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jié)
既然無花這么說了,南宮靈也不再多言,遂去吩咐店小二泡茶。 無花卻沒在意這邊南宮靈的舉動,而是突兀地想起了路遇的那個小和尚。 十歲大的樣子吧,虎頭虎腦的,被一群女人圍著就差淚眼汪汪了……也不知是哪兒的寺廟里的小和尚,小小年紀就剃度了。 智圓……應(yīng)該是他的法名,倒忘了問他法號是什么了。 坐在窗邊的少年僧人整了整衣袖,忽而又皺起了眉頭。 只因他的衣服上帶上了一絲極淡的花香。 很淡,但卻很特殊的花香,沒多久就消散了。 ……大約是為智圓解圍時,不小心沾上的吧。 想到當時被一群胭脂粉氣包圍在內(nèi)的小和尚,無花沒有多想,很快將那已經(jīng)淡不可聞的花香拋之腦后。 城外五里,烏衣庵。 這是一個建在山下的小庵,周圍極為荒涼,因著庵里不過是住持素心大師和她的徒弟兩人,這地兒香火也不盛。 但是素心大師卻是任夫人相交數(shù)十年的好友。 時近午課,一個锃亮的光腦袋大老遠的就特瞎人眼地往這邊來,一路對周圍花草樹木的光合作用貢獻無數(shù),直至進了烏衣庵,那日頭被屋頂給擋了,這才不見了那光頭反光。 “這等易容技巧,當真是神乎其技!”素心大師看著面前虎頭虎腦還一本正經(jīng)行禮的小和尚,笑道,“哪怕是你事先已經(jīng)說明了,貧尼也不敢冒認。” “大師過謙了。”小和尚認真地行了一禮,然后從衣袖中摸出一塊玉佩,雙手交呈。 素心大師把那塊玉佩拿在手里,仔細看了看。 這玉佩不過是孩童手掌大,整體呈現(xiàn)圓形,質(zhì)地細膩溫潤,一看就是上好的玉雕刻而成。 翻轉(zhuǎn)過來,這玉佩上一面刻有一個楓字,另一面則是一片雕刻極為精細的楓葉,葉脈紋理,纖毫畢現(xiàn)。 她微微點頭,將玉佩還了回去:“不錯,這的確是靈素告訴我的信物模樣,隨我來吧,靈素她在后面。” 沒多久,一身黑衣打扮依舊蒙著黑紗的任夫人出現(xiàn)在小和尚面前。 看到那穿著半舊僧袍、虎頭虎腦的小和尚時,任夫人眼中也閃過一絲明顯的驚訝。 待其坐下,她便迫不及待問:“如何了?” “抱歉,我日夜兼程,終歸是……慢了一步,只來得及看到那四人尸體。”小和尚無奈地搖搖頭,“不過,也并非沒有收獲,至少我知道了那南宮靈絕不是孤身一人。” “任老前輩說過,南宮靈原先本性并不壞,直到近兩年忽而大變,對他做出那等事來……便是有那二十年前的舊事緣由,晚楓依然有地方想不明白。他,是如何得知那二十年前的舊事的?” “任老前輩口風(fēng)之緊,夫人最有體會,身為他的枕邊人的您都不知道當年到底發(fā)生了什么,還是靠著只言片語推斷出來的,那么南宮靈又是自何處得知此消息的?” 任夫人目光一凝:“你是說……南宮靈,非主謀?” “至少晚楓目前所知的情況是這樣的……非是晚楓偏見,南宮靈年輕氣盛,著實不是那種能夠走一步算三步的謀才,”小和尚虎頭虎腦,聲音也憨憨的,但說出來的話卻是讓任夫人背脊發(fā)涼,“他背后,應(yīng)該還有一個主謀。” “那……你在遇到那四人尸體時,是發(fā)現(xiàn)了那主謀蹤跡?” 小和尚搖搖頭:“不,我只發(fā)現(xiàn)了另一個可能與之有所牽扯的人,但是現(xiàn)在并沒有什么直接證據(jù)……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人,應(yīng)該也不是主謀。” 隨即那小和尚起身行禮:“未找到真兇,或者找到切實證據(jù)前,恐需夫人繼續(xù)在此地休養(yǎng)了。” “我無礙。”任夫人搖了搖頭,即便只是這么一個搖頭的動作,由她做來,卻也是風(fēng)情萬種,“卻是辛苦你了。” 小和尚又歪頭想了想:“我在追蹤南宮靈的路上,遇到了楚留香,那人果然如傳聞一般好管不平之事,或許幾日之內(nèi)便可在濟南城附近見到他了。” 任夫人語帶笑意:“楚留香不會以真面目入城,他現(xiàn)在唯一能夠著手調(diào)查的,只有朱砂派。若是直接以他那讓無數(shù)少女芳心暗許的風(fēng)流面孔進去,怕是還沒找到線索,便已被女孩子們圍成一團了!” 小和尚想想早上遇到的事,心有戚戚地點頭。 太奔放了……果然還是我大萬花谷的師姐們矜持,若是有看中意的,從來都是一針扎倒拖回谷去慢慢調(diào)教,可不曾圍觀過什么人。 (你確定你對矜持這個詞的意義領(lǐng)會無誤嗎…… ☆、第十五章 稍稍說了幾句關(guān)于楚留香的事之后,話題又轉(zhuǎn)到了神水宮那位女弟子身上。 “原來那發(fā)作極劇的毒是天一神水。按照宮南燕……啊,就是那位神水宮弟子的說法,被盜出的天一神水分量足足能夠殺死三十多個武林高手,南宮靈手上……應(yīng)該還有一些留存才對。”小和尚摸摸自己的光腦袋,笑得憨憨的,只是那話中的意味卻是讓秋靈素打了個哆嗦。 “你……你莫不是要潛入丐幫找那天一神水吧?” “這是個好辦法,若是從南宮靈處找到天一神水并公布出來,說不得能讓他焦頭爛額一陣……單就神水宮的追究就夠他喝一壺了。”小和尚竟然一臉認真地點了點頭,不等秋靈素勸阻,他已經(jīng)說了下去,“不過這法子雖好,我們中卻無人能夠透過南宮靈及丐幫長老們的耳目潛入總舵,夫人您雖為曾經(jīng)的幫主夫人,但是此時正以‘為任老幫主祈福’的名義在此清修,不方便回去幫中,而我……” 小和尚無奈道:“我的易容雖然不會被人看出破綻,但是這身打扮之下功力完全無法發(fā)揮,一旦出手或者被什么人試探著攻擊,偽裝都會被破除……” “這法子危險性太高了,不如我們另想它法吧。”秋靈素連忙道,她是不愿看著這小丫頭去冒險的。 先不說這孩子對他們夫婦的恩情,便是撇除了那救命之恩,秋靈素也無法眼睜睜地看一個孩子闖那龍?zhí)痘ue——之前這丫頭再三保證只遠遠地跟著,如果能趕上則暗中通知他人截留,趕不上則掉頭回來,她才勉強同意,并告知了自己所寫四封信收件人所在。 “如今這局面……可謂僵局,我們不敢輕舉妄動,他們只一路追蹤,雙方僵持。若是有外力涌入,方可打開局面……比如,有人要著手調(diào)查那四人死因。”小和尚彎彎眼睛,笑得天真。 “你的意思是……等楚留香入城,將他的懷疑目標導(dǎo)向南宮靈?”秋靈素若有所思。 “無需我們動手,南宮靈若是發(fā)現(xiàn)有人在調(diào)查那四人死因,必會有所行動……到時候……”小和尚撥弄著手里的佛珠,笑得無邪。 僵局一旦被打破,南宮靈只要有所行動,到時候……總會抓到馬腳的。 這話并沒有明說,秋靈素也聽得出來,微微頷首:“只是……” 若是楚留香不來…… “請夫人放心,便是香帥不來,也會有他人到來,”小和尚似是看穿了她心中擔(dān)憂,笑道,“調(diào)查此事的人選我已有定論,不日便可到達。” 雖然和這孩子認識了不過三個月,但是她所言所行,無一不證明了這孩子絕不會空口說白話,故而秋靈素也放下心來。 和秋靈素說完該說的事,小和尚便轉(zhuǎn)入之后的廂房中,半晌才出來。 秋靈素已經(jīng)磨好了墨等著,小和尚捏著佛珠思考了片刻,便提筆寫下一張藥方:“以此方再服五帖,便可無礙,之后多是慣常的調(diào)養(yǎng)。濟南城中擅于此道的名醫(yī)甚多,城東張、劉兩位大夫皆是此道好手,待事了后,夫人可前去請教這兩位前輩大夫。晚楓于調(diào)養(yǎng)一道著實不精,不敢貿(mào)然下方。” 秋靈素點頭,對這孩子好感更甚:世間多少庸醫(yī),倘若自己學(xué)藝不精,恨不得將之藏得嚴嚴實實的不叫人知曉,便是治不好也要硬來,非是無可轉(zhuǎn)圜之時絕不開口承認——更有甚者,哪怕已經(jīng)是不可挽救之時,依然死鴨子嘴硬。 豈有如這孩子這般,實實在在地說出來,還將已經(jīng)解除了最棘手的重癥、快要治愈的病人推給擅長此道的大夫,只為了讓病患恢復(fù)得更好些的? 越是知道庸醫(yī)害人的人,越是懂得這種品質(zhì)的難能可貴。 而更讓秋靈素心中嘆服的是,對這樣的品性,那孩子卻好似完全沒有意識到一般。 對她來說,這仿佛就是吃飯喝水一般自然的事,完全不需要夸贊。 這等心中坦蕩、仿若胸懷浩然之氣的做派,讓她也無法將贊美之言說出口來,總覺若是說出口了,反而有畫蛇添足之感。 待得墨跡干涸,秋靈素認真看了一遍那藥方,將其中所用藥材藥量及煎服方法盡數(shù)記于心中后,方才將之折疊起來,放入懷中收好。 她不方便出門,卻可以拜托素心大師亦或者她的小徒弟去城中藥店購買,先看一遍再收起來也不是因為信不過那孩子,而是擔(dān)心有什么差錯丟了這藥方,故而先記入腦中。 秋靈素本就是用毒高手,醫(yī)毒本為一家,她于藥材方面也了解得很。對她來說,這須臾之間記憶一張并不復(fù)雜的藥方,并不是什么難事。 但也是這種對于醫(yī)毒的了解,讓她對那藥方看得更重:方子里并沒有什么出奇之物,多是常見藥材,用法用量也與平常差異甚小,整體看來,平平淡淡,似乎并無出彩之地。 正是于細微處見其高明。 小和尚開好方子,忽然聽到外面?zhèn)鱽硭匦拇髱熌桥降艿捏@呼聲,與此同時還有熟悉的振翅聲,精神頓時一振:“我的云雀兒回來了?” 說著便快步走了出去。 秋靈素心中好奇,也跟著出去。 那女尼本在院中掃除落葉,此時卻是持著掃帚驚呼,眼睛直愣愣地盯著頭頂。 但見頭頂忽然烏云蔽日般投下一片巨大陰影,秋靈素抬頭,才看到那竟然是一只巨鳥的翅膀遮蔽了五月陽光! 巨鳥在院中徐徐落下時,秋靈素才發(fā)覺,那竟然是一只木制的木鳥!!! “云雀兒回來了……咦?”正上前的小和尚疑惑地停下了腳步,蓋因那云雀兒上竟然下來了一個人。 那是一個少年,身著華服,面上帶笑,笑容溫柔而親切,但一雙眼睛里,卻帶著種說不出的空虛、寂寞、蕭索之意。 他本是在那木鳥背上,待木鳥停穩(wěn)了,便從上落下,身姿靈動,可見其功夫——至少輕功這一點造詣極深。 落地站穩(wěn)后,他幾步上前,朝秋靈素作揖:“晚輩原隨云,見過任夫人。” 秋靈素回了一禮,然后才有些驚異地看向那只面上帶笑并沒有出聲的小和尚:“智圓,你所說的,莫不是……?”因并不清楚原隨云是否知道那孩子的易容,故而她用了小和尚的法名。 小和尚笑著點點頭。 秋靈素再一想,的確,以無爭山莊的威名和情報來源,出手調(diào)查再正常不過——不管是丐幫幫主的死,還是不知從何處得知那四人死訊。 明了之后,秋靈素便去安撫那頭被忽然落下的巨鳥嚇得不輕的女尼,這邊便只余下了小和尚和原隨云。 “智圓?”原隨云好笑地重復(fù)了一遍,“我倒不知阿晚你何時出了家。” 小和尚疑惑地抬頭:“……阿云怎么知道?”就算阿云看不見她的易容,她現(xiàn)在所用聲線也和平日完全不同,是屬于小男孩的聲線。 他是怎么判斷出來的? “容貌如何與我并無干系,”原隨云伸出手,準確地撫上了小和尚的臉,“阿晚身上的花香極為特殊,我從未在他處聞到過。而且……” 他微微一笑:“我是瞎子,本就是依靠腳步聲分辨人的,阿晚的腳步聲可沒什么改變。” ……那么大的風(fēng)聲里,你居然還能聽到我從房里出來的腳步聲? 小和尚滿臉寫著“我類個去大哥你不會是順風(fēng)耳轉(zhuǎn)世吧”,不過原隨云看不見。 “這張臉……倒確實和阿晚原先完全不同。”原隨云感覺著手下摸到的眉眼鼻子,微笑道。 摸到臉蛋時,他只覺觸手處一片柔嫩細膩,手感頗佳,順手就捏了捏。 上午才遭了濟南城眾女子毒手的臉蛋這會兒又被蹂躪了一把,原本白皙的皮膚上立刻浮現(xiàn)一片紅暈。 這面具當真是巧奪天工,連這等細微面色變化都能如是表現(xiàn)出來——轉(zhuǎn)過頭來的秋靈素一眼看到那小和尚臉蛋上的紅痕,心中驚嘆,然后毫無壓力地轉(zhuǎn)身去找素心大師了。 ——絲毫沒有給某個正遭蹂躪的丫頭解圍的打算。 “阿……魚……副手哇(阿云放手啊)!” 聽得耳邊模糊不清的抗議聲,原隨云這才驚覺自己似乎……嗯,玩過頭了。 頗有點戀戀不舍地把手從rou嘟嘟的臉頰上撤下來,少年微微想了想,手一抬,就摸上了小光頭。 這舉動駭?shù)眯『蜕胁铧c直線后退:“你、你你你想干嘛腦袋捏不了的快放手!” 原隨云摸摸那光頭,臉上浮現(xiàn)興味之色:“摸起來……和真的一樣,阿晚你不會當真是剃度了吧?” “當然沒有!”小和尚雙手交疊護在腦袋上,堅決不讓碰,摸了會長不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