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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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眉上前一步,握住她的肩頭,厲聲道:“鴇母給你吃的喝的,你都吃了?!還有她給你的那些藥,你確定是治病的藥?!” 小梅尖叫起來:“疼!你松開我,松開!”又叫道:“你以為mama像你嗎!連塊好點的點心都不舍得給我吃!” 崔眉倒豎起眉毛,看起來簡直像是戲文里的怒發沖冠:“住口!你真是不嫌命大!”她正要說話,這時候替老鴇子看著小梅的老娘姨進來了,警惕地看一眼崔眉:“你在這干啥?” 小梅含淚喊道:“她又想騙我跟她走!” 崔眉推開老娘姨,扭頭走了。 因崔眉又不老實,鴇母下決心給她個教訓,又把她關了起來,吩咐人不準給吃,不準給喝,先活活餓上幾天。 有崔眉這個刺頭對比,領家鴇母和龜公越發喜歡小梅的乖巧了。 ☆、第60章 人間路之娼門婦(十) 黃臉總是招攬不來客人,她的鴇母又催得緊。無奈之下,黃臉也和其他姐妹一樣,去兼職了娘姨女仆,專去服侍那些當紅的姑娘,只看能不能蹭到幾個客人。 當紅的女人們也明白這些低等劣妓的心思,因此往往擯棄她們不用。 只是黃臉這次走了好運,她撞上一個年紀還小的當紅雛妓,因出來乍到,并不懂門道,竟然招了黃臉當女仆。 黃臉伺候了一段時間,也有些可憐這小女孩:她什么都不懂,叫那些點心首飾衣服一哄,又過了一年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原來勤快的手腳養廢了,還真把那挨千刀的鴇母當了自己的親mama,替鴇母賣鋪盡心盡力,鴇母叫她接幾個客人,就接幾個客人。 結果年紀小小,也才十歲,就得了臟病。下面長了膿瘡和毒痘。 鴇母哄她喝藥,說是給她治病,她感激涕零,一口不剩。 好心人勸她別再那么實心實意地接那么多客,應付一下鴇母就成,她反倒怒斥人家是受了鴇母的恩,卻不盡心盡力做事! 黃臉嘆一口氣。那哪里是治病的藥呢!她淪落煙花多年,哪里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那是煙花行當里慣用的一味藥,下在平時的精致吃食里,下在藥里,能叫干癟不到年齡的雛妓早早豐滿起來。 那些大老爺們,最喜歡這個歲數的懵懂天真,卻又妖嬈似少女的女娃娃! 只是那些雛妓多半是沒好下場的。這是虎狼之藥,喝多了,就是個百病纏身,到后面,人都不中用了。 有一次,黃臉經過廂房,聽到這家的鴇母正和那個龜公商量:“這臟病來得厲害。” 龜公埋怨鴇母:“你這老虔婆,好貨色咧!就不能小心點使?早早得了這病,晦氣!” 鴇母自知理虧一般,聲音有些心虛,轉眼,又說:“不然,喂點藥催熟,趁還能使的時候,多招點大客?” 龜公嘆道:“也就這個樣了。” 黃臉像是聽明白了,又不是十分明白,只是渾身發寒,趕緊跑開了。 小梅躺在床上,臉色慘白,面盤浮腫,下邊疼得厲害,輾轉不能。 這時候老鴇子進來了,慈愛道:“怎么不去見客呢?” 小梅氣息衰弱,道:“mama……我疼得厲害,教我休息幾天吧。” 老鴇子卻一下臉冷了下來:“不成。我供你們吃穿,給你們打扮,要是誰有點病都不見客,那我這生意早早倒閉了事!你們喝西北風去!” 小梅只得拖著病體去接客。 只是因她實在病得太重,直接暈在客人面前,客人扒開她褲子一看:下半身都開始爛了。 癥狀蓋都蓋不住,這回客人氣得要砸店:“媽的!有了臟病還來待客!” 老鴇只能賠了一大筆錢送走客人。數數倒賠出去的錢,看看暈得人事不知的小梅,氣毒了。 小梅病得起不來身了。頭發落光,鼻子開始爛,胸脯上長滿紅膿毒瘡。 鴇母說要給她治病。 小梅奄奄一息躺在床上,忽然感覺一陣陣guntang的熱風滾過來,鴇母進來了。只是她手上還拿著一個赤紅的烙鐵。 小梅一陣驚懼,顫抖道:“媽,媽,你,你拿這個是要干什么?” 老鴇子說:“媽給你治病。燙一燙就好了啊。” 小女孩嚇得渾身發抖:“媽,媽,我不治病了,我不治病了!” 老鴇子獰笑一下:“忍一忍就過去了!” 赤紅燙人的烙鐵狠狠按在了小梅胸口遍布的爛膿上。 老鴇又掏出剪刀,挖掉她那些膿包毒瘡。 這一夜半個蜈蚣蕩都以為鬧鬼了。 龜公尋聲進來,看地上那個一動不動的身子,發愁了:“唉,一顆搖錢樹。怎么辦?” 鴇母丟下烙鐵,沖小梅呸了一聲:“不中用的東西!還要廢老娘一口棺材!” 龜公猶豫片刻:“人還有氣。” 老鴇子翻了個白眼:“有氣又怎么樣?人都這樣了,還能賺錢?白養著她個病殃子吃干飯?” 龜公覺得她說的有理。他省錢是個好手,看了看房間,說:“這個衣柜好,把人往里一抬,柜門一釘死,就是一口棺材。這年頭棺材比衣柜貴著。” 兩人把小梅抬進橫放的衣柜,合上門,在上面釘了三層木板。一前一后抬出去了。 崔眉餓得整個人暈頭暈腦,幾天來只喝了幾口清水,渾身沒有力氣,只能躺在柴房的干草堆上發暈。 忽然聽見一陣陣走動聲,傳來老鴇子和龜公的聲音。她以為是老鴇又是想了什么新花招來馴服她,就勉力撐起身子,從柴房的門的較大的縫隙里往外看去。卻只見老鴇子和龜公兩個人,吭哧吭哧抬著個棺材樣的東西往外走。 奇怪,這是誰死了?她暈乎乎地想。 這時,“棺材”里竟然傳出一道聲音,似乎在撓棺材門,還好像有人在“棺材”里不斷晃動,說話。 聽不清。崔眉心里莫名地不安。她努力把耳朵湊近門縫。終于,“棺材”擦門而過的一剎那,她聽清了那個虛弱至極的聲音在說什么: “媽……我還沒死……媽,不要埋了我……” 崔眉終于被放出來了,在餓暈之后。 然而放她出來的人,發現她暈著,也一直在流淚。 ☆、第61章 人間路之娼門婦(十一) 崔眉躺在床上,聽說了小梅昨晚半夜病情忽然惡化,暴病而亡,連夜被拉去埋了。 她閉上眼,對被派來照顧自己的一個黃臉娘姨說:“我曾經跟過李仲光。” 黃臉娘姨驚得掉了手里的熱毛巾:“啊呀!是、是……” 崔眉說:“嗯。對,就是那個風流天下聞的大才子李學士。我曾當過他的侍妾。” 黃臉猶豫道:“那……您怎么還會……” “怎么會在這?”崔眉笑了一笑:“有一天,他跟朋友喝酒。他的朋友有一匹好馬,他看上了那匹馬,跟朋友打賭喝酒賭詩。他賭輸了,又實在想要那匹馬,就寶馬換美人,拿我去換了那匹馬。” 他名士風流,興之所致,拿妾換馬,一代佳話。卻全然忘卻曾有一個低賤卑微的女子,苦苦哀求他,送她的meimei還故鄉。 “他的朋友一天去青樓飲酒,因付不起酒錢,他說一句自己大丈夫也,從不欠債。就轉手賣了我抵債。” 她曾數次逃出煙花,向官府、向所謂名士、向讀書人,甚至向江湖草莽求救。 官府說她已入花名冊,是賤民。卻全然不顧我是被拐賣淪落至此。只因他們當中也有人愛我容色,不愿她從了良。何況煙花行當給差爺們納的供是白給的? 名士,讀書人,這些人更覺煙花女子多風流豪放,少拘束。認為她一旦回歸良家,就不再會是他們喜歡的可以隨意親近的“風流豪放”的煙花女子。 向所謂江湖義士求救?自古混煙花勾當的,沒有這些所謂江湖豪客的保護,哪里混得下去? 黃臉正聽得出神,卻聽她聲音越來越低。定睛一看,發現崔眉的眼角還有淡淡的淚痕,卻睡著了。 夢里,她一個人坐在無邊的暗黑里,想起了很久以前,從楊家被李仲光帶離的那一天,羽生的眼神:“你要好好的。回去,回去,回家去!我已經沒有家了,我已經沒有路子了,我已經死了。你還活著。你還有。” 她捂住臉,感覺有guntang的東西從指縫間流出來:“羽生姊姊,沒有的,其實沒有的。” 其實這個世上并沒有她們這些人的活路。 ☆、第62章 人間路之娼門婦(十二) 這一天,有不少的大客來了蜈蚣蕩。 幾個老板、老鴇子、領家決定聯合待客。務必要令這些大人們賓至如歸。 因崔眉名氣比較拿得出手,她也在待客之列。 黃臉這些低等劣妓則只能傳碟遞杯,遠遠望著。 就算這樣,也多的是往上湊,企圖能沾得一點光。 然而黃臉自前幾天以后,就總是心神不屬,做事慌手慌腳。因此她的鴇母就打發她下去了。 黃臉卻呼出一口氣,離開了眾人眼神之后,就直奔自己屋子后面那間雜物堆間。 她揣了幾個餅,奔到雜物間,推開一堆舊物,露處后面用舊簾子革出來的小隔間:“阿華,阿華,你還好嗎?” 黃臉扶起一位臉色蒼白,頭發蓬亂,卻容貌清奇美麗的女子,小心地拿手帕擦拭她額前的汗。 張若華用手撐著身子,半靠著黃臉,虛弱地微笑了一下:“我還好。” 她看黃臉心神不屬的樣子,接過饅頭,說:“你這幾天怎么了?是因為我的事?” 黃臉擺擺手:“姐妹們的嘴都嚴得像蚌。老鴇最近也有大事,才顧不了我的小動作。” 張若華道:“有什么事,不妨說給我聽聽?” 黃臉搖搖頭:“我們這的臟事,你是清白人,不要聽,聽了臟耳朵。” 張若華打她一下:“胡說什么!都是姐妹,什么臟不臟的。我還教岑三狗典賣過呢,你是不是也覺得我是破鞋?” 黃臉連忙擺手:“哪里的話。那是岑三狗混賬,怪得著你?”說著也明白她的意思,半天,說:“我前幾天被派去伺候一個當紅雛妓。” “她死了。” 張若華放下了餅。她坐直了,傾聽的態度變得非常嚴肅。她對于生死的有關的話題,一向是這樣的態度。 黃臉繼續說:“她死前得了臟病。鴇母給她治病。” 說到“治病”,黃臉哆嗦了一下:“被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