找上門來。

    溫少遠(yuǎn)正要出門，見狀，暫時先留了下來。

    聞歌的聲音還有些沙啞，像是含著一把沙礫，聲音碰撞時有微微粗糙的質(zhì)感。有些音節(jié)甚至吐字不清晰，她不能表達的時候便寫在紙上。

    她的字跡清秀工整，筆畫之間雖然未到完美的地步，那筆鋒里的精致依然清晰可見。

    聞歌的記性好，表達也足夠完整清晰，連說帶寫的，整個筆錄做下來，還算輕松愉快。

    白薇只偶爾在她不知道要說些什么，停頓下來的時候，恰到好處地提個問題幫她順著往下講。她的聲音溫和，眉眼舒展。無論什么時候看過去，都像是彎著眼睛在笑一樣，親和力十足。

    那天發(fā)生的事情，聞歌就連細(xì)節(jié)都記得一清二楚。不是沒有后怕，只是她習(xí)慣性壓抑自己的情緒，并未表現(xiàn)出來而已。

    這會重新講起，邊講邊回憶，原本還有些紅潤的臉色這會又蒼白如紙，顯然那晚的經(jīng)歷，給她留下了很深刻的心理陰影。

    等做完筆錄，白薇合上筆蓋，目光在她略顯蒼白的臉上停留了一瞬，微微地笑了笑：“聞歌，我們重新認(rèn)識下吧。”

    聞言，聞歌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沒出聲。

    “我是白君奕的jiejie，白薇。”

    聞歌剛端起茶杯，正要喝一口潤潤嗓子，一個手抖差點沒拿穩(wěn)杯子，還是白薇眼疾手快，穩(wěn)穩(wěn)地托了一把她的手腕，彎著一雙眸子，笑得格外溫婉：“我經(jīng)常聽小奕提起你。”

    ……

    提起她？估計都不是什么正面形象吧……

    聞歌微囧。

    接下來的話題理所當(dāng)然地圍著白君奕進行，幸好，白薇似乎并不知道他們平日里的相處更多時候都是水火不容，所以勉強還算相談甚歡。

    沒聊多久，白薇因為還有工作要回去處理，收拾了東西便要離開。

    家里沒人，辛姨午飯后就回溫家收被子去了。這兩天雖然留在溫少遠(yuǎn)這里照顧聞歌，但一到晚上，溫少遠(yuǎn)都會送她回溫家休息。

    今天一大早看太陽好就曬了被子出去，結(jié)果吃過午飯沒多久，這天說變就變，怕下雨淋濕了被子，收拾好廚房就讓張叔接走了。

    至于溫少遠(yuǎn)，聞歌從剛才起就一直沒看見他，就連招待兩位女警的茶水都是她去倒的，她還以為溫少遠(yuǎn)早就去盛遠(yuǎn)了，于是起身去送人。

    白薇剛邁出房間，就聽見開門聲，循著聲音看去，正好對上溫少遠(yuǎn)的目光。他的眼神沉靜，這一眼對上，只覺得涼涼的，毫無溫度。偏那雙眼睛清澈又透亮，只讓人覺得氣質(zhì)清冷，而非疏離冷漠。

    這一眼，只是呼吸之間。轉(zhuǎn)眼，溫少遠(yuǎn)微點了一下頭，算是打過招呼。目光一轉(zhuǎn)，下一秒就落在了她的身后，那個小女孩的身上。

    她回頭看了眼。

    聞歌也在這時看見了溫少遠(yuǎn)，眼睛倏然一亮：“小叔，你還在家啊？”

    溫少遠(yuǎn)并未多作回應(yīng)，只輕“嗯”了一聲，抬步走上前：“我送你們出去。”

    白薇點頭，唇邊噙著笑，溫和又不失親切：“你就是聞歌的小叔嗎？”

    向來，別人提起他時都是“盛遠(yuǎn)酒店的總裁”或者是“溫老的孫子”，倒還是頭一次聽到有人說“你是聞歌的小叔”。

    他不著痕跡地看了她一眼，面上并未有任何異樣，微點了點頭，算是回應(yīng)。

    白薇要不是看見過那晚他對身后的小姑娘如何溫言軟語的，幾乎要以為他的本性就是這樣。察覺到他是真的疏離，笑意微斂，解釋道：“正巧，我的弟弟和聞歌是同班同學(xué)，聽說還同桌了兩年，感情非常好。”

    溫少遠(yuǎn)的腳步一頓，腦海中立刻躍上一個名字——白君奕。

    說起來，他對這個名字并不陌生。聞歌在他面前提起它的概率是十分之七，只要講到學(xué)校里的事情，毫無意外的都有這個人打秋風(fēng)。

    他看了眼垂頭跟著的聞歌，轉(zhuǎn)回頭時，神情自若道：“是嗎？我這侄女不愛說話，倒沒聽她提起過。”

    聞歌豎起的耳朵抖了抖，狐疑地看了眼走在她前面的溫少遠(yuǎn)。

    白薇唇邊的笑意一僵，有一瞬的尷尬，但也只是一瞬，很快便恢復(fù)如常：“原來是這樣。”

    話落，也已經(jīng)走到了門口。

    白薇轉(zhuǎn)身看了眼聞歌，蹲下來，輕拉了拉她的手：“小奕想星期六下午來看看你，你方便嗎？”

    溫少遠(yuǎn)眉心一蹙，雙手在聞歌的肩上虛扶了一把，替她回答：“恐怕有些不方便，我這兩天就要帶她回l市一趟。”

    若不是語氣歉然，表情也像那么一回事，白薇都要覺得……溫少遠(yuǎn)是不待見她了。

    “那沒有關(guān)系。”白薇松開手，往后退了一步。同事已經(jīng)開門走出去了，她也沒有多留，和聞歌告完別轉(zhuǎn)身便離開了。

    等看著白薇和她同事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處，聞歌這才關(guān)上門。剛轉(zhuǎn)身，就看見站在她身后還未收起目光的溫少遠(yuǎn)。

    她仰起頭，看著一臉坦然的溫少遠(yuǎn)，嘀咕道：“小叔你什么時候說要帶我去l市了？”

    溫少遠(yuǎn)并未立刻回答，目光落在她的臉上，停留了一瞬，才淡淡地問道：“你不想去？”

    那聲音就像是a市初秋時，街頭隨處可見的落葉，從樹枝上飄落下來，輕微的，又帶了幾分不可抗拒的那聲脆響。一時讓聞歌分辨不清他這句話下隱藏的究竟是什么心思。

    她抿了抿唇，想起前不久和溫少遠(yuǎn)不歡而散后，她一個賭氣就沒和他一起去l市。原本還想著，如果他來勸勸，哪怕是一句，她都立馬搖尾巴跟著走……

    可是后來呢？他沒問，沒提，更沒對此投入注意，像是從未發(fā)生過這件事一樣。他沒答應(yīng)過帶她回去看外婆，給外婆上上香。而她也從未渴望回去看看故土，看看外婆的墳碑。

    而且，還是在現(xiàn)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她中考在即，徐麗青也在n市，沒趕回來……

    這么想著，聞歌又升起幾分不解來。她總覺得溫少遠(yuǎn)在這個時候，臨時起意提出要帶她去l市，似乎是有什么目的一樣。

    可對她，能有什么企圖？

    見她遲疑，溫少遠(yuǎn)微彎下腰，目光和她平視，那語氣溫和下來，帶了幾分誘哄：“明天下午就走，星期天趕回來，周一就回去讀書吧。嗯？”

    最后那個音節(jié)，語氣上揚，幾分慵懶，幾分倦怠，卻酥麻入骨……

    聞歌頭腦一熱，什么也顧不得想，暈乎乎地點頭答應(yīng)了。

    覺得這件事突然的，不止是聞歌這位當(dāng)事人，還有在飯桌上聽說這件事的辛姨。

    她不太贊同地皺皺眉毛，抗議的同時還不忘給聞歌舀了一碗湯添在手邊：“這身體剛好就帶她去l市，這還上學(xué)呢……你讓聞歌的養(yǎng)母怎么想啊？”

    聞歌專心地喝著湯，耳朵卻留意著溫少遠(yuǎn)的回答。

    “她知道。”他的聲音有些含糊，停頓了一瞬。看向裝模作樣的聞歌，手指微曲，在桌面上輕敲了一下，沉著語氣警戒：“專心吃飯。”

    “你別老欺負(fù)她。”辛姨瞪了溫少遠(yuǎn)一眼，不滿地出聲維護。

    溫少遠(yuǎn)看著偷偷抬起臉露出一臉得意的聞歌，神色莫辨。良久，扶了扶額，有些無奈……到底誰欺負(fù)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