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
“這是我們的家事,大將軍雖貴為一省總督,卻也不能這般插手草民的家事!”白宛廷憤然抵抗,剛想站起身就被他身側的侍衛一腳踹在膝彎處,重重跪了回去。 周慕寒手執馬鞭幾步踱到白宛廷跟前,居高臨下睥睨而視,冷冷開口道:“莫說如今已經牽扯到人命,就算是你的家事,本將軍要管,你又能奈我何。白宛廷,不要以為白明軒死了就死無對證,你就能置身事外。不要嘗試挑戰我的耐心,單憑刺殺我這一項大罪,讓你們全家抄斬也不為過,之所以放你們一馬,也不過是看在錦娘的情面。而錦娘對你們手下留情,無非是不想牽連無辜。這院子里上上下下哪個是無辜之人,你們應該比我更清楚。今日本將軍丑話說在前頭,白宛和性命得保則已,若是性命不保,你們——就都陪著他一起去吧。” 周慕寒此話一落,跪在地上的人紛紛身子一軟癱在了地上。余氏和丁氏忍不住想要嚎啕大哭,可周慕寒一個冷眼扔過去,嚇得她們生生將哭聲憋回了嗓子眼兒。 周慕寒不是開玩笑。 得出這個認知后,白宛廷和白語昭也是臉色慘白,雙股站戰。 白素錦到宅子的時候看到的就是白宛廷一眾人跪在前院里,一個個面如土色戰戰兢兢的模樣,好像需要人救命的是他們。 白宛和已經被移到前院的廂房中,槐亭年紀雖小,但性子堅強得很,拖著帶傷的身體打來水給白宛和擦洗了一番,喂了兩杯溫水,而后嚴嚴實實蓋好了被子,自己就寸步不離守在床榻邊,不停地用冷水絞了帕子覆在白宛和滾熱的額頭上。 白素錦前腳上了馬車,林大總管就按照她的囑咐派人去接常神醫和白語元直接到城外的宅子。 白素錦進了廂房,看到白宛和面無血色躺在床榻上,人已經陷在昏迷之中,并伴有高熱,儼然出氣多入氣少。 據槐亭說白宛和身上有傷,這種情況下白素錦也不好讓人貿然移動他進城,只得等常神醫來。 第110章 休棄 “怎么樣,要緊嗎?”白語元和常神醫前后腳到的宅子,見到院子里跪著的人也是大吃了一驚,待進了廂房見到奄奄一息的白宛和之后一股肝火沖上來,直想沖到院子里痛揍白宛廷一頓。 常神醫將隨行帶來的應急藥材抓配好交給槐亭馬上去煎煮,轉身對白語元說道:“險得很,虧得大將軍來得及時,若是再耗上一兩個時辰,怕是大羅神仙也救不回來了?!?/br> 白語元壓抑著洶涌的怒氣,親自動手幫著常神醫將白宛和身上的中衣褪了下來,后背、腰腹上藤條抽打出來的一條條狹長的傷口腫得隆起來,隱隱透著黑紫色,觸目驚心。常神醫已經盡量放輕手勁涂抹藥膏,但每當手指觸碰到傷口之上,白語元都能感覺到被自己扶著的白宛和痛得即便在昏迷中也微微顫抖。 白語元咬著牙,眼睛里浮上紅絲。 常神醫仔細將每道傷口都涂上特制的藥膏,然后在白語元的幫助下用輕薄透氣的紗布將傷口包好,沒一會兒功夫,白宛和的身體幾乎被包成了粽子。 “你這弟弟真的是這家親生的嗎?”白家的事傳得沸沸揚揚,常神醫自然有所耳聞,但沒想到同根兄弟,竟然能被折磨成這般模樣,“看他身上的傷,少說也拖了三天以上,饑寒交迫、寒氣入體、高熱不止,就算真犯了什么錯,也不至于這么懲戒?!?/br> “讓神醫您笑話了?!卑渍Z元掖緊白宛和的被角,用冷水絞了帕子敷在他額頭上,然后坐在床榻邊定定看著因為高熱而臉色逐漸浮上潮紅的白宛和。 常神醫長長嘆了口氣,搖著頭出了臥房,在外間低聲和白素錦、周慕寒說了白宛和的傷勢,周慕寒和常神醫等在外間,讓白素錦一人進了臥房。說到底還是白家家事,總要他們兄妹們自己商量定奪。 槐亭手腳麻利地熬好藥端了進來,白語元接過藥碗一勺勺喂著白宛和喝下,索性人雖昏著,藥湯還喝得下去。 “小亭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細細說給我們聽?!?/br> 槐亭看了看白語元和白素錦,恭恭敬敬跪伏在床榻前的地上給他們重重磕了頭,因為怕擾到沉睡中的白宛和,極力壓抑著聲音里的哭意,輕聲道:“幾日前大少爺從外面回來,說是給少爺說成了一門親事,女家是黔西有名的富賈,也頗有善名,只是年紀比少爺長了四歲。少爺雖不想這么早成親,但家中情況如此,念著這樁婚事若是成了也能多少幫扶家里一些,便也沒什么異議??墒?,當天夜里奴才起夜,聽到大少爺身邊的隨從和值夜的兩個門房閑聊,這才知道原來那女家的姑娘不僅比少爺年長,還是個生來就有腦疾的,方圓十里八村的都知道是個傻子。更欺負人的是,大少爺應下的根本就不是娶妻的親事,而是去做上門女婿。奴才......奴才實在是氣不過,當即就跑到少爺跟前將這些話都告訴了他。第二日一大早給太太請安的時候,少爺堅決不同意這門親事,當場和大少爺對峙,大少爺見事情瞞不住了,索性和太太兩人一起逼著少爺點頭。少爺死也不肯松口,被毒打了一頓后綁在了院子里的樹上,連口水也不給,我被他們關到柴房里,熬了三天才趁著看管的人一時懈怠偷跑了出去,因著將軍府近一些,這才去求著夫人來救救少爺,奴才代少爺謝謝夫人、謝謝大少爺的救命之恩!” “你可知那黔西的富賈姓甚名誰,具體是哪個州縣的?”白語元沉聲問道。 “知道的,知道的?!被蓖っc頭,將知道的說給白語元聽。 “此事就交給我來辦吧。”白素錦幽幽開口,揮手讓槐亭下去放心歇息一會兒,他身上也帶著傷,被關在柴房里沒吃沒喝,逃脫了之后奔命一般跑到了大將軍府求救,一番折騰下來估計也是筋疲力盡了。 槐亭離開后,房里只有他們兄妹三人,白素錦新絞了帕子遞給白語元,白語元將白宛和額頭上的換下來再交給白素錦。一時間,房里寂寂無聲,只聽得見白宛和粗重的呼吸。 白語元看著白宛和的臉有些出神,喃喃低語道:“meimei那時年紀小,可能記不清了,曹姨娘尚在時頗為得寵,卻是十分知分寸的女子,從不依寵生嬌,對宛和的管束也嚴,但凡是白宛廷他們的東西,宛和從不多看一眼,吃穿用度也簡樸得很,后來曹姨娘得了寒癥,漸漸失了寵,余氏慣會做臉面上的功夫,外人面前看似不曾苛待,可實際上曹姨娘房里銀錢吃緊得最后連請郎中也請不起,當時宛和還不足五歲,小小的縮成一團,躲在假山后頭偷偷的哭,我偶然路過聽到了,便帶著他求到了大太太跟前。大太太也不好明著插手別房院里的事,就暗中接濟曹姨娘和宛和,還尋了由頭請來郎中給府里的女眷們都診脈瞧瞧,可惜曹姨娘寒癥入體已深,最終熬了不到一年就沒了。這么些年,宛和在白家的日子并不好過,可卻始終隱忍著,更記得大太太的好,只是余氏表面仁善,暗地里卻心狠,他不好明著做什么,只能暗中幫著你,meimei,當日書信之事,他被白宛廷他們利用,害得你重傷險些喪了性命,他心里不知多么懊惱悔恨,后來毅然決定離家去書院求學,也是存了遠離三房人的心思。我是樂得看到他離著遠一些的,這樣他也能活得輕松自在些,可是沒想到,今日還是被欺辱到這般地步。我曾答應過曹姨娘,要好好看顧宛和,也曾答應過伯父和伯娘好好看顧你,可是我卻無能至極,一個也沒看顧好......” 白語元雙手緊握成拳,雙眼滿是紅絲,壓抑得肩膀微微顫抖。 白素錦起身走到他跟前,伸出手輕輕拍著他的肩膀,安慰道:“沒關系,我們都知道,你已經盡力了,也做得夠好了,你看,我們不都好好長大了嗎,我還嫁了個好夫君,還是大哥你親自背我上的喜轎呢。三哥也會好的,常神醫不是說了嗎,雖然兇險,但好生將養著,很快就會痊愈的。只要熬過了這一關,三哥至此看清了他們的面目,好日子自然就來了?!?/br> 聽到白素錦稱呼白宛和為三哥,白語元心頭漫上一層驚喜,“meimei,你的意思是......” 白素錦心誠意懇地點了點頭,“正如大哥所想的那般,只要三哥愿意,我想讓他過繼到爹娘名下,我必視他為親哥哥一般,從此互相照拂?!?/br> “好,好!”白語元神色明朗了許多,“這次我定會好好勸說宛和?!?/br> 就在白素錦和白語元兩兄妹輕聲說話的時候,白宛和緊閉的雙眼睫毛微微顫動著,兩串guntang的淚水倏地滑入兩鬢的頭發里。 并未傷及筋骨,驅寒退熱的湯藥喝下去沉沉睡了一個多時辰后,白宛和就醒了,期間白素錦和白語元一直陪在床榻邊。 清醒后,白宛和說的第一句話便是——報官! 周慕寒堂堂一省總督就坐在外間堂上,聽到白宛和的決定彎了彎嘴角,算是認可了他。 雖然親自上門救人,但也只是看在白素錦的面子上,真要報官斷案,報到總督大人跟前那是殺雞用了宰牛刀。于是,沒過多久,臨西府府衙的捕快們就過來了,了解情況后將白宛廷、余氏以及幾個動手的下人給綁走了,待白宛和身體好轉后再到府衙開庭斷案。 周慕寒還有公務要辦,先行一步離開,常神醫再次給白宛和仔細查看了一番,又開了幾劑方子,還留下了個小藥童幫著煎藥,而后才離開。 既然都是些外傷,白語元就命人準備了一輛寬敞的馬車過來,車廂的榻上鋪了厚厚的被褥,然后著人小心將白宛和抬上馬車接回了白府。 白府里,老太太和白二爺、小齊氏等人已經聽到了風聲,都聚在了福林院等消息。 白老太太臉色很不好,她素來看中白宛廷,不僅是長孫,才學也出眾,就指望著他考個狀元回來光宗耀祖,沒想到三房竟然出了那等混賬事。老太太對三房的怨恨和失望都針對在白三爺和余氏頭上,對白宛廷這個長孫,老太太放在心尖上寵著多年,更多的是覺得他被無辜連累的惋惜和心疼。 這樣命苦的長孫,如今居然被個庶出的小子一狀告到府衙給抓進了大牢,如何能讓她不氣憤!俗話說長兄為父,不過是被教訓了一頓,竟然還報官,真真是不要臉了! 和老太太不同,白二爺和小齊氏早被白語元提醒過,心里清楚白宛廷和余氏并非表面上看起來那般和善,反倒是白宛和那孩子,一直安分守己、恪守本分,能把他逼到報官的份上,想來事情沒那么簡單。 載著白宛和的馬車進了二門后直接駛進了清暉院,白素錦出閣后,院中負責灑掃看管的下人們也不敢有所懈怠,白素錦讓人直接將白宛和接進了正房,白宛和神色頓了一下,看了看白素錦,又看了看白語元,在兩人溫和而含著鼓勵的眼神中慢慢放松了身體。 這是大伯父和大伯娘健在時所住的屋子,在很小的時候,在他感到絕望害怕的時候,是二哥拉著自己的手第一次走進了這間屋子,走出了一絲希望。 或許,冥冥之中自由安排,這里,才是真正屬于他的歸宿。 藥力未過,白宛和漸漸又睡了過去。這幾天能多睡些是好事,有利于身體自我恢復。白素錦和白語元也不在這里打擾他,著人仔細看顧著,兩人一起出了清暉院直奔福林院這邊來。 聽聞白宛和進府后直接被送到了清暉院,還住進了一直空著的老大夫妻倆的正房,含義如何,白老太太自然清楚,登時臉色陰沉下來。 三房出事后,白老太太不是沒動過過繼子嗣到大房的念頭,可是想到老三的所作所為,她委實張不開這個嘴。萬沒想到三丫頭竟然主動將三房的庶子給接回了清暉院,簡直是胡鬧!既然同意過繼,為何不過繼白宛廷呢,這樣就能恢復學子身份,將來還能參加科考,中個狀元來光耀門楣。商戶家再是富有,始終困于賤商令,府上總要出個走仕途的才能抬高門楣。 白老太太本打算見到白語元和白素錦的時候要說上一說的,可是兩人進來時臉色甚為不好,尤其是白語元,雙眼眼底泛著血絲,面上隱隱透著煞氣,完全不復往日的淡漠從容。白老太太心頭一驚,到了嘴邊的話硬是給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