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
一盤棋下完又是一夜,外面之人就聽見里面傳來聲響。 “青兒,送客。”最后兩個字的音調稍微大了些,門外的侍女推門而入,隱藏著所有的情緒輕聲道:“請。” 霍灝軒也不再多言,起身撫了撫衣袖朝門外走去。一道冷到骨子里的低聲讓他停下腳步,“我希望有朝一日能死于你手。” “嗯。”輕聲應著,也許從繼承使命開始,他們就在互相等待著對方能殺死自己。可如今的霍灝軒卻與當年冷漠絕情的活死人不同,他開始渴望活著,活著看著綺羅腹中的孩子長大。 圣山典籍遍布神州,大到朝代更替,小到江湖秘聞。然對離愁卻是所知不多,諾大的族群在圣山典籍中只有寥寥數語交代來歷與所處之地,最終以樓肅宇的手稿收尾,而手稿上不過寫著耐人尋味的九個字,‘能和則殺,不和則誅。慎!’ 字面上的意思是:無論怎樣,殺戮已然注定。 沒有人知道當年發生了什么事,導致圣山與血地落到最后這般命運? 霍灝軒離開之后,佝僂的老婆婆立在羋殤室內,埋著頭不敢吭聲。 “師叔沒事吧?”羋殤的口吻淡淡的。 施婆婆顫顫巍巍的俯身而跪,“主人,老身知錯。” “哦?錯在哪兒了?” “老身不該急功冒進,被圣山察覺蹤跡!”她本以為此番可以萬無一失的,可如今卻被人送到血地,真是將主人的臉都丟盡了。 “呵。”羋殤冷哼一聲走向門外,對面屋頂上的巨蟒已完全蘇醒,正伸著信子凝視著他,綠色的眸子散著光澤。他揚手,兩條膠著的巨蟒迅速竄到他的面前,求取他的‘憐惜’。“無論你做什么都逃不過他的眼睛,又有來冒進?你急著對付霍菡嫣,是為了七殺,我有怎能怪你急功。不過我勸你還是打消七殺的念頭,否則小命不保。” “主人當真要借殘影給他?咱們與那山的人可是死敵!”自主人與霍灝軒相交,她便看不明白許多事情。離愁之人與那些自命不凡之人素來視同水火,不死不休。主人竟然會皆殘影給他! “死敵?死敵不好嗎?”羋殤摩挲著巨蟒的三角額頭,感受著它冰冷的花紋。“若此生注定死與魂系,我寧愿死在他手中。”死在與他相斗之中,起碼他總算得上一位可敬的對手,而不是如爹一般發瘋發狂,自盡與血地。 魂系……哈哈哈,魂系!以她人之命系著他的魂靈,漸漸難分現實與虛幻!可悲又可笑,逆轉天命的代價,哈哈哈哈哈!!圣山代代早逝,被摯愛所棄;殷家被魂系所絆,墮與現實與虛幻中不得出,自殘自盡。 施婆婆眼中隱顯出一絲不忍,她可以遍布荒野啃食尸體,卻看著離愁之主代代自盡而亡。系魂之毒無藥可解,當年杏林谷谷主言白前拿著此毒都毫無辦法,寧愿常年陷入沉睡。 “讓麒麟別把尸人的主意打到薛嚴身上。七殺本煞,你們沒有控制他的本事。”也不想想薛嚴本命為何?若非他自身甘愿,旁人如何能將他收為己用?在云王身上嘗了甜頭也就罷了。“讓流音去戎國,隨時待命。” 施婆婆就算心里不甘愿,也不得不恭敬出聲。“是。” 數日后,蒿陽城別院之中,霍菡嫣靜坐在院落的樹蔭躺椅上,目光溫柔的撫摸著日漸突起的小腹,聽聞瀛洲城的莫家軍已經趁機收復鯉城,將垣國兵馬困在落鷹澗。而邛火由駐守樊城,幾日前在三里外的虎口打過一仗,之后就再無交鋒,相對較為平靜。而夫君當日攻打玉川,遭遇魏國公全力反撲,加上玉川天然優勢硬生生扛住雙方攻打,存于今日。也不知國公心中怎么打算的。 “霍jiejie。”張向陽拿著兵法書從院子外進來,靦腆的笑道:“大將軍不在嗎?” 他是霍jiejie特許可以在別院隨便走動,這些天他每日都在房里研究大將軍給他的兵法和戰略部署圖,這些東西自己在瀛洲邱大哥房里都曾經見過,可是自己手中的東西和別的不同,應當都是大將軍曾經用過的,因為上面很多朱砂筆勾畫標注的東西,有些兵書上過時或者錯漏的地方都被改過,有幾頁甚至密密麻麻的寫滿了一些兵法心得。 由此可以看出大將軍雖然在戰場上具有超凡天賦,平日里也是狠下功夫,將兵書研究得很是通透。這些書稿若是放在外面定是無價之寶。可是就算他用功,其中一些深奧的東西他仍是看不懂,猶豫了許多決定還是來問大將軍。 “向陽進來。”霍菡嫣揚眉笑道:“玨,倒杯茶來。” 如今在蒿陽,叫他二娃子恐怕會惹人笑話,便改了名字,親切又不惹人矚目。懷有身孕后就甚少沾茶,吃食都很是小心。 “夫君方才出門巡防,晚一些才會回來。怎么,看不懂?”見他拿著書一臉忐忑羞紅的模樣,便站起身來走到他跟前。 張向陽埋著頭,有些不知所措。“我是不是太笨了?” 霍菡嫣莞爾一笑,夫君果然還是這樣,隨意丟兩本書給人家,讓人自學成才。他哪有這份閑心慢慢教導,頂多允許不懂之處問他。 “這種東西,哪有天生就會的?不懂之處多問就是。”霍菡嫣看著他手中熟悉的兵書,“要不我看看?” “哦……哦。”張向陽有些傻愣愣的將書遞給她。 “哪里不明白?”霍菡嫣拿著手中的兵書隨意翻了翻,看著上面的字跡會心一笑。夫君對向陽倒是不錯,將當年自身所用的東西給了他。 ☆、133|前世番外(薛少宸) 生于那年記不清,也不想記得。因為我這一生,出生那年唯一算的上是好事,就是我那權傾朝野的魏國公父親給了我一個不算出彩,也不算普通的名字——薛嚴。 之后的日子,我便是如同野草一般的在jiejie的看顧下瘋長。直到jiejie進宮成為皇帝的妃嬪,直到我因為jiejie的原因成為了侯爺。直到我遇見了那個人,然后一生為了她傾倒。任無數的傾城之色在我的眼前走過,也在無她一般入我心腸,催我如狂。 還記得初遇的那日,我如同往日一般帶著幾個和我不相上下的紈绔子弟,長街縱馬。不知道踩翻了多少的攤子,讓多少人驚慌失措狼狽的倒在路邊。對我們這些人而言,長街縱馬從來只是我們娛樂的手段,看著那些庶民在我們眼前露出千奇百怪的丑態,這才是我們無聊生活的一點趣味。 然后我便是遇見了她,和我的年齡并未相差幾歲,卻因為男女不同,顯得嬌小玲瓏。漂亮的眼睛冒著火光,鮮活,靈動,帶著幾分的可愛,也帶著幾分小辣椒的嗆人。 本想要玩笑的調戲幾句,還未出口,得到的便是來勢洶洶卻角度刁鉆無比的鞭子。 扎著少女發辮的她,仰頭看著我們幾個坐在高頭大馬上的紈绔子弟,清脆的嬌哼。 說是讓我們也嘗嘗鞭子的味道,而我的臉上也多了那么一絲的血痕。 不知道是年少輕狂容不得半點挑釁,還是那時候就已經一眼定了一生。 我開始尋找關于少女的一切,才知道原來她是郡主。 當今太后的親侄女,異姓王霍王爺的唯一的掌上明珠霍涵嫣。 我曾無數次的想過,若是當年我不是知道了她是什么人之后,便趕走了下人。是不是我就不會那么那么的喜歡她。但是我也知道那是如果,我更知道我的脾性自小就是霸道無比,哪怕是知道那個下人想要說的話,我恐怕也是對她思之如狂,想要將她斂在懷里,捧在手心。 我少年人的別扭就是從她而起,不知道為什么我總是想要欺負回來。 對于她我似乎是有著無與倫比的耐心和趣味,總是期盼和她在偌大的皇宮相遇,然后氣得她如同張牙舞爪的貓兒。跟在我的身后,在皇宮里面追逐。 再不小心的被她抓住,狠狠的撂下狠話之后,兩個人相互冷哼,離開。然后等著下一輪的相遇,下一輪如此般的循環。 曾幾何時,我的jiejie也問過我,為何對那個小郡主如此的特別。 我死不承認,或者沒有意識到那是怎么樣一種感情的矢口否認。 那時候的我看不懂jiejie眼中的嘆息,也看不到jiejie眼中的慶幸。 我只是覺得和那個張揚如同小辣椒,狠起來卻像是母夜叉的小郡主,一輩子在皇宮里面這樣子打打鬧鬧下去也是不錯。 至于為什么不去郡王府門口偶遇......想我也是堂堂長街縱馬,朝堂之上數一數二的紈绔子弟,有頭有臉的小侯爺。怎么可能跑到人家郡王府門前,挑釁人家的女兒。 后來我才知道,有頭有臉又算的了什么,紈绔子弟又是什么東西。我傾盡所有擋不住那句命中注定,擋不住那句襁褓中已有婚約,擋不住那個名聲比我好上一千倍,一萬倍的賢王,在成年之后就要娶她過門。 我終于知道比君生我未生,更讓人痛苦的是相遇太晚,是她從和我相遇的時候,就已經屬于她人。 平生最是紈绔,平生最愛看人哭的撕心裂肺,平生最愛的是看人被我折騰的心痛的說不出任何話,今日終嘗苦果。 那時候喝了記不得數的酒,只記得我白日里鮮衣怒馬,如同常人。晚上窩在酒窖里面一呆便是天明。 少年不識愁滋味,一識便是入骨的相思,和揮之不去縈繞于心的刺痛。 還有那讓人無處傾訴的苦悶和絕望。 那個曾經只說了一般的下人,被我吊在了井邊,七天七夜,望著井里的水,干渴而死。 我知道我是遷怒,我此行十惡不赦。 可那又怎樣呢?我薛嚴,字少宸。從出生那一刻開始,就沒有打算成為什么佛陀,普度世人。 我就是惡,明晃晃的紈绔,明晃晃的草菅人命,可就算惡毒如我,不也是無法如愿以償。 后來,后來.... 平生第一次想到放棄,想到這一生她幸福安康,嫁給那個名滿天下的賢王。不是比我這個從九幽爬出來的惡鬼強很多么? 感情若是如同語言說的那般輕松簡單,便不是感情,便不是那個入我心腸,催我入狂的她。 誰能保證那個名滿天下的賢王,會不會在婚后對她如珠似寶,會不會帶她始終如一。 我見到一個和賢王一樣溫文爾雅的人,他里子里面的齷齪,糟爛,讓我這等人都不屑與他為伍。 那么那個賢王會不會也會如此,在我們不知道看不見的地方,一樣的齷齪骯臟。 我是惡人,生平最愛以最惡意的角度揣測他人。 我也知道說的再多也不過是借口,是我薛少宸看不得自己喜歡的人嫁與他人,是我瘋狂嫉妒著那個可以將她護在手心里面的人。 我想成為那個可以為她遮風擋雨的那個人,而不是在一個角落看著她與別人雙宿雙棲。 就這么簡單。 我舍了自己侯爺的臉,去了自己可笑的別扭。 我爬過霍王府的墻頭,溜進過霍涵嫣的院子,將賢王送她的兔子碾成粉,灑在人來人往最多的街道,讓人踐踏。 我用了不記得多少的手段,簡單的,粗暴的,陰狠的,甚至沒有長腦子才會用的計策,就是為了折騰賢王,就是為了讓他遠離她,最好退婚從此各自婚嫁。 可是那里有那么容易,金口玉言的婚約,上任陛下的定下的良緣。我一個外人如何能夠定奪。 就這么過了幾年,她出落的是越來越漂亮,漂亮的讓我想要將她藏起來,誰都不給看。 賢王也因為國家要和談去了鄰國,而我則是被人派去了賑災。 從接到消息的時候我就知道時候到了。 我派了殺手,拖延賑災之事,只為了邊疆不穩,那個人左右為難。 我想要讓那個人死在外面,不得回來。 賑災之地因我死了無數人,可是我不后悔。 我說過我之一生為一個人傾倒,而為了得到她。 死上一千個人,一萬個人又怎么樣呢?我是惡人啊,自私自利只為自己的惡人,菩薩心腸那是戲文里才會有的東西我怎么會有。 以一己之力,以自己的錯誤摧毀半個江山我都不在意,只要賢王死,只要退婚。 毀了多少,被拿去了多少。只要她在,只要我愿意,我開心,我就敢下斷言,我能奪回來,分毫不差的全部拿回來。 生為紈绔,生為惡人,若是沒有半點依仗和能力,就算我是侯爺也是一樣的死。 所謂人算不如天算,賢王安然歸來,帶了一個女人回來。 而我被投入了大牢,因為我賑災失策,讓國家多死了很多的人。 有人想要殺我,有人想要保我,朝堂上吵的不可開交,我卻知道我不會死,我只是擔心她,擔心她是不是因為那個賢王和那個女人,日夜不得安眠。 擔心她是否形銷骨立,再也見不得往日的靈動和張揚。 想那個賢王真的和那個我見到的溫文爾雅的人一樣,骯臟齷齪,還要帶回來第二個,第三個,在她這個還未入門的妻子面前卿卿我我恩愛非常,在她的臉上狠狠的打了耳光。 半個月之后,我出來了。 那個給我去了薛嚴的名字,又丟給我少宸的字的魏國公,我的那個父親舍了家傳的丹書鐵券,保下了我這個唯一的嫡子性命。同時我也失去了侯爺之位。 這些都不算什么,也不需要我重視。 我在意的是她,在意的是那位我看不上眼的賢王,竟然真的動了二女共侍一夫,平起平坐的心思。只因為救命之恩.. 只為了救命之恩,就要在一個自小婚約的表妹,未來妻子的臉上很很的打下去么? 就憑這件事,就算是她做什么都不為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