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六娘這次著實病的不輕,可等她剛剛恢復了神智,身子還軟在床上的時候,就被人拿軟兜抬到了正院里,那兩個失職的小丫鬟已經被架在了春凳上,早已嚇的連哭也不會了,饒嬤嬤肅殺著一張臉,對只能半躺著的六娘說道:“這兩個奴才痞懶刁滑、失職不忠、多嘴多舌、妄議主子,讓六娘受了驚嚇,實在罪不可恕,夫人為了給六娘做主,特命老奴此番一定要嚴加懲治,每人五十板子,還請六娘親眼看了,好好體會夫人的一片苦心。” 饒嬤嬤的話音一落,六娘只來得及張了張嘴巴,幾寸寬的毛竹板子便揮舞著打在了兩個小丫鬟的背臀上,啪啪啪十幾板打下去,兩人碧青褲褂上便開始滲出血來,雖六娘已經死命堵住了自己的耳朵,那殺豬般的慘叫聲還是一下一下的直往她腦中鉆,又打了十幾板子之后,春凳下已經汪了一灘血水,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混著血腥與尿sao的氣息,兩個小丫鬟已經徹底沒了聲響,那板子好像是打在兩塊死rou上一般,六娘一雙小手死死攥著躺椅扶手上,她連著干嘔了幾聲,終是頭一歪便暈厥了過去。 待饒嬤嬤回稟顧氏的時候,她只淡淡說了一句:“去拿了老爺的帖子,請太醫過來給她診治,不管多貴重的藥材都只管給她用上,務必讓她活的好好的。” 而在東市最大一家的勾欄里,最近有一部演劇本極為風靡,名叫《髻年嬌娘》。 戲文講的是一個富家公子,平日里風姿高雅、溫潤如玉,廣受小娘子們的欽慕,他家里早替他與自己的表妹訂了親,公子看著與表妹也是青梅竹馬、情投意合的,還常常出入表妹的家中,可就是遲遲拖著不愿意與表妹成親,旁人都覺得奇怪,卻沒想到有一天事情鬧了出來,原來那公子喜歡的,竟然是表妹的親妹子,才七八歲的一個幼童,眾人一片嘩然,但那公子深情一片,不離不棄,功成名就后,還終于娶得美人歸。 這戲文本是極為荒誕不經、有違人倫的,但奈何那戲詞寫的極為妍麗纏綿,又找了有名的花旦小紅菱來演那個七八歲的小小姐,她眉眼靈動天真間又帶著嬌媚誘惑,整部戲竟是演繹出一股別樣的情調來,世人本就有那獵奇心理,一時間這戲竟然紅徹了京城。 崔澤厚特意喬裝打扮去東市走了一趟,回來時坐在馬車里,唇角一直忍不住上揚,這蕭蠻子,倒真是個人才,他是延和十二年的狀元,但更為引人注目的身份,卻是本朝名諫官蕭利的兒子。 說起諫官蕭利,那曾是眾多當朝大臣、甚至連圣上李盛都極為頭疼和避忌的人,言官諫官必都是牙尖嘴利的人,可那蕭利卻是登峰造極,他不但極善于抓住別人言語間的漏洞死纏爛打,更是言辭鋒利狠毒,恨不得刀刀往人心窩里扎,且這人脾氣還讓人琢磨不透,喜怒無常且毫無顧忌,被他盯上的官員勛貴,真是不死也要脫層皮,說起來,像他這樣的做派,想整死他的人自然很多,可偏偏此人從不在朝中拉幫結派,倒是個真正的孤臣,各團各派雖不喜他咬上自己,卻也常常需要暗地里鼓搗他去狠咬別人一口,就這么各方博弈制衡之下,此人倒是一直屹立于朝中不倒,還真正成為了一代知名言官。 可后來這蕭利卻于壯年上突然中風,人雖救了回來,卻眼歪口斜,言語行動不良,一時間,朝中簡直是皆大歡喜,私下里都暗說這便是天道輪回,真正的報應來了。 誰知沒兩年,他那從沒什么動靜的庶長子蕭蠻子卻突然高中了當年狀元,而此人剛一顯露頭角,眾人便都隱隱覺得不安起來,這蕭蠻子實在深得其父蕭利之真傳,常常一句話說出來便能把人噎個半死,且脾氣孤拐,從不與任何人深交。 有人看蕭家父子不順眼,那自然也就會有人支持他們,在以蕭利為首之時,言官于朝中那是極具氣勢,可謂想罵誰就罵誰,撒潑打滾的甚為暢快,可自蕭利病倒,形式則急轉直下,如今眼看出來了個小蕭利,言官一派頓時興奮起來,自然要下死力鼓動蕭蠻子也走上諫官一道,雙方一番博弈之后,那蕭蠻子卻突然放出話來,說自己此生絕不做言官,然后便被安排到了翰林院任職,朝中上下頓時大大的松了一口氣。 可沒多久后,這長安城又出了怪事,各處的勾欄里陸續出了一些新鮮劇本,情節奇巧、戲詞華美,一下子就吸引了城內上下的眼光,而更奇怪的是,這些戲文一旦演紅了以后,不久便總會跟著傳出一些詭異的謠言來,譬如某戲文是影射某侯爺府里的、而某戲里的某人物又說的是某位夫人的事跡,被影射到的人自然不會善罷甘休,幾番查證下來,那幕后黑手的嫌疑人卻直指向了蕭蠻子,一時間輿論嘩然,有人不由私下里唾罵:這果然是胎里帶來的賤人賤性,不在朝中當面諷諫,卻是更加陰險缺德百倍。 話雖然是這么說,可這演劇本于本朝歷來是極受人歡迎的,口口相傳,禁又禁不得,按也按不住,而且又是那蕭蠻子私下里的行為,他在翰林院辦公時反倒是一副循規蹈矩的學究模樣,讓人還真拿他沒辦法,時間久了,他反倒成了人人不敢得罪,處處受人追捧的一號人物。 崔澤厚早就看好蕭蠻子這把刀,派人暗中細細關注,又讓手下幕僚與他循序漸進的交往了起來,此回還是第一次想到要用他,本是安排太子與五娘的事情被撞破后,讓他于柳映堂看個熱鬧的,卻沒想歪打正著的還是達到了目的,而這蕭蠻子果然不負眾望,這一出《髻年嬌娘》,寫的精妙、唱的絕好,等過幾天再放出那些似是而非的話來,此事就將徹底完滿無缺了,崔澤厚于馬車里咧開嘴,無聲的大笑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回復常常被吞,今天來感謝一下大家,謝謝明明和大頭的霸王,謝謝明明、漫漫、大頭、雪遲、蟬兒、小二、瑪德琳娜、書香、呤瓏、友青、musen、小迷糊、小櫻桃、磨盤柿子、千里碧色等朋友的留言支持,謝謝大家 ☆、第48章 惡語如刀(下) 《髻年嬌娘》這演劇本在東市勾欄里風風火火上演了十來天后,風頭不減反增,竟鬧到一樓兩邊夾道和二樓的祭臺后面的站票也天天一售而空的地步,而之所以這樣,皆因為現在有人傳言這戲背后影射的是城內的某個極有分量的大人物,有了前幾次的熱鬧,這城內多事的閑人早就聞到腥臊氣,紛紛猜測個不停,待到七月初,晴天炸響了一聲雷,那富家公子暗指的便是當今太子李濟民的流言,頓時在長安城內高門顯貴的圈子里悄悄的傳遍了,不過因為涉及的人過于顯貴,茶余飯后議論反倒一時間都銷聲匿跡了。 “可不是完全對的上,嚴絲合縫的嗎?那定親的人家說的可不就是安國公府上嗎?這太子妃的事情早已是板上釘釘,卻為何遲遲不昭告天下呢,他們家大小姐也已經十三歲了,聽說都是太子從中暗暗作梗,還打著去探訪大小姐的名號常常出入國公府,實則是看上了那個小的,上次玉簪宴的時候,兩人在林子里偷偷抱做一團,才被人撞破了,卻正好被那蕭缺德給撞見了,這才鬧了出來……”,某縣公府里,來做客的女眷們繪聲繪色的竊竊私語著,仿佛一切都是她們親眼所見一般,這樣的說辭,便像燎原的星火一樣燒遍了各府內院。 而處于風暴中心的國公府永嘉坊,卻是一派的風平浪靜,那沁芳閣如今更是被管的如鐵通一般,一點風聲也沒傳進去,因病倒了一個六娘,又摔壞了一個五娘,顧氏便發話讓她們暫且先停了課業,說是正好暑熱難耐,也省的女兒們熬壞了身子,讓她們只管閑散修養一陣子,安心的消夏。 四娘一聽便樂壞了,整天賴在玉華的房里與她說笑解悶,琪娘和蕓娘則是基本足不出戶,但每日里都可以聽到她們勤奮練琴或琵琶的動靜,玉華便也拉著四娘一起,每日也練上那么一會兒。 六娘此次并未被禁足,只說是養病,待她身子好了一些,除了玉華之外的三個小娘子還被特意帶著去探望了她一趟,蕓娘雖然心虛害怕,但也不得不一起過去,她硬是縮肩耷背的把自己躲在身形豐潤的四娘后面,只巴望著六娘千萬別看到自己。 可六娘壓根沒搭理蕓娘的意思,其實她什么人也沒看,只靠在迎枕上,一對烏黑的眸子只呆呆的看著虛空,仿佛壓根不太認識她們幾個的樣子,琪娘上前柔聲與她說話,她也不理睬,幾人就這么干坐了一會兒,連最是沒心沒肺的四娘也覺得背后發涼,害怕了起來,三個人急急告辭出了六娘的屋子,相互間都未敢多說什么,便匆匆散了,但心里都多少察覺到六娘的情形十分的不對勁,好像不只是身子不好,倒像是得了癔癥。 她們幾個并不知道玉簪宴當晚的事情,還只當六娘只是因為沒去成玉簪宴給活活氣的,蕓娘肚子里簡直是叫苦不迭,頭油的事情她本就是冤枉的,如今六娘這個樣子,屎盆子便活生生全扣在了自己頭上,她成日里愁眉苦臉的,生怕再被追究,小臉越發尖削了,整個人看著更加楚楚可憐起來。 琪娘隱約猜到了事情并沒那么簡單,六娘身邊原來的幾個下人俱不見了蹤影,只說她們是因為伺候不利被處治了,可連帶著齊嬤嬤也被調到了別處當差,就實在有些蹊蹺了。 如今管著她們的,是一位李嬤嬤,說是皇后娘娘派來教導她們幾個的,這自然是極大的體面,別說幾個小娘子,連顧氏對這李嬤嬤也是極為客氣,琪娘言行便越發小心謹慎起來,原來剛進府時的那點倨傲之氣,是再也看不到一點影子了。 齊嬤嬤其實并未被調到別處,她一直被關押在主院的后罩房里,而其他幾個涉事的丫鬟婆子則早已被一卷破席子裹了不知道扔到了哪里。 這一天是崔澤厚休沐的日子,難得他白日里便來到了主院顧氏的房里。自從玉簪宴后,他一直都在外院起居,顧氏將他迎進了房里,聞到崔澤厚身上散發著淡淡的酒氣,便連忙吩咐丫鬟去煮醒酒湯上來,自己親手幫他除了大衣裳,崔澤厚看似心情不錯的樣子,面上隱約帶了一個笑影,還抬手捏了捏顧氏的臉,顧氏只作不察,待服侍崔澤厚坐在了榻上,便馬上在他身前跪下了,垂首說道: “妾身有一事要求老爺開恩,那阿梅還押在后面未處置,妾身想留她一條命,求老爺恩準。” 崔澤厚掃了顧氏一眼,便淡聲說道:“起來吧,干嘛動不動就跪來跪去的,下人們的事情你只管自己做主便是,那阿梅一貫是個堪用的,又是你的陪房,此事也不能全怪她,你隨便罰她幾個月的月錢警醒一下便是,也不用大動干戈的。” 顧氏心里一松,知道自己是猜對了,國公爺果然從一開始就并未真的生氣,從一開始就料到了六娘的歪打正著,那日的嚴厲,不過是為了肅整家規而已。 崔澤厚看著顧氏臉上神情變化,心下也甚是滿意,他當年執意要娶顧氏,除了她性子容貌均是自己喜歡的,更是看上了她的聰明識時務,就比如現在,明知道自己今日想要與她親熱,卻沒打算要在床上邀寵后再撒嬌求情,而是如此老老實實的下跪懇求,他喜歡顧氏有心機,但更喜歡她從不對自己耍心機。 兩人你有心我有意,還未等丫鬟送來醒酒湯,便已滾做了一團,一番親昵過后,崔澤厚撫著顧氏的臉,沉聲說道:“接下來,可能要委屈你一陣子了,事情既已經鬧破,咱們府上少不得要做出點姿態來吧,便由你來哭鬧一番,我再將你送到松鶴園姑子們那里住上一陣子,然后我再進宮表表忠心,這樣娘娘也好發作。” 顧氏自然沒有異議,她一心只想早點將元娘先從這深淵里解脫出來,別說是到松鶴園的姑子廟里去住幾天,就算讓她到外面真正的寺廟里去吃齋茹素上一年半載的,她也心甘情愿。 當日夜里,永嘉坊正院里便突然鬧了起來,下人們只隱約聽到夫人的哭喊聲,便都嚇的不輕,這國公府里這么多年了,還從沒見過這位顧氏夫人如此失態過呢,府內下人們自然對外面的傳言也有耳聞,此番見突然鬧起來了,雖不敢公然議論,但也少不了暗地里偷偷猜測一番。 誰知到了第二日,夫人便被國公爺做主送進了松鶴園的姑子廟里靜心休養,永嘉坊上下頓時一片震驚,而同一日遲些時候,太子李濟民也被母后崔澤芳叫到了清亮殿里問話。 饒是清亮殿里再如何涼爽宜人,李濟民跪在地上沒一會兒,頭上仍是冒出了一腦門的汗來,等到母后叫他起來坐著說話,這汗也沒能下去。 李濟民有些不敢看母后的眼睛,那眼里的神情他實在太熟悉,他七歲那一年,不顧母后的再三叮囑,還是沒能忍住脾氣,出言頂撞了長樂公主,被鄭太后命人拖下去打板子的時候,崔澤芳也是這樣看著他,焦急中帶著失望,然后便撲在了他的身上,生生替他挨了十幾板子。 崔澤芳看著李濟民,心境也頗為復雜,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這個兒子她親手親腳的從四歲養到十七歲,要說感情,并不比與昌兒差多少,若是自己沒有生下昌兒,若是圣上身子沒能好起來......也許一切便會不一樣了。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崔皇后開口問道,聲音里聽得出隱隱壓著怒氣。 李濟民趕緊站了起來,他直到十歲前,都是由崔皇后親自教導功課的,雖然那時她不過也只是十*歲的年紀,卻已經是如今這樣肅謹端方的脾氣,對他要求極嚴格,從不輕易放縱寬待,連父皇替他求情也沒用,別人都是嚴父慈母,到了他這里,則是徹底翻了過來。 “啟稟母后,此事純粹表面上是那小人作祟,背后卻另有人興風作浪,兒臣思來想去,唯一最大的可能,便是有人想對付安國公,或是意欲挑撥離間我們舅甥的關系。” 李濟民邊解釋,邊不由皺起眉頭,此事出的突然,他從未想到不過是柳映堂前這樣一件小事,竟然會被有心人演繹成了這般模樣,那蕭蠻子他派人去查了,不過是個天生的瘋子,此事上他雖然可惡至極,大卸八塊也不足以泄憤,但現如今卻絕不能輕易動他的,否則正好落入別人圈套里。 聽了李濟民的回稟,崔皇后并未輕松下來,反而長眉一擰,怒斥道:“你先莫與我扯這些,我且問你,你是不是真有什么見不得人的癖好?你是不是還有什么把柄握在別人手里?” 此言一出,不光是太子李濟民身子一振,便是那唯一留在崔皇后身邊伺候的女官阿直,也忍不住一個哆嗦。 “母后...您說什么?母后,您難道也以為兒臣會是那種齷齪下流之徒嗎?母后......”,李濟民顯然是急了,聲音也高了起來。 可他話還沒說完,卻被崔皇后給打斷了,她凝神瞪著繼子,一字一句的問道:“你可曾暗地里辦過一個濟慈院?你可曾叮囑過他們尤其多收一些女娃娃......” 作者有話要說:一段話卡在那里寫了改,改了寫,其實與大局壓根無關,你說,你給我說,你這是啥毛病啊,某芳 實在沒力氣了,明天捉蟲 ☆、第49章 解約(上) 李濟民呆立在那里,看著崔皇后,心中有千頭萬緒在盤繞,臉上卻是一片木然,他自問從小到大,萬事皆可與母直言不諱,但是,惟獨在這一件上,他卻真的不能告訴母后。 “怎么了?你這是無話可說了嗎?”,崔皇后繼續追問著,言語中的滔天怒氣已經無法飾。 李濟民此時反倒沉下氣來,他上前一步跪倒在地,沉聲說道:“兒臣行為隨性,為人愚鈍,乃至落人話柄,讓母后為兒臣煩惱擔憂,是兒臣的不是,但兒臣從沒有做過有辱我李姓宗族的事情,也絕不是那有悖人倫的畜牲,那慈濟院只一心是為了救濟幫扶城中孤兒,好替父皇母后揚善名、積福德,絕沒有任何的藏污納垢。至于那日在舅舅府上,兒臣只是看到那小表妹竟一個人衣冠不整的抱在樹上哭泣,剛剛才想法子把她哄了下來,舅舅他們便到了,兒臣與那小表妹之前甚至素未謀面,此事舅舅是最清楚的,還請母后千萬明察。” 崔皇后見他說的坦蕩自若,臉上的情緒便有些復雜起來,她沉默了片刻后,才緩緩說道:“你起來說話吧,母后自然是相信你的……” 待李濟民坐好了,崔皇后才皺眉繼續說道:“無論如何,如今最首要做的,便是先徹底破了這些污言穢語,你也別擔心,萬事自然有你父皇和母后替你做主呢,過兩天我便頒懿旨下去,指了林兒做你的太子妃,你再去找人也編些個放浪不經的演劇本來演,這流言蜚語本就是不長久的東西,待你和林兒的事情定下來了,他們失了興趣,便也很快忘了。” 聽那崔皇后說起元娘崔玉林的時候,語氣里明顯帶出了一絲煩躁,李濟民就猶疑著問了一句:“母后,是否舅舅那里,有些別的想法了?” 一聽他這樣說,崔皇后立刻面露不愉,沉聲說道:“你舅舅自然不是這樣糊涂的人,不過是那無知的婦道人家不明事理起了些糊涂心思罷了,你放心吧,這是你父皇與我早已商議定了的事情,你舅舅也是極為樂意的,哪兒容什么人隨意置喙。” 李濟民聽了這話,便知崔府那邊定是發生了什么變故,他在心中再三衡量過后,便開口說道:“母后,兒臣知道您和父皇對兒子的厚愛與苦心,可關于兒臣的婚事,兒臣心中一直有個顧慮不敢說,今日既然說到了,母后可否聽兒臣一言?” 得到了崔皇后的首肯后,李濟民才繼續說道:“在兒臣想來,如今舅舅于朝上雖然位置十分穩固,但其身為外戚,總難免要受到些攻訐與掣肘,若今后林兒再做了太子妃,兒臣擔心...恐怕更要有人以此來大作文章了......” 李濟民此話說的自然不假,若是一般的外戚,是萬萬不可能坐到崔澤厚如今的位置的,給他封個國公爺的爵位那是名正言順的,可是掌握著帝王喉舌的“中書令”一職,歷來是絕無可能交到一個外戚手中的,但崔澤厚乃是當日一手策劃協助圣上推倒了鄭太后的大功臣,有著拯救國體、擁立明君的大功勛,自然又和別人不一樣,再加上他圖謀多年,黨羽遍布朝野,現在還并沒人敢拿他外戚的身份做文章。 但若是李濟民真的娶了元娘為太子妃,那崔澤厚便會由皇后的大哥變為了未來皇后的老爹了,老爹和大哥的地位自然是大不一樣的,這太平盛世之下,由皇后老爹掌握著中書省一部,就實在是說不過去了。其實,如今朝中已經隱約有難聽的話傳出來了,說是這姓崔的,從姓鄭的手里搶回了江山,恐怕并沒有真正想著還給姓李的吧。 李濟民知道的事情,崔皇后自然更是心知肚明,可她此時卻不說那些,只豎起兩道秀眉,盯著兒子的眼睛,緩緩的沉聲問道: “民兒,你心中是不是也并不愿意與崔氏結親,你是不是早有什么其他打算了......此次之事,莫非你也有份?” 崔皇后這話一出口,李濟民哪里還能坐得住,他面色刷白,連忙又起身跪下了,急急說道:“母后千萬不要誤會民兒,兒臣自幼與母后親厚,若不是崔氏一門全力輔佐,兒臣如今還不知道是何景象呢?兒臣只是覺得若兩家聯姻,反害了舅舅前程,損了我們自家的實力,豈不是適得其反,相反,就算太子妃另選了他人,只要兒臣與舅舅不離心,而舅舅在朝上地位穩固,那又怕什么呢?” 崔皇后聽他這樣說,氣的連連冷笑,用手指點了點他,說道:“民兒啊,民兒,母后真不知道說你是太傻啊,還是說你是太好心,你回去吧,太子妃一事無需你cao心,自有你父皇和我替你安排。” 李濟民被她說的臉上燥紅,本還想辯解幾句的,崔皇后卻不再理睬他,李濟民無法只好先行告退。等他身影消失在殿門外,崔澤芳臉上的怒氣便也一點一點的消散無影蹤了,她瞇著眼又默默沉思片刻,便對阿直說道:“去看看萬歲爺現下是否得空,有空的話,請他到含涼殿里來一趟。” 圣上李盛現下其實并不得空,他新制的“梧桐夜雨”琴身已經上好了第三遍漆,可他還沒能選定做琴弦的材料,此時正在苦苦思索,是用冰弦好呢,還是要用銀弦? 不過一聽是皇后有請,李盛馬上將“梧桐夜雨”小心放置好,便趕了過來。 等李盛從鐘鳴殿趕到含涼殿的時候,崔澤芳已經換了家常的小衣服,在內殿里等他了,身邊也只留了阿直一個人伺候,知道李盛進來了,崔皇后也不迎出來行禮,只是從榻上坐直了身子,伸出一只玉手來,叫了一聲:“大兄~~~”。 李盛邁步走到榻邊,握住了崔皇后的手,摟著她坐在了榻上,柔聲問道:“阿阮,怎么了?”。 崔澤芳將頭倚在李盛的肩窩里,來回蹭了兩下,卻并不說話,李盛見她雙眼微微泛紅,眉間揪起一個小疙瘩,便伸手在她眉心來回緩緩按揉著,低聲說道:“又在為什么事情生氣,你這個急脾氣真是改不掉了......” 兩人間此番情形,若是給朝中大臣看到,必是要集體驚掉下巴的,人人都知道今上李盛從小被鄭太后養在膝下,又受她轄制多年,性子格外的寬厚綿軟,而皇后崔澤芳則剛毅果敢,謀略胸懷不遜于男人,而且皇上身邊現如今除了幾個早年被冊封過的老宮人和一些偶爾受過寵信的宮女子,連個妃位的都沒有,想象中,皇上皇后兩人間相處必也是女強男弱,沒什么情趣可言的,誰能想的到那一貫形容端方肅謹的皇后,在皇上面前卻是如此的小女兒姿態。 “大兄,如今外面有些惡毒傳言涉及民兒的婚事,永嘉坊的嫂子大約是誤會了,鬧了一場,今日被哥哥送到松鶴園的姑子廟里去了,我找民兒來問,可聽他話里話外的意思,似乎也不并想與永嘉坊結親,這好好的事情,怎么會突然鬧成這個樣子......” 崔澤芳伏在李盛的懷里,細細的說著這幾日的事情,李盛并不打斷她,也不急著回她的話,只用手輕輕梳理著她腦后的發綹,任她絮叨著。 “民兒竟說若是不與林兒成親,只要哥哥一心輔佐于他,反倒是更好些,還省的哥哥被人攻訐是外戚當權,你說說,他的心思怎么如此簡單呢,就算是他信任哥哥,就算是我們和哥哥親厚,可這朝政上的事情,怎能想的如此淺顯幼稚呢,雖然那是我的親哥哥,我也并不敢保他能永遠對我們李氏江山一片忠心啊,所謂人心難測,如今哥哥權蓋朝野,若是民兒不娶了林兒做太子妃,我又怎么能安心呢,他倒是反跳出來做好人,簡直是......” 李盛聽崔澤芳如此一說,心下不由感慨萬分,他輕輕板著崔澤芳的肩膀將她扶起來,看著她的臉說道:“阿阮,這些年來,總要你為了我們父子二人cao心費力,實在是辛苦你......” 阿阮乃是崔澤芳幼時的小名,李盛生母崔貴妃,乃是崔澤芳的姑姑,兩人自成婚后便是一個“大兄”,一個“阿阮”的叫著,這些年從未變過。 外人眼里,崔澤芳是那謀略過人高高在上的一國之母,而于李盛眼里,她卻永遠是那個才十五歲的小妻子,雖則還是個孩子,卻能周旋于母后和長姐之間,一會子裝傻弄癡,一會子義正言辭,盡力護得自己和民兒的周全,自己是個沒用的泥人性子,那些年里,有時候煩起來便想著還不如早些死了才好,阿阮卻又哭又罵的激著自己一定要撐下去,一直到了今天,她仍是這幅脾氣,燥性子不服輸,萬事都要插手謀劃,卻是一心一意為了自己和民兒打算。 見李盛眼中情意款款,崔澤芳臉上也淡淡浮起一片紅暈,卻仍是使著性子恨聲說道: “你別想勸我,我知道你又要替民兒開脫,可他實在是太不開竅,你想啊,若是因為林兒做了太子妃,哥哥不得不于朝政上退一步,對民兒來說,豈不是大好事嗎,我雖是崔氏女,但如今更是李氏婦,難道看著哥哥于朝野一人獨大,會不擔心受怕嗎?可這話要我如何與民兒說出口呢,他自己不懂就罷了,還不受教導,真是白白費了我這么多年的心思。” 等崔澤芳一口氣說完了,李盛才捏了捏她的臉頰,輕聲說道:“我不是要替民兒開脫,只是他如今大了,你總要慢慢放手讓他自己去做決定,有些事等他吃了苦頭,才會明白事理,至于哥哥那邊,你也不要過于憂慮了,那不是別人,是你的嫡親大哥,已經這么多年了,還有什么可疑慮的呢?” 聽了李盛最后這一句話,崔澤芳臉上才從心底泛出一個笑顏來。 作者有話要說:別嫌棄太子哥哥無用啊,他現在還處于成長的初級階段,和崔氏一族比,他還只是個小嫩芽 萬事有因有果,崔澤芳能走到今天,也是一步步變過來的,她對李氏父子,并不是沒有真心的,只不過貪欲太盛,總要失了真心 有基友說女主很久都沒出來了,你造嗎,你造嗎,我造啊,我造啊,下章就會出來滴 繼續求收藏,一個小小的收藏增加,能激起作者多大的潛能,你們造嗎,造嗎 ☆、第50章 解約(下) “哼,總歸你們父子都是好人,只有我是小人長戚戚......” 崔澤芳邊說,邊嬌嗔的瞪了李盛一眼,李盛先是被她逗的一笑,想了想,才又整色說道:“阿阮,你與我說實話,是不是除了顧氏,澤厚他如今也并不十分情愿與民兒聯姻了?” “哪有?大哥絕沒有這樣的心思......”,崔澤芳幾乎是不假思索的便馬上反駁道。 李盛微微一笑,慢條斯理的說道:“若不是澤厚也有了其他想法,又怎么會讓顧氏鬧起來的消息傳到了你的耳朵里,若他只是單單想懲戒那顧氏一番,法子多的是,又何苦要大張旗鼓的把她送到姑子廟去呢?” 崔澤芳一怔,臉上慢慢的露出一絲悲戚之色,看著李盛,緩緩說道:“大兄,照這個情形下去,是不是大哥遲早總要和我們離心離德的?” 李盛見她傷心,連忙收了收手臂,將她緊緊摟在懷中,輕撫著她的后背,柔聲說道:“你莫要如此擔心,不管是你,還是澤厚,已經很對的起我們李家了,民兒雖稚嫩,可他的想法卻也不是沒有道理,我們若是一味強要綁住你大哥不放,哪怕林兒做了太子妃,也難保你大哥就不與民兒離心啊,如今既然兩邊都不情愿,還不如放手讓他們去,難不成你還能看著民兒一輩子嗎,這江山,總要靠他自己守牢的......” 崔澤芳伏在李盛懷中,心中卻是五味雜陳,若是這話從任何一個別人的嘴里說出來,崔澤芳必要先懷疑其真假,后恥笑其愚蠢,可說這些話的人是李盛,崔澤芳卻知道他說的都是肺腑之言,李盛從來就沒想過要坐上這帝王之位,若是讓他做個閑散王爺,他定會活的比現在恣意快活百倍,可只因為他是姑母的兒子,才被鄭太后選中,經過鄭崔兩家聯手謀劃,李盛才得以登上了王位,從此便做了十年的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