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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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丑丫頭她們四處露宿荒野古廟,吃天喝地,還比這些固定居處的貧苦百姓來得干凈健康一些。 但是總也難免意外。 老太婆病倒了。她給丑丫頭下水抓了一條魚,就病倒了。 開始還能走動,乞討,后來就臉色發紅,腹瀉,發熱,四肢瘦得跟棍子一樣,肚子大如鍋。躺在破廟里動也動不了。 丑丫頭急得圍著她團團轉。她不會說什么話,就去各門各戶就磕頭。討得一點食物,就全都拿去給老太婆吃喝。自己餓成了一個盧柴棍。 但是老太婆還是馬上就要死了。她開始不吃也不喝。 死前,老人伸出一只枯柴一樣的手,摸摸她的臉,說:“叫外婆。” 那張丑陋的幼小面容上流下一行眼淚,她喊:“外婆。” 老人又說:“你叫阿仁吧。” 丑丫頭說:“我叫阿仁。” 老人最后笑了一下:“好。你現在記著。你有外婆了。你有名字了。無論別人怎么樣看你,你都是一個人了。人就得要活下去。” 后來,無兒無女的老鰥夫顧老頭收了個養女。 顧老頭有半吊子的醫術。卻在鄉下當游醫。他也是個奇奇怪怪的人,對阿仁說:“你這個姓和小名都挺好,不用跟著我改。我再給你取個大名。叫做仁憫。” 衛仁憫。 ☆、第75章 大結局倒計時(一) 自從在湖邊發現了釘螺,阿仁的神經就緊張起來,鎮日地拿著一把鉗子翻撿草叢水塘、溝渠。 她還神經質地經常蹲在那去觀察別人的糞便。 人人皆以為病。人人繞道走。 阿仁翻爛了顧老頭的幾部醫書,最后終于下了決定。 然而她也最終沒有做到她想做的事。 她是被抬回來的。一雙腿,一雙胳膊,差點被打廢了。 她是被幾個村民抬回來的。其中一個村民曾被顧老頭救過,對顧老頭說:“顧大夫,您給我們看病,是個大好人,活菩薩。恩情我們一輩子不敢忘。只是不管孩子,就是害了她。趕緊給孩子找個夫家吧。” 村民走了。顧老頭最后蹲在養女跟前,嘆了一口氣,問:“把你的經歷,都跟我說說?” 養女的黑面皮顫了一顫。 半天,才聽她咬著牙吐出四個詞:“官府、豪強、宗族、鬼神!” 顧老頭啪地拍了她的腦袋一下,又嘆了一口氣:“你還記得那場鼠疫嗎?” 阿仁渾身一抖。像是想起了什么非常恐怖的回憶。 六年前,阿仁十二歲,和養父在云南,經歷了一場鼠疫。 阿仁至今記得有一個因鼠疫而死的詩人臨死做的詩。 “東死鼠,西死鼠,人見死鼠如見虎!鼠死不幾日,人死如拆堵。 ?晝死人,莫問數,日色慘淡愁云護。三人行未十步多,忽死兩人橫截路。 夜死人,不敢哭,疫鬼吐氣燈搖綠。須臾風起燈忽無,人鬼尸棺暗同屋。 烏啼不斷、犬泣時聞,人含鬼色,鬼奪人神。白日逢人都是鬼,黃昏遇鬼反疑人! 人死滿地人煙倒,人骨漸被風吹老。田禾無人收,官租向誰討? ?我欲騎天龍,上天府,呼天公,乞天母,灑天漿,散天乳,酥透九原千丈土。地下人人都活歸,黃泉化作回春雨!” 寫完這首堪稱紀實的詩沒多久,年紀輕輕的詩人也死在了這場他描述過的大災難里。 阿仁聽見父親輕輕問:“你覺得,鼠疫可以避免嗎?” “鼠疫這大肚子病又有干系?”阿仁最后還是反問。 顧老頭卻說不相干的話:“你知道那場鼠疫最后是怎么上報的嗎?我那時在一個縣令家里當大夫。見過那邸報。至今記得。” 他慢慢地念出來一段話:“慘痛!慘痛!縣邑良民死者十有六七,余勉力為之,終止,活民之二三。” “怎么會只有十之六七?”阿仁認為這是胡說。她親眼所見,馬車途經三天,經過了無數過去人煙鼎盛的鎮子村落,從沒看到過活人。 “傻孩子。官家嘴里的‘良民’,難道還指那些活不下去就造反的窮人嗎?”顧老頭摸摸她的頭發,溫聲說:“我給你看看傷。” 這孩子總叫他想起他年輕時候,剛剛踏入這時代的世間,以為自己能靠著很多東西改天換地。只要叫百姓改善衛生,就能避開很多病。 最后現實只是輕描淡寫地,教他一輩子心灰意冷。 別名大肚子病的血吸蟲病,不過是這一個時代窮人所經受的折磨,在疾病上的一個縮影罷了。 他那時剛到這世間,心高氣傲,遞上一封折子,上書此病來由。提議組織人手滅螺。 消息一級級往上遞,遞到哪一級,也不知道怎樣,就杳無音信了。 他日日催復,也只得得到一個大拇指和食指搓了一搓的動作。 要錢的動作。 “這是要老百姓命的消息!”他氣得口不擇言。 對著他的,還是那個搓大拇指和食指的動作。 最后給了錢。也不過是上傳了幾級。就又不知擱置在浩如煙海的文書哪里了。 仍舊重復那個搓大拇指和食指的動作。 仍舊杳無音信。 官府散漫、*、效率極低,與貧民的隔閡極深。 即使是小吏,對底層老百姓來說,依舊高如天塹。完全是另一個世界。 朝廷高居天上,如天上神仙,冷眼看底下。完全不在乎百姓死活。 他們的“良民”,只有繳納賦稅的主要人物――當地富裕的大大小小地主罷了。 至于那些地方上的地主豪強用來繳納賦稅的地租是哪里來的,是怎么來的,他們不關心。 反正按時有賦稅就成。 難怪戲文里的朝廷中人,都像神仙。神仙也是只管九重之上有沒有收到香火的。 至于基層勢力,基本完全由宗族勢力、地方豪強把持。 有句話叫做“皇權不下縣”。 他也試過向當地的宗族、豪強、好名聲的地主鄉紳請愿,請他們組織人手去滅螺。想著他們在地方有實權,總比高高在上的朝廷及時。 他從沒料過,這些穿越前一些人吹噓的“中國的良心”,在確認了他說的消息后,做的是什么應對? 沒有反應。 先說根本沒有人信。就算是他們信了,要控制血吸蟲病,首先要打掃大環境的衛生,控制攜帶蟲卵的糞便到處傳播。那么,要控制糞便?那就要改變人們隨地大小便的習慣,要徹底改變廣大農村的衛生習慣,這是移風易俗的事。沒有真正的社會大變動,移風易俗,不過是口頭空話。 而釘螺只有米粒大小,分布區域極廣。如果要暫時地在一定區域內控制釘螺,就要組織一場大區域的聯合,耗費的人力物力無可計數。哪家鄉紳地主豪強動員得起這么龐大的人數?何況鄉紳地主宗族豪強組織的滅螺肯定是那些底層的苦人、貧農、雇農去。 而滅螺的人,感染上血吸蟲病的幾率,幾乎是百分百的。在這個血吸蟲病基本屬于絕癥的時代,鄉紳豪族們倒是不在乎這些泥腿子染上病。反正染了病也得干活。(以往得了大肚子病的人除非病死了,否則照舊得給他們干活)。 地主們更擔心的是:這些人去滅螺,耽擱了生產時間,租子收不上來怎么辦? 至于這些鄉紳豪強們自己的眷屬呢?反正他們大多是不接近疫水溝渠的。真正會大規模得這個病的人群,是那些長期下水(包括水田)進行勞動的泥腿子。 就像后來他認得的一個農民老羅對他說:因為大肚子病,在我十六歲那一年,村里五個年齡差不多的伙伴病死了。不少病人挺著大肚子下地,每畝地只能收獲數十斤稻谷,當地傳唱一首小調:“藍田坂的禾,畝田割一籮,好就兩人抬,不好一人馱。” 人們形容自己的生活,就說:一個鋤頭兩斤鐵,拿手里就想歇;下田扶根棍,不到田頭就起困。 而那些底層的百姓,他們是真正有心去滅螺的,他們也是被大肚子病禍害得最深的。 但是,時下百姓,一方面,為了生計,農民不得不下水勞作。一年到頭苦勞作,就是得了病也沒錢治,根本沒有暫時耽誤生產的條件。 地主怕他們耽誤于清掃和滅螺,致使收不上 地租。 農民何嘗又不怕耽誤了勞作,連一點活命糧都剩不下,導致交不上地租、交不起苛捐雜稅? 被鄉紳豪強指使狗腿子打死,活活餓死,和大肚子病比起來,反正兩者都是死。 不僅如此,據這姓顧的大夫說,滅螺的人感染大肚子病的幾率非常高。此時又拿不出真正能治愈的藥。 下水勞作會染病,滅螺也會染病。有甚么區別? 極度的貧窮也使他們根本沒有改善衛生的條件。 而極度惡劣的居住衛生條件、又導致各種疾病橫掃鄉間。加重了人們的窮困潦倒。 如此循環。 除此,還有迷信的問題。 他面對的是一個中國百分之九十七人口,都是文盲的時代。 深入民間的迷信與愚昧,籠罩在人民重重的苦難心靈上。如遮天的烏云。狂風都難以撼動絲毫。 當他對朝廷,對鄉紳豪強都絕了望。自己去向鄉民奔走以告,希冀哪怕是他們得到一點警示都好。 不少百姓們倒是相信了他說的大肚子病通常是通過釘螺傳播,通過骯臟的糞便污染了水傳播。 時下的苦人們對文化人都是信的。對大夫也是深信不疑。他們雖一絲關于病理的科學原理都不懂,卻自有自己的一套說辭。 但是,顧天佑所做的一切,只是使民間傳開了一種新信仰,新習慣:拜螺神、拜廁鬼。 消滅釘螺?釘螺能傳播疾病,說明它是瘟神坐下真正有神力的一員大將。 萬萬得罪不起。 糞便傳病?說明廁鬼顯靈,比廁神更具威力。趕緊撤了紫姑的位置,供奉這位新來的廁鬼。 香火繚繞里,鄉村萬戶,臉色蠟黃的病人虔誠地向一盆擺在跟前的釘螺跪拜。祭起艾草,供奉廁鬼。 那景象,曾使顧天佑幾乎崩潰,他挨家挨戶去踢翻供奉的神位。險些被嚇得臉色發青,怕被螺神廁鬼連累的百姓拿棍子打死。 至于他希冀改善衛生,除四害。更是傳播著各種各樣的迷信,居民認為老鼠、臭蟲都是打不得的,糞坑也是動不得的,五花八門的說法,簡直可以編一本聊齋志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