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節
得了白語元這番話,樓莊主幾人任是再心急如焚也不好繼續贅言,只得道了謝后先行告辭。 這兩年,雙花糯稻種的價錢水漲船高,所以秋收一結束,大部分人就早早將來年的稻種買回家。興成酒坊在臨西府內開設了數家糧棧,一來收購雙花糯,二來就是售賣雙花糯稻種。 如今昂貴的稻種已經買到了手里,興成酒坊卻揚言減量減價,對雙花糯種植者來說無疑是噩耗。 第二年秋收就動手,也著實有些出乎白素錦的意料,白素錦本以為總要拖上個三四年的。 “今日我得到消息,朝堂上已經正式通過了重建陪都長安的提議,由太子督建,相關諸省須聽憑調遣。這兩天衙門就會貼出公告,隨后各行各業的商家都會募捐銀錢響應,蘇家急著動手,我猜測應該是和此事有關。” 晚飯后的書房里,聽到白素錦說完她的疑惑,周慕寒揣測道。 白素錦恍然,“看來蘇家是想借由募捐另結高枝,為謀得下一任鹽運總商之位增加籌碼,但手頭上可供驅使的銀兩又不甚充足,所以才提前行動了。” 周慕寒點頭贊同,停下手中的筆,偏過頭來看向白素錦,眉眼間透著淡淡的暖意,“咱們這邊......還要再拖上兩天?” “自然。”白素錦彎了彎唇角,“人總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結果是甘是苦,只有嘗過了才會印象深刻,才會長記性。” “確為此理。明日一早我要動身前往玉屏山,雙花糯一事我已全權交給郭焱負責,有事直接找他即可。” 白素錦點了點頭,“水堰的工事在接下來的三五年間怕正是用人之際,如今碰上陪都重建,會不會在勞役上有所影響?” 這個時代的巨大工事基本上純人工打造,耗工量可想而知。 周慕寒將手中寫好的折子展開晾墨,“這倒無需擔心,我已奏請皇上,并和四哥打過招呼,重建陪都一事咱們川省可以多出募捐出一些銀錢,以抵勞役。” 自從四皇子正式獲封太子后,白素錦才發現周慕寒和諸皇子的關系并不如之前所表現出來的那邊同等疏離,起碼和四皇子顯然熟稔,近年來的書信來漸次頻繁。后來才聽周慕寒坦白,并非近年來才聯系頻繁,而是一直有所聯系,區別在于之前是隱秘的。而且,前提是,他們的聯系皇上一開始便知情。 白素錦不得不感慨,皇家人天生就是裝大尾巴狼的專業戶! “太子殿下的身體如何了?”白素錦問道。當初從京城回來后,白素錦就將太醫院卓院使有意結識的時同常神醫說了,常神醫斟酌后漸漸和卓院使開始了書信往來,直到太子在書信中和周慕寒提及,白素錦才知道,常神醫竟然在幫著卓院使為太子調理身體,而且稍有成效。 “用他的話說,讓朝中不少等著看熱鬧的人失望了。” 白素錦聽了不由得一笑。當日在宮中曾見過太子一面,彼時還是四皇子,身材頎長,但偏瘦,眉目疏朗、臉廓柔和,然面色透著病態的蒼白,卻也絲毫不掩皇家子弟的貴氣。白素錦當時第一感覺就是:可惜了一個好好的帥哥。 可等看了兩封他和周慕寒往來的信件,白素錦驚然發現,貴皇子的身體里居然住著一個逗比! 尤其是最近一年身體稍有起色,每日最大的興趣竟然是在朝臣們面前裝病嬌,但凡他提議的事,誰敢當廷決絕反對,立馬裝暈倒!據說,這次之所以能如此順利通過重建陪都一事,很大一部分的功勞就是皇上在背后唆使兒子太子殿下在早朝時當眾暈倒! 聽到周慕寒說起這事兒的時候,白素錦真心替那些朝臣們覺得心累。 那邊唏噓人家帝王父子倆炫演技,這邊呢,自己跟著大哥白語元搭檔雙簧,所以說,白素錦的字典里排行前三的一個關鍵詞就是:雙重標準! 興成酒坊的糧棧公布減量減價的消息后沒出三天,再次投下了重彈,價錢從原先的降三成變成了降四成,還得是馬上簽訂契約書的。 按照如今種植雙花糯的成本,降價三成后的收入基本上可以和一般水稻所得持平,但若是再降一成,雖說未傷本,但獲利就很薄了。 這種情況之下,很多人坐不住了。 一部分人因為害怕再降價,抱著就當白種一年的念頭和興成酒坊簽了契約,剩下的一部分人仍在徘徊,后悔之前沒有簽契約的同時,又在為現在的價錢覺得不值。 當樓莊主一行人再次登門的時候,白語元代表恒豐糧行和豐泰糧行表示,愿以七折價錢收購雙花糯。 就在白語元表態的當天下午,臨西府內的十家糧行、以及許家商行臨西分號紛紛相繼發出消息,同樣以七折價錢收購雙花糯。 次日,府倉也貼出告示,雙花糯可以以七折價錢折算繳納稅糧。 此三日后,余下的那部分未簽訂契約的雙花糯種植者全部簽約完畢,興成酒坊期間一單未成。 第115章 循環 興成酒坊終于也品嘗了一把偷雞不成蝕把米的滋味。 貢酒每年上呈的份額在那擺著呢,余下的部分想要維持已經鋪陳開來的規模已經是不可能,加之釀酒所用谷物原料供應不濟,興成酒坊做口不成,反倒傷了自己的根本鏈條。 然而,這還不算完,等到次年聚福興酒坊的蜀黍酒“黔西老窖”推出后,才是給了他們迎頭重擊,讓他們體驗了一把屋漏偏逢連夜雨的寒冷。 純粹依靠市場作用來指導生產和流通,不可避免要承受市場的自發性、盲目性和滯后性所帶來的損失和動蕩。 雙花糯一事并非大歷首例,當然也不是最后一例,但它在大歷史書上卻被屢次提及,究其原因,是因為它的價值在于引起了當時川省為政者們的重視和反思,并由此誕生了一套新的商管政策,以及一個全新的部門:物價署。 大歷后世較為完備的商務律法便是從這套商管政策發展而來。 當然這些都是后話,白素錦眼下面臨的商業經營活動依然主要是靠刑律的廣泛約束和道德上的自律。 不過,她也有一項開創性的實踐,便是一手促成了商會。這兩年,原先的“臨西布業四十九坊聯合商會”不斷充實壯大,如今已正式更名為“川中織坊聯合商會”,商會成員已經增至百余家,五福和榮生自元氣大傷后正趕上織紡工藝大革新的時期,兩家的人力物力財力本集中在花綀身上,打算借此迅速占據高端市場,豈料沒多久小荷莊織造坊和廣蚨祥就推出了令人嘆為觀止的錦緞,對高端市場造成了震蕩式的沖擊。而后隨著棉花的推廣種植,棉布以低廉的價格和柔軟貼身的質感又風靡中低端市場,從年初開始,棉麻雙混織造出來的布匹受到百姓們熱捧,銷量極其可觀,廣蚨祥隱隱坐穩了川中第一布莊的寶座。 面對此種局面,五福和榮生頗為識時務,以支持總督衙門修筑廬江水堰為由頭,積極響應募捐的同時,還購買了江東、江西兩府兩千畝田地,算是主動向周慕寒以及白家兄妹示好。白素錦借坡下驢,大方地將錦緞的工藝賣與他們,算是接過了他們遞過來的橄欖枝,當然,五福和榮生申請加入商會的事另當別論,還需再考察考察。 雙花糯危機算是暫時告一段落,白素錦這邊忙著正忙著諸處莊子的秋收,統籌各項所出的調配,案頭堆著厚厚的賬冊,忙的頗有些焦頭爛額。周慕寒更忙,秋汛結束后到來年春汛之間,是趕工期的黃金時段,周慕寒幾乎要長在水堰那邊。 “夫人,老奴剛剛得到消息,興成酒坊那批酒的確是出了差錯,雖然不如他們對外所說的那般整批都廢了,但起碼也有三成。出了問題的酒曲剛查出來,是白記曲坊的那批貨。不僅興成酒坊,其他家用白記酒曲的酒坊也陸續出了問題,眼下天天堵在白記曲坊的大門口討債呢,這賬一清,曲坊怕是就要關門大吉了。”林大總管束手站在桌案前稟道。 白素錦從賬冊中抬起頭,臉上卻沒有多少意外,“短短時間內能將生意做到這個規模,但從手腕上講,白宛廷并不遜于大哥,但是可惜,就眼光、胸懷和隱忍度來講,白宛廷就遠遠不如了。腳跟堪堪站穩就敢和錢家搶興成酒坊的生意,無異于太歲頭上動土、老虎頭上拔毛,被人出手收拾也是早晚的事。” 林大總管臉上掛著慣常的微笑,“誠如夫人所言,那批酒曲之所以出紕漏,就是和白記曲坊從錢家挖來的那兩名制曲大師傅有關。事情一出,那兩人就杳無音訊了。” “不過......”林大總管神色一正,說道:“曲坊一倒,他們怕是只能回到城外的宅子了......” 白素錦一臉的無所謂,“無妨,很多時候,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才是最放心的。” 看著自家夫人微微抿起的嘴角,林大總管在心里默默給那一家子點了根蠟,祝愿他們千萬不要沒事作死。 正如林大總管所料,冬至剛過,白宛廷就帶著余氏和白宛靜等人從黔西回了臨西城外的宅子,丁氏卻并不在其列。原來,是白語昭用五千兩銀子將他娘余氏給贖了出去。 先是將庶弟賣給人家當上門女婿,而后又讓人家花銀子贖買老娘,這檔子事無論是對白宛廷來說,還是對白語昭而言,都不甚光彩,是以,白宛廷自認為白語昭并不會說出去。然而出乎他意料,前腳人銀兩訖,后腳白語昭就將消息大肆宣揚了出去,鬧得黔西人盡皆知,白宛廷帶著余氏和白宛靜只得灰溜溜趕回了臨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