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一個成年的非親生太子,與一個年幼的皇后嫡子,對崔氏一門的好處孰優孰略實在是太過明顯了,可圣上的龍體時好時壞,到底能撐到四皇子長到幾歲,誰也無法預測,如今眼看李濟民已經十七歲,崔玉林也已十三歲,兩人婚事已然無法再拖下去了,娶或不娶,終要做個決斷。 崔玉林若成了太子妃后,要是皇后娘娘就此熄了別的心思,只一心輔佐太子倒還好,可顧氏就怕娘娘最終卻又有了別的打算,那到時崔玉林哪怕保下性命來又有何用呢,只怕要一輩子都要不見天日了,可顧氏并不敢對此事流露出任何一點點的不滿,她很清楚,為了崔氏一族的繁盛不衰,別說一個崔玉林,哪怕她們母女三個一起,崔澤厚兄妹也是舍得拋出去的。 今日娘娘終于下定了決心,顧氏這個做母親的自然是欣喜若狂,她依在崔澤厚的胸前,半響才平息下來,突然又想起什么,仰臉看著崔澤厚問道:“那五娘......” 崔澤厚臉色變得有些慎重起來,想了想說道:“以眼下的情形,恐怕是更需要這顆棋子了,不但林兒另嫁之事可以由此cao作,說不定還能順勢先毀一毀那人的名聲,反正今后也總是要出手的,就算現在不做什么,若五娘今后真能進了太子府里,也算是多留一條退路吧,此事待我與人慎重議定后再與你說吧......” 顧氏默默點了點頭,心想太子李濟民這見不得人的癖好確實是一個大好的把柄,李濟民幼時便常來往于崔府,哪怕后來與元娘有了聯姻的默契,也不曾多避諱過什么,他看起來對崔玉林也是頗為滿意的,相處時猶如兄長般溫潤和氣,有什么好東西也總惦記著元娘,可這兩年來,待七娘崔玉媛長到五六歲時,顧氏便隱隱覺得有些不對了。 太子殿下似乎對崔玉媛尤其喜愛,來府里總要特意叫了崔玉媛出來陪她玩耍一陣,更別說是各種精巧的玩意兒珍寶,更是源源不斷的送進來給她,開始顧氏還只當這是愛屋及烏,一切不過是李濟民示好的手段而已,不過偶然一日間,顧氏看到李濟民含笑看著崔玉媛嬉戲時的樣子,心下才覺大大不妙。 顧氏輾轉煎熬了數余日后,還是壯著膽子將自己荒唐不經的猜測說與了崔澤厚,以崔澤厚這樣的見識,并未不分青紅皂白的責罵顧氏,他先是在一旁偷眼觀察李濟民與崔玉媛的相處,又派人暗中查證了一番,查得李濟民曾借他人之手辦了一所濟慈院來專門收養棄兒、孤兒,尤其是女童為主,李濟民自己也常去那里走動來往,雖明面上并沒有任何不妥,但崔澤厚仍是信了顧氏的猜測。 他自然不會放過這等天大的陰私,再加上本也打算要招攬些本族女兒今后做聯姻之用,便暗暗cao辦起來,不過此事除了他夫婦二人與皇后崔澤芳曉得,別人自是毫不知情,只是以常理推斷這些個小娘子今后應當會以崔氏貴女的身份與人聯姻而已。 顧氏今日得了丈夫此等大禮,此時又膩在他懷中,自然心甘情愿的使出渾身解數上下伺弄起來,主院里的燈今日便熄的格外早。 而與永嘉坊隔得不遠的永興坊墻外,有人卻是早做好打算要熬個通宵了,兩個人影鬼鬼祟祟縮在一棵大槐樹上,身上卻穿的是錦衣衛的紫黑兩色制服,一人輕聲說道:“就是東北這座院落了,那女人應該是住在這里,而世子李綸卻是住在南院的,那這主院看來確實是一直空著,外面所傳倒也不假。” 另一人則手持炭筆在一張羊皮圖上一一標注著什么,半響才說了一句:“二當家雖然六年沒回來了,倒是把這院子記得清清楚楚啊,連一塊石頭的位置也沒記錯......” ☆、第36章 斗法 每日里申時一過,大明宮右銀臺門外的西內街上,就難免喧鬧了起來,這邊的宮墻里面,從右銀臺門進去向北不遠便是緊挨著的翰林院、學士院與國子監了。申時正是國子監下學的時間,各府里的幾十架獨羊車都已侯在右銀臺門外的兩側排隊等著接人了,能進國子監的,除了皇子、便是親王府、公爺侯爺府和皇親勛貴的子弟,不但各位小爺厲害,連趕車的也沒有一個是好惹省事的,每日都難免要你先我后的磕磕碰碰一番,守衛右銀臺門的金吾衛也算是司空見慣了,只要不鬧大,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假作沒看見。 不過,今日守右銀臺門的金吾衛表情略有些奇怪,因他們大白天的,竟看到兩個穿紫黑兩色錦衣衛制服的人,從西內街那頭緩緩走了過來,金吾衛與錦衣衛,一個明一個暗,在長安城內從來是井水不犯河水的。 但自古來就有“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一說,這宮城內,哪個人又沒點不可見人的陰私呢,于是這錦衣衛似乎總隱隱有壓著金吾衛一頭半頭的意思,不過自從去年新任的金吾衛將軍吳青巖上任后,不久就以在長安城內修建烽候點為由,將金吾衛編制擴大了近兩成,而吳青巖嫡妹又嫁入了永嘉坊崔國舅家為長媳,金吾衛這陣子便漸漸有些要抬頭的意思了。 不管如何,兩衛之間表面上從來都是挺客氣的,錦衣衛現如今已按例交到了太子的手里執掌,金吾衛的人沒事干自然不會去找他們的麻煩,見那兩個錦衣衛路過右銀臺門,大家也是各自拱手示意。 兩個錦衣衛打扮的人都是身材魁梧的,邊走邊湊在一起低頭說著什么,等路過右銀臺門的時候,靠外側那個看著像是與旁邊的同伴說話,眼睛卻瞄向了門里,待見得一個十歲左右的白衣小爺的時候,眼里便是一亮。 那小爺身量不高,卻生的勻稱修長,長相卻顯得過于秀氣陰柔了一些,不過因為年紀尚小,看著倒不覺得別扭,他眉眼間帶著幾分陰郁,由旁邊一個十三四歲的書童引著出了門往左邊走去,才到了自家的獨羊車前就要上去,卻被旁邊一略有些黑胖的小爺叫住了:“李綸,聽聞你大哥一到北疆就立下了不小的戰功,這下子你這世子的位子可算是坐的穩當了。” 李綸身子一僵,臉也微微漲紅了,卻并不搭理他,只斜眼看了那小胖子一眼,便只管自己上車了,那黑胖小子正是安王嫡次子家的庶長子李剛,一貫是個頑劣的,因在國子監與李綸挨著坐,平日里沒少被先生揪著與學業出色的李綸做比較,早就看他極為不順眼,自從李紀死而復生,他就沒少拿這事再三來惡心李綸,近日見李綸與往日不同,并不發怒回嘴,便也有些掃興,只管找到自家的車子上去了,周圍本還有幾個看熱鬧的見兩人沒鬧起來,也各自散了。 那兩名錦衣衛雖已走出去幾步,但對身后的動靜一直極為留心,把二人間的對話聽的一清二楚,但見卓王府的車子慢慢駛遠了,才加快了腳步離開,待出了宮城又拐了幾拐,便上了一輛侯在夾弄里的馬車,那馬車一直駛到了東市不遠一處不起眼的宅院后門,兩人才下車進去了,下車時卻都已換了平常百姓的衣服,這宅院前院只住著一戶商戶人家,是在東市租門臉做木雕生意的,看著極為平常,后罩房隨便堆著些貨物,像是做倉庫用的,不過待那兩名換了衣服的錦衣衛推門進去,里面卻也早坐了幾個面貌粗糙的漢子正在閑扯,其中一個,卻正是那雞窩子山的土匪頭子劉臘,見他二人進來,便招呼道: “怎么樣,今日見到那小子了嗎?” 才進來的一人答道:“見是見到了,不過這地方今后恐怕不好經常去的,那些看門的藍皮(注3)見到咱們便瞪著直瞧,未免太過顯眼了些。” 劉臘聽了答道:“那里自然是不好隨便去的地方,以后也不需要每日去盯著,在那種地方,估計那小子也出不了什么狀況,盯怕也是白盯,只不過叫你們去看一眼,把這小子每日里的活動徹底搞搞清楚而已。” 那人笑了一下說道:“倒也不全白盯,今日又有人拿著二當家的事情挖苦那小子,咱們隨便去這么一回便碰上了,可見平日里也是常有的事情,這小子最近恐怕過的不怎么舒坦。” 劉臘也一笑回道:“自然不能讓他太舒坦,除了他每日進出國子監不必理會,那永興坊和他去的其他地方可要盯緊了,你們輪班看著,哪怕是不起眼的小事也要記清楚了回來稟告,你們幾個千萬莫要懈怠了。” 其他幾人連聲應下了,又拿了酒菜出來痛快吃喝了起來。 且說那李綸回到了永興坊卓王府里,回自己院先換下了大衣裳,便到東院去給母親顧王妃請安了,整個永興坊內雖然建筑巍峨,但不管園林景致還是房前屋后的裝飾都極為簡樸,原本的黃色琉璃瓦、紅漆木柱、白色磚墻都已有些斑駁掉色了,看著難免頗有些衰敗之氣。 李綸邁進母親顧王妃住的主院,正好看見一個管灑掃的小丫頭拿了個鏟子在刮松鶴影壁上的霉斑,因沒聽到自己進來,并沒及時讓道,仍彎腰在那里賣力刮擦著,李綸今日心情本就不好,雖然平日里也看慣了府里這般的情景,但此時卻是突然火上心頭,上去一腳便把那小丫頭踹翻了,跟著他的大丫鬟嚇的連忙上去又哄又勸的把他引到了王妃的房里。 顧王妃坐在雕著三友壁紋的木榻上,自然也聽到了外面的動靜,又見兒子進來了臉上仍是滿滿的燥郁之氣,她心里頓時難受起來,不過面上卻是不顯,只一臉關切的看著兒子向自己施禮請安。 卓王妃顧婷柔于十六歲嫁于李華,如今才二十七歲,她五官與堂姐顧婷茹略有幾分肖似,但卻生的人如其名,格外的纖弱柔美,雖穿著寡居婦人的暗沉服飾,卻把一身素服穿出了些我見猶憐的味道來。 等李綸坐下了,顧王妃又命人端了甜豆腦給他先墊墊肚子,見兒子拿著調羹只慢慢攪動著,半天也沒吃幾口,顧王妃便招手將他叫到了自己身邊站著,伸手想去攬住他,誰知李綸竟然輕輕閃了一下身子,躲了過去。 顧王妃一個愣怔,頓時紅了眼眶,李綸自己躲過去了去也是傻住了,母子二人相顧無言,一時這房內寂靜一片,半響,顧王妃才顫聲開言道:“綸兒是否也同旁人一樣,猜忌于娘......” 李綸也反應了過來,連忙主動依到了母親懷里,低聲說道:“是綸兒錯了,綸兒總想著自己是大人了,便有些不好意思和娘親近,卻沒想害的娘傷心了,還請娘原諒綸兒吧。”,話語間竟是一字也不提李紀的事情。 顧王妃眉宇間劃過一絲失望,卻也不勉強于他,只摟著他問些國子監里的事情,兒子身邊的小廝都是她精心挑選的,這陣子他在國子監所經的風言風語,顧王妃自然是一清二楚的,她心下還是存著有一絲希望,想李綸能主動與自己說說,可她問了半天,李綸只一味說些不關緊要的話,顧王妃心里難過的緊,也越發怨恨起那個該死的李紀來。 當初李紀突然死而復生,卻只回府報了個平安,顧王妃連他面也沒見著,他便已經匆匆住進了宮里,因事發實在突然,一個被自己害死了多年的人居然又活了過來,顧婷柔又驚又怕又氣,一時間不敢輕舉妄動,后來見李紀一直拖著不回府,顯見是要借此毀壞自己的名聲,顧王妃便馬上有了應對的打算,她早早讓李綸寫好請辭世子的奏折,只等李紀一發難,便馬上呈給圣上,到時她自己再直接搬出府住進道觀里去清修,把偌大一個永興坊都讓與那李紀,看他怎么被吐沫星子淹死,看看衛老將軍他們會不會為自己做主。 誰知道那李紀一直拖著沒動靜,只等到了大軍開拔之際,才拋出一番假仁假義的話來,言語間竟然是一心只為了自己和李綸打算,而且說完便拍拍屁股走人了,讓自己連反駁的機會都沒有,而此時再要把那請辭世子的奏折拿出來,便是徹底的弄巧成拙了,到時被吐沫星子淹死的,恐怕便只有自己和兒子了。 更可惡的是,那李紀雖然說的好聽,卻始終和自己見也沒見一面便走了,長安城內哪個是傻的,明面上齊贊他們母慈子孝,暗地里還不知道怎么議論呢,這不,連安王家一個庶出的小崽子也敢笑到自己兒子頭上來了,顧王妃越想越氣,絲毫也不覺得當年自己殘害李紀的狠毒,只想一心再殺他一回。 母子二人相擁了片刻,顧王妃才平復了情緒,她不愿意見年幼的兒子為此事煩心,便特意想扯些別的,想了想說道:“綸兒近來一門心思只鉆研課業,都好久沒出府去玩玩了,臉都熬瘦了,過幾天,便是你那永嘉坊表侄子業兒的周歲生日,表姨媽下了帖子給娘,綸兒陪娘一起去可好。” 李綸與顧王妃相依為命多年,知道剛才傷了娘的心,便一心想補償,雖不喜在這當口出去應酬,還是乖乖應下了。 ☆、第37章 師徒 除了永興坊顧王妃那里,長安城內數的上的氏族勛貴自然都接到了永嘉坊的帖子,崔兆業是安國郡公崔澤厚的嫡長孫,他的周歲宴按例本來就是要大肆cao辦的,再加上北疆前線捷報頻傳,尤其是李紀的驍勇善戰更讓圣上李盛龍顏大喜,長安城內這陣子的氣氛頗為喜慶松快,崔澤厚更沒有道理不替長孫好好慶賀一番了。 沁芳閣也早得了幾個小娘子俱要出席酒宴的消息,上上下下便忙碌開了,此時六娘的腳已經好了,蕓娘的禁足也到了時間,五個小娘子總算又齊頭整臉的湊到了一塊,誰知還沒等眾人松口氣,一向最讓人省心的五娘,卻又出了點岔子。 這天午后,她們幾人開始上程娘子的舞樂課,今日程娘子一進來臉色便不怎么好,幾個小娘子自然是屏氣凝神的小心對待著,因有名師教導,她們幾個的舞樂歌賦都已有了不小的進益,也算的上各有優長,顧氏還派饒嬤嬤過來傳了話,說這次宴會上,各府的小娘子們湊在一起,恐怕必有一番爭奇斗妍,要程娘子于舞、樂、歌賦等各才藝上都選上一兩個小娘子特別教導幾天,到時一定要給府上爭個頭彩。 要說選誰本也很清楚,論歌詠,四娘最佳,而琪娘歌喉清亮、蕓娘嗓子柔美,都是拿得出手的,論樂器,琵琶幾人都還不夠熟練,但于琴藝上,蕓娘和琪娘被程娘子教導后都還可見人,而論舞藝則是最明了的,五娘明顯的出類拔萃,六娘本也不差的,就是腳傷才好不能太過用力。 今日程娘子先考校了各人歌詠和琴藝,又開始考校柔旋舞,四娘先跳,然后就輪到了玉華,玉華腳下交錯踏了幾步,便飛旋了起來,身子輕盈猶如白羽乘風,她手上的動作也純熟了許多,兩只雪白的小手隨著節奏于空中緩緩擺動著,今日她身著翠綠襦裙,如此上柔下急的旋轉起來,整個人便如綠萼白梅搖曳綻放一般,其他幾個小娘子于一旁看著,都難免露出些又妒又羨的神色。 誰知隨著玉華手上一個動作略微搶了一下節拍,立在一旁的程娘子突然發作了起來,她揮起竹鞭,連著幾下狠狠抽在了玉華的胳膊上,玉華只著了輕薄的夏衫,衣衫飛舞之間,白嫩的小臂上便現出幾道紅痕,玉華先是本能驚叫著矮身躲閃了兩下,而后便馬上停下來躬身立在原地,等著程娘子教導。 而其他幾個小娘子此時都嚇呆了,程娘子的竹鞭幾人都是嘗過的,但都只是為了糾正動作輕輕的打一下而已,并不怎么疼的,現在如此啪啪作響的抽到皮rou上的聲音,實在讓旁邊看的人也不由的心里一緊。 見玉華不再躲閃,程娘子的竹鞭也停了下來,她冷哼了一聲,說道:“你這是柔旋,還是胡璇?我看你也不必跟我學了,我教不了你這般厲害的學生,你出去吧。” 玉華呆怔了片刻,淚珠在眼眶里轉了幾轉,便低頭匆匆沖出了東廳。 此事自然馬上傳到了主院里,顧氏特意叫了齊嬤嬤親自問話,齊嬤嬤來之前自然先去請教了程娘子發火的緣由,程娘子便大義凜然的說:“我教的是咱們大唐的柔旋舞,五娘雖跳的好,但手勢姿態卻更像是那胡賊的胡旋舞,且屢教不改,若是笨拙不會跳還可原諒,可一心向著胡賊卻絕不可寬恕。” 等顧氏問起,齊嬤嬤便先將程娘子的原話轉述了,顧氏頗為了解程平的為人,知道她壓根對朝廷如今禁胡的忌諱是極為不屑的,聽了她這看似無可辯駁,實則虛偽透頂的理由,不由冷笑連連,又問齊嬤嬤她自己是什么看法。 齊嬤嬤思忖了良久,才緩緩說道:“啟稟夫人,若依老奴看來,五娘的柔旋舞跳的極為出色,便是很多舞姬也不如的,這柔旋舞本身與胡旋舞就極為相似,反正老奴眼拙并未看出什么不妥,且程娘子之前還是頗為看重五娘的,今日發作的確實有些蹊蹺,老奴倒有個猜測......” “啐,你個老貨是在與我賣關子么?”,顧氏與饒嬤嬤齊嬤嬤兩人獨處時都頗為隨意,她兩個都是她的陪房大丫鬟,也算從小看著她長大的。 齊嬤嬤的丑臉上也露出一個笑容來,繼續說道:“今日本來也無事,不過練琴后休息時,四娘向蕓娘夸耀了幾句她們上次進宮的事情,說五娘如何受皇后和太子殿下青睞,太子殿下還專門給她們兩個送了不少玩意兒,那程娘子聽到了臉色仿佛便不太好了,后來便突然發作了起來。” 顧氏聽了齊嬤嬤這話,略一沉吟,便冷笑了起來:“呵呵,這人若不識時務起來,那真當是愚蠢可笑,都到了這般田地,居然還敢作死,莫非還當自己是當年的程觀音么,阿水,你去把這事告訴崔軍吧,老爺自有處置。” 饒嬤嬤遲疑著說道:“老爺這陣子都沒理她,這樣子豈不是......” 顧氏不耐煩的一皺眉說道:“不當由我管的事情,我便絕不會插手,老爺的脾氣我還不知道么,若是我私自處治了程平,哪怕是她錯的再離譜,老爺也不會高興,再說不讓他自己去處治,又怎么讓他知道這女人是如此的蠢鈍可笑呢?” 程嬤嬤連忙要跪下認錯,顧氏知道她也是護主心切,便叫齊嬤嬤將她攔住了,并未多加責怪。 到了晚上,程平就被帶到了外院的書房,崔澤厚靠在紅木交椅里上下打量著面前的女人,程平臉上平靜如洗,氣定神閑的仿佛自己才是這屋子里的主人一般。 崔澤厚見她這般模樣,喉頭一緊,心里那把火便被點燃了,他當年第一次見到程平時,她也是如此神情,那還是長樂公主在宮中橫著走的時候,因鄭太后霸著太極殿,李盛與崔澤芳兩人大婚后便一直窩在西內苑的清涼殿里,反倒是大長公主長樂三天兩頭到自己母后身邊小住,連朝政上的事情也能隨便插嘴兩句的。 那時的程平,正是長樂公主身邊最得寵的宮人,跟在她身邊出入宮城,可謂是寸步不離,以程平的資歷和本事早就該做到尚宮的位置了,不過長樂公主不愿意她忙于宮內雜事,只讓她以司樂的身份留在自己身旁伺候,而崔澤厚當日受鄭太后提拔,在秘書監內任秘書丞一職,已是正五品的官員,又是皇后的親兄,可偶爾在太極宮碰到長樂公主施禮叩拜時,那程平長身而立于公主身邊竟不做絲毫的回避,臉上神色淡然,仿佛一切都理所應當一般。 崔澤芳是鄭太后親選的繼后,李盛未登基時,鄭崔兩家已經暗地里達成協議,只不過彼時只許諾崔澤芳皇貴妃一位,沒想到鄭皇后在李盛登基后一年便歿了,這崔澤芳才得以一步踏上了皇后的寶座。崔澤厚那時自然不會為了一個小小女官的失禮而與長樂公主計較什么,只不過暗暗在心中記上了一筆。 崔澤厚的第一個通房不是自己房里爭相獻媚的任何一個,而是母親身邊的一個大丫鬟,那丫鬟長崔澤厚好幾歲,家里早就給她訂了親,她性子冷淡,對崔澤厚也是一樣淡淡的以禮相待,崔澤厚偏偏就惦記上了,找機會用強占了那丫鬟的身子,他最喜歡看她堅韌要強的臉上漸漸露出如泣如訴的表情來。 等到延和8年,崔澤厚與崔澤芳蟄伏多年終于輔佐李盛將長樂公主囚于隆慶坊內,又逼鄭太后吞金自盡后,他在清肅宮闈時,自然沒忘了程平,將她打包帶回了自己的府里,崔澤厚本以為也會像當年那大丫鬟一樣,等他厭倦了便丟開手去仍由顧氏發落,誰知每次見了程平,卻總還能勾起他的心火來。 “聽聞程娘子看不上我府內教導一職,打算撂挑子不干了,是么?”,崔澤厚一邊擺弄著書桌一方白玉臥虎鎮紙,一邊開口問道。 見程娘子不答話,他又繼續說道:“我這府里不養閑人的,若程娘子不喜歡在沁芳閣,那便來我這忠澤院當差吧,給我做個紅袖添香的大丫頭也可,你雖年紀老了些,不過于才情上倒也能補足一二的。”,說完,他拍了拍掌,門外有人輕輕應了一聲,便有一個著碧青馬甲月白長裙的丫鬟小步進來了,她容貌并不出色,但勝在高挑清秀。 崔澤厚笑著對她說道:“阿碧來替我研磨,這位程jiejie今后便在書房里與你作伴了,她也是個善舞的,等下你兩個一起舞一曲,本公爺來替你們做一幅雙美圖。” 那阿碧便移步來到崔澤厚身旁,玉手執起盤龍彈丸墨,緩緩研磨起來,崔澤厚探手到她身后圓凸之處來回揉摸著,等阿碧研好墨又將紙筆都擺放好了,便轉身來到書桌前,與程平并排而立,細聲問道:“不知郡公爺今日想看什么舞?” “就來一曲小翩躚吧,你跳這個最勾人了。” 阿碧略紅了臉,低聲應下便開始除衫,須臾便將身上衣物褪了個干凈,渾身上下只留一條長長的鵝黃織花披帛,扭腰曲臂做起舞來,神色肅穆嚴謹,姿態卻是撩人的緊。 “阿平還傻站著干嘛,莫非要等我叫外面的管事小廝進來幫你不成?”,崔澤厚眼睛并不看阿碧妖嬈的舞姿,卻只盯在程平臉上。 程平笑了一聲,便走到崔澤厚身邊,緩緩跪下了,俯首說道:“此事是程平任性了,還請郡公爺原諒則個,程平愿受責罰。” 崔澤厚掐住女人的下巴將她的臉抬高了起來,眼神暗了暗,笑著問道:“我說程娘子,你莫不是怕本公爺將你忘了,才特意要惹是生非的嗎?” 程平的臉被捏的變形扭曲,神色卻依舊安然自得,她聽了崔澤厚的話,居然還能擠出一個笑來,緩緩說道:“郡公爺果然英明,程平若不時常給您找點麻煩,恐怕遲早是要被尊夫人一張破席子卷了丟到亂崗上喂狗去的。” ☆、第38章 師徒(下) 聽程平如此痛快的認下了,崔澤厚心里突然麻酥一癢,掐著她的手也略微松了些,而后又很快冷笑道:“你程觀音何時會計算這些子了,我看你莫不是還不死心,到了今天還想要壞我的事吧?” 程平干脆閉了眼,淡然說道:“我不過不想死罷了,至于五娘,她若是吃了我幾鞭子就嚇傻了,便也是個沒用的,正好也省的白白費了你們的功夫……” 崔澤厚嗤一聲笑了出來:“如此說來,我倒還應該感謝你程娘子嘍,你原來竟是在幫我呢,哼哼,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你么?看來,這五娘確實是個可造的,還難為你程觀音親自費心思去折騰她。”。 說完這話崔澤厚手往上一提溜,勒的程娘子不由張開嘴大口喘息著,就這樣,她仍是用力吐出了一句:“你們姓崔的,自然都是極好極好的......” 崔澤厚此時才慢慢放下心來,他并不松手,仍是用力掐著她的脖子,直到程娘子臉色漸漸發青,才俯下身子靠近她耳邊輕聲說道:“我知道你是個怎樣都要掙扎著活下去的人,若不想死的太難看,就別再打那些沒用的主意,替我好好教導她們,到時我也會讓你走的體面些……” 說完,才撒開了手去,程平瞬時癱坐在了地上大口的喘著粗氣,崔澤厚見她這副狼狽的樣子,越發性起,伸手拽著她腦后的發髻便將她的臉往自己身下壓去,程娘子這次沒有馬上屈從,掙扎間閉著眼說了一句:“叫她出去…” 原來那阿碧沒得到吩咐,仍在書桌前甩著披帛揉身扭動,崔澤厚也知道這程平的底限大概如何,便一揮手讓那阿碧出去了。 外院里的事情,沁芳閣諸人自然并不知道,她們只知道程娘子發作了五娘的第二天便病了,停了一天的課,而五娘被夫人專門派了軟兜過來接到了正院,顧氏親自將玉華抱到了梨花木廣榻上坐著,將她衣袖輕輕挽起,仔細查看著手臂上的傷口,竹鞭本就有毛刺,小孩的皮膚又是極嬌嫩的,玉華的小臂上幾道鞭痕襯著雪白的皮子更顯得紅腫不堪,雖早已抹了藥,仍是有些潰爛了,顧氏連聲哀嘆著,眼圈都紅了,半響才說:“唉...怎么打的這么重啊...女孩子家家的,留下疤痕可怎么辦呢,看著都疼的慌......”。 顧氏做到如此地步,玉華雖也知道她對自己沒什么真心,可當下也不免有些動容,于是她眼淚下來的也格外容易,扭身便偎在顧氏懷里低低的啜泣了起來,顧氏替她抹著淚,又命人拿了自家園子里新出的黃桃蜜餞喂給她吃,一手輕輕的上下撫著玉華的脊背,只等她慢慢安靜了下來,才輕聲說道: “五娘可千萬莫要怨懟程娘子啊,你想想看,程娘子是性子多冷淡的一個人,她此番發火責罰你,正說明程娘子是極看重你的,你還小不知道,當年隆慶之亂后,朝廷對胡人的東西是多么防備,程娘子不喜你的舞姿有胡旋舞的影子,那是實實在在的是為了你好......” 玉華本就不怪罪程娘子,聽了顧氏的安撫,便乖乖的一一應下了,顧氏見她臉上淚痕未干,神態中仍帶著受了驚嚇的惶恐,卻能如此乖順受教,越發覺得她可用,歡喜中也難得有了幾分真心,命人挑揀了許多五娘平日愛吃愛玩的東西和幾樣珠寶配飾,才送了五娘回去沁芳閣。 第二日到了程娘子的課,幾個小娘子挨挨蹭蹭的到了東廳門口,竟然都有些不敢進去,原對五娘報著的一絲幸災樂禍之情也都煙消云散了,最后還是玉華長呼了口氣率先走了進去。 程娘子已端坐在大案幾后等著她們了,今日她臉上不辨喜怒,待幾個小娘子施禮歸座后,便開始教導功課,她顯然已經選定了各才藝的人選,不再是逐個教導,而是指定好了要練習的內容逐個專門教授,其中年齡最長的琪娘最辛苦,歌琴舞三樣都有她的一份,原本這柔旋舞的第二人選應為六娘的,可因受傷了不能跳,也只得換了次一位的琪娘頂上。 琪娘聽了程娘子的吩咐,面對身旁蕓娘滿臉的羨慕,卻沒有露出任何一絲的得意之色,只微笑著垂首而立。 琪娘是在得知要出席酒宴后,才被告知無須再繼續茹素的,幾日之間,琪娘仿佛變了一個人一般,原本她雖也一貫斯文端莊,但神色間一抹倨傲卻是無法掩蓋的,幾個小的都不太敢招惹她,可現在她行動間規矩內斂,臉上總帶著一絲微笑,不該說的話一句也不多說。 定好了人選和曲目,程娘子便開始一一教導起來,幾個人自然都是學的極為認真,一下午的時間仿佛過的極快,等到了下課的時候,程娘子卻讓玉華單獨留下,說是夫人吩咐了,今后每日里要多教導玉華一個時辰的課業。 這話一出,其他幾個小娘子臉上便是神色各異了,琪娘好似什么也沒聽到一樣緩步便要離開,六娘氣的臉色通紅,她瞪了五娘半天,一跺腳追上琪娘,兩人挽著手一起走了,蕓娘可憐巴巴的看了程娘子一眼,才垂著頭慢慢往外蹭,四娘落在了最后,她很是同情的看著玉華,無聲的動著嘴巴擠眉弄眼的,也不知道要說什么,直到程娘子眼風掃了過來,才一縮腦袋匆匆逃了。 玉華仿佛早料到了一樣,神色平靜的重又坐回了案幾前,見程娘子頗具興味的上下打量著自己,就抬起臉沖她漏齒一笑,看著雖還是一副乖巧的模樣,可眉目流轉間一份靈動卻與平日里判若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