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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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順這么早便到了,只怕是沒還沒亮就從彰州出發了。她心里有預感,必是彰州海寇事發了。 張順進了屋便抬眼打量姚姒,見她沒任何損傷,臂膀頓時松了下來。 姚姒眼尖,瞧著張順的神情,又見他一幅疲憊的樣子,他的左邊衣袖上竟然還染了幾處殷紅,急道:“張叔你受傷了,這是怎么回事?”又吩咐綠蕉去拿傷藥來。 紅櫻不知發生何事,提心吊膽的,忙去找傷藥。張順這時卻微微一笑,阻止了紅櫻,對姚姒道:“不礙事,這不是我的血,好在咱們之前便有提防,昨夜海寇突然來襲,在城里是傷殺燒殺搶掠,這些無法無天的敗類,著實造了不少的孽,姑娘這里昨夜可安好?” 姚姒忙點頭,道:“這里倒是安靜得很,沒聽到半點異常,張叔那里人都還好?可有人丟了性命?” “幸虧咱們之前便有防犯,人都還在,昨兒夜里倒沒多大損傷,只是有件事,只怕要出麻煩了。”張順嘆了口氣,不知如何開口。 紅櫻見機忙躬身退了出去,卻是守在門邊,拉起了門簾子。 姚姒忙問道:“出了什么事,張叔你只管說。”她心里有些不好的預感,這回怕是秋菊那邊出了些問題了。之前她讓焦嫂子遞了東西給秋菊,秋菊答應得好好的,但轉頭卻不見任何動靜。焦嫂子來回了她一趟,她也沒得法子,只好讓焦嫂子多看顧些秋菊。 “是秋菊姑娘,大老爺昨兒歇在她那邊,秋菊趁亂,把大老爺給刺傷了,然后就不見了蹤影。”張順雖然把事情給說了出來,但眉頭卻是緊緊的皺著,顯然這里頭還有什么沒說出來。 “你直說,大老爺可有性命之虞?”姚姒急道。 “倒是沒有性命之憂,只怕大老爺往后再不能人道了。”張順說得局促,但好歹把話說透了。 姚姒輕抽了個口氣,沒想到秋菊這樣的烈性,不過轉頭一想,秋菊留了大老爺一條性命已是手下留情,想必大老爺這會子是生不如死了。她吊著的心便回了位,微微笑道:“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大老爺這是自作孽不可活,怪不得咱們,張叔不必覺得有什么負擔,這樣的人,就該受這樣的懲罰。” 張順見她這樣說,眉頭漸漸放松,這時他從胸口處掏出一本藍色封皮的厚冊子來,上前交給了姚姒,嘆道:“這是秋菊姑娘臨走前親自交到我手上的,當時我擔心她那邊有什么不測便帶了人去她那邊,那時大老爺已痛暈在地上,小廝是跑的一個不剩,這本賬冊是正本,大老爺近日都歇在她那里,秋菊又故意的便了法子,大老爺沒得法便帶了賬冊去,想必秋菊姑娘之前不肯走,是想要拿了正本的賬冊來交給姑娘,雖說她命運坎坷,倒也值得人稱贊一聲。” 姚姒之前怕大老爺起疑心,便讓秋菊想了辦法拿了本手抄本的賬冊來,沒想到這次海寇事發,秋菊既替自己出了口氣又拿回了真正的賬冊,這樣至情至性的女子,應該有個美好人生才是。 “如今外頭亂得很,秋菊一個弱女子能到哪里去,再說等大老爺醒來,我想他挖地三尺也要把秋菊找出來,我和秋菊雖說只是相互利用,但如今也不能不管她,一會張叔在這里用過早飯,就替我出去找找秋菊,盡量找到她的人,先把她藏個幾日,等到陳大夫妻隨你上京城去的時候,到時你再把她一起帶走,如果她愿意替我做事,今后就在京城同陳大夫妻一起。如果她不愿意,到了京城你讓陳大夫妻多關照她。” 張順的臉上終于有了絲笑意,姚姒哪里看不明白,張順這個人一身俠骨,何況秋菊這樣的可憐,只是未得自己的同意,張順從不亂做主張。姚姒輕輕一嘆,對張順道:“這些事情,往后張叔自己做主便是,您是我最為倚重之人,我雖說行事不擇手段,但從不欺負弱小也不謀財害命,張叔多慮了。” 張順有片刻窘然,到底是輕輕點了一下頭。 姚姒留了張順用過早飯,又讓他多去打聽些這次海寇來襲的具體情況,便讓他下了山。 到了晚上掌燈時分,青橙一臉烏云的造訪了姚姒,沒過一會,姚姒便跟著她七彎八拐的進了一個小小院落,姚姒抬眼打量,原來這小院離她現在住的院子只是隔了一片小樹林,兩個院子的格局十分相似,姚姒隨了青橙進屋,一大股子藥味迎面撲來,她帶出幾分訝異,青橙示意讓她自己進里屋,她掀起了竹簾子,屋里燈火敝亮,就見趙斾斜倚在榻上,手上還吊著一根繃帶,繃帶上隱隱染了幾絲血跡,她這下吃驚不小,幾步走上前去,不自覺的帶了幾分焦急,道:“趙公子受傷了?要不要緊?難道昨兒這些海寇夜襲的目的是你?” 趙斾蒼白的臉上含了幾份淡笑,一雙黝黑深遂的眸子掃了眼姚姒,抬了他另一只沒受傷的手指了指榻前的繡墩,示意她上前坐下。她倒沒多想什么,幾小步就坐在了繡墩上,他越發笑得歡了,道:“果然什么都瞞不過十三姑娘,那你再猜猜,這是誰的手筆?”說完用他那只未受傷的手,像逗孩子似的拍了拍了她的肩膀。 姚姒滿心思都用來思考他的問題,并未注意到剛才某人的爪子輕拍了她,半晌她才皺眉道:“莫非是秦王?” 趙斾舒心的嘆了口氣,笑道:“這次月兒港遭襲,死傷過半,這也算是秦王對我的報復了,想必是京城里恒王四殿下有了動作,越發的逼急了他。十三姑娘,你和你jiejie暫且就避居在寺里,往后切莫外出。” “那你呢?福建早被秦王納入懷中,你在這里豈不是非常危險,這次你命大,只是受了傷,那萬一這些喪心病狂的家伙趁你不備,那該怎么辦?” 趙斾瞧著她擔心的神情,心里像有幾只小手在逗癢,這種異樣陌生又興奮又期待的情緒,令到他頭腦片刻發暈,少年情思往往不知從何而起,他的嘴一動,便吐出幾句莫名其妙的話來,“十三姑娘這是在為我擔心么?這不,如今我就只能避到這里來養傷了,我這次也算是被十三姑娘所累,不若姑娘每日來和我手談幾局,就當是你還了我的這次人情。” 這是哪跟哪啊?這小子也太能扯了,怎么就成了是她累他受傷的呢?他還欠她幾個承諾呢!她朝他翻了個白眼,卻又覺得自己不禮貌,就算是在金戈鐵馬中長大的,他如今也就是個半大的孩子,任何人病中都要脆弱幾分,她這樣一想,心就不知不覺的軟了下來。 趙斾悅人無數,哪里看不出來她的心軟,他更加厚臉皮的道:“十三姑娘不是要遣人上京么,京城里人事復雜,說不得咱們還可以說說話,我這就當是回了姑娘陪我養病的人情了。” 連這個他都知道,看來是真的沒什么事能瞞過他去,她苦命的想了下,不情不愿的點了頭。 青橙在外面聽得直捂嘴笑,心里一嘆,主子說到底也就是個情竇初開的少年郎,這勾搭姑娘的手段么,也太面了些。看來得找個時候,好好的給主子說道說道才是。 ☆、第60章 分甘同味 彰州城經此一役,人心惶惶,姚府這個時候自是關門閉戶,又讓上百個家丁不分日夜值守巡邏,便是這樣,幾房太太依然嚇破了膽。 大太太才剛被接回來,見著大老爺出了這等事,在姚蔣氏跟前是哭天搶地的詛咒。大老爺雖然無性命之虞,但從今往后再也沒辦法挨女人的邊,大太太是喜多過于悲的。要說大老爺以往貪花好色,最喜年輕鮮嫩的女色,也不知多少年沒進過大太太的房里了,大太太為此不知吃了多少干醋做了多少蠢事,如今大老爺又是在外頭鬼混女人才有此禍事,大太太心里深覺出頭天的日子到了,大房只要大老爺不亂搞女人,大太太就不會心亂,往后再多小意奉承大老爺,在姚蔣氏跟前把面兒做足了去,大太太深信是能在這頭家站穩住的。 于是大太太越發賣力的在姚蔣氏跟前做戲。一邊嚎啕一邊拿手捶桌子,“這起喪心病狂的賊子,把大老爺弄成了這個樣子,若是被人知道了這事去,我這面兒往哪擱啊!我可憐的大老爺,我的命苦啊......” 姚蔣氏被大太太吵得腦仁突突跳,臉上不耐之色越發濃了,見大太太這會子還拿這話來戳她的心窩子,姚蔣氏一聲厲喝:“嚎什么喪呢,你男人還沒死呢,你給我閉嘴。”姚蔣氏眉頭倒豎,劈頭蓋臉的就把大太太一頓好罵:“你男人出去尋歡做樂,說到底是你這做太太的沒本事,攏不住男人。你有這功夫在我面前嚎有什么用,這些年我瞧你是越發的不知所謂了。我今兒就把話撂在這,老大縱有萬分不是,他也還是你男人,若叫我知道你嫌棄他半分,我定不饒你去。”姚蔣氏恨恨的瞅了眼呆怔住的大太太,道:“你給我打起精神來,不要在人面前做這幅死人臉,老大不好,我瞧著老四便開始蹦達起來,我就說呢,秋菊這個局,跑不了是老四做下的,這個下三濫的賤東西,害得我兒如此,我必是不饒他。” 大太太剛被接回來,自然有不少人在她耳邊吹了些風,諸如在大老爺受傷后,老太爺便把四老爺叫到了書房說了半日話,這個兆頭怎么看怎么都不好,大太太再一聽姚蔣氏這樣說,心里噌的一把火,頓時也不嚎了,頗有些同姚蔣氏同聲共氣,道:“媳婦就知道,老四這個庶子從來就沒安好心,您這樣一說起,就是媳婦也懷疑這局是他做下的,家里頭把秋菊的事捂得死緊,旁人哪里知道得這么清楚,只是秋菊這個賤人如今不知躲到了哪里,要被咱們的人找到,我非揭她的皮喝她的血不可。” “說這些有什么用,你爹這樣的維護他,便是我也奈他不何。”姚蔣氏頗為不忿的道,她望著大太太略顯蒼老的面容,心里忽生一計,頓時變了口氣,嘆道:“老大人都已經這樣,他三個弟弟都在外為官,家里頭只得老四,只怕咱們家這攤子事情往后都要交到老四手上去,我恨吶,苦于一時半會的沒法子對付四房。” 大太太瞧姚蔣氏這樣說,心里頓時焦急起來,這若是大老爺手上的生意往后都交到四老爺手上,這府里只怕越發沒有她的一席之地了大,大房一家子往后可該怎么辦?在鄉下的莊子里,她算是想明白了,男人貪花好色不打緊,最要緊的是把府里的錢財權力抓在手上,好好裁培兒子有出息,這個家她大房才是長子嫡孫,這頭家業往后也是由大房承繼。只是泰哥兒現在一心讀書,對生意上的事不大熱衷,瑞哥兒年紀又還小,她這做娘的一定不能讓四老爺坐大,四老爺最看重什么,大太太一腔思量,四老爺最看重的不就是他兒子的前程么,厚哥兒聽說過些日子就要上場,若是...... 大太太的心思頓時活泛起來,慢慢的越想越多。 姚蔣氏脧了眼大太太,再沒多說什么。 且不說姚蔣氏與大太太這對婆媳如何彼此斗心眼子的算計,姚老太爺卻是有些氣急敗壞,對立在屋里的四老爺和大管家張進福恨聲道:“給我查,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這個賤人給我找出來。老大這個糊涂蛋,如今丟了一本賬,要是這東西被有心人利用,咱們都吃不了兜著走。”老太爺說完了話,目光定定的鎖在四老爺身上,似乎要把四老爺身上瞧出個洞來。 四老爺哪里會不明白父親的心思,這事還真不賴他,雖然照現在的形勢來看,大老爺遭秧最終獲益的確實是他,他心里是真真的痛快,直覺得是蒼天開了眼,但秋菊的局真的不是他做下的,因此四老爺很是坦然的迎向老太爺,當真是一副坦蕩無愧的樣子。 老太爺這才收回陰沉沉的目光,便把兩人打發出去,沒過一會子,一個全身黑衣身材精壯的男子進了老太爺的內書房,老太爺陰狠的對來人道:“你給我遞話過去,我不管他們是誤傷還是無意,若不是他們大水沖了龍王廟,也不至于讓個賤人鉆了這個空子傷了我兒,哼,事情可沒這么便宜,叫他們交出一千支火銃來,否則別怪老夫不客氣!” 黑衣男子頭都未抬,得了吩咐轉身便出了書房。老太爺又伏在案上寫了幾封信,拿蠟油封了口,便令人快馬加鞭的送出去。 姚府的人一撥又一撥的在尋秋菊,甚至把秋菊的老娘和兄弟都抓了起來,秋菊卻依然不見蹤影。 姚姒這幾日卻較往日忙起來,譚娘子夫妻打算和張順上京城去,姚姒要求她再幫忙找個行商的老掌柜來接著教課,譚娘子沒多久,便薦了個七十多歲的退下來的老掌柜來,兩姐妹便又恢復了先前的課程。 自打姚娡聽到芙蓉院要被拆重建,三老爺極有可能就要在年底續娶,著實郁郁了好幾日。姚姒私底下尋了蘭嬤嬤來,關起門同蘭嬤嬤說了半日的話,過得幾日,姚娡便又多了門課程,蘭嬤嬤每日里頭同姚娡講些后宅的陰私之事,再加上她們小院里的一些日常事務都由姚娡打理,漸漸的姚姒見姚娡倒把那些糟心事放開了去,心下大安。 姚姒自己倒是清閑下來,便真個兒說到做到,每日帶著紅櫻去趙斾養傷的小院陪他手談。幾日下來,二人間較之以往的客氣不同,多了幾分熟稔。趙斾的手臂傷得見骨,青橙說什么也要他多在屋里躺個幾日,偏趙斾不是個聽話的病人,這日姚姒來,恰好又碰見青橙在對他主子說道,“您這傷合著要好好養個幾日才行,之前都傷得見了骨,再不好好喝藥,這條手臂怕是將來使不上力,到時可別怪屬下不盡心替您養傷,實在是主子您這病人太不配合了。”青橙嘮嘮叨叨的,頗有些無奈。 姚姒恰巧的掀了簾子進來,瞧見趙斾一幅苦瓜臉的對著青橙手上的藥,實在覺著好笑,這么大個人了竟然怕喝苦藥,瞧他之前在人前那幅高深莫測的樣子,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他人后也是那幅模樣,如今瞧來實在是有趣,畢竟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裝得如何成熟穩重高不可攀的,也還是脫不了些稚氣,她噗的一聲便笑了出來。 趙斾眼見著被這么個小丫頭瞧見了自己的傻樣,很是覺著沒體面,許是為了挽回些面子,頗有些惱恨的從青橙手上端了藥,像是品茶那樣倒也把一碗藥很是體面的喝進了肚,完了還從一旁的紅漆匣子里揀了枚蜜餞到嘴里去味。 姚姒覺著稀罕極了,面的上笑意就沒止住,她顯少笑,這會子竟笑著眉眼彎彎。 一旁的青橙見此情形,取了藥碗便悄身的退了下去,走到門邊時很是貼心的替屋里二人把竹簾子給放下來。 他星眸半轉,瞧著面前這得意忘形的丫頭,瞧她那笑傻了的模樣,他半惱半恨,像是為了討回些體面,捻起一枚蜜餞在她面前愰了愰,“好東西要分甘同味,瞧你這饞樣,怪我這做主人的待客不周到。” 話音剛落,那枚蜜餞也不知怎地便溜進了姚姒的嘴巴,她腦子一轟,頓時面紅耳赤的瞪圓了眼。“你......你!”“你”個半天也沒吐出半句話來,但要她當著人的面很沒面子的把蜜餞給吐出來,這種事好像她做不到,但要她就這么吃下去,也很是為難,躊躇半晌,妙目一瞪,轉身拿了塊白綃手帕半掩唇,倒底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把東西吞了進肚。 她吃了這么個暗虧,好半天才釋懷,心里把趙斾罵了上百遍,她怎么就沒瞧出他倒有這分痞性呢,人都說定國公是個風流人物,怪不得有其父必有其子。只是她兩輩子加起來,也沒同人這樣的親密過,說他孟浪倒也不盡是,但要說是他調戲了她,這好像還挨不著邊。 她在那邊暗自惱恨,趙斾何嘗不是在怨怪自己,怎么就像個毛頭小子樣呢,真是有些莫名其妙,像是為了遮掩自己的不當之舉,他極快的拿了桌上的茶,用他那只未受傷的手分了兩杯茶,茶是上好的老君眉,頓時屋內香氣四溢,屋里的尷尬頓時彌消了不少,他奉了其中一杯茶給她,到底把話語放軟了許多,“嘗嘗這老君眉,才剛得的新茶。” 兩人都是克制之輩,不想把氣氛鬧得過僵,眼見著他先奉了茶來,這意思不謂不明顯,能得他這樣婉轉的致歉,她也不是個小氣之人,無謂揪著人不放,倒也沒客氣,把茶捧在手上,揭了茶蓋先聞后嘗,果然是好茶,他還記得她愛老君眉,她心頭一哂,自己現在的樣子還真就是個孩子,要說他有調戲之心也實在是勉強,誰人不少年,孩子么,總會莫名的起些狹促之心,也怪自己剛才笑得太不收斂了些,她這樣一想,倒真真正正的把剛才之事徹底放下來,因此眉間便復了幾絲清明,又端起了往常淡然的面具,微微笑道:“好茶!” 他亦是個精細人,把她的一番細致轉變都瞧在了眼里,一時間說不上來是如何的怪異,只得掩了情緒,道:“先前答應你,要把京城里的事兒說與你聽,左右今日天氣不錯,不若出去走走。” 客隨主便,留在屋里始終覺得怪異,她自是點頭同意。他一起身,她便搶在他前頭替他掀起竹簾子,待他先行,她落后他兩步,二人便沿著樹蔭一路走,一邊說話。 “京畿重地,自然少不了三教九流,那些人且不說,都是附庸在京里那些名門大戶和王公貴族之間生存。往后你的人去了那邊,久了便會摸得門清,這些不是重點,我要說的是,文臣武道,前朝雖有文不納武官妻,武不娶文臣婦,但到得如今,這一條不成文的規距也沒幾家能遵守下去。文者以王首輔一系在朝中為守舊派,王家能人不少,他門生眾多,振臂一呼,萬人響應,王首輔手段狠辣,我知你往京中一番安排,志在為姜家做鋪排,但今上對王道輔不說十分信任,但朝事一向倚仗他,加上他如今支持的是秦王,你們萬不可現在與此系人馬為敵。” 姚姒知他在面授機宜,十分用心的把他的話一一牢記在心。只聽他又道:“今上生了十幾個皇子,但正宮無所出,恒王四殿下生母身份不顯,加上早逝,皇后自小便把恒王養在身邊,這二十多年來,母子間極是親厚信任。皇后娘家承恩公劉家,在朝中極是低調,與各家都不近不遠的交往著,這也是今上十分信任皇后之故。再說皇太后,皇太后并非今上生母,卻是一手扶持今生登位,是以今上便納了裴家女為妃,裴妃又生了今上的第一位皇子,便是如今的秦王,裴妃也因此晉位貴妃。裴家本身有爵位在,安樂候的爵位是□□所封,因裴家當年隨□□起事時,在福建很是立了些功,是故秦王才輕易的把福建納入囊中。” “依你這么說,福州府都指揮僉事洪家是裴家的人?或者說是秦王的人?”洪家正是三姑娘姚婷說的那戶人家,照這樣看,姚家是要一門心思走到底的支持秦王了。 “不錯,早前張順差點打草驚蛇,好在叫我安排人給圓了過去。洪家正是裴家的人,是以才這么多年來都襲著福州府都指揮僉事之職。” “那焦家呢?”若單單只是為著海上的利益,不至于讓姚家挺而走險的把姜氏害死,再娶焦家婦進門,這里頭只怕還有自己不明白的,她這才知道,之前自己閉門造車,確實是太嫩了點。 趙斾回頭一笑,倒沒賣關子,道:“焦家從洋人那里得了些造船的圖紙,前些日子正正是仿了那洋人的圖紙造了艘艦船,又把這船私下里孝敬給了秦王,只不過秦王認為這些奇yin技巧比不得工部的東西,沒多上心,倒是把焦家獻上的一個嫡女收作了妾室,你家老太爺正正是揪準了這一點,才心急著要和焦家結親,不得不說,姚老太爺這些年的海上生意沒白做,焦家的造船工藝倒也有其過人之處。” 姚姒聽得都呆了,原來這里頭還有這些緣故,怪不得姚蔣氏急吼吼的就把姜氏給害了,這些人為了權勢,真可謂是喪心病狂。 “我問你,姚三老爺對我娘被害是知情還是不知情?”她的眼里極快的閃過一絲痛楚,這層皮始終都要揭開的,她定定的望著他,漆黑深遂的雙眸里,只映了他高高的身影。 “姚三老爺在廣州府是做了些事情的,這幾年一直向朝庭堅持廣州開埠,于廣州一方百姓來說,是有莫大的好處的。姚家這門生意做不做得長久不消說,若是廣州一開埠,姚家這門生意極有可能要由黑洗白,我只能說,也許對姚三老爺來說,家族之事重過于與妻室的一條性命,為了利益,恐怕做的還不止這些。” 盡管她做好了準備,聽到這話后仍是一個鋃蹌,險些跌倒在地,幸好趙斾穩穩的接住了她半邊身子。她抬起臉,恨聲道:“他竟狠心如斯,我娘可是他的結發妻子啊,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他簡直是個畜牲啊!”她忽地覺得人生苦,至親之人都已不可信,這世道誰人可信? 他用一只手支著她半個身子的重量,她忽地幽幽道:“是不是你們男子都這樣?” 他苦笑一聲,半晌才變了臉色,鄭重道:“不,姚姒,仇恨令到你的眼光狹隘了,這世上人生百種態,至少我趙斾不屑于這樣做,堂堂七尺男兒,生就要頂天立地。” ☆、第61章 坦白 夜里下起了雨,一場秋雨一場寒,窗欞的格子孔里漏了幾絲風進屋里來,吹得桌邊的一盞桐油燈忽明忽滅,姚姒的臉被這搖曳的燈火映得明明暗暗的。手中的那本藍皮賬本也不知道被她翻了幾遍,這賬本越看是越驚心,秋菊算是能干,偷了這本賬出來,里面涉及的官商大戶不在少數,這本證據是足夠這些人家抄家滅族的了。只是,這樣的東西在自己這里用處不大,算得上是空擁寶山。 窗外的風雨漸歇,紅櫻給她續了杯茶,姚姒卻沒在意,一味的在想這賬本如今要如何用。模模糊糊間,心中突然有個極大膽的主意,她越想越覺得可行,只是...... 若真的按自己的想法走下去,意味著整個姚府會走上與前世不一樣的命運,滿門傾覆算是輕的。 她皺起了眉,一雙黑亮的眸子在燭火中閃爍跳躍起來,她恨姚府嗎? 當然是恨!恨這個字太輕,不能概全她心中的焰焰怒火,若是借趙斾之力行事,姜氏的仇才有希望得報。但形也,勢也,大事大非下,就怕趙斾將來功成名就時,會不兌現對自己的承諾? 趙斾會嗎?趙斾是個怎樣的人? 姚姒不停的反問自己,可心底深處卻是相信趙斾不會那樣做。她在心里把和趙斾相關的所有事情回憶了一遍,明里暗里,這些日子實在是多得趙斾的幫助,自己才能數次化險為夷,若說趙斾為的是她手上秦王募私兵的證據而接近自己,這事雖是個開頭,東西到手了,趙斾確實可以不用再理會她了。但后面趙斾卻仍然數次出手相助,顯然這個在鐵血中成長起來的英氣少年,內心中是有著他的驕傲的。 對,趙斾是可信任的,他模模糊糊間,有一種連她自己都無法輕視的肯定,這個人不是壞人。 姚姒深呼了一口氣,慢慢平靜下來。自己不能因為看見了人性的丑陋而去臆想非非,她必須在心里先選擇相信趙斾,后面的事情才能進行。 坐在一旁做針線的紅櫻朝姚姒睇了幾眼,終究是沒出聲相勸,只是拿了件秋衣披到姚姒的肩頭,便退到一旁繼續做,不期然一雙細長的手抽走了她手上的針線,連同她正在做的鞋面也一并拿走,扔到了針線簍里。 “姑娘,就只差幾針了,就讓奴婢把它做完吧!姑娘如今正是長身子的時候,之前做下的鞋雖說都還能穿,但花色卻不適合孝期里穿。”紅櫻柔聲道。 “哪里就差這么會子功夫了!都說了多少次,夜里不許動針線。”姚姒的聲音透著不容反駁的嚴厲。 這還是姑娘頭一次用這么重的語氣說話,紅櫻立起了身子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 姚姒暗暗嘆了口氣,上一世做了那么些年的繡娘,沒日沒夜的繡,這其中的辛苦她如何不知,才那么輕的年紀,雙眼便視物模糊不清,若說自己遁入空門是萬念俱灰下的無奈之舉也不為過。如今重活一世,她不希望身邊的人這般不愛惜自己。如今紅櫻這樣的拼命,無非是怕委屈了她。從姚府避居到琉璃寺來,她和姚娡的衣飾鞋物等物件因不適合在孝期里用,是以全部都得重做,她身邊也就紅櫻和綠蕉兩個大丫頭有跟來,余下都是粗使婆子,姑娘們的物件如何能讓她們插手,是以紅櫻才會挑燈趕工。 “如今你們年紀輕不礙事,等到年紀大些的時候便知道厲害了,這夜里做針線活最是傷眼睛。”姚姒上前輕輕的拉住紅櫻的手,二人對坐在燈火下,姚姒放柔了聲音道:“我知道你們心疼主子,也時刻怕委屈了主子去,只是我不是個嬌慣的主,咱們既然從姚府出來了,便沒想過再會回去。從前姚府里的規距咱們也得改改了。吃飽著暖便夠,那些虛的名頭咱不要,我和jiejie每天讀些書,做做針線,學些行商治家之道,這日子不知要比在府里實在幾多。” “姑娘心疼奴婢,奴婢知道!”紅櫻眼眶泛紅。 “你是我身邊的丫頭,雖然跟著我的時間不長,但人和人之間實在是講緣分,我心里直拿你當jiejie看,從今往后咱們只有自力更生,學些真本事,將來你們一個個都能干,可以獨當一面,方不枉我拿你當jiejie看,往后莫再熬夜了。” 紅櫻點了點頭,便把針線簍收拾妥當,便勸姚姒盡早歇著。 姚姒點了點頭,看著紅櫻彎腰鋪被的身影,心里頓時有了決斷。 過了七八日后,眼見著趙斾手臂上的傷好了許多,姚姒心中既拿定了主意,便用個小匣子把那正本的藍皮賬本裝好,也不帶人,自己一個人便去找趙斾。 屋里只有趙斾一個人在,小桌上擺了個殘局,他一手執黑子正要落下,見得姚姒進來,英氣的眉眼便染了些笑意,很是隨和的讓她坐到自己的對面,而那枚黑子恰恰的落在了她面前。 青橙端了杯茶上來,姚姒忙道:“多謝青橙jiejie!” 青橙只微微一笑,便拿著托盤轉身出去。姚姒揭起茶蓋輕輕的啜了口,抬眼見屋里屋外沒半個人影,心里略有了底,朝趙斾脧了眼,對面的人也朝她望過來,雙目燦燦。 “趙公子!”她喚了他一聲,聲音不高不低,實在有別于平素的模樣。 “聽了這么久的趙公子,真是怎么聽怎么不順耳,我在家排行第五,我癡長你幾歲,一聲五哥還是當得的。”他淡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