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階下囚 是夜,龍武軍挨家挨戶地搜查,攪得京都人心惶惶。 武思芳披星戴月,行程匆匆。進了家門,忙問迎上來的掌事家中可有什么異常,掌事躬了身子笑著搖搖頭,繼續聽她的示下。武思芳懸著的心放了下來,之前喝光了一壇酒,又憋了滿腹的氣,此刻倒是餓得慌,遂指使掌事招呼仆子去準備夜宵,打算先填飽肚子,再考慮其他的。 飯菜擺到案幾上,香氣四溢,武思芳迫不及待坐下來,剛拿起了筷子,就聽著前院吵吵嚷嚷響聲一片,才退出房門的掌事又急匆匆返回來。 “家主,大事不好了!來了好多羽林郎,說是挨個盤查竊賊,讓我等配合,….這可如何是好?” “……..!”武思芳心里咯噔一下,隱隱有了很不好的感覺。家中除了她、小陶大夫以及掌事,其他人一概不知而朱云等人的存在,如今而朱云也不知道是個什么情況,搞這么大陣仗拿人,別不會他們口中的竊賊…….就是她吧? 武思芳寧愿是她多疑,眼下她最該擔心的倒是花一無和潘姝,要是連帶著將這兩人再揪出來,那可真就糟糕了。 飯也沒吃一口,武思芳就領了掌事,直奔前院。院中兵士清一色白袍鎖子甲,手執通明火把,來勢洶洶。領頭的男子長得高大英武,像是個熟臉兒,武思芳仔細回想了一下,才發現這人就是是曾經刁難她的曹參軍,如今的曹校尉。唯一不同的是當初的武思芳十分坦然,而今的她卻做賊心虛,盡管面上鎮定自若。 “又見面了,曹校尉,別來無恙?”武思芳打個哈哈,掩飾自己的心慌。 “托娘子的福,我等奉皇命搜查,還望娘子配合一下!”曹校尉仍舊沒什么好臉色,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 “……配合什么?這么晚了?各位吃了嗎?”武思芳不期然瞥見小陶大夫不知什么時候進了前院,只陰著臉站在不遠處,不知怎的,嘴里開始胡沁,“我剛準備用飯呢,…..要不….一起吃點?” 曹校尉:“…….” “那啥….,我剛從宮里出來,陪著圣上喝酒來的,你說她也真是的,….也不管我一頓飯!” “…….”曹校尉一聲大喝,“給我搜!” 武思芳:“…….” 龍武軍將武家一干人都堵在前院里,曹校尉親自盯著,兵士散開到各處,開始細細反查。一時翻箱倒柜,踢里哐啷,聲聲不絕。 武思芳趁曹校尉不注意,又偷偷看陶大夫,小陶大夫翻個白眼給她,無疑表露出武思芳這下完蛋了,需要聽天由命的下場。武思芳無奈收回目光,再看看曹校尉,這男子跟金剛鐵塔似的杵在眾人面前,一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決絕。她有些欲哭無淚,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破船又遭打頭風啊。 搜查很快便有了進展。有兵士來報告,武家的后花園里發現了不明血跡,似乎還未干透。于是曹校尉二話不說,命人押了武思芳等人呼啦啦趕往后院。果不其然,后院花園里踩踏過半,已然不成樣子,月光和火光的交相輝映下,那些血跡赫然在目,清晰無比。武思芳偷偷揪著裙子,擦了擦掌心里滲出的汗。她心里明白,花園角上,就有密室的入口。這幫人再往前一步,只消悉心翻翻,她們就全完了。家下眾人皆是一臉茫然,你看著我我瞪著她,看完了又看著面無表情的武思芳,對此毫不知情。 武思芳暗暗猜度,定然是哪個受了傷的,待在里面憋悶,跑出來透透氣,結果留下了這樣的紕漏。她今晚已經很倒霉了,沒想到居然還有比這更倒霉的時候。 “娘子可有話說?這回可千萬別想出什么幺蛾子了!” 曹校尉冷笑。無論如何此次一定要排除萬難,就算是武思芳耍賴脫衣服,說出什么納他為侍的話,…..他也認了! 武思芳苦笑一聲,從前與現在可真是如出一轍。….只是當初解救她的人如今在牢里蹲著呢,萬事只能靠自己了。 “其實吧….最近幾個晚上的月色都不錯。”武思芳斟酌了一下,起個頭開始慢慢地,鎮定地編故事:“我這后花園是個…..僻靜的所在,用來幽會偷情最好不過。…..我向來治下不嚴,眾所周知。家里出了這種事情,也不好遮掩,后來…..就在這園子里種了些帶刺的花兒草兒的,扎著誰誰倒霉吧,曹校尉如果把人揪出來,我倒省了心細細查探。只是這園子你們給我毀了一大半,如何是好?” 一眾人等有竊笑的,也有不屑一顧的。哪個宅子里沒有這樣的丑事?武思芳說得似乎有點道理,曹校尉若有所思。武思芳半瞇著眼,斜斜一瞪小陶大夫。小陶大夫果然又翻個白眼,使勁兒捏了捏拳頭,慢吞吞走出來,垂頭喪氣跪在武思芳面前:“家主恕罪,是我瞧上了院里灑掃的秋童,我瞧這里安靜,就騙他到園子里來,……誰知這小子是個倔的,一不留神叫他給跑沒影了,連帶著我…...” 小陶大夫卷起袖子,拆了綁帶,果然胳膊上又是牙印又是血痕的,新的舊的摞在一起,瞧著挺狼狽。武思芳暗暗感慨了一下她和小陶大夫之間的默契,給了她一個感激外加贊賞得眼神。家下仆從的私事她從來不管,尤其是新宅,更不可能去過問。小陶大夫的事情不過是偶爾聽誰嘀咕了那么幾句,原本也沒當回事,未曾想關鍵時刻竟叫她添油加醋地利用了一番。 即便如此,精明如曹校尉,仍舊疑慮重重,武思芳給的理由實在有些….單薄。賊人絕對是逃不脫的,他們沿著微不可查的蛛絲馬跡追到了這里,結果戛然而止,……總是有些說不過去。 曹校尉將花園里的每一個角落都細細看了一遍,似乎也沒看見什么不妥。他尷尬了片刻,深深地看了一眼太過鎮定的武思芳,冷冷道:“娘子可得仔細些!且莫出什么紕漏,如今誰還能護著你!”言畢領著人馬撤離武宅,眾人亦各自散去,霎時間周圍一片清靜,只余明月高懸,涼風颼颼。 武思芳渾身冷汗浸透,經風一吹,不停地哆嗦。 曹校尉似乎話里有話,或許看出了什么端倪也說不定,臨了卻又放過了她,當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她猛地想起從前在京都時,留在酒窖口的血跡,一直以來她都沒明白為什么會出這樣的事情,后來慢慢也就淡忘了。可如今回憶過去,那血突然就像是從心頭滴下來的一樣,讓人隱隱作痛,竟生出了莫名的悲傷。 武思芳站在園子里灌了足足一盞茶時間的冷風,方才鉆進密室,等到跳下來雙腳著地,便朝著昏暗燈火中的人影大吼一聲:“剛才那是誰的?再給我沒事找事,統統轟出去!有你們這么連累我的嗎?嗯??” “是她!”花一無和潘姝齊刷刷將手指對準了歇在榻上的而朱云。 而朱云瞪圓了一雙碧藍色的美眸,氣得直哼哼,“老娘一時不查,竟著了她的道兒!有本事單打獨斗,叫那么多人圍著逞什么能??” 說實在的,慕容還那兩下子,而朱云確實沒將她放在眼里,可惜這回吃了虧,右肩傷得挺重,不過已經在第一時間被小陶大夫處理過了。她一路飛檐走壁,傷口處滴滴答答淌個不停,好在沒落在地上,就是跳進花園里的時候出了點岔子,黑燈瞎火的,誰還沒個大意的時候呢。 武思芳見她精神頭還在,肝火依舊旺盛,稍稍放心些了,也開始埋怨起來,“ 你是不是偷她弓了?我看你就是欠收拾!…..風什么大俠你能不能走點心?就算是要偷,好歹再叫上幾個跟你差不多身手的吧,宮里那么多人,雙拳難敵四手你不知道嗎?” 花一無掩口而笑,“娘子說的對啊。”潘姝也跟著樂呵。她如今看起來好了很多,一顰一笑讓滿屋子人暗淡失色。她原本就是出了名的美人胚子,即便是臉上刺了字,也遮掩不住自身的光華。 而朱云偏過頭不理她們,她和花一無的比試看來真的要延期了,這讓她十分沮喪。幾個人言歸正傳,問起了武思芳這邊的進展。武思芳大致講了一遍,說完又對著花一無咬牙道:“果然是同門,擅長騙錢。” 花一無訕訕的,“那可不一樣。你只見過我騙錢,我做過的好事也不少呢。” 武思芳不以為然,想起慕容還便哭喪著一張臉。倒是而朱云驚訝之余,感嘆一番,“武思芳你不會真的要傾家蕩產換潘毓吧,這樣真的很不劃算吶。……不說別的,兩百多萬兩在金流都可以揭.竿而起,自立為王了!到時候美人兒還不是大把大把的!” 潘姝微微有些不快,“圣上是沒什么道理,可是而朱jiejie你怎么能攛掇她不要我哥哥呢?…..再說,我不相信沒有這筆錢,圣上就會殺我哥。我不信她是這樣的人,她只是缺錢才迫不得已。” “我信。”花一無淡淡道。…..慕容還可不就是這樣的人么? “傻meimei,你都這樣了,還替她說話?不如我們合伙上山落草去吧,替天行道!將慕容還這個混賬王八從那龍榻上掀下來算了!我看她很是不順眼,跟個縮頭烏龜似的,叫別人給她賣命,完了還卸磨殺驢!”而朱云恨地咬牙切齒。 潘姝:“…….” 幾人胡攪蠻纏說了一通,誰也沒拿出來兩全其美的意見來。平心而論,慕容還除了和武思芳幾人有些私人恩怨,對天下還是有擔當的。武思芳也不是慕容還,她對江山社稷什么的沒有一點興趣,也沒有而朱云的那份雄心壯志。…….話說回來,為了兒女情長的事情造.反,讓武思芳覺得有點欠妥,潘毓雖在慕容還手上,但總不至于將她逼到這份兒上吧。……是以她和慕容還之間總有一個人要妥協。顯然她已經有了暫時要妥協的想法了,不就是錢么,只要見到潘毓,只要說服潘毓和她一條心,兩人里應外合,有什么坎兒過不去呢? 花道長似乎猜到了武思芳的決定,不知道該說什么,只好長吁短嘆。…..也難怪她的兩個師弟死心塌地愛著人家,天下兒郎誰會不喜歡拋家舍業只為去救他的女郎呢?估計就是要武思芳的命,她也舍得豁出去吧。 ……眼下潘毓的真實情況她們誰也不知道。不過依著花一無對這位尊貴師妹的了解,那樣一個只為自己和慕容家天下考慮的人,怎么會念舊情呢。哪怕是她的心上人,只要妨礙了她的利益,都能夠決絕舍棄呢。……真是可惜了非冉,死的那么冤枉,慕容還為了晁微,竟生生將他逼上了絕路….. 所以,武思芳若是耍花招,慕容還最后會不會放過潘毓,花一無心里相當沒底。更何況武思芳是個實實在在的情種,遇上了這樣的對手,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 京都眼看是沒法再待了,慕容還疑心重,卷土重來也未可知。三個受傷的人合計了一下,打算找個機會趁早離開此地。武思芳對此無異議,她的心思也不在這上頭。天幕由深變淺,這意味著她很快就能見到潘毓了,因著這個由頭,她睡意全無,心都開始激動的發抖。她太需要這場久別之后的重逢了,哪怕見面的地方并不怎么風花雪月。 武思芳又是一夜未睡,她照了照鏡子,眼下微青,面容憔悴,她心頭微惱,破天荒開始精妝細扮。自從走了一趟西域,整個人曬黑了,至今都沒緩回來,身量兒也不如從前苗條豐潤,哪兒哪兒都不能讓她滿意。她有一年沒見到潘毓,忐忑不安,竟有些過度擔心他認不出來自己,將那鏤空雕花的小妝盒里細膩滑潤的桃花粉在臉上薄薄敷了一層,又抹了點蜜糖般的口脂,貼了梅花鈿,用螺子黛微微描了眉眼,就手梳了個簡單的堆云髻,簪了潘毓之前送她的碧玉菱花雙合長簪,銅鏡里頓時映出個粉妝玉琢的美人來,云紋窄袖衫,淺綠色高腰羅裙,嫵媚中帶著點異域風情,霎是迷人。 這樣一來,武思芳心情愉悅。她打算好好安慰一下她的檀郎,要讓他知道有武思芳的地方,就一定有陽光,和離不算什么,只要他點頭,她立馬重新娶他,即使從此遠走高飛,也能相守一生,逍遙快意! …… 武思芳從來沒去過牢獄。在她的概念里,那必定是個陰暗潮濕,骯臟發霉的地方,待在里邊兒一定會讓人對生活失去希望。其實不然。即便是重犯,如果有了宗族或者世家的身份,總會有些相對好點的待遇,比如單獨給個房間,置放點兒藤席座椅什么的,有的甚至還允許帶著一個仆子貼身伺候,真真讓人意想不到。 獄卒帶她進來的這個巴掌大的小院子,就是關押潘毓的地方了,這里面有間窄窄的房子,邊上還套著個小凈房。四圍皆是荊棘布滿的高墻,從有限的視角仰頭望去,方方正正的,天色不通透,高空中的云彩和草原上的綿羊一般,一只一只密密麻麻擠在一起,陽光穿過間或的縫隙,化成了發光的直線,在陰暗中絲絲分明。 獄卒打個招呼,躬身離開了。武思芳的心砰砰直跳,明明是老夫老妻,卻像熱戀中的情人一樣,快要見面時總是那樣心慌意亂,不知所措。緊張、激動、興奮塞滿了心頭,就差眼淚流下來了,她立在墻角,緩緩呼出一口氣,柔柔換了一聲,“檀郎,……我來看你啦。” 吱呀一聲之后,門開了,微暗的光線中,潘毓拖著長長的腳鐐出現在了門邊上。他穿著干干凈凈的囚衣,腳上蹬著一雙八搭麻鞋,沒有束發,青絲披散,傾瀉在前胸后背,長眉入鬢,目若璨星,只消一眼,便讓這世間所有的美景都失了色彩。 無論何時何地,潘毓永遠都是那么的耀眼,他如瓊枝玉樹般臨風而立,笑意盎然,雖然只是短短一瞬,卻仿佛橫跨了萬水千山,終究幻化成深情厚意,呈現在了武思芳的面前。 作者有話要說: 親們,我回來了,都沒歇,就開始拼命碼字。真是太拼了,沒什么收藏還這么拼,真是服了我自己了。 趁熱發上來,請大家幫忙各種捉,拜托啦。即日起,至少堅持隔日更。有事會請假。謝謝一直支持我的親們。么么噠。 ☆、天衣無縫 武思芳的心在這一刻狂跳不止,眼前這個男子,總是那么秀色可餐。 “檀郎!”她笑嘻嘻地喊了一聲,張開雙臂撲上去抱他,結果卻被那俊俏無比的郎君輕巧地避開了,“大白天的,人都看著呢……”他有些尷尬,輕聲埋怨他。 “裝什么呀?誰還不知道你!”武思芳撇撇嘴,心里樂開了花。久別重逢,巴掌大的院子就他們兩個人,結果這人…….又矯情上了,“一年不見,你倒斯文起來了!” 黑發如瀑,遮住潘毓的半邊臉,他掩藏著自己的心事,垂了眼眸不去瞧她,也不答話。 “檀郎,…….有沒有想我啊…..”武思芳將調子拉得陰陽怪氣,使勁兒逗他。一個人被關的久了,情緒總會出點毛病,她當然可以理解。 “我們已經和離了,……別再叫我檀郎了….”潘毓不忍直視她的嬉皮笑臉,無奈之下,背過身去。 “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怕連累我嘛。你有這份情意就行啦。可你得知道,你在我心里,那是最最珍貴的,傾家蕩產我也愿意。….無所謂嘍,大不了我重新娶你一回。咱們離開京都,回金流過小日子去,….不過你可不能嫌棄我是個窮光蛋吶。”武思芳打趣他,從見到潘毓,她的心里就一直甜到現在。 “我們緣分已盡,再不必糾纏了吧。”潘毓的言語間自始至終都透著疏離,讓武思芳心里不由一沉。 他是在擔心她傾家蕩產么?還是其他什么?……. “其實你不必擔心的。我自有法子,只是現在不便告訴你。” 武思芳看了看四圍,隔墻有耳這種事情總是防不勝防的,她靠近潘毓,壓低了聲音,“你且安心待著,到時候,我保證你還會過上好日子,真的!”武思芳不是死心眼兒,只要先將潘毓拉到自己身邊,錢么,她沒有那么多,大不了多摻點假的給慕容還,誰讓她獅子大張口呢。 皇帝必須金口玉言,武思芳就不必了。到時候就算事情敗露,慕容還要敢逼迫她,她就帶著潘毓卷上家當跑回夏國認祖歸宗去!話說當初走西域的時候,她順道拜訪過她家尊貴的遠房親戚,人家對她還是很熱情的。武思芳原是拓跋家的后人,后來不疼不癢換了姓,也是隨遇而安。這樣的人本就沒什么忠君愛國的觀念,去哪兒都成,天下之大,總有她安身立命之處。 “娘子,我信你是守約之人,圣上說你只要見到我,就會依先前所言捐贈銀子給朝廷,而潘氏一門必有翻身的機會,潘某感激不盡!…..可是這并不代表我將來會跟你走,圣上欲大展宏圖,我雖是兒郎,亦不能獨善其身…….想來……你也不會逼我吧。”潘毓平靜無波,看不出表情。 “不至于啊,少了你燕國就完蛋了?還是……你……不愛我了?…….是不是慕容還又怎么你了?” 皇帝拿潘毓要挾潘家?不能夠吧?武思芳詫異,她不能理解潘毓前后判若兩人的言行。 “她其實是我……我師妹,又怎會逼迫于我?….只我這次失手,害她大業未成,總是愧疚難安。若是有了錢糧,必能一鼓作氣,為國效命,再助圣上一臂之力,復我大燕昔日榮耀,豈不壯哉!” “………..” “娘子言而有信,潘毓無以為報,欠娘子的,潘某來生做牛做馬再來報答吧,今生惟愿娘子早日尋得有緣人,某便少些愧疚了。”潘毓見她錯愕,忙又補充了一句。 武思芳懵了,這還是那個哭著喊著要嫁她的人嗎?潘毓有雄心抱負,她能夠理解,也不懷疑這一點,只是…….. 他明明還是潘毓。俊美的五官,修長的身軀,靈敏的身手,若是仔細看,發絲遮掩著的耳朵上甚至還留有從前在金流時為了戴耳環而扎的耳洞。他身上有著冷冽縹緲的香氣,似有還無……這些并沒有什么不妥。 武思芳想不通。如果潘毓不愿意,勉強了也沒什么意思。可是,…..這實在太不像她從前認識的那個人了。她是不是需要懷疑一下潘毓最初接近她的目的,他真的就像他說的那樣,愛她么?“檀郎,你…..究竟有沒有愛過我啊?” 武思芳從不肯懷疑,現在卻動搖了。和慕容還青梅竹馬的情誼相比,一年多來潘毓與自己的朝夕相處其實也算不了什么。 潘毓不肯面對她,只要她貼上來,他就退后一步,也不直視她。“娘子是利落人,和離了就不該拖拖拉拉。….你問愛或不愛,都沒有意義,”潘毓的目光逐漸深沉,“……還記得西門非冉嗎?那你有沒有愛過西門非冉呢?你最終不也沒有和他相守不是么?” 武思芳愕然。好端端的,提非冉做什么?她是越來越不懂潘毓,…..坐牢坐傻了? “我原本就該告訴你的。……他是死是活你渾不在意,卻選擇娶我為夫,難道真的無所謂么?我嫁給你以后總是覺得占了他的位置,日日良心上過不去……還不如就此罷手…..” “你在說什么???” 胸口好似被人砸了一拳,讓武思芳一個踉蹌,連著退了好幾步,倚在墻角處,方才緩過氣來。 天色陰沉,忽地刮起了風,越來越猛,綿羊一般密集著的白云瞬間變了顏色,閃電劃過長空,春雷陣陣,要下雨了。 潘毓異常鎮定地看了看武思芳,靜靜說道,“十年前,我和圣上為躲避追殺,一路逃到了金流城。圣上危在旦夕,西門非冉受了你的囑托,救了她,自己卻身中劇毒,無藥可解,一生最長都活不過二十二歲。他的性命擔在懸崖邊上,隨時都能掉下去……話說沒能陪著你過日子,他到死都沒有明目呢。……而你千里迢迢地跑到京都來找他,最后娶到的人卻是我……” 潘毓勾起一抹諷刺,“…..你以為喜歡一個人就一定會和他在一起么,….或者你根本就沒喜歡過他吧。”他說話時沉著冷靜,不帶半點往日深情,言畢直勾勾地盯著武思芳,仿佛要把這個間接連累西門非冉的人灼燒出一個洞來。 雨滴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很快連成無數條直線,落到地上,濺起數不清的漣漪,匯成溪流,沿著淺坡向院外流去。武思芳軟軟倚在墻角,渾身散了架一般,耷拉著雙手,沒有說話,只是艱難地,….張了張嘴。 “其實這些年你做什么他都知道,他也曾天真地以為或許煉制了解藥就能長命百歲。他從書院退學,外出遍尋天下藥草,稍稍壓制了毒性,回到金流就守在你跟前。那時候他已經病得很明顯了,你竟然都沒發覺。……可惜現實太殘酷,他病入膏肓,不得已離開了你。…..你在京都賣酒的那些日子,他時常躲在遠處偷偷看你,想去見你,卻怕你發現他。他總是這樣,做什么都先替你著想…..” “后來他命不久矣,緊跟著又牽扯到一樁命案,…..臨死的那日凌晨,他翻過你家酒館的院墻想再看你最后一眼,走到半路卻失了力氣,……官兵到處拿人,…...他怕連累你,又折回去了….,你有沒有想過他從來都沒有背叛過你?…..你知道了這些,還會不會考慮要重新娶我為夫?” 潘毓長嘆一聲,事情的真相遠比他說的要深刻且復雜,不過只需要這些就完全可以擊倒武思芳了,至少不會讓她一直糾纏他。 “…….誰叫你和我說這些了???我問的是你有沒有愛過我?? …….誰叫你和我說這些了??….. ….我叫你和我說這些了嗎??????”大雨澆透了武思芳,水流沿著頭發蜿蜒而下,她被陣陣冰涼激得渾身發顫,唇色慘白,臉上混合著五顏六色的胭脂,看上去十分滑稽,眼眶因為被雨水浸濕而顯得異常發紅,嘴唇在一張一合間灌進去了不少雨水,似乎是嗆的厲害,再張口說話時聲音滿滿都是哽咽。 “或許我早就該告訴你的。我搶了原本屬于他的位置,不管他活著與否,終究是要讓出來的。你救我,我感激你,圣上也會感激你慷慨解囊。你若不救,來日九泉之下我也不怨你。只恨我潘毓此生再不能分君之憂了…..” 武思芳瘋了傻了一般站在雨里,直愣愣地盯著潘毓的背,大雨傾瀉,吞沒了她嗚咽的聲音,似乎隱約能聽到那么一兩句,“滾…….你給我滾…….” 潘毓再沒有看她,就端著修長筆直的背影,拖著沉重的腳鐐返回牢屋,關上門,好似將他二人從此隔離地徹徹底底。武思芳對這個絕情決意的男人已經說不出任何話來,全身上下仿佛被人用大錘連擊數下,終究將她擊倒在地上,心頭鮮血如注,混著雨水肆意橫流。 ********************************************************************** ************************************************************************* 大雨滂沱,一直都未停,慕容還站在落英殿的廊檐下,看著水流如同細密的珠簾一般橫在眼前,沉聲對候在一旁的長使說道:“今年雨水多啊……也不知道辦的怎么樣了?有沒有露出馬腳來。……要不,去看看吧。” 長使應了一聲,才要動身,卻見幾個宮人撐著傘蓋擁著“潘毓”從院門里進來,渾身上下已然濕透,見皇帝居然來到他的寢殿,忙不迭要行禮,卻被皇帝一把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