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 席宴清已經很久沒有接觸過晏陽初這個名字,這通來電多少讓他覺得有些意外。 他和晏陽初此前的交集只有兩段。 一是在他還是攝影師,看得見,也不識霍之汶時。 晏陽初的爸爸在日喀則遇險,被他和友人途徑搭救。晏陽初隨后查訪到他們鄭重答謝,遭婉拒之后依舊聲明日后若有需要,隨時可以向他要回謝禮。 二是幾年前他已經有了席太太。 霍之汶求才。 他得知那人是晏陽初,她數度會面晏陽初無果,他念及當年晏陽初的承諾,同他見過一面。 在背后替她拿下這個人。 并且未曾讓她知曉。 他愿意讓她以為,那個如愿以償的結果,是因為她自己的努力。 “你老婆剛從我辦公室出去,她教訓我,我也啐了她。”晏陽初開始敘說。 額角不停地抽痛,席宴清聞言摁了下:“所以……晏先生是想和我約架?” “不”,晏陽初即刻否認,“我只是突然對老板的私生活感到好奇”。 他聽到席宴清好像是笑了下,回想時卻又覺得不確定,那好像只是風聲或者物件挪移的聲音。 “好奇?”席宴清的聲音似乎帶些嘲諷,又好像只是因為隨性所以顯得飄渺,“恐怕你只能忍著”。 晏陽初覺得自己拿不準席宴清話里的情緒。 他僵了一下,自己覺得突兀,可他從來不是能忍的一個人,他繼續問席宴清:“你和霍總不像一路人,我很好奇你們在一起的原因。” 就像幾年前重新見到席宴清,他很好奇為何從事攝影,眼睛是半條命的席宴清竟會失明一樣。 他很少對別人的經歷如此感興趣,可這一次,他破了例。 ***** 他們為什么會在一起? 席宴清沒有回答。 他切斷了通話。 當時差一點便沒有以后。 當年差一些便沒有他們。 只有兩個人在一起,才是們。不然只是孤單的兩個人。 當年在平遙古城,霍之汶在他準備離開的前夜,冒著大雨敲他的門。 他的手邊放著他理了整日才在摸索、試探中打好的行李。 他的手里握著拿到的離開的機票。 一切就緒,只等啟程。 他會去平遙,本是無處可去, 她會去平遙,只是意外。 所以那場相遇,若前面那二十幾年,有哪怕一絲的意外,都會被避免。 可還是遇到了,在他最不需要感情的時候。 他看不見,可有人敲門,他便知道是她。 門開以后,也沒有人出聲。 他等了很久,等到她被大雨黏濕的衣服貼過來,等到她來到他身旁才問她:“睡嗎?” 窮盡一生,他說過的最放蕩的話,只那一句。 于是*,將彼此抵在堅硬的骨骼上,在平遙的那家旅店咯吱的竹床上,他再度將她貫穿,她也沒客氣咬破他的肩膀。 像此前在平遙的很多個日夜,他們曾經有過的那樣。 睡,滾,不休。 蝕骨,卻不纏綿,只像廝殺。 他記得半夜她醒來,見他沒睡,很平靜地對他說:“你明天走,沒雨,我也不會送。” “你要是某天回,雨大,我大概也會接。” “也不好說,看心情。” 他在那個夜里,懂了少時看過的梁實秋那一句話:你走,我不送你。你來,無論多大風多大雨,我要去接你。 他本是那個要走的人。 ☆、第7章 損 第七章:損 席宴清從辦公室出來的時候,門一開,就聽到流沙和溫九的笑聲。 爽朗、歡愉、輕快。 具有極強的感染力。 整個開放辦公區的人聞聲臉色都溫和了很多。 他站在門前幾秒鐘沒動。 溫九瞥到他遙遙地向他匯報:“老大,流沙一來就把昨天小四他們踢球踢碎那扇還沒來得及換的玻璃貼上了她自己畫的畫給我們遮丑。” “咱這丫頭生得好,節省開支。” 幾個人圍著流沙,小姑娘沒能鉆出來。 席宴清也沒有挪過去打擾他們。 流沙和truth的每個人都相熟,他們看著流沙長大,習慣了照顧她。 席宴清很放心把流沙留在truth。 埋頭微博搜尋新的新聞熱點的陸地被溫九的大嗓門一吼,這才發現席宴清出來,即刻起身奔到他跟前。 “師傅,要出去嗎?”陸地摘了眼鏡插在自己的白菜裝上衣口袋里,“去哪里?我和你一起去”。 席宴清點頭,伸手把一堆資料往前遞,判斷出的陸地的方位略有偏差,資料遞到了陸地身前偏左的位置。 陸地挪了一步才順利接手,動作利落地遞給他盲杖,然后先一步到truth門外去摁下行的電梯。 白天席宴清能靠僅有的光感辨識大型障礙物,盲杖攥在手里沒有點在地上。 席宴清給他的這堆資料都是盲文,陸地瞄了兩眼覺得看起來像是天書一樣。 但他知道上面寫了什么。 這一堆資料,還是他按席宴清的囑咐搜索出來而后拿去找人翻成盲文的。 資料里是關于飛機波音777200er機型的各項詳細數據和近年來的事故報告。 這個機型,truth因為這幾年一直在關注失事近五年的ce9602航班曾多次接觸相關數據,它的基本信息陸地沒有刻意去記憶,那些數據卻都因反復接觸已經印在他的腦海里。 如今,777200er的發動力類型,最大推力,最大起飛重量,到續航距離,他都如數家珍。 早幾年,圈內的媒體對于ce9602空難都在瘋狂追蹤。 那個時候truth還沒有成立,他還只是初出茅廬的攝影助理。 當年他在紐約法拉盛流通的華文報紙上見過很多相關報道。 涉及很多家庭的分崩離析,頁面被家屬的哀慟填滿。 這幾年隨著失事客機殘骸和黑匣子打撈的日漸無望,大眾一次次期望值被漫長而無果的等待耗盡,公眾和媒體近年對于ce9602航班的關注度減退了很多。 除了每年飛機失聯的紀念日人們會聚眾表示悼念之外,偶爾可見三三兩兩的追蹤報道,也不過是在傳遞這樣一個消息:飛機的搜尋進展依舊得來遙遙無期。 **** 這場空難對席宴清來說很特別。 陸地從不知曉原因,可他知道結果。 當年席宴清剛從北非巴林回來,工作室籌備的巡回攝影展即將啟程,可他卻因為在工作室里無意間見到飛機失聯的消息,放了一眾工作人員鴿子離開。 所有的事情,都從那一架失聯的飛機開始,漸漸脫離了原本的發展軌道,朝著讓人大感出乎意料的方向馬不停蹄地狂奔。 再不受控。 在陸地并不完整的印象里。 那些時日,他偶爾能見到席宴清時,他要么在看關于ce9602的資料,要么在查找這些資料的路上。 而后在航班失聯內情漸漸在媒體的報道里浮出水面的時候,拋下一切決意回國。 其中最具破壞力的,就是他在通往機場的高架橋上發生的那起車禍。 斷送了他正處于上升期的攝影師生涯。 斷送了他一雙眼睛。 …… 想起這些往事,陸地此刻乎生忐忑。 波音777這幾個字符,在他看來是誘發席宴清一切不理智、不正常狀態的誘因。 直到上了車,他才小心地問:“師傅,我們要去哪里?” 那堆飛機資料在前,陸地的直覺告訴他,席宴清應該是要去ce9602航班機長周程遺孀的家。 果然,席宴清給出的答案正是:“碧園53號。” 當年ce9602目前僅被發現的那一塊碎片出水前后,機長周程成為事故中最先遭受數以萬計抨擊的人。周程被質疑飛行資歷不夠,缺乏國際航班執飛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