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而此刻感受著懷中暖香的身子,李紀先是滿意的喟嘆了一聲,而后又抬眼看著昏暗的帳頂發了好一會兒呆,半響才斜了斜嘴角,嘟囔了一句:“掩耳盜鈴的蠢貨......” 玉華渾然不知身后這人的種種復雜想法,也許是這兩天太過勞累,她這一覺確實睡的格外香甜,一覺醒來時,已經早過了用早膳的時候,她剛剛坐起身,便聽到旁邊傳來李紀的聲音。 “你醒了?我讓廚房做了安神的參雞湯,已經去了兩遍浮油,一點也不膩了,正熱在灶上呢,你用早膳的時候多喝些吧!” 玉華披散著一頭長發坐在床上,怔怔的看著李紀發呆,那李紀就坐在床前的紅木圓桌前望著她,他穿著便服,像是剛梳洗過,頗有些神清氣爽的意思,此時內室里并沒有其他人在,之前就算他二人要在人前假裝恩愛的時候,李紀也很少關照過她的吃食,因為他自己本來就吃的很粗糙,壓根不在意這些,眼下這一番話倒把玉華問的不知道該如何應答了。 李紀被玉華目不轉睛的看著也有些尬尷起來,便揚聲叫了阿生進來伺候玉華洗漱梳妝,又陪著玉華一起用了早膳。 “郡公爺,您說驚馬的事情,您那兒已經全查清了嗎?”,待用過了早膳,房內只剩他們二人的時候,玉華便想起了昨晚李紀的話來。 聽玉華這樣一問,李紀面色慢慢重起來,他思忖了良久,才緩緩開口說道:“五娘,此次的事情,是那茯苓搗的鬼,不知她何時與那李剛搭上了線......” 李紀先將茯苓和小六子的招供大致和玉華說了一下,但說到最后的時候,語氣卻突然變得有些不一樣起來,他一字一句慢慢說道: “說起那茯苓的動機,按著她的說法,是覺得我對你并不只是假扮恩愛而已,恐怕是早已傾心于你而不自知,若長此以往下去,真到了那個時候,十有九八是不肯放你離府的......” 玉華本略垂了頭看著手中的茶盞,正全神貫注的聽著李紀說話,此時不由猛地抬頭看向了李紀,只見他面色看著平靜,一雙鳳眼卻直直的盯在自己臉上,看似只是在轉述那茯苓的招供,但那語氣與眼神卻極為鄭重,仿佛在訴說一件極為重要的事情一般。 玉華心里先是一墜,而后便咚咚的狂跳起來,她側過身不敢再看李紀,一雙玉手卻不由緊緊的攥住了掌心的錦帕。 等李紀終于將茯苓與小六子的事情說完,內室里頓時就陷入一片靜默,只有南窗邊安放著的寶蓮香爐里裊裊冒著輕煙,李紀只垂首看著玉華不語,而玉華將手中錦帕攪了又攪后,終于仰起臉看著李紀,輕聲說道: “五娘記得郡公爺曾經再三吩咐過,讓五娘有事千萬不可再隱瞞于您,五娘今日有些話便大著膽子冒昧直言了,還望郡公爺寬恕。” 說到這里,玉華也不給李紀插話的機會,像是生怕他打斷自己一樣,垂下臉急匆匆的便往下說去: “五娘不知郡公爺要如何處置茯苓與小六子,若論起來,他二人所犯的都是叛主妄行的大罪,但五娘卻以為,他二人之所以走到這步,雖與其本身心性有關,也是被郡公爺您一再放縱所致,人活于世,最怕便是弄不清自己的位置與斤兩,生出了不該有的妄念,最后害人害己。茯苓乃是郡公爺的奴婢,郡公爺要納她為通房也好,立她為妾室也罷,那都是天經地義之事,但郡公爺任由一個奴婢替您掌管內院三四年,給了她不該有的尊榮與權柄,放任她生出貪妄之念,那便是在害她,在五娘看來,沒有什么人是天生愿意為奴為婢的,若有機會,怎能不去爭個出頭之日呢,那茯苓能謀劃到如此地步,想來定是個頗有頭腦之人,若不是郡公爺讓她迷失了心神,她又怎么會做出如看似精明,實則蠢笨不堪的事情呢,到如今恐怕要連性命也保不住了,又是何苦呢?” 玉華一口氣說了這許多后,先是略微的頓了頓,而后一咬下唇又繼續說道: “五娘的娘親幼時待五娘極為嚴苛,常常告誡五娘要小心防備對自己獻殷勤之人,五娘那時還不太懂,聽了只覺得心里煩惱不快,還頗有些怨懟,直到被接進了安邑坊,才慢慢明白了其中的緣由,我娘曾極受那崔澤觀的寵愛,甚至要把五娘也記入到族譜之中,想來那時,我娘定也以為自己與那崔澤觀是真心相許的愛侶,再無一絲疑慮,所以后來被遺棄于雜院自生自滅時,她才會生出了那樣滿腔的恨意,可即便到了那樣的地步,我娘她還貼身留著一方錦帕,那上面繡著的是兩只交頸相依的翠鳥,旁邊還提著一句詞:翠鳥啼聲膩如蜜,我娘乃是回鶻人,想來那趙蜜兒的名字,也是崔澤觀親自替她取的,她臨死前還想方設法的讓我將那錦帕交到了崔澤觀手上......” 說到此處,玉華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突然輕笑了兩聲,才又重新說道:“按著我娘的想法,總是盼著那崔澤觀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對我照拂一二的,可是崔澤觀卻將我一轉手就送到了永嘉坊去,從我離府那日至今,從未再與五娘多說過一句話...可見這人一旦動了妄念是如何的可怕,連我娘那樣決絕暴戾的性子,到最后也還是不能看破死心,五娘想來,這世上無論哪個女人也都是一樣的,就比如說五娘自己吧......” 玉華的聲音此時漸漸的清明了起來,她重又抬眼看著李紀,一字一句緩緩說道:“五娘如今與郡公爺在人前假作恩愛,本是你我心知肚明的事情,可郡公爺您處處十分照拂關心五娘,這時間一長,五娘有時也難免會心神恍惚,生出些不該有的雜念,今日聽了茯苓一事,倒正好叫五娘心生警惕,郡公爺您所謀劃的乃是天大的要事,切切容不得一絲疏忽,今后大家行事都難免要更加小心謹慎些才好......” 玉華說話時,李紀的一雙眼睛便從未離開過她的臉上,此時更是目光灼灼盯著她不放,玉華與他對視良久,終究忍不住先轉過了臉去,李紀的臉上卻是突然綻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意,點著頭輕聲說道: “五娘說的都甚為有理,以后我行事是要更加謹慎些才是......” ☆、第165章 看破(下) 165看破(下) 李紀已經出去大半天了,玉華仍一個人呆呆的坐在榻上發愣,阿生進來看過一次,還以為兩位主子吵了架,旁敲側擊的問了好幾句,才讓玉華回過神來。 玉華剛才下決心說出那些話后,整個脊背都是緊繃的,她想過李紀會翻臉發火,想過李紀會拂袖而去,想過李紀會出言反駁,但從未料到他會是如此一個反應。 玉華甚至沒有聽懂李紀那話里的意思,什么叫“他以后會謹慎行事的?”,難道,是他并沒聽懂自己的暗示嗎?不可能,他二人剛才分明就是借著茯苓一事,徹底的把話說開了啊,以李紀的城府,哪里可能聽不懂呢! 想著李紀剛才那個樣子,玉華總覺得有些心神不寧,干脆便叫了阿生進來,安排起后日接待顧氏等人的事項來,說起此事來,玉華便有意無意的敲打了阿生好幾句,她心里知道,顧氏此次突然說要到新昌坊來,表面上是來探病的,實際上卻定是為那李剛一事而來。 這阿生倒也個厲害的,被玉華威脅了好幾句卻是一點不見慌亂,仿佛完全不知道顧氏的來意一般。因顧氏說是來探病的,事情便好辦了許多,也不用設宴席招待,不過這也是顧氏第一次到訪,玉華還是按著規矩仔細安排了起來,除了還臥在床上休息的阿蠻,幾個大丫鬟,連那新從永嘉坊帶回來的阿蓉,也都被玉華指使的團團轉。 如此忙了小半天,阿生進屋來回稟事宜的時候,突然附在玉華耳邊小聲說道:“夫人,外院那邊,郡公爺好像指派人在清查什么,還有幾戶郡公爺的屬下,正在收拾東西,說是要搬家呢,看起來亂的很,開始咱們這邊的事情都有些安排不下去,后來還是郡公爺發話,要他們不準耽誤咱們的事,這才正常起來?!?/br> 玉華點了點頭,淡然說了一聲知道了,她猜到這應該是李紀在大刀闊斧的整肅新昌坊了,見阿生仍是一臉惴惴不安的立在旁邊,便對她說:“此事郡公爺和我商量過了,并不會涉及咱們帶過來的人家,你們只管按吩咐去忙吧?!?/br> 阿生一聽不會涉及永嘉坊的人,這才安心走了,玉華看著她的背影,不由暗自思量,也不知顧氏那邊到底許了這阿生什么好處,竟然讓這么一個聰明人死心塌地的,連在自己面前也毫不掩飾那向著永嘉坊的一顆忠心。 其實要清理外院的事情,李紀并沒和玉華商量,玉華也有些驚訝他這次動作如此迅猛,也不知道他會如何處置那茯苓與小六子。 茯苓從昨日起就押在外院的耳房內,今日直到外院的人用過晚膳了,才又被李紀召到了書房內,她已經一整天未進水米了,走路都有點打晃,到了書房中間,一個踉蹌便趴伏在了地上。 李紀今日忙的夠嗆,此次他是下了大決心,除了劉臘、陳鶴等幾個親近幕僚和他們的家眷,其他兄弟都要移出府去,另給他們租房安置,有些身上本就已有職位的,便按著等級直接安排到了營里去,且和其他府里的外院一樣,單獨安排側門出入,與內院徹底隔開,內外院連通的廊道與角門,則都設了專人把守,任何人沒有牌子,都絕對不許出入。 茯苓在地上跪趴了半天,李紀也沒有理她,他好久沒做過這種細致事了,雖有陳鶴為主安排,最后也總要他過目的,等到他看完了手中的條陳,才終于想起茯苓來,緩緩將目光移了過去。 雖然是初夏的天氣,青石地上仍是陰冷刺骨,茯苓只覺得寒氣從骨頭里直往外冒,也許是受了涼,也許是因為餓的,她渾身都抑制不住的打著哆嗦,心也慢慢的變的冰涼。 如果說昨日郡公爺起身沖出去的時候,茯苓心里還抱著一絲僥幸的話,那么現下趴在這里,她已經是徹底的死了心了,只是心神恍惚的想到,自己真是很久沒有如此饑寒交迫過了,當初逃出姑姑家里時,也曾狠狠餓過好幾日,穿著小廝的衣服,偷撿著泔水缸旁的餿饅頭吃,直到快走不動路的時候,卻偶然間得到了世子爺的消息,如今一晃這么多年過去了,今日倒把當初的情形都清清楚楚的想起來了。 李紀皺著眉,有些疑惑的看著地上趴伏的女人,他已經很久沒見過茯苓了,甚至連多年前兩人偶爾歡好時的情形,都已經忘了個干凈,此時看著她,倒莫名想起她幼年時跟在她哥哥屁股后面的樣子,長的非常難看的一個黑胖丫頭,走路跌跌撞撞的卻很有蠻力,連滾帶爬的也硬要跟在他二人后面玩耍。 沉默良久后,李紀終于開口說道:“夏茯苓,看在你爹娘的面子上,我今日再最后給你一次機會,有什么話,統統給我老老實實說清楚!” 其實剛才李紀上下打量茯苓時,她便已經察覺,她像是豁出去了一般的,迎著李紀的目光便揚起了臉,死死的盯著他不放,心下,還懷著最后一絲希望,可看著郡公爺望著自己的一雙清冽鳳眼中,越來越陌生,越來越困惑的神情,茯苓終于一口氣沒撐住,徹底的癱軟在了地上。 此刻突然聽到李紀這一句,眼淚便抑制不住的涌了上來,茯苓勉力起身跪好,重重的叩了一個頭,哽咽著說道: “啟稟郡公爺,是奴婢貪婪狂妄,既不愿意出府,也不愿意于那小院中自生自滅,想著若能設計讓夫人失了您信任,讓她真正成了個擺設,那奴婢說不定又能重新出來替您管家了,奴婢如今只求您能饒奴婢一命,奴婢愿意自廢喉舌,絕不敢再背叛郡公爺與夫人,還請郡公爺饒命!” 見茯苓果然痛快認罪,不再抵賴,李紀沉思了半響,突然問道:“夏茯苓,你可還愿意嫁人?” ☆、第166章 安排 166安排 見茯苓果然痛快認罪不再抵賴,李紀沉思了半響,突然問道:“夏茯苓,你可還愿意嫁人?” 李紀這話問出口后,一雙鳳目便牢牢的盯在了茯苓的臉上,這才是他給她的最后一次機會,這茯苓若是還敢有任何一絲絲的不死心,李紀便再也不打算給她留活路了。 那茯苓并不知道自己此刻正命懸一線,她被李紀這一句給徹底的問懵了,嫁人?自己還能嫁人嗎?郡公爺這是在試探什么?還是真的打算放自己一條生路?茯苓努力的強打起精神來想要弄清楚,可是身心俱疲間只覺得腦子昏昏沉沉的實在轉不動了。 嫁人,自己怎么會不想嫁人呢,小時候別人拿親事來打趣,自己是從來不會害羞的,早點嫁了人,便可以光明正大的到鋪子上去幫忙了,自己從小便喜歡弄這些事務,娘一邊罵自己沒個女孩子樣,一邊卻還是將鋪子經營的學問都盡數交給了自己,其實娘這也是怕自己生的難看,今后不能長久依靠夫家生活,從小便叨嘮著要給自己找個門當戶對的商戶人家,可以憑自己的本事來吃飯...... 嫁人?自己難道現在還可以選擇再嫁人嗎?茯苓抬起臉,有些不敢相信的呆望著李紀,半天,才哆嗦著雙唇說道:“奴婢愿意...奴婢愿意嫁人...奴婢叩謝郡公爺寬宏大量......” 李紀仔細的端詳著茯苓的反應,眼見著她驚慌失措、神情變幻間并不像作偽,這才緩緩開口說道:“你本罪不可恕,但看在夫人為你說情的面子上,今日我饒你一命......” 聽到夫人替自己求情,茯苓先是一怔,心中頓時五味雜陳起來,她其實從未見過這位小夫人,于自己而言,她一直不過是一座阻擋在自己面前的大山,前陣子搬進跨院后,聽吳家嫂子說這夫人要給自己找個干女兒養著,茯苓也曾有過一瞬間的猶疑,第一次認真思忖了一下這位夫人應該會是一個什么樣的女子,只不過那時,一切已經是箭在弦上,自己已經沒有什么退路了。 李紀卻并沒心思再去管茯苓的想法,見她總算還沒糊涂到底,總算認清了形勢,沒有再和自己扯什么衷心不二的鬼話,便揚聲叫人把她押下去等候處置了。 處理起茯苓來對李紀還算容易,可輪到小六子時,李紀卻有些猶豫了起來,他皺眉苦苦思索了一會兒,突然眼睛一亮,自己這不正好發愁沒什么好理由和家里那小丫頭多相處相處嗎?倒不如拿這事與她做個商量倒正好。 李紀拿定了主意,本想馬上就進去內院的,不過一眼掃到桌上堆積著的條陳,又硬是按耐下了性子,派人叫了那陳鶴進來,陳鶴熬的眼睛都通紅了,他已經連軸轉了三天,早就累得只想喝醉了大睡一覺,不過此時他并不敢有任何的懈怠,郡公爺此次要徹查外院的心情顯然是極為急迫的。 李紀其實是被茯苓的能耐給嚇到了,他于領兵打仗時得心應手,卻絲毫沒有管理家院的經驗,此時才知道自己實在是太小瞧了這些女人家們的事務了,不過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也能攪起那么大的風波。 當日圣上賜婚后,李紀因為心里壓根沒把那崔五娘當回事,手上又沒其他人選,便仍用了茯苓官家。而那李剛突然得知了那崔五娘要嫁進新昌坊的消息,便派了個婆子來這新昌坊打探這郡公夫人的消息,李剛當初被永嘉坊拒于大門之外后,一直就沒機會能見玉華一面,這人最是一根筋的脾氣,玉華一事,猶如一根刺一般一直扎在他心上,他其實也并不想對玉華干些什么,就是想找機會當面好好質問這崔五娘一通。 那婆子本是慣于做這些事情的,但茯苓卻更加精明,只是隨便聽了下人的稟告,便起了疑心,故意給了那婆子進一步打聽的機會,卻反過來大概知道了李剛與玉華的事情,茯苓那時并沒想拿這事做些什么,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就算新夫人真有什么丑事,也輪不到自己貿然插手,甚至在一直被冷落在外院的時候,茯苓也沒想過要有所動作,她知道自己與夫人之間的巨大差距,注定了自己永遠沒資格與她作對。 直到從小六子那里知道了這夫人不過是個傀儡,不過是郡公爺拿來做戲的假夫人,茯苓這才動了心,夫人的根基就在于她的身份,在于她在郡公爺心目中的地位,而這根基竟然全是假的,茯苓突然間便看到了自己的大好機會。 她此次謀劃的其實極為妥當,只是找機會將魯黑子這個大破綻,輾轉了好幾手賣個了李剛的人而已,魯黑子是被李剛的人直接找上的,茯苓并沒有任何涉及,要不是錯估了小六子這個點,此事并沒人會懷疑到茯苓的頭上,茯苓其實考慮到了小六子也許會疑心上自己,但她總想著此事若是敗露了,小六子自己也難逃罪責,他又怎么會去自投羅網呢。 這些事都是陳鶴從茯苓那里一一查明的,其實他也與李紀頗有同感,實在是沒想到這關在深宅內院的女人竟有如此本事,其實,這其中的緣由說來也十分簡單,世間諸人,無一不是逐利而動的,那茯苓掌管著內院,便拿捏著一大宅子丫鬟婆子的生計,宅院里起居進出,哪里都離不開人,這拿捏住了人,自然就有了運籌帷幄的手段。 陳鶴有了這樣警醒的念頭,再歸置清查起外院來,自然便十分用心,李紀將幾處要緊的事項一一落實下來,對他的處置也頗為滿意,便笑著說道:“今日你就早些休息吧,等下讓費沖送一壺宮里出的天池釀給你?!?/br> 陳鶴連忙躬身謝恩,眼神卻不由在李紀臉上打了個轉,他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這郡公爺前陣子明明整個人燥郁的不行,怎么出了這么一件大事后,反倒看著心情突然好了起來,雖然臉上胡子拉碴的來不及整理,看著也十分疲倦,但那眼角眉梢處莫名的神采飛揚,卻是掩也掩不住的。 這陳鶴直到將那壺天池釀喝掉了快一大半時,也沒能想明白這郡公爺究竟為何突然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而那郡公爺李紀,此時已經腳步輕松的往內院里去了,因有著昨晚的經驗,阿生看到李紀突然進來也沒驚訝,倒是剛剛養好了病回來當差的阿蠻,一見李紀這個時間突然進來了,難免立刻緊張了起來。 阿蠻這些日子一直臥床休養,她被撞暈后雖然當天就醒了過來,卻一直頭暈惡心,吃什么吐什么,直到今日才總算好的差不多了,阿蠻心里擔心五娘,一能下床便要回來當差,玉華也知道她的心思,想著讓她呆在自己身邊,兩個人都能放心點,便也沒攔著她。 阿蠻知道這樣走失了快兩個時辰,對于五娘這樣身份的娘子可是天大的禍事,雖然那阿生一再安慰她郡公爺對夫人沒有任何懷疑,反而是越發愛惜了,但沒親眼看到,阿蠻總是揪著心。 李紀一眼看到阿蠻,見她臉都瘦了一圈,便沖著她點頭一笑道:“這次倒很讓你吃了些苦頭,回頭讓灶上給夫人準備參雞湯的時候,也給你送一份?!?/br> 因為這阿蠻回護玉華的心思過于明顯,常常有意無意的擋在他們夫妻兩人之間,所以她與李紀之間一直存在一股若有似無的緊張氣氛,今日乍得了李紀的笑臉,倒把阿蠻給看楞了,直到被阿生推了一把,才連忙俯身謝恩。 李紀自然沒有注意這些,徑直便往屏風里面轉進去了,剛過了屏風,便見玉華迎了出來,她已經換了一身玉青色寢衣,一頭烏黑秀發斜搭在胸前,整個人猶如一支新開的夏花般清爽脫俗,而她此時看著自己的神情,似乎也很有些期盼之意,李紀見了,心中不由一喜。 自從李紀白日里沒頭沒腦的說了那么一句,便甩手走了以后,玉華這一整天就一直心神難寧的,本以為李紀會回來用晚膳的,卻又沒等到人,此時見了他,臉上便難免帶出了一點情緒來。 李紀自然不知道這其中的緣由,他此時卻突然想起那日驚馬之后,這崔五娘一見到自己時,臉上的那份急切與依賴,當時他擔憂著她是否受傷,并沒仔細琢磨,可這兩天閑下來的時候,崔五娘當時那個仰著小臉望著自己的模樣,卻時常浮現在李紀的心頭。 李紀心中喜悅,便極為自然的上前攜了玉華的小手捏在掌中,一雙鳳眼在她臉上來回巡轉,眼底唇角間的無一不透著脈脈情意,玉華被他如此看著,臉上頓時浮起了紅暈。 這樣當著兩個大丫鬟的面被他拉在身邊,玉華一時也不好明著擺脫,只能強笑著將李紀往圓桌旁的繡墩上牽引了過去,心中卻暗自叫苦,看來,這李紀果然并不打算依從自己的意愿了。 等阿蠻上好了熱茶,見郡公爺與夫人兩人并肩挨股的坐著,連忙和阿生兩個一起退了出去,待她二人剛闔上內室門,玉華便想抽手坐的離李紀遠些。 可李紀不等她擺脫,便突然開口說道:“五娘,我有一事拿不定主意,想與你商議商議?!?/br> 玉華一聽這個,以為是驚馬的事情又有變故,頓時忘了其他的,連忙追問道:“請問郡公爺是何事?” 他們二人之間相處一直便是這樣的,商議起正事來頗為投契,你一言我一句便能定下讓別人上當的計謀,可做些夫妻間最平常的小事時,卻難免都有些別別扭扭、束手束腳的。 李紀見玉華這樣,眼底略過一絲得意之色,又將她的手握的更緊了些,才緩聲說道: “五娘,如何處置那小六子,我想聽聽你的想法,我知道他此次犯了大錯,但他對我的忠心卻也是無人可比的,若是要他替我擋刀而死,我肯定他并不會有絲毫猶豫,我若仍想將小六子留在身邊當差,不知道會不會讓你心里不舒坦,畢竟,他此次是對你犯了背主的大罪?!?/br> 玉華并沒想到李紀要與她商議的竟然是小六子的事情,一時不由垂首沉思起來,倒沒察覺他這話里的態度,分明已經是將她當做了那正頭夫人在看待,哪里還有什么假扮夫妻的意思。 而李紀見玉華蹙著眉抿著嘴認真思索的樣子,不由嘴角一翹,無聲的笑了起來。 ☆、第167章 震懾 其實李紀并不知道,玉華對小六子頗有印象,除了因為小六子生的標致又身有殘疾所以特別惹眼外,玉華還早就知道這小六子并不喜歡自己,甚至說有些厭惡自己,他在內院出入的時候,從來是低眉順眼的,可玉華卻逮到過幾次他在自己身后審視的目光,那眼神,可絕不是什么好意。 細細思忖了一番后,玉華才仰臉看著李紀,鄭重的問道:“郡公爺你是一定想將小六子留在府里嗎?” 玉華與李紀并肩坐著,頭頂才到李紀胸口的位置,這樣仰起頭來,那挺翹精致的鼻尖和一管纖長玉頸,就格外的顯眼,李紀眼光在那里流連輾轉了半響,才回過神來,想了想答道: “小六子是我一手從北疆救出來的,他雖不懂規矩,但忠心難得,有他在我身邊伺候,我也放心,你知道,我手下人手不多,若是要換了他,一時半會兒不一定能找到更合適的,我知道他這次是犯了大錯,不過他是個極聰明的,應該不會再犯,當然,懲戒是一定要狠狠懲戒他一頓的......” 玉華其實早已經猜到了李紀的答案,不過此刻,她心里還是有些感慨,這感慨其實她心里也早有,不過時間越長,感觸就越發明顯,外面很多人都懼怕李紀,就連阿蠻,雖然進府這么長時間了,每次看見李紀仍是會臉上發僵,還有四娘,雖然不敢明說,但她問自己那些拐彎抹角的孩子話里,分明是懷疑李紀在家里動則就要將自己打一頓似的。 其實呢,這人雖然生了一副兇相,又總是愛冷著一張臉,卻并不是一個真正兇殘冷血的人,玉華雖與他外院的那些幕僚接觸極少,卻能多少感覺到他們之間緊密的關系,那并不是光靠著權勢威懾或利益拉攏就能得到的,還有便是這小六子,說是他的小廝,玉華卻覺得這李紀心里大約是把他當做一個小弟弟在看的,只不過他自己都有些沒察覺到罷了。 “怎么了?”,李紀見玉華抬著一雙清泠美目直盯著自己臉上那道傷疤發呆,便捏了捏她的手問道。 玉華這才回過神來,她心里有些猶豫,不知道該不該和李紀說實話,李紀此時卻又將她的手緊了緊,輕聲說道:“當然,若是五娘你真覺得心里不舒服,我會給他另外安排差事的,他年紀大了,身子也不夠強健,到營里去摔打摔打也好。” 玉華聽了卻是一下愣住了,心里頓時起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半響,才一咬牙下定了決心說道:“既然郡公爺拿不定主意,五娘倒愿意幫您試一試,若是您放心,明日就把那小六子叫進來,我有些話想問問他?!?/br> 李紀沒料到玉華會這么說,愣了一下后,不知為什么心里卻突然泛起一股甜馨滋味,不由彎眼一笑,用力點了點頭說道:“好,你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