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如何?”此時薛嚴墨色的披風上,白雪幾乎快覆蓋了薄薄的一層,眼神冷峻盯著前去探聽消息的‘戒’,渾身散發著讓人無法忽視的肅穆,甚至是肅殺之氣。 “據城上士兵所述,半個時辰前確實有帝都的車隊經過雲州,卻未曾在雲州留宿,直接奔著咸州方向而去。”戒的眼眸帶著些許緊張,看來郡主是根本沒打算等他們,凝視著主子此刻面色鐵青的模樣,暗自擔心不已。 聽見冷聲喝道:“追!” 黑馬瞬間在飄著大雪的夜空中,消失不見…… 軒臨郡離鳳城不過兩日的路程,總的來說比懷秀府近些,又有商旅常年行至,倒是頗為繁華,由于望君山位于軒臨郡轄內,所以各種傳說也是數之不盡。據說當年軒臨郡不過是望君山下的小村子,后來因為望君山盛產各式各樣的珍貴藥物、茶葉、玉石而使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地方,逐漸繁盛成為如今各國經商人必來之地,滿街的建筑倒是透著些許異域風情。 馬車一路到祖宅門口,這宅子一半隱藏在林中,霍菡嫣被素言攙扶下來,在傘下抬頭,鐵犁木的柱子上雕琢著麒麟盤身和鳳舞九天,石階乃是整塊整塊的雲州巨石,每一寸磚瓦間隙都異常合理,卻又絲毫沒有浮華之象,站在門外只讓人特別寧靜,處處透著年月的厚重感。看著頭頂筆法蒼勁的石刻牌匾——境水。心下微微發怔,鏡水……這名字倒是挺有深意,世間諸事都是鏡中花水中月嗎? 柳意茹緩步上前叫門,不一會兒隨著‘嘎吱——’的開門聲,一位發鬢斑白的老者弓著身子走出來,雙目疑惑的看著眾人,最后視線凝聚在離她最近的柳意茹身上,“請問……諸位有何事?” “請問老人家可是姓虞。”柳意茹語句輕柔,有禮福身,舉止之間透著敬重。 老者雖然詫異,卻仍是點頭。“不錯,老朽確實姓虞。” “虞伯安好,家父乃是攬月山莊柳風骨。”柳意茹將手中的信物遞過去,這一舉動卻讓霍菡嫣不免詫異,這不是意茹家的老宅嗎?可她卻似乎從未見過此地,便連報名號也只能說父輩之名。只見老者略微詫異之后,頷首喚了聲:“小姐。”最后打開大門讓她們進去。 邁進古宅大門,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圓潤而深的石槽縱橫交錯,仿佛一個巨大的棋盤,就算不走入其中,似乎也能趕到其中的戰火騰騰。老者帶著她們往內院走去,稍微安頓。因這宅子里只有虞伯一人,這吃食之類只能讓手下的丫鬟去幫忙。 虞伯朝著柳意茹拱手,雖然自稱奴仆卻不卑不亢,“這宅子多年沒有外人來,稍微粗陋了些。明日老奴便帶小姐去祠堂,拜見列為家主。夜間風大霧大,若是各位嬌客無事,最好莫要四處亂走,免得走錯方向。”說完便邁著不輕不重的步子離開。 “……”柳意茹也是微微福身,身后的侍女眼眸中卻是略顯激蕩。 趕了一天的路,多少有些倦乏,霍菡嫣與柳意茹在房中,稍作寒暄之后,便各自回屋休息。 “我覺得這宅子怪怪的。”素言撇嘴看著四周,這四周的家具不少全都是石頭所制,在這么寒冷的天,感覺更加冷冰冰的。 霍菡嫣神色自若的坐上鋪上軟墊的石椅上,“這次出門,你倒是看什么都奇怪。” “本來就奇怪嘛!進門的時候那么細深的溝槽也不知是干嘛用的。”也不知是用什么東西鑿出來的。 “是棋盤。” “還有方才經過的梅林……郡主,您說什么?!”素言愣神,“您要下棋嗎?” 霍菡嫣看著她眼中透著的詫異,面無表情的解釋道:“那些溝槽是棋盤。” “!!郡主說笑吧?”那些方方正正的溝槽是棋盤?!怎么可能有這么大的棋盤?可看著郡主一副嚴肅的模樣,也不得不信,尷尬的笑了兩聲,垂下頭。 霍菡嫣站起來走向窗戶,用木桿將窗戶撐起來,看著外頭的梅林,眼神中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那梅林是依照奇門八卦而栽種,隨時間移動而略顯不同。”所以方才那位虞伯才讓她們若是沒事,便不要到處亂走,這鏡水還真不是個簡單的地方,自己方才所見不過定然只是冰山一角,不禁喃喃念道:“沒想到意茹還有這般奇特的古宅。” 雖然和常態的富麗宅院略有不同,卻處處透著建造時主人的玲瓏心思,精致又不失大氣。更難得的是,若是陌生人初到陌生之地,定會有適應的時間,可到這里卻完全不會,只是隱隱感覺一種悠然中的執念。仿佛這宅子建造的目的,便是為了網住它的主人,或者它主人想要網住的人。 “郡主……”素言似乎遲疑了很久,還是輕聲喚著。怎么感覺郡主似乎離自己很遠,明明就在身邊,其實各種事物再奇怪,也比不上郡主……郡主才不太對勁,卻又說不出哪里不對。 霍菡嫣凝目,淡淡的問道:“有事?” 對,終于找到郡主哪里不對,郡主好像從昨日便一直沒有笑過,永遠都是冷靜淡漠的模樣,根本感覺不到絲毫的情緒波動。“郡主,你說郡馬爺是不是沒有接到玨的飛鴿傳書?”難道是因為這個原因,才導致郡主這樣的? “接到或者接不到又有什么要緊的。”霍菡嫣確實覺得沒什么,也沒有覺得絲毫的生氣或者擔憂,“如今帝都諸事需要他,未來也定不會平靜,意茹之事只是小事,不必興師動眾。” 前些日子在萬梅林,大哥不是說邊城將領陽奉陰違,讓皇上和云王也大為頭疼嗎?這些將領若不是被魏國公控制,便是夫君當初交權之事刻意留了一手。以夫君的精明,自己相信此事多半與他有關。 素言撓頭,郡主這是生氣了,還是沒生氣啊!她都摸不準了。郡主什么時候竟然變得如此冷靜,感覺都不像從前的模樣。 夜間,素言站在走廊上,看著玨皺眉,口吻中透著nongnong的擔憂。 “你的飛鴿傳書送出去了嗎?” 玨肯定點頭,“已送出好幾封。”照理由說,主子應該早就趕上他們才對,怎會至今不見蹤影。“可是郡主惱了。” “若是惱了還好,可郡主根本毫無反應。”這才是最不正常的,他們心里都很清楚,所以郡主是帶著點鬧情緒的意思,讓他們不等郡馬便出發,可是郡主還是期盼郡馬能夠追上來,女人嘛?都希望有人能哄一哄,耍耍小脾氣。“冷靜得讓人有些害怕。” “……不可能。”他可以想象郡主惱怒不滿的模樣,卻難以想象她對此事毫無反應。“不會是生氣了,故意這樣的吧?” 素言坐在走廊上,看著黑漆漆的夜空,唉聲嘆氣的垂著手說著,“不知道。”問題在于,自己根本感覺不到。“反正我覺得這次出門什么都奇奇怪怪的。” “確實如此。”玨贊同的點頭,“所以更要小心。” 而此時躺在床榻上的霍菡嫣,卻毫無睡意的睜著眼睛看著床幃,外間的燭火有些搖曳…… 腦海中想著和夫君的種種,前世遺憾,今生重逢。鯉城賑災、誘擒賊人、三年別離、和親垣國、樊城……不知不覺之間竟然已經經歷了那么多,“菡嫣,說你愛我,說你只愛我我一個!”慢慢的心底泛起漣漪,唇角勾起。夫君,菡嫣只愛你一個。 心臟劇烈的跳動著,仿佛rou眼都能看見,難以自控的抬起右手放置在心口處,夫君……我…… 就在此時,熟悉的心悸再次席卷而來,難受得讓她喘不過氣來,最后竟然的卷縮著身子,想出聲卻什么都喊不出來,體內一道說不清的氣流在胡亂沖撞,直到自己全身開始慢慢發熱guntang,似乎過了好一陣,自己的心臟跳動才慢慢緩下來,而心悸的痛楚也跟著漸漸消失… 心口一悶,血氣上涌,感到口腔微甜,血絲便從唇角旁溢出來,不解的用手輕輕擦拭,看著指腹處的點點血跡,神色卻竟然十分平靜。 方才自己是怎么回事?怎么會忽然之間吐血,這絕對不是張御醫所說的,只是過度疲累所致。 ☆、66|5.1 嘭——’一聲物體撞擊的東西從遠處傳過來,讓霍菡嫣眉目一凜,從床上爬起披上衣服,打開門便看見素言和玨守在房外,問道:“你們都聽見了?” 此時玨的眼神有些凝重,他對危險的感知遠高于其他人,因為他不止是聽見撞擊之聲,還有不易察覺的內力波動,“郡主,此聲頗為蹊蹺,還請郡主留在房里。” 霍菡嫣思索片刻,想起老者白日的囑咐,隨即點頭。正在此時,侍衛首領從院子的另一邊走過來,步履匆匆,面露急色,在她面前半膝下跪,“啟稟郡主,表小姐不在房里。” “意茹?”不在屋里,莫非方才的聲響與她有關?微微蹙眉凝視著梅林深處,邁步而去。“咱們去看看,都提高警惕。” “是。” “老人家,我是敬重您才未下狠下,您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剛走出梅林,便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茹素夫人?!“若是你不將手上的東西交出來,你家小姐可就性命不保了。” 老者手中緊緊捏著帛卷,咬牙切齒的怒哼:“讓我交出帛卷,簡直妄想!” “您不過是守宅之人,又何必如此死腦筋呢?”茹素夫人嫵媚動人眼神波動,看著從梅林中走出來的霍菡嫣,便像看著許久不見的摯友一般巧笑著,只是置于柳意茹脖子上的兩指猛的一緊,便看見白皙的脖子往后一仰,片刻便看見柳意茹面色已經憋成豬肝色。“喲~咱們霍郡主也來了。” “我虞家世世代代守護鏡水,絕不可能將鏡水的任何物件,落入你這邪魔外道手中。”老者目光十分堅決,絲毫不讓。 “住手!”霍菡嫣見柳意如的血色越來越差,不禁大聲說道:“夫人乃是武林前輩,王府側妃,又何必為難一個弱女子。” “哈哈……郡主倒真有姐妹之情。”茹素夫人面容略帶張狂與得意,“不過茹素想要得到的東西,便是不惜一切也要拿到手的。”宛若疼惜的看著柳意茹,發出嘖嘖的聲音,“可憐這小美人,便要在此香消玉殞,當真是心疼死jiejie了。” 素言緊緊跟著郡主,見這模樣,不禁咬牙,“這人多半有病。” “你究竟想怎么樣,才肯放了意茹?”霍菡嫣顯得十分冷靜,不見絲毫慌亂,是否在她眼前的并非是自己的表妹,而是無關緊要卻帶有責任的陌生人。 茹素夫人目光灼灼的緊緊盯著老者,言語卻對著霍菡嫣,“你讓他把東西丟過來,我便放人。” “癡人說夢!”老者目光冷熱,猛的將帛卷靠近院落的火把,一副要毀了它的模樣。 茹素夫人立刻緊張大聲叫道:“住手!”接著惡狠狠的凝著眉目,“……你敢!你敢動那帛卷一份,我便將你碎尸萬段!” 霍菡嫣聽著她厲聲言語,微微一愣,這帛卷之中到底是何內容,竟然會讓茹素夫人如此口吻。 “老朽有何不敢!”帛卷之上已經燃起火光,只見茹素夫人面色猙獰的推開柳意茹,朝老者撲過去。 霍菡嫣隨即上前將跌倒在地的柳意茹攙扶起來,交給素言,一雙眼睛卻緊緊盯著,位于巨大棋盤之上,彼此打斗的兩人。沒想到這老者的功夫竟然如此厲害?!茹素夫人這般的武林高手一時半刻竟也占不到便宜,又要顧及她在乎的東西,感覺束手束腳。 “郡主,此地不宜久留,咱們還是趕緊離開,方為上策。”玨上前對著霍菡嫣拱手,雖然此時丟下這老者有違江湖道義,可郡主的安全才是最為緊要。 霍菡嫣明白玨話語中的意思,茹素夫人既然敢單獨來此,絕不會是單獨而來,此前定然是做好萬全準備。 “不行,不能丟下虞伯。”柳意茹脖子上有著顯而易見的指印,顯出淤青,卻目光擔憂的看著不遠處,再用哀求的語氣對霍菡嫣說:“表姐,意茹求求你,救救虞伯吧。” “……”正在這時,從宅子的四周竄出一群戴著斗笠的黑衣人,手持長劍,將眾人團團圍住。茹素夫人揮出一掌后,往后縱身和黑衣人聚集在一處。黑衣人中腰上鑲著金邊的男子嗓音微微粗啞,拱手道:“王爺讓我等前來,阻側妃一臂之力。” “哈哈……好,將那老頑固手中的東西,給本妃搶過來!”茹素夫人此時眼中盡是得意,她就不信今天自己拿不到那東西。 鑲金邊的黑衣人立即拱手,“是。” 霍菡嫣聽著柳意茹的哀求之聲,審視著目前的形勢,對手下的侍衛下令,“動手。” 不說一群人欺負一個老人家,是何等無恥,更是當著她們的面,完全沒有將她們放在眼里,只待殺了老者,奪了東西,下一步也會向她們出手,既然避無可避,不如占了先機。 侍衛們得了命令,迅速抽出武器上前,與黑衣人激戰。此次霍王妃給她們配置的皆是王府中一等一的侍衛,一時之間難分高下,不過茹素夫人是武林中的頂級高手,侍衛們奈何她不得,反正折損在她手中。 “玨,攔住茹素夫人。”此時在她們之中能與茹素夫人相抗衡的也只有玨。 玨雖然擔心郡主,卻仍然恭敬頷首,立即加入戰局。 而柳意茹則是跑到老者身邊,擔憂的問道:“虞伯,你沒事吧?” 老者輕輕擺手,“無大礙。” 被玨糾纏住的茹素夫人忽然拿出一支骨笛,吹奏出奇怪卻有音律的聲調,不一會兒便聽見悉悉索索的聲音,從四面八方靠過來。 “不好,那婦人用笛音引來了毒物。”老者蹙眉,跑到棋盤處,將院中所有燈油全部倒入,再點起火,火光蔓延溝槽,只見他大聲喊道:“快到火中間來。” 霍菡嫣帶著柳意茹和素言使出輕功,縱身入內。片刻功夫竟然便見到黑漆漆的生物出現在火光的周圍,柳意茹害怕得靠近霍菡嫣輕呼,“什……什么東西?!” “蝎子。”透著火光倒是看得很清楚,不過這茹素夫人的笛音究竟奇怪在哪里,竟能在如此短的時間,聚集這么多的毒蝎子。“護!”就一個字,所有的侍衛與玨便落到她們身旁。 老者看了一眼神態自若的霍菡嫣,眸光中不知道閃過什么,透著一絲決絕。只見他目光微寒,緊緊盯著茹素夫人,“南疆圣教一圣四使六部,不知夫人屬是哪一個?”除卻這幾人,這世間應該無人有此能耐,可是無論鏡水還是……都與南疆井水不犯河水。 “南疆圣教?如今早已名存實亡,呵呵,婦人還未將它看在眼里。”茹素夫人看著火光中的人影也不急,這燈油總會燃盡,就不信他們還能飛天遁地。“這圣教,除卻千年之前的凌教主是位人物,其余的不過是一群酒囊飯袋,妄負圣教之名。” “夫人好大的口氣。”霍菡嫣冷聲,南疆圣教盤踞南疆已然有上千年的歷史,雖然與乾國并無交好,但從中傳出的毒藥奇藥數不勝數,在南疆也頗具聲望。 茹素夫人卻對著霍菡嫣搖頭笑了笑,目光看著老者,“不是我口氣大,而是確實如此,這點老人家比我清楚。”說完望著天邊,冷笑著,“圣教最有名的乃是雙奇,天下第一奇毒紫藤沙羅與天下第一奇藥圣池金蓮,可惜此二物都源于……” 不等她說完,老者便眉頭緊蹙,“你怎會知道得如此清楚?你究竟是何人?”這些都是久遠的舊事,早已模糊不清,而這婦人卻能娓娓道來。“你還知道什么?” “我還知道這鏡水是何人所建。”茹素夫人看著宅子的四周,眼中隱隱透著狂亂的喜悅,溝槽之中火光越來越小,便用威脅的口吻,輕聲說著,“老人家,守了這么多年也該歇歇了,婦人勸你還是識時務,將東西交給我,我可以承諾放你們一條生路,否則此番便是自尋死路,你也不希望這兩個如花似玉的姑娘與你一同陪葬吧?” …… “承諾?”邪魅的嗓音從門外傳進來,顯得十分慵懶。幾個臉戴銀色面具的黑衣人手持火把入內,將地上的毒蝎子盡數驅趕,耳畔不停傳出蝎子被烤焦的吱吱聲,剩下的那些四處逃竄。只見身著黑色墨狐大衣的男子,頭戴玉冠,眸中顯出睥睨之勢緩緩走入。 霍菡嫣喃喃念道:“夫君。” 此時的素言幾乎瞬間熱淚盈眶,郡馬爺來了,他真的來了,太好了!柳意茹面上也透著欣喜,可目光卻注意著素言的神色,沒想到…… 這邊諸多情緒似乎并未對薛嚴有任何影響,“不知夫人的承諾,價錢幾何?” 茹素夫人掩唇,發出銀鈴般的笑聲,上前兩步撩了撩耳側的流蘇,曖昧開口:“你這冤家,怎能如此挖苦我?對旁人或許不值半分,對你可是價值連城啊~” “哦?在下當真是受寵若驚。”薛嚴目光微冷,透著戾氣。“不知我夫人從何處得罪了側妃,竟能讓側妃下如此殺手?” “喲~~這還生氣了?”茹素夫人含笑,眼神卻透著戒備。 薛嚴動動拇指上的玉扳指,“側妃應當知道在下,睚眥必報的個性,何必問得如此幼稚。” ☆、67|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