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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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了齊家的事,他想了想,嘆道:“meimei從小就跟著父親,學得有些清高,恐怕這夫妻一道,不大懂。” 齊老爺瞪起眼,聽林壽永說:“唉!唉!所悲我家門不幸,自幼喪母。親家莫急,我請人去勸勸。” 說著,林壽永又慢條斯理勸道:“要折服一個女人。一個已經是親家你妻子的女人,還能有甚么手段?這都是老法子。親家當明白的。” 這天晚上,齊子成又輾轉反側,想著那個少女鮮潤美麗,又傲慢的神色,和她新鮮干凈的*。 年紀越大,對這種青春和干凈,心里頭就越想。 想得睡不著。最近府里的姬妾都沒滋味起來。 齊老爺坐起來,摸著自己發福腆起來的肚子,砸了砸嘴:“一個女人而已――!” 他又邁向了西苑,帶著身強力壯的下人――他可怕了上一次的遭遇。 “夫人,昨晚是為夫醉了。今天我們來談談,談談。” 林綺年在周圍婆子的瞪視下,慢慢環視一周,哼了一聲,忽然開口道:“談什么?” 見她語氣里的意思似乎松了下來,齊自成滿意起來,命下人們站到門外去守著,不要走遠。當然――他早就先叫下人把房里所有尖銳的都收走了,燭臺也換成了鈍的。 他坐到少女對面,笑道:“聽聞夫人是飽讀詩書的才女。為夫不才,也讀了一點書,當與夫人共話千秋。” 齊自成目光一直徘徊在她執著書的修長手指上,嘴里說:“夫人看得是甚么書?” 少女道:“手札。先人治水的手札。” 齊子成一時愕然,撫須道:“夫人怎么看這……” “不然呢?”她掀了掀眼皮:“讀什么?” 齊子成道:“這等書,我尋常清貴士子都不看,乃是與匠工打交道的小吏要鉆讀的。夫人正是好年歲,讀這豈非敗興?我房里還有些烈女傳一流。還有一些四書――” “你說的我不愛看。”少女冷笑一聲:“史書我倒是看得進幾章。” “哦?哪幾章?” “陳勝吳廣,黃巾起義,則天皇帝。” 齊子成聽了,臉一下子青起來,道:“都是大逆之輩。” 林綺年不以為意:“哦,你齊家三代在江南,根深蒂固,廣占良田。怕老百姓學黃巾起義,無可厚非。至于則天皇帝,天下碌碌須眉,對其朱筆殺伐得也從來不少。” 齊子成喝道:“不要胡說,夫人!” 少女又冷笑一聲:“道貌岸然。既然說要共話千秋,又何必動怒?” 燭光下,她肌膚越發潤澤,即使是冷笑,也同樣青春逼人。 齊子成何時被女子這樣不恭順過,頓時大怒,只是因那點留戀*,才強忍道:“夫人,誹謗夫家,是要論罪的。” 林綺年懶洋洋道:“誹謗?你覺得我哪里誹謗了?你不是還曾向圣人哭訴說家鄉宗族占的那些水田,其實都是百姓不要的荒地,與其給百姓養魚,不如由你家造福鄉里,把這些廢田養肥后再給百姓種?“ 齊子成倒豎起眉毛:“住口!你一個婦道人家哪里知道的這些誹謗之詞!胡言亂語,關心江南的農桑水田作什么!簡直是母雞打鳴!” 林綺年看起來可不想住口,她決意激怒齊子成似的,挑起眉毛:“不料老爺竟然是個起光之徒。” 起光之徒是一本經典的民生雜談里諷刺過的著名庸官典故。 一邊欺上,一邊瞞下。 熟料齊子成頓時兩眼一茫然。 顯然沒聽過。 林綺年看他這樣,頓時哈哈大笑起來。 這個曾在江南勸農桑的禮部官員,恐怕是從來沒看過這種事關農桑和民生的書籍雜談了。 少女吟道:“碌碌得志向,高明居下堂。” 最后這句詩,齊子成是聽明白了。他為這個賤女子的傲慢而羞惱異常,勃然起身,道:“再高明,你也是個女人,夫人!” 齊子成走近她,眼光徘徊在她的胸口:“夫人并無親生子。還是趕緊生一個兒子,再來高談闊論。” “兒子?”林綺年止住笑,輕蔑的眼光一掃而過:“你不配。” 她忽然拿起燭臺:“鈍器不能過于傷人。但是蠟燭卻能起火。” 齊子成哼道:“婆子和小廝們就在外邊。賤婢來不及傷我,倒是要連累府里的下人挨罰。” 林綺年倒是又笑了:“我燒得不會是你――!” 哎呀,齊子成驚恐地看著她把蠟燭上的火往自己雪白的臉上倒去! 荷喲!這尚未享用的身軀便要毀了嗎? 他胖盤的身軀撲上去,一把撲過去,打翻了燭臺,火一下子在地上熄滅了。 齊老爺胡須被燒焦了一些,看著被闖進來的下人們擒住的林綺年,惱羞成怒:“瘋婆子!” 林綺年被擒住,也沒什么特別神色。只是仰著頭,只是傲慢地微笑。 滿意慣了的齊子成,終于意識到:一個女人,一個女人…… 一個女人嘲諷了他,傲慢于自己應該服侍的丈夫! 這個發胖和發皺紋的男人,喘了一口粗氣。他臉上有有油光,有皺紋,也有精明和威嚴。 然而也有嫖客不能得逞一樣的不可置信―― 他喘了一口粗氣,吼起來:“來人!把她鎖起來!” 這天,齊子成的火氣十分之大。府里人都戰戰兢兢。 但是這天夜里,睡在齊子成旁邊的姨娘,摸到齊子成輾轉反側。 “老爺――”她卑順似幼貓地喊了一聲,把自己年輕美麗的頭顱,在那布滿蒼白軟rou的老肥肚子上蹭了蹭,低低道:“您怎么了?” 齊子成把已經開始皮rou松弛的手覆蓋在妾室身上,忽然狠狠掐了一把。妾室含著淚水,卻只是更靠近他,更加柔順的――她還沒有孩子,任何一個齊子成光顧的機會,她都期盼著。 這個才是他熟悉的女人。 齊子成滿意了。 只是――夜半的時候,姬妾睡熟了。齊子成摸著柔軟的軀體,睡不著。 他在思考。他沒法理解林氏這個人――他需要一個合乎他認知的解釋。 次日,一早。齊子成又去了一趟林府。 “大舅子――你家得給我一個解釋。” 這次齊子成冷靜下來了,他說:“雖然婚姻是兩姓之好,那個人是不大重要的。但是這種……這種女子……” 林壽永聽了,突然臉色也青起來了――那凄風苦雨一樣的夜晚,從父親的態度那得到的滿足感,一下子從他的面孔上消失了。 他看見一個始終站著的林綺年。 林壽永冷冷道:“她……她大約是從先父在外游歷多了。走過的地方太多了,讀的書太多了,有點野和知道點事是正常的。你看,她走過嶺南,去過江南,到過西北邊塞,居過蜀中,治理過黃河……” 他的臉色更鐵青了,一時說不下去。 因為林壽永發現連自己都沒去過這么多地方。 半晌,林壽永低聲道:“親家不要急。我上一次就說了,我會叫人去勸勸她的。一定讓她做一個正常的女子。” ―――――――――――――――――――― 林綺年被關了幾天,終于被放出來了。她被關的時候,甚么食物都不肯輕易吃――她是個機警的人。 她被放出來,是因為有客人來見她。 是鄭家。鄭家是林綺年和林壽永的舅家。 在林齊這樁婚事里,鄭家沒冒過頭。 都是林家的兒女,鄭家的外甥。鄭家何必為了一個外甥女,得罪有為的外甥呢? 何況齊家這樣的人家,鄭家看來,也是不差了。 林綺年不知道她們為甚么要來。 然后她在一眾富貴的女眷里看見了極其局促的應氏和哀兒。 鄭家來的這幾個是沒有裹腳的,因此顯得要丫頭扶著的她們格外顯眼。 大約是妾室庶女沒有主母,不方便出來。因此才跟著鄭家來的。 哀兒長大了一歲,越發怯弱。身形總是搖搖擺擺,站不穩。看見許久不見的姑母,她倒是很高興,血色不足的臉頰興奮起來――只是不能跑過來。 林綺年看到那雙蹄子一樣的小腳,總是覺著心抽著疼。她在齊家,也常常記著那可憐的侄女哀兒。 因此對于鄭家,剛剛出了牢籠而消瘦的她,也微微地有一些好臉色了。 鄭家舅母帶著她母親未出閣時的一件繡品來了,發感嘆道:“綺年還是年紀輕。不知道同夫君舉案齊眉是個甚么樣的神仙畫境。想當年,小姑和姑爺真是好一對恩愛夫妻。” 林綺年不言語,覺出一點鄭家的用意來了,道:“爹娘是少年夫妻,志同道合。” 舅母噎了一下,笑道:“年紀大一些是男人才疼人。” 林綺年不再回話,任她自顧自說著,只是舉著消瘦的手腕拉哀兒過來低聲詢問現狀。 自說自話說了一會,鄭家舅母也覺得無趣,找了一個借口,說要出去逛逛。 倒是應氏,竟然十分猶疑地沒有跟上去,局促一會,還是偷偷留下來了。 林綺年看向她,應氏上前含淚道:“姑奶奶。賤妾雖然身份低微,但也知道感恩。雖然當初裹腳……裹腳你不讓。可是妾身知道你一向對我們這些人好,對哀兒也好。” 應氏抹淚道:“妾知道天下哪個女兒失去了陳家的少年夫妻,卻當了齊家的填房,恐怕都是心里不舒服的。可是您……您聽賤妾斗膽說一句:再怎樣的男子,都終究是要變老的,孩子才是傍身的。您豈能為已經過去了的事賭氣,而把丈夫往外推?” 應氏是情真意切的。她的確在以她的想法為林綺年著想。 林綺年看她半晌,笑了:“賭氣――大約,你們都是這樣想的?” 哀兒七歲了,也懂一點事了。她拉著綺年的袖子,怯怯道:“姑母――那些人,那些人不好。他們說姑母過得不好。” 很有一些人可憐林綺年。可憐她的丈夫從新婚起,就一直睡在妾室那里。 林綺年摸摸她的兩個鬢角,嘆道:“可憐!” 哀兒不知道姑母在說誰。 也許是在說自己? 小女娃低頭想了很久,怯弱的孩子下了安慰姑母的決心,道:“姑母,不可憐。不可憐。吃餅,吃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