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武思芳連著兩天都是好眠無夢,起來時神清氣爽,連帶著心情也很是舒暢。這日早晨梳洗時,還特意穿了條長裙,披了條素帛,做個優雅的姿態放慢步履緩緩下樓來,卻見武晗匆匆迎了過來,“jiejie,來個郎君找你,好像和你很熟呢。” 角落里坐著一位相貌清俊衣衫華麗的年輕男子,正休閑地品酒,看見武思芳,嘴角彎起一個大大的弧度,“娘子,多日不見,最近可好啊?” 武思芳一見到那男子,那眼角便直抽抽:“……你!…..你怎么來了?”言畢也顧不得什么形象,連拉帶扯將男子拽出了門。 彼時街上人來人往,武思芳緊閃快躲,扯著男子急急地往前奔,那人也不生氣,任由她拉著,直到離小酒店遠一點了,給逼到街角的一棵大柳樹下,她才狠狠地瞪他一眼。 “陳三郎你什么意思?”武思芳怒道,“誰讓你到這里來的?” “…..怎么著?娘子這是卸磨殺驢呀,”被稱作陳三郎的男子慢悠悠的說道,一頭青絲半挽著,略有幾縷從額前垂下,別有風情。 “錢給你了,銀貨兩訖,你竟跑到我門上,……叫我弟弟看見!”武思芳看見他慢條斯理的樣子,恨不能狠狠搗他幾拳。 “慌什么?他不會認出我來的…..”陳三郎淡淡一笑:“再說了,沒事就不能來找你么,幾日不見,……到有些想你了…….你竟不來找我…” “我跟你很熟么?有話快說,有屁快放!”武思芳哼了一聲,不置可否,勾欄院里的男子說這種話就跟吃飯喝水一樣平常,她又不是沒見識過。 “沒想怎么著?當初我肯合作,不過也是看上你維護自家兄弟的一顆真心,誰知那白芝麻死纏著不放,害得我如今沒生意可做,你倒是輕省了,我可慘了。”陳三郎攤攤手,很是無奈。 “……”武思芳楞了一下,“這跟我有什么關系?” “怎么沒關系?人不是你讓去招的么?你幫我趕了吧。“陳三郎仍是不緊不慢地說道。 “…….”武思芳真不知該說什么才好,陳三郎是她招來的,只為讓他去勾搭白芝麻,好讓自己的弟弟“恰好撞見”以便死心,這回倒成他和她撇不清了。 “那便是你自己的事了,你賴不到我頭上的”武思芳那眼角的余光掃了陳三郎一眼,打算轉身離去。 “這就想走?”陳三郎擋在她面前,一副誓不罷休的樣子。 “……你是來訛錢的吧?你還真拿自個當無底洞了!” 武思芳冷笑道。 “那也總好過叫你弟弟知道吧。”陳三郎淡然一笑。 武思芳:“…….” “……就知道你會這樣看我,難道我除了跟你要錢,就沒別的事情找你了么?”陳三郎瞄她一眼,揶揄道。 “你和白芝麻的事情和我沒關系,你不做她的生意就是了,這選擇權在你不是么?……還是想欺我不知情?你如今在倚翠坊勢頭正勁,收拾她還不跟捏死個螞蟻一樣簡單!難道她還敢用強不成?我摻和進去算個什么事兒呢!”武思芳一個頭兩個大,只恨不得趁早打發了這個瘟神才好。 “我自然不做她的生意,不過…..我想做你的生意呢。” 武思芳險些被口水嗆到,她咳了一聲,道:“陳…….三郎說笑了,我哪來的錢呢…..” “娘子也算是有家業的人,怎么會沒錢呢?別不是瞧不起我這樣的人吧。”陳三郎邊說邊朝武思芳靠近。 陳三郎一靠近,武思芳就開始不由自主向后退,她搞不清楚這人葫蘆里賣的什么藥,訕訕一笑:“哪能呢?我這人吧,摳門,舍不得錢呢,上次出錢讓你演了一回,都給我心疼壞了!三郎還是去找多金又大方的女郎吧…” 她是真的心疼,請陳三郎出馬花光了她兩個月的賣酒錢。 “……那我要是不收你的錢呢?”陳三郎一派氣定神閑的樣子。 “?”這么好的事情?別不會是個陷進吧?難道被白芝麻策.反了?武思芳的眼珠子開始提溜溜地轉。 陳三郎看著武思芳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覺得頗為心動。他在風月場上打滾了將近十年,頭一回看見女子跑到倚翠坊來不是尋香買醉,卻是為了保護她的弟弟。話說他年紀也不小了,剛打算洗手從良呢,她沖進來點名要見魁首,彼時他姿態高傲,最終卻接了她這樣一筆“買賣”。…….他當然不缺錢,……他只是缺點別的什么。 “你沒聽錯,不收你的錢,…白讓你嫖…”陳三郎淡淡一笑。 “…….那….那怎么好意思…”武思芳只想著暈死過去算了,這陳三郎今天抽的什么風,一會想是訛錢的,一會像是….. 陳三郎看著武思芳為難的表情,貌似額上都有了細密的汗,不忍再逗她,遂正了臉色道:“我看娘子如今也是一人,不如身邊容個位置給我?…銀錢上不必你費心,…我不過是想自己今后有個著落,順道給娘子做個伴罷了。” “…..你是說真的?”如果沒聽錯的話,這就是自薦枕席的意思啊。 陳三郎認真點點頭:“如何?娘子考慮考慮?” “為什么…..是我?”武思芳想不通,這城里比她有錢的主兒多了去了,要為陳三郎贖身的人也不在少數呢。 “我看娘子也是踏實過活的人,前幾日剛巧看見你在西市媒人那里打問小侍來著…….你既有意,我亦有情,何樂而不為?” 雖然陳三郎說的很云淡風輕,但武思芳多少有些不自在,仿佛是有什么秘密被人偷窺了一般,她清了清嗓子,正色道:“….那又如何,我納不納侍….不需要別人費心。” “娘子……,一個女子若是孤獨久了,陰陽失調,就會變成瘋子的….”陳三郎曖昧一笑,越發的靠近了,“我也不圖什么,只愿為娘子鞍前馬后,定讓你舒適安逸,來日也會孝敬主父,必不讓娘子費心。何妨一試?” 陳三郎欺身上前,將武思芳罩在柳樹下,俯下身來,衣衫上的熏香便鉆進了武思芳的鼻孔,男子特有的溫熱的呼吸逐漸灑到她臉上,“….娘子何妨一試?我是認真的,比起那些青澀無知的毛頭小郎,…..奴可有趣多了….” 武思芳有那么一點點的眩暈,她也需要一點時間來思考這個問題。….此刻她倒有點后悔招惹了陳三郎。她或許可以無所謂有一房陳三郎這樣的小侍,但她注定是要回金流城的,而她爹根本容不下這樣出身的男子,到時候怎么交代? ……還是….算了吧,別為這個最后弄得家宅不寧,沒多大意思。武思芳心里暗暗思量,卻不想陳三郎一寸一寸地靠近她,攪得武思芳有點心神不寧,…..這貼得也太近了吧…. 兩人的鼻尖都快挨在一起了,說時遲那時快,一道暗光帶著些許寒意從兩人之間狹小的縫隙中穿過,只聽“托”的一聲,一根桃木簪子牢牢地□□了身邊的柳樹上,沒入寸許。 作者有話要說: ☆、暗戀 陳三郎一驚,臉瞬間變得慘白,他張了張嘴,卻沒說出什么來,嘆了一聲,退后兩步轉身離去,連頭也沒回。 武思芳驚地目瞪口呆,……這簪子怎么這么眼熟呢?轉身看時,卻見不遠處停了一輛寬大華麗的馬車,兩邊的侍從打起了簾子,里邊下來個年輕郎君,峨冠博帶,垂纓佩玉,一派謫仙之姿,只是那人面上的表情卻不怎么好看。 武思芳瞬間就給僵住了:“….潘…….潘…….潘….” 潘毓一襲廣袖長衫,緩緩踱到她跟前,“武娘子好自在!” “你……你……不是….入宮了么?”武思芳磕磕巴巴地,她萬萬沒想到還會有再見的一日,只顧著吃驚,那還能聽出話里別樣的意思來。 “…..落選了。”潘毓雖然說得平淡,話里頭卻滲著絲絲涼意。 “…….”武思芳難以置信:“….為……為….為什么?” “昨晚喝醉了的郎君,今天統統給送出宮了。”潘毓有那么一瞬間的尷尬,他的確是個容易醉的,陛下賜了酒給諸位嘉郎。他是第一個喝的,….卻也是第一個醉的不省人事的郎君。 “……這……不可能啊,明明……”武思芳急了,她看著潘毓一臉陰郁,只道他落選了心里不好受,竟也跟著難過起來了。 …….事情怎么會變成這樣,她所剩的唯一一顆思非丹給了他,喝醉沒道理啊啊啊! “潘大哥……你不要太難過。”武思芳小心翼翼地說道,潘毓這人在眾人眼里很是風光了一陣子,如今落選,想來心里肯定不好受了。 “…..我為什么不難過?……我都22了,…..還沒嫁出去呢。”潘毓冷笑一聲,眼眶似乎有些微潤了。 “怎么會?依潘大哥這樣的人才,別說什么宗室權貴,那全國的女郎都排隊等著娶你呢………再說,嫁給陛下有什么好的,鎖在深宮里,都不能自由,…..你難道沒聽別人說么,…最是無情帝王家!”她看著他傷感落寞的表情,隱隱有些心痛,好好的一個璧人,竟就這樣被拋棄了,…..這當皇帝的真是瞎了眼了! 武思芳是越想越氣,遂又義憤填膺道:“…..某些人…..眼神太差!在我心中,潘大哥就向天上的雄鷹,展翅翱翔,再不濟……也是地上的駿馬,自由馳騁!….” 武思芳不大擅長用美麗的詞句去形容一個人的好,所以豪氣干云地說完了又是一陣惴惴不安,害怕馬屁拍錯地方。 “……是么?一個兒郎再自由,終歸還是要有個歸宿的。”潘毓的心情似乎稍稍的好了些,卻又忍不住嘆道: “可是這天下又哪里來的有情人?不過都是些虛情假意罷了。” “有的有的!”武思芳急急地道,“總會有那樣一位女郎,將你放在心坎上,視你為珍寶,稀罕你一輩子!” “…..是嗎?”潘毓的眼里似乎有光芒一閃而過,“那我想要她一生一世只陪著我一人,再不許有旁人,這樣的女郎會有么?” 潘毓的這個問題卻是將武思芳給問住了。在她所熟知的范圍里,是沒有這樣的人的,所以她也不確定會不會有這樣的女子,……況且在她看來,這世間的女娘們那個不樂意三夫四侍呢?…….即便家里貧窮的只能娶個夫郎,心里估計也沒少惦記旁人吧….. 她怔了一下,看見潘毓望著她,一臉期待,便有些為難,…..其實她也不大會安慰人呢,遂硬著頭皮說道:“那肯定….也是有的!…….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嘛!” 潘毓:“…….” 武思芳原本想著問一下潘毓,她曾經通過冬哥兒給他送過一顆思非丹,不知道用沒用什么的,不過看著潘毓的臉色不是很好,一時有些膽怯,心道事已至此,不如找個時間另問問冬哥兒吧…… 兩個人都不說話,只靜靜地站著,初秋時節,陽光柔和,主街上人.流如織,潘毓不論在哪里都是個耀眼的人,即便他此刻只是站在角落里,仍然有人注意到他,一時三五個聚作一堆,竊竊私語,而那些人的眼神里不外乎詫異以及…..更詫異。 “…..潘大哥…..”武思芳不忍看著他被別人議論紛紛,但又不可能堵住那些人的嘴,只好看著傷感無限的潘毓,說著語無倫次的話:“潘大哥,….千萬要想開點,我爹常說,人生沒有過不去的坎兒,…..你這樣的人才,總會有好歸宿的,…你看,我也這么大年紀了…不也沒娶親么…. 潘毓:“……” “說實話,你這寬袍廣袖的衣服雖然穿著好看,可吃個飯袖子保不齊都會掉到碗里去了呢,……你要是在宮里,還得時時穿這種衣服,到底不方便,…”說到最后,連武思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胡扯什么。 她一心想安慰他,那種誠摯被潘毓看在眼里,化成淺淺一嘆,她此刻的認真和坦誠終究不是他想要的那一種心意呢。 武思芳已經挖空了心思,說了所有她認為可以安慰人的話,可潘毓還是拉著一張臉,不為所動。……這種情形未免也太尷尬了些,……這姓潘的真是倔脾氣,油鹽不進吶!她尷尬地轉轉脖子,將目光轉移到了插在柳樹上的那根簪子上。 “…..咦?….這…不是我的…那一支嗎?”武思芳細細一看,不就是她前幾日丟失的那個桃木簪么。 “…..哦,我…..撿到的….先前不知道是誰的,…..拿出來……練練手!”潘毓總算是開口了,想起剛才那副情景,卻不由得又添兩分火氣。 …..什么叫練練手?武思芳暗地里翻了個白眼,真不知道這姓潘的在想些什么,不過他倒是替她解決了陳三郎,想到這一層,她決定再給潘毓露個笑臉。 “呵呵,潘大哥好俊的功夫!…….要不是你,我剛才還真有點麻煩呢,又得謝謝你啦。”武思芳伸手去拔那簪子,無奈使了大勁兒也沒□□。 潘毓眉色稍霽,走過去一伸手拔了出來,可惜斷成了兩截。 武思芳:“…….” 潘毓:“我….改天賠你一支…..” “不用不用不用!…..又不值錢的…….”武思芳打個哈哈,看著潘毓的表情貌似好點了,心道:此時不溜,更待何時?于是乎趕緊陪個笑臉兒:“呵呵,時候不早了,潘大哥早些回去吧,我還有事,先走啦!” 武思芳雖做個文雅的打扮,卻仍改不了跳脫的本性,她暗地里吐了吐舌頭,利落無比地轉身離開了。 天色不早了?她可真會說話!潘毓心道,他抬眼望了望那秋日里旭日初升,云霞滿天的景象,黯然一笑,將那斷成兩截的簪子捏在手里,轉身上了馬車。 只說武思芳一路奔回去時,店里一切如常,她陪著潘毓說了一籮筐的好話,差點磨破了嘴皮子,不知怎的,身子軟綿綿的,竟有些乏了,于是關照了武晗守店,自己又撲到在床榻上去了。 她睡不著,也想不通。凌心來拿酒的那天,她上樓來,從小軒窗下面放著的長匣子里取出來個小錦袋,那里面裝著唯一一顆解酒丸。那還是非冉做給她的,說她釀酒嘗酒,若是醉的太厲害也不好,可以服此丸,七天之內飲可品出酒香卻不會有一點醉意。 非冉走了,解酒丸如今也只剩下一顆了,那是他們曾經有過關聯的佐證,…..也是她所剩無幾的念想。當初非冉研制此丸時,還詢問過武思芳該起什么名字,她嘻嘻笑道:“這個簡單,叫做思非丹,看見這東西,就想起你,想起你對我的好來!” 非冉柔情似水般地看她一眼,算是認同了。他配好以后,并未交到自家的生藥鋪子里,而是給了武思芳,同時也教會了她。思非丹便成了他們之間的秘密,市里坊間的任何解酒湯藥都比不上這個,武思芳曾一度認為,僅憑這個就足夠證明非冉對她是真心實意的。 非冉不辭而別,武思芳將所剩的思非丹收起來,很少取用。她偶爾也會拿出來看一看,然后再小心翼翼地收到匣子里,期待著非冉總有一天會再次出現在她的面前。 只不過后來,思非丹就剩了一顆,她倒是酒量好,也懶得去配,畢竟那不是非冉做的,總覺得少了份情意在里面,……結果時間一長,她自己都不怎么翻騰那長匣子了,……直到那一日,她把那唯一一顆裝在小錦囊里交到冬哥兒手上。 “…..你確定你能見到圣上?”她問。 “當然,我要去殿前斟酒!”冬哥兒答道。 “那你一定能見到那些御選的郎君嘍?” “那是自然!” “那你認得潘校尉嗎?……哦,他現在好像不是了。” “……我倒不認得,….不過大家都說他能當皇后呢。”冬哥兒一臉羨慕。 “是么?…..那我給你找個認識皇后的機會,他人其實很不錯,傍著他,或許你的好日子來的更快一些呢。” “……你說的有道理。”冬哥兒沉思了一下,關于武思芳認識潘毓這一點毋庸置疑,“我該怎么認識他?” “這很簡單,你斟酒時,若是見到一位呃,…..或許穿著白衣,…..個頭兒很高….且長的最好看的郎君,必然就是他了,你把這顆解酒丸偷偷交給他,飲前服下,從此以后你就只管跟著他吧!” 冬哥兒懷揣著對錦繡前程的期待,拿走了思非丹,….或許他借此機會真就飛上枝頭了也說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