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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崔氏玉華在線閱讀 - 第18節

第18節

    “八meimei,萬妙閣是什么地方?春三娘又是誰啊?jiejie們常年呆在府里,倒不如meimei見多識廣。”

    坐在右手邊最末座的琪娘,此時突然也開口了,她今天從頭到尾就一直默默旁觀,可現下一句話說出來,簡直要把八娘活生生戳死,其實八娘一個小姑娘家家的,哪里見過什么春三娘跳舞啊,不過是私下隨便聽過一耳朵罷了,今日說出來也只是想把五娘氣的當場失態,誰知現在倒被琪娘她們抓住了一個大把柄。

    琪娘面色平靜柔和,心中卻是好一陣冷笑,她是一點也不想幫五娘說話的,可這八娘句句都是針對她們五個人,言語中的意思十分的不堪,若不乘機給她個大教訓,今后碰面恐怕要更麻煩,此時她一臉探究的看著八娘,好像只等著聽到一個答案似的。

    八娘被眾人看的漲紅了面皮,嘴里囁嚅著說不出話來,最后還幸好是七娘重又開口說道:“二jiejie還站著干嘛,趕緊坐下好好休息吧,今晚還有的你折騰呢。”

    二娘崔玉珍聞言氣的鼻子一酸,強忍著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她氣惱于七娘為什么總是處處針對自己,卻不知道自己這七情上面,不知道迴轉的性子,正是七娘崔玉媛最愛捉弄她的原因,崔玉媛年紀雖小卻是一肚子的彎彎繞,每次看到二娘蠢鈍而不識時務的樣子,就忍不住要刺噠她兩下才高興。

    被七娘這么一打岔,這一番熱鬧才總算遮掩過去了。

    夏日天長,等幾個小娘子到了西內苑的時候,天色依舊明亮,還沒進園子呢,便聞到撲鼻而來的玉簪花清幽宜人的香氣。

    玉華進園子前才弄明白,原來這西內苑就緊挨著她們幾個人住著的西苑旁邊,永嘉坊里有好幾個園子,鳳翎苑是為皇后娘娘獻壽修建的,位于永嘉坊正中,平日里一般只招待女眷,上回玉華她們入府時顧氏的壽宴就是在那擺的,松鶴園如今是老祖宗王氏常年住著的地方,西苑最小又在角落,只是給一些遠房的親戚偶爾借住用的,現在便只住了玉華她們幾個,而今日晚宴所設的西內苑呢,如今倒是永嘉坊最出名的園子,不過長安城內所熟知的并不是西內苑的名號,而是它的別稱,叫做“小曲江”的。

    長安城南面芙蓉園邊的曲江池,最美最聞名的便是它的水與花,曲江原為天然池沼,岸邊奇花異草叢生,池中廣植各色蓮花,煙明水媚間花香繚繞。曲江因水流曲折多姿而得名,后被拓寬池區,又引了黃渠水進來,于池上布置了畫舫彩舟,并在池邊修建了樓閣臺榭。而這永嘉坊的西內苑于三年前做了大修,于意境上便是模仿的這曲江池,也有曲水穿流,也有花草環繞、也有亭臺樓閣、也有小舟船舫,而因為整個景致都小巧玲瓏,倒更有一番獨特風味。

    那曲江池每年三月上巳節一過,便會對城中普通百姓開放,整月里,上自帝王,下至士庶,都可在曲江池畔舉宴歡慶。貴人們可在紫云樓上擺宴,一般士庶也可在花間草叢得到一席之地,有人趁機攜妻妾女兒游園擇婿,也有商賈來拋售奇珍異物,正是所謂的人人可摘冠脫履,癲飲狂舞的“春日野宴”了,而其他時間里的“進士宴”、“離宴”、“裙幄宴”、“杏花宴”更是你方唱罷我登場,池水盡染脂粉香。

    而永嘉坊的小曲江呢,卻漸漸成了城內勛貴氏族內互相宴請聚會的熱門去處了,玉華她們住在沁芳閣,以往偶爾聽到絲竹管樂之聲飄來還在那里好奇,其實那便是崔澤厚在小曲江宴請同僚的動靜。

    今日是永嘉坊自己辦的大宴,這小曲江自然早已裝扮一新靜待賓客了,雖天色未暗,水邊的燈火卻已經點上,一時間園內燈火水光交映,薄霧花間繚繞,只把玉華、蕓娘等幾個初來的看的心醉癡迷,玉華心中更是連連感嘆,自己被拘在沁芳閣那一小方天地里,竟然連一旁就有如此的美景也毫不知情,真真就是坐井觀天。

    不過等她們到了宴席所設的地方便沒有多少風光可看了,雖然當朝風氣開放,曲江池上男女同宴也是常有的事,可這里畢竟是安國公府的家宴,規矩體統還是十分嚴謹的,女眷們的席位就設在仙霞閣下的玉簪花叢中,不過早已用紗幕將四周圍了起來,玉華她們所處的幕帳里已經有些小娘子坐著了,她們四個正好被單獨安排到了一個長條案幾邊,因暫時還沒人引薦,她們也不知道其他幾人的身份,雖然四娘以前也偶爾有到永嘉坊做客的機會,但眼前的幾個小娘子她卻一個也沒見過,她心中有些奇怪,便悄悄說與玉華聽了,沒想到旁邊的琪娘聽見了,倒主動解答道:

    “四娘你以往一起坐的小娘子,大約多半是庶出的,今日這些嗎,應該都是嫡出的了。”

    這其間的道理也是顯而易見的,幾個人一下子都聽懂了,除了玉華,竟是每個都不由露出了欣喜和得意來,不管是四娘,還是琪娘和蕓娘,以往出去做客都是坐在邊邊角角上的人物,今日總算初嘗到了一點揚眉吐氣的滋味,尤其是四娘偷眼看到那些小娘子所戴的玉簪花球都遠不如自己幾個人的大而新鮮,便越發忍不住得意洋洋起來。

    隨著天色逐漸發暗,成群結隊的小丫鬟們便開始上菜送酒,玉華看著每道菜肴都與玉簪花有些關系,或者形似,或者味香,更有雕成玉簪花形狀的面點,精致的讓人壓根舍不得動它一動,饒是玉華性子沉穩,也不由心底暗自咋舌,原來徐娘子所說的富貴人家的宴席要“吃中有情、吃中有景”,講究色、香、味、形、境的合而為一,竟然都是確有其事的,如此的富貴奢靡,便生生震撼的人心也恍惚起來。

    等她們用過四五道菜肴后,周圍突然轟一聲喧鬧了起來,幾人都不由抬臉四處張望,四娘耳朵最尖,一下子便聽到了鄰桌一個小娘子低低的叫了一聲“太子...”什么的,連忙把消息通報了其他三人知道,這半日相處下來,在這燈火花木掩映之下,本來關系冷淡復雜的四人,也不由生出了點短暫而熏熏然的情誼來,現在一聽到太子兩字,四人面面相覷,稚氣嬌嫩的面頰上都露出了興奮好奇之色。

    忽然間,旁邊的小娘子們紛紛抬著頭望向了一邊,她們四人便也跟著往那里看去,原來女眷幕賬近旁的仙霞閣上也是燈火通明、觥籌交錯,那里正是男賓里的貴客們宴飲的地方,此時二層的樓欄邊,影影綽綽間好似眾人都擁在一個欣長的白衫男子身旁,幕賬里,好幾個小娘子便異口同聲的低聲叫了起來:“太子殿下......”

    與此同時,幕賬入口處進來了顧氏身邊的一個大丫鬟,她走到玉華身前一福后說道:“五娘,夫人要你到主席那邊去一趟呢。

    ☆、第42章 玉簪宴(三)

    那丫鬟聲音不高,可她這樣進來,自然早已引起了幕帳里所有人的注意,一聽到是來請玉華到主賓席那邊去,氣氛頓時有些微妙了起來,她們自己這桌上剛才若有似無的幾分喜樂和睦,便也頓時煙消云散了,其他兩個不說,連四娘也是神情遲滯了片刻后,才笑著輕推了玉華一把說道:“你趕緊去吧,母親叫你呢。”

    玉華沖她溫和一笑,便起身跟著那大丫鬟緩步出去了,她倆個才出了幕帳,其他幾桌那里頓時響起一片嗡嗡之聲,隱約可聽到“義女…永嘉坊五美……”等字眼傳來,各人不懷好意的眼風更是頻頻往她們三個身上掃來掃去的,三人的神色便都有些難看起來。

    再說玉華跟著那大丫鬟在一人高左右的紗幕之間穿行著,大大小小的幕賬竟有十來個之多,帳內燈火通明隱約映出衣香鬢影,耳邊更是不時傳來淺笑細語之聲,等轉過了一些零散的小幕賬,兩人便來到了臨著池水一處青石高臺上的一座大幕賬前面,這幕賬與其他的不同,竟是用的煙紫色絞紋紗羅圍成的,四角豎著碗口粗的碧綠翠竹做支撐,這樣上好的紗羅料子,在平常人家是連做夏衫也舍不得用的。

    待丫鬟在外面先通報了,玉華便被引了進去,這幕賬足足比玉華她們坐的那個大了五六倍,上首坐著的都是各府的夫人,安邑坊的王氏也在其中,而顧氏依靠在主人位上,衣襟前別著一朵盛開的淺紫色玉簪花,在兩旁一溜白色玉簪花的襯托下,格外醒目。而兩側坐著的便是身份矜貴的小娘子們了,元娘和七娘也都在其中,兩人所佩的玉簪花也是紫色的,

    玉華進來時,幕帳中央正有一個小娘子在彈奏古琴,演繹的是名曲《流水》,其指法輕靈,琴聲清遠悠揚,玉華看那身形動作有些眼熟,仔細一瞧,原來就是二娘崔玉珍。這幕賬中央特意設了兩層臺階的雕花木臺,上面擱了長條案幾,看來是專門給各位小娘子施展身手的地方。

    二娘一曲彈畢,眾夫人自然是一疊聲稱贊起來,連幕帳旁邊的仙霞閣上也傳來了三三兩兩的喝彩之聲,更有會琴的男賓順手便彈了一小段《高山》來應和二娘,眾夫人笑語盈盈只作不知,小娘子們卻都忍不住仰頭偷眼看向那掩映在薄霧中的仙霞閣,這宴席的設置也算煞費苦心,既要做到男女分席,又要讓大家在高低之間也有機會能互相欣賞呼應一番,其實本朝的風氣頗為開放,若不是辦在府邸內的家宴,還會有那膽大的小娘子穿上男裝與自家兄弟等一起招搖嬉戲的。

    見二娘琴藝獲贊,坐在上首角落位置的王氏臉上自然是驕傲又滿足,她淺笑著與前來稱贊二娘的夫人們說道:“哎呀,可別再說她好了,也就單單喜歡這個,還肯用功而已,其他的都很拿不出手呢,被我寵的,到現在連雙鞋也做不出來。”

    王氏這話倒也不全是因為要客氣謙虛,她話音剛落,有幾個本來格外笑語殷勤的夫人就微微變了神色,不再特意湊過來與她親熱攀談,王氏看在眼里,肚子里冷冷一笑,她就是故意要放出這個風聲來,讓別人知道她家二娘并不是個賢良柔順的性子,省的到時候啞巴給瞎子獻殷勤,兩頭都為難。

    想到此處,王氏臉上笑意更盛,眼光轉動間暗自打量觀察著幾家合她心意的對象,可等她一眼掃到了站在顧氏面前的玉華,臉上頓時一僵,再也笑不出來了。

    這五娘身量似乎比在安邑坊的時候長開了一些,不復當時縮手縮腳的模樣,穿一身大紅衣裳,除了眉間用朱砂畫了花鈿,唇上點了大紅口脂外,臉上絲毫未施脂粉,卻仍是目如寒星,膚若美玉,往那里一站,身后的一眾小娘子竟然統統被她比的稍顯黯淡了。

    玉華此刻正在回顧氏的話,說了兩句便被顧氏一一介紹給了近旁坐著的各府夫人,她挨個施禮拜見,動作輕巧熟練,神情沉穩大方,言語間應對有度,分明就是一副氏族小姐的做派。顧氏看著似乎極為滿意的樣子,又把她叫到自己身邊,拉著手柔聲說道:“和幾個jiejie玩的可還開心嗎?”

    “回稟母親,五娘和jiejie們十分和樂,小曲江這里可真是漂亮啊,五娘還從未見過如此多如此香的玉簪花呢。”,玉華笑盈盈的回著顧氏的話,言語中不失一份天真,可此刻,她心中的疑慮卻是越來越盛了。

    從今日一到主院開始,無論是午宴還是晚宴,顧氏和元娘就對自己都太過好了些,不單單十分抬舉,言行中更是無時無刻不透著親昵和偏愛,更是有種要特意在人前表現的感覺,種種反常,讓玉華心中十分不安。

    兩人說話間,那雕花木臺上又上去了一個小娘子,她穿著一身水綠裙衫,兩條袖子長長的拖在地上,玉華見了不由好奇,顧氏笑著說道:“這是武義伯府家的孫女吧,看來是要跳春袖舞呢,程娘子可教過你們這個了?”。

    “哦,原來這個就是春袖舞啊,程師傅說過的,但還沒來得及教導我們呢?!?/br>
    玉華話音剛落,便聽到有琴音響起,臺上的小娘子也隨之舞了起來,敢上這臺子的,自然都有兩把刷子,那小娘子的兩條水綠長袖上用銀絲線繡滿了祥云紋,飛旋舞動起來宛若水波攪動了月影,碎銀灑金一般,待一曲舞畢,樓上樓下便是齊聲一片叫好,尤其仙霞閣上的男賓們,顯然十分激賞,有人高聲吟誦到:“低身鏘玉珮,舉袖拂羅衣。對檐疑燕起,映月似流水”。

    臺上的小娘子面露羞赧,抿嘴笑著退下臺來,這宴上的氣氛愈發熱鬧了起來,在座的小娘子身上有才藝的,便欲拒還迎的互相推舉客氣起來,有那沒才藝才卻有眼色的,就揚聲說道:

    “今晚是崔jiejie家的好宴,怎么還不見主人家給我們彈奏一曲,我今兒可就是奔著崔jiejie的神曲天音來的?!?/br>
    此言一出,頓時附和者眾多,紛紛笑著請元娘崔玉林出場,連上首坐著的夫人們也有好幾個出言相邀的,元娘便也往上首看去,顧氏微不可見的沖她一頜首,崔玉林便微笑著起身說道:“承蒙各位長輩姐妹厚愛,林兒也等不及要上去獻丑了,可只怕諸位都是嘴上說的好聽,心里也早就聽厭了我的琴吧,林兒今日倒有個好主意呢......”

    崔玉林邊說就邊移步往上首走去,來到顧氏席前,沖著玉華招了招手,將她拉到自己身邊,對著眾人說道:“這是我的五娘meimei,一會兒林兒來彈琴,讓我這meimei給大家舞上一曲吧。”

    元娘話音一落,席上先是一靜,然后便響起了一片悉悉索索的低語聲,崔玉林琴藝極為出色不說,平日里也難得在眾人面前彈奏,今日竟然愿意為這個小丫頭伴奏,眾人頓時都有點摸不著頭腦,玉華也是大吃一驚,顧氏叫她來跳柔旋舞她一點不奇怪,可竟然讓元娘來襯托自己,實在出乎意料,心中那份惴惴不安,越發的濃烈。

    可此時,萬事已經由不得她來做主了,元娘撫了撫她的頭發,柔聲說道:“五娘別怕,你的柔旋舞跳的連程娘子也稱贊,必是極好的,你只要按著平日里一樣去跳就好,jiejie幫你彈奏《疾風驟雨》,可好?”

    玉華仰頭看著崔玉林清雅的臉龐,上面似乎滿是鼓勵與溫柔,玉華肚子里輕嘆一聲,便不再多想什么,沖大家輕巧一福,轉身來到了臺中央。

    待崔玉林的琴聲錚錚響起,眾人只見臺中瞬時旋起一朵紅云,玉華自四歲起便被趙蜜兒逼得每日里打旋上百下,這一般人覺得十分困難的胡璇舞步,對她而言,卻是輕巧松快,旋起來幾乎看不清她的雙腳,崔玉林琴藝確實了得,一曲《疾風驟雨》彈的讓人猶如親臨暴雨之中,而玉華的身姿正如在風雨中飛旋的云霞,一團火紅之上,只有一雙纖小的素手輕柔擺動,似紅霞中穿梭的一雙玉鳥。

    元娘的琴聲越來越急,玉華已經舞成一道疾風,待琴聲戛然而止之時,玉華又緩緩轉了兩圈,身子才慢慢矮下去,斜身坐于自己腿上,裙擺一甩落在一旁,便停住不動了。

    場內寂靜一片,遲遲沒有任何動靜,只等到玉華慢慢站起身來,才轟的一片驚呼與喧鬧響徹在空中。

    仙霞閣二樓的木欄邊上,連一眾見多識廣的達官貴人也看的是驚嘆連連,不管是胡旋舞,還是柔旋舞,他們自然是見過最頂級的,可玉華這樣的年紀跳成如此這般,自然別有一番味道,沒有任何的輕佻風情,只有震撼人心的絕妙技藝。

    太子李濟民自然也早已認出了玉華,此時雖沒像其他人那樣驚呼贊嘆,眼睛卻也是牢牢盯在了那個小小的紅色身影上。

    ☆、第43章 玉簪宴(四)

    此時陪在太子李濟民身邊的,自然就有永嘉坊的主人,郡公爺崔澤厚,這樓里的人或者把酒言歡、或者觀舞賞曲、或者高談闊論,唯有他的一雙眼睛,一直不動聲色的跟在太子李濟民臉上。

    對于李濟民的小癖好,崔澤厚其實一直沒有抓到他切實的把柄,心中偶然也會有一絲懷疑掠過,不過現下看著這年輕人臉上專注的神情,他心里頓時篤定了許多,想到此處,崔澤厚便從身后丫鬟的手中,拿過了一把青水瓷雙耳瓶過來,揚聲對自己旁邊坐著的太子說道:“殿下,嘗嘗臣府里的這秋桂釀吧?!?/br>
    聽到崔澤厚與自己說話,李濟民的目光才慢慢從樓下收了回來,在下面,那個小小的紅色身影已經退下了高臺,正被人簇擁在場子中間,無論周圍如何喧鬧浮躁,她始終微垂了頭平靜應對著,好像剛才那場疾風暴雨般的激昂飛旋與她毫無關系一樣。

    崔澤厚已經在李濟民面前斟了大半杯“秋桂釀”,笑著說道:“我知道殿下不喜歡燒酒,今天特意備了這個,殿下要不試試看?”

    李濟民今晚幾乎還沒怎么喝酒,一則他到的本就比較遲,再則不管賓客玩的如何盡興,也沒什么人敢到他前面來放肆,比起樓下,這仙霞閣的二樓簡直是清凈極了,李濟民伸手剛要去拿酒杯,樓下突然傳來了一陣嘶啞粗糲的吼聲,他手上一頓,側耳聽去,原是有人在唱曲,唱的正是那首有名的《隴西行》。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里人......

    聽那動靜,應該是有名的酒瘋子,安親王府的典軍魯一展在那里邊哭邊唱呢。

    崔澤厚忙拱手致歉道:“這些子武夫們,喝點了酒便開始裝瘋了,平白擾了殿下的清靜,臣這就......”

    李濟民一揮手止住了崔澤厚下面的話,神色凝重的說道:“想來魯典軍也是平日里總是惦記著北疆戰事,才會有這酒后吐心曲啊,孤又怎會怪罪......”

    “殿下果然英明體下!”,崔澤厚連忙稱頌道。

    李濟民笑看了他一眼,說道:“舅舅如今與我可是生分了很多......”

    崔澤厚神情只微微一滯,便馬上呵呵笑了起來,舉杯說道:“還請殿下贖罪,是老臣見殿下如今威儀俞盛,便難免縮手縮腳起來,是老臣有負殿下厚愛了,老臣干了這杯賠罪。”

    李濟民自然不會真叫他賠罪,便也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了,等這酒緩緩滑入喉嚨,他眉毛一揚,不由嗯了一聲,神情有些異樣起來,崔澤厚正在等他的反應,見他這樣,便神情得意的一笑,說道:“怎樣,老臣這秋桂釀的味道還不錯吧?!?/br>
    李濟民又回味了一下舌尖的味道,才笑著說道:“這酒倒也有意思,怎么甜辣兩味融合的如此恰到好處呢。”

    崔澤厚點點頭道:“殿下確實明銳過人,這秋桂釀本來只是上好的果酒,但在發酵過濾后又加了南疆產的野蜂蜜,這野蜂蜜不同與普通蜂蜜,是極滋補的東西,且甜中帶苦,甜而不膩,所以這秋桂釀才有了現在的味道,”

    見李濟民顯然對這酒頗感興趣,崔澤厚連忙又親自執壺幫他滿上了,旁邊的人聽到安國郡公家的好酒得了太子的贊賞,自然也紛紛上來湊熱鬧,崔澤厚將手里這壺秋桂釀先與眾人分了,又命下人再去取幾壺過來,席間又是好一番喧鬧。

    觥籌交錯間,瞧著李濟民喝了兩杯秋桂釀后,又命人夾了他面前一盤涼拌菜吃了小半,崔澤厚細咪的眼睛里頓時精光一閃,伸手招呼一個小廝過來,問他大爺崔正達怎么還沒上來拜見太子,那小廝連忙應命而去,李濟民聽了便笑著說道:

    “舅舅又和濟民客氣了,正達今日自然是最忙碌的,你就讓他安心去招呼客人吧,那紫云樓在池子那邊呢,你難不成要讓正達飛過來不成,再說我也不算什么外人。”

    崔澤厚自然不允,連忙又是親自斟酒告罪,李濟民本不是個好酒的人,卻在不知不覺中又喝了好幾杯。

    崔澤厚心中暗想,這太子從小到大口味果然還是沒有改變,喜酸甜,不喜咸辣,這秋桂釀里的野蜂蜜甜醇不膩味,而那秋葵拌山藥清涼酸爽,兩樣東西都是極合時令的消暑飲食,但加在一起吃,卻能讓人不知不覺的性致勃發,而那作用又與暖爐丹等藥石不同,并不會讓人身體有什么異樣的變化,只是心中sao動難耐而已,且這兩樣東西本身都是無毒無害的,并不會留下任何把柄。

    而那被派出去給大爺崔正達傳話的小廝,并沒馬上往紫云樓那邊去,反倒往女眷們所在的幕賬這邊來了,沒走幾步,一個早就侯在玉簪花叢邊的丫鬟便迎了上來,兩人低聲說了幾句話,便各自分開了,那丫鬟從旁邊房舍里取過一盤香梨端著,便往那處最大的幕賬里去了。

    太子今日原并未想在永嘉坊多作停留,誰知先是見了玉華的柔旋舞,然后又喝對了這秋桂釀的滋味,不知不覺間就已經呆到了戌時,等剛又想者告辭的時候,崔澤厚突然湊到他近前來低聲說道:“殿下是否聽說了紀哥兒受傷一事......”

    李濟民一愣,他如今于朝政上自然遠不如崔澤厚這個中書令上下通達,聽到李紀受傷,連忙急急問道:“是什么時候的事情,可嚴重嗎?”

    崔澤厚抬眼看了看這樓里暢飲喧鬧的眾人,才又低聲說道:“大約是因為紀哥兒要特意隱瞞吧,此事并沒有驛報回來,臣也是經由別的渠道知道的。”,說到這里,崔澤厚又頓了頓才繼續說:

    “臣看殿下也有些乏了,要不您先去柳映堂歇歇,容臣將這里都安排交代妥當了,再去向殿下細細稟來?!?/br>
    這柳映堂是這西內苑專供客人留宿休息的地方,李濟民從小就常在永嘉坊進出,柳映堂里本就留有專供他住宿的套間。此時在這仙霞閣宴飲的眾人里也早就有幾個喝大了的,他本就顯他們吵鬧想要先走的,此時因掛記著李紀的事情,便同意了崔澤厚的安排,由小廝引著,帶了自己兩個護衛往柳映堂去了。

    要去柳映堂,正好會路過那女眷所在的大小幕賬,李濟民等人自然是目不斜視的穿行而過了,而在那煙紫色大幕賬里面,雖然臺上早已換了另一個小娘子在吟唱《清平詞》,但玉華仍被一眾年紀和自己相仿的小娘子圍著說笑,雖然玉華一副羞澀不善言辭的模樣,也不影響其他小姑娘的興致,嘰嘰喳喳的很是熱鬧,坐在不遠處的二娘并未上前與她說話,只在自己位置上默默看著,眼中的神色是少有的復雜。

    正當玉華有些應付不過來的時候,顧氏身邊的大丫鬟阿令突然走上前來,施禮后對她說道:“五娘,元娘請你過去一趟呢。”

    玉華連忙應了就想往元娘的位置上走,一抬頭卻見崔玉林的位置上空著,并沒見到人,她有些奇怪的扭頭看阿令,阿令掩嘴一笑,俯身靠近她耳邊,悄悄的說道:“瞧把五娘急的,奴婢話都還沒說完呢,元娘不在這里,她讓奴婢帶著您去看那曲江柳,元娘還有吳家的兩位小娘子都在那里呢,五娘見過大名鼎鼎的曲江柳嗎?”

    這阿令,是顧氏身邊數一數二用的上的大丫鬟,與玉華她們幾個說話一貫都很隨意,玉華聽了她的話后,并未做聲,只有些傻呆呆的望著她不動,阿令只當她沒聽清楚呢,便伸手牽起她,柔聲說道:“五娘跟奴婢走吧?!?/br>
    玉華這才低低應了一聲,眼光卻往顧氏坐的方向打了一個轉,卻發現顧氏赫然也不在席上,她的心下一沉,腳下雖跟著阿令往外走,腦袋里卻是飛速的轉了起來。

    知道自己要出席玉簪宴,程師傅只對自己交代過一樣,叫自己要只在人多熱鬧的地方呆著,萬不可到僻靜無人的地方去,無論是什么樣的熟人要帶了自己單獨出去,都要小心提防著,按程師傅的說法,這些豪門宅子里的骯臟事只比茅廁里更污糟不堪百倍,尤其是宴飲的時候,紅男綠女混雜于一處,酒樂亂人心,什么樣千奇百怪的事情都可能發生。

    玉華垂著頭跟在阿令身后往外走,積累了一天的疑慮在腦中叫囂著,是自己過于多疑了嗎?這樣眾目睽睽下把自己叫出去,應該不會有什么事吧,可若是真想帶自己去賞垂柳,元娘出去的時候干嘛不直接叫上自己呢......

    就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阿令已帶著她就快走出女眷們宴飲的地方了,身后還是燈火輝煌,前面卻是一條略顯幽暗的石徑,玉華心中一凜,不再有任何猶豫,身子一斜,一腳便往路旁一顆卵石上踩去,將自己的腳腕子狠狠往下一挫,頓時疼的哎呀呀大叫起來,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就哇哇哭出了聲。

    那阿令毫無預料,被她嚇了一跳,等回過神來,卻也并不慌張,她力氣挺大,一把便將瘦小的玉華撈了起來,邊往前拖著,嘴里邊急急說著:“五娘別怕,千萬別哭了,別叫了啊,若是擾了貴客,小心夫人回頭怪罪你,來來,奴婢帶您到前面去找個地方坐下看看......”

    見玉華不聽自己的話,反而越發扯開嗓子哭叫,阿令眼神一變,左手抬起來似乎是打算要捂玉華的嘴,正在此刻,兩人身后卻有人驚叫了起來。

    “五娘,你們兩個在干什么,出了什么事情?”

    五娘又驚又喜,急急回頭看去,那站在燈火掩映處的,卻是二娘崔玉珍。

    ☆、第44章 玉簪宴(下)

    玉華心里長長的松了一口氣,這時她已經十分肯定這阿令帶她出去絕對是不懷好意了,此刻躲過一劫,她連忙又打起精神來應付阿令,她可不想讓別人察覺出自己是故意崴腳使壞的。

    想到這里,玉華便止住了哭叫,整個人都軟軟靠在了阿令的身上,抬頭看著她,有些驚慌和委屈的嗚咽道:“阿令jiejie,我的腳好痛啊,我真的走不動了...嗚嗚嗚,阿令jiejie,我這樣是不是驚擾到客人了,二娘jiejie都出來了,這下可怎么辦啊...嗚嗚嗚......”

    阿令也傻了,她再也想不到事情怎么會變成現在這樣,不過是帶一個軟糯糯的小娘子出去而已,這種事她又不是沒做過,到底是哪里出了錯呢,等下夫人會不會發火責罰自己呢,阿令瞪著整個人都掛在了自己手臂上哭的直噎氣的五娘,一時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二娘此時已經帶著她的貼身大丫鬟走到了跟前,她看著眼前兩人的樣子,不由瞪圓了眼睛問道:“五娘,這是怎么了?有誰欺負你嗎?”

    玉華是怎么也沒料到今天自己會被二娘救下了,現在又聽到她莽莽撞撞的這樣一句話問出來,心下頓時一暖,連忙說道:“不是的,二jiejie,沒人欺負我,是五娘沒用,剛才跳柔旋舞時大概太過用力了,腳有些發軟,這會子又走的急,便不小心摔了一跤,把腳給崴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