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可長安城內卻很少人知道,這萬妙閣竟是當朝皇后兄長,安國郡公崔澤厚的產業。 而此時,崔澤觀正在萬妙閣二層的內間里,一身酒氣的抱著自己堂兄崔澤厚的大腿嚎哭。 ☆、第10章 負荊請罪 崔澤厚低頭俯視著自己腳下這個年少成名,至今仍然一派風流倜儻的堂弟,心下竟然有幾分凄然。 他凄然于博陵崔氏一族果然后繼乏人,連這地上趴著的蠢材,也不能痛痛快快的一腳將之踢飛了,竟還要捏著鼻子盤算著是否還能廢物利用。 當年太宗開國建朝,不出一年就下旨嚴禁四姓五族再互通婚姻,其中一條理由,便是說五族經年累月不與外姓通婚,難免有遠房堂舅娶了外甥女等此類亂了人倫綱常的事發生,實在觸怒天條,故四姓五族子嗣日趨艱難,人丁也是凋零不堪。 此言一出,五族之人都激憤異常,認為太宗此等言論實在荒謬不經,明明就是為了削弱世家大族的力量而出的計謀,還如此惡毒詛咒,簡直欺人太甚。 可如今看來,太宗果真見識過人,自他駕崩后,睿宗為人寬厚,而四姓五族也已開始逐日衰落,不足為宗室所懼,這不許通婚之禁便逐漸自行消散了,四姓五族又開始故態萌發,然而,這子嗣艱難之境況竟然是越來越明顯了。 自己這房是博陵崔氏的嫡宗,父親只生了自己和澤芳兩個嫡子女,大伯也只有澤遠一個嫡子,而三叔家里雖然有三個嫡子,卻皆為蠢物。 其他兩個不說,這崔澤觀小時看著一表人才,沒想到卻是個正宗的繡花枕頭,本想著自家人才實在凋零,硬忍著燥郁也栽培他一二,至少光看表面還是拿的出手的,也不是完全的蠢鈍,只是心思完全不在仕途而已。 沒想到他越大越無用,自己費盡心思將他放在河南府這樣的好地方,想著用個三四年讓他從司錄參軍做到少尹,再一路熬到河南府尹,回到長安那便是可以入閣的資歷,放在門下省給自己做策應,是多么萬全的安排啊,這蠢材卻絲毫不能領會,在河南府呆了不到三年便哭著喊著要回來,還敢背著自己去找了母親說話。 這不如愿把他調回來了,坐了不到一年的冷板凳,卻也知道后悔了。 唉,如今崔氏一門可謂鼎盛之極、風光無限,只要自己小心圖謀,這崔氏的好日子起碼還能過上百年,可偏偏子嗣如此不濟,竟是活生生無人可用、無可為計。 想到這里,崔澤厚不由一聲長嘆。趴在他腳下的崔澤觀聽了,還以為堂兄這是心軟了,連忙抹一把鼻涕眼淚,仰頭說道: “三哥你從小看我長大,別的我不敢說,對娘娘與三哥一片赤膽忠心是天地可鑒的,弟弟愚鈍不堪,望請三哥寬宏大量莫記前嫌,寬恕澤觀一回,澤觀自當萬死不辭,三哥,弟弟膝下有一庶女,相貌甚是出眾,聽聞三嫂前陣子說要廣收義女到膝下承歡,若小女能進府得三嫂□□撫育,真乃其三生之大幸,請三哥千萬要賞弟弟個面子?” 崔澤厚一張長方胖臉上這才有了點表情,他瞟了眼崔澤觀,呵呵一笑,才開口說道:“觀郎你堂堂五品大員卻把女兒送給別人養,難道不怕背后奚落嘲諷嗎?你那幾個同儕,可都不是什么憨厚的人啊。” 崔澤觀見事有轉機,連忙急赤白臉的表著決心:“三哥莫要笑我,澤觀不管做到什么品級,還不都是堂兄的恩典,澤觀這一輩子都誓以堂兄為首是瞻,絕無二心。” 崔澤厚聽他說的毫無遲疑,臉色也緩和了些許,這才慢慢伸手將崔澤觀扶了起來。 崔澤觀這步棋算是走對了,崔澤厚對他的腦子已是完全不報希望了,唯有足夠的忠心聽話還能夠打動他一二,畢竟是自家子弟,衰榮天然一體,倒不怕他在背后捅自己刀子。 這夜只到了三更,崔澤觀才晃晃悠悠的從萬妙閣出來,崔耀成在一旁扶著他進了馬車,坐進車里,崔澤觀才長長的出了一口氣,自己從此以后,大約又能夠照常出入永嘉坊了。 想起剛才在堂兄前的狼狽不堪,崔澤觀背上又冒出了一層冷汗,三哥是何時變得如此氣勢逼人、不怒而威的呢,自己從前怎么會如此糊涂。 在25歲之前,崔澤觀對自己堂兄崔澤厚的印象都是一樣的:一尊面菩薩。 堂兄只比自己大四歲,可從小就沒有個孩子樣,既沒有他淘氣頑劣的記憶,也沒有和兄弟們玩作一團的時候,一張白凈的長方臉,總是瞇著看不清神情的眼睛,永遠都是樂呵呵的樣子,娶妻后便迅速的發了福,卻也從沒有肥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更加多了幾分氣度,所以大家對他的印象便都一起停留在了現在的模樣,好像此人壓根不是從一個哇哇哭叫的嬰兒長大的一樣。 而崔澤觀自己,年少時可謂一帆風順,風光無限,崔氏的嫡支嫡子,善作風雅詞曲,又生的一副上好皮相,十二三歲時,便已贏得了一個“玉面觀郎”的名號,走到哪里,都被世家小娘子們傾慕的目光包圍著,等到二房的堂妹崔澤芳被立為當今皇后,博陵崔氏更是水漲船高,成了皇族隴西李氏外,最強盛的家族,自己更是少年入仕,二十歲時,已做到了從六品的位置,這樣的青年俊杰,誰不以為他不出三五年必要位列朝班,飽受重用呢? 崔澤觀自己以前也是一心這樣認為的,崔氏一門人丁不旺,尤其是長房在盛宗駕崩時遠避到廣陵經商之后,自己和二房堂兄崔澤厚,便是族里最受器重的兩個,等到了澤芳入宮,堂兄做了族長,更是極力栽培自己,自己外放河南府,一路做到司錄參軍,也都是堂兄在背后一力推動的。 而去年大考之后,自己不顧堂兄反對,偷偷去求了二伯母如愿從河南府調回了長安后,事情就全變了。 先是理所應當的升了一級,成了正五品大員,輕松跨過了讓同僚們羨慕不已的一個大檻。可是,自己這個正五品,卻是做了欽天監監正,純粹一個空職,倒不是說這個職位本身沒用,只是當今圣上與皇后都是難得問天的人,這欽天監便委實冷清的緊,沒事干的衙門,再高的品級,也不是滋味啊,沒人求、沒人理、沒人惦記。 就這么在職上閑了一年,原來在河南府上甚是念想的長安繁華,都變得沒了滋味,再美貌的歌姬舞娘,一通發泄下來,也不過是一灘軟rou,而那些靡麗艷絕的詞曲,卻已經不是他這種快要做爺爺的人能拿來炫耀的了,佳人們的愛慕呢,也自然早有才貌雙全的青俊才子們繼續享用著。 崔澤觀,第一次有些懷念在河南府為了各種瑣碎無聊的公事而忙的焦頭爛額的日子,至少那時每日里都有人侯著要請自己喝酒耍樂。 而當年在河南府給自己打副手的同儕,如今也已經做到了河南府少尹,雖說只是從五品,卻掌管著一方實權,今年年節大家出來應酬,聲勢上竟然隱隱有壓倒自己的意思,旁人的眼色也都是各懷叵測,倒有七八成是在看自己好戲的,若不是自己還是個姓崔的,恐怕難聽話也要拉回家一騾車了。 崔澤觀開始以為這一切純粹是因為欽天監這個職位的緣故,可是幾次之后,發現問題似乎更嚴重的多,有人開始旁敲側擊的問起了他與堂兄崔澤厚的關系,還有人輕描淡寫的,在他面前談起崔相于何時在永嘉坊辦了一次賞菊會,而他這個做堂弟的,竟然毫不知情。 哪怕遲鈍如崔澤觀,也知道情況不妙,自己,似乎被堂兄給丟棄了。 崔澤觀開始每日里往永嘉坊跑,然后,就吃了整整一個月的閉門羹。 崔澤觀慌了,可是不管他是去找伯母求情,還是在路上堵著崔澤厚,都沒有用,因為崔澤厚根本不承認自己有疏遠他的意思,堂兄依然是那尊笑瞇瞇的佛,笑著讓他不要多心,笑著說他外放辛苦了這么多年,正好可以借機好好歇一歇,二伯母這次也并沒有幫他的意思,反而責怪他多事多疑,也是啊,本就是自己嫌外放做實務辛苦,鬧著求著要回長安的,如今可不是回來了,還給自己升了一級,成了五品大員,差事又十分的清閑,還有什么好不滿意的呢。 好在崔澤觀還不算是蠢鈍無救,等到崔氏老四房、老三房幾個還算出息的嫡出子弟開始頻繁出入永嘉坊的時候,他便再也顧不得面子了,幾次三番在堂兄面前痛哭流涕,把自己罵的豬狗不如,在聽說了三嫂要收義女的事情后,又連忙把五娘帶回了府里。 今天,他千辛萬苦找了個機會將崔澤觀堵在了萬妙閣樓的內間里,借酒裝瘋,出盡百寶,嘴皮子都說破了,才總算把三哥打動了一二分。 崔澤觀拿過崔耀成準備好的熱茶大大喝了一口,這身子才算恢復了點知覺,一夜的拼力應酬,讓他整個人都僵硬了,如今這勾欄里的女子果然大不如從前了,個個蠢笨的緊。 崔澤觀眼前不由浮起一個曼妙的身影,舞起來如風似火,一張俏臉亦嗔似嬌,既有胡女的*,又有漢女的風雅,不知多少人拜倒于石榴裙下,如今哪怕她人雖不在了,卻還留下個五娘給自己帶來了好運,蜜兒,你果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想到這里,崔澤觀叫了聲坐在車前的崔耀成,說道:“明日里你把我書房里那把玉澗鳴泉拿去找人送到五娘那里。” 玉澗鳴泉乃是前朝名家的名作,古琴里也能排到前十了,這樣的東西被從崔澤觀的書房里送到了西跨院的后罩房里,自然不可能悄無聲息,不出半天,全府上下也都盡知了。 二娘崔玉珍那里有王氏坐鎮,一時還沒什么動靜,這西跨院里頭卻有人坐不住了。 ☆、第11章 姐妹 現在王嬤嬤每日都會過來西跨院,先教五娘兩個時辰的行為規矩,再教蕓娘熟記崔氏族譜與宗親勛貴間錯綜復雜的關系,此時玉華便在一旁練習各種禮節動作,而后王嬤嬤便會來檢視一番。 按照王氏的吩咐,王嬤嬤是帶著戒尺來的,來的頭一天便與兩位小娘子說清楚了,這戒尺代表的是夫人王氏的權威,也就是說,王嬤嬤雖然身為奴才,卻可以拿這板子懲罰兩位小娘子。不過與她想的略有不同,戒尺并沒很快派上用場,五娘雖然仍然膽小怯懦,既不敢正眼看人,也從不肯多說笑一句,但學東西卻頗快,且姿態輕盈優美,倒像是學過舞樂的。王嬤嬤本來十分擔心自己不能完成主子的吩咐,見玉華有如此天資,一時只顧著欣喜,倒也沒放在心里。 這日玉華又與平時一樣,跟著王嬤嬤學了兩個時辰用膳的規矩,只累的胳膊也酸麻了,總算學會如何輕巧的用尖細的銀筷子夾起盆中的小石子而不落下,王嬤嬤便叫小丫頭幫她按按胳膊,好等會子再接著練習,而此時住在隔壁的蕓娘也準時到了。 蕓娘名為柳云姿,是王氏庶妹的女兒,她的母親在王家時便極會看人眼色,在幾個庶女里,難得的獲了王氏的庇護,后來被嫁給了山西籍的皇商柳家,換回了大筆的聘禮,可是夫婿天生體弱,小王氏只生了柳云姿一個,丈夫就病死了,柳云姿的母親是個能干的,見那柳氏族人窮形惡相,也不回娘家求助,直接找上了安邑坊,求王氏維護柳云姿周全。 本來王氏對是否要照看柳云姿還有些猶豫,卻正好碰到了永嘉坊的事情,而這柳云姿出落的裊裊動人,甚是難得,便順勢答應了下來,正好又討了崔澤觀的歡心,倒也一舉兩得。 柳云姿今日身上披著一件半新的石青刻絲灰鼠披風,身量修長苗條,一張尖削的瓜子臉,常年透著些青白之色,眼下也隱隱有些發烏,看人時總習慣低側著臉,斜眼那么一飛。 相互見禮之后,她馬上拉住玉華的手,柔聲問道:“meimei今日睡的還好嗎?”。臉上滿是殷殷關切之意,分外的真誠。王嬤嬤、碧痕、玉華三人看著柳云姿,雖然各有心思,卻都不約而同微不可見的皺了一下眉毛。 柳云姿這樣的小娘子,說來也值得玩味,在她自己和大部分男人心目中,那便是四個字來形容最貼切:楚楚動人。 一舉手一投足,莫不嬌弱柔美,腰肢總是系的小小一束,好像隨時能被風折斷一般,她比玉華大四歲,行動間已經頗有些小女人的韻致了。 可女人看她,卻少有喜歡的,玉華人小見識少,只覺得這人膩膩歪歪的,說不出哪里別扭,王嬤嬤這樣老辣的卻是暗自搖頭,可惜了這等出色的小娘子,卻是這副做派,難怪世人總要說人窮志短。 “哎,真好啊,看著meimei氣色一天比一天越發好了,人也越發漂亮了。”蕓娘拉著玉華肩并肩坐下,熟絡的猶如親姊妹一般。 她從進府知道玉華身子不太好,便每日早晚都來噓寒問暖,很快便在府里傳出了個謙恭懂事的名聲,還得以借機見了崔澤觀一面,受了他兩句褒獎,如今對著玉華,是越發的親切了。 “聽說meimei昨日得了姨夫賞賜的玉澗鳴泉,可否借jiejie賞玩一下。” 玉華呆呆看了她一眼,又轉頭看了看碧痕,仿佛不知道該如何應答一般。 碧痕便開口說道:“蕓娘,那琴名貴的很,五娘還小,這里又擺不開,夫人命我把它收在庫房了。” “哦,那真可惜了,五娘可學過琴藝?”蕓娘又問道。 琴藝,玉華還真沒學過,趙蜜兒一直因手邊沒有樂器可教她而惋惜,只教了她簡單的音律概要。 見五娘搖頭,蕓娘先是拖長了聲音,好似極為惋惜的哦了一聲,然后才說道:“我倒是學過一些毛皮,不過比起珍jiejie就差的遠了,珍jiejie琴藝高超,可是宮里出來的樂師親授的呢,五娘如今得了好琴,哪天請珍jiejie來彈一曲,我們可就有耳福了,你說可好?” 玉華只輕輕應了一聲好,便低頭不語了,蕓娘見她木訥訥的,既不知道自慚形穢,也沒有把玉澗鳴泉讓出來給自己或二娘的意思,更沒答應請二娘過來,不由又是煩躁又是鄙夷,心道生的好又如何,果然是個蠢笨之極的,姨夫竟還如此偏愛,今后一定會大失所望。 想到此處,蕓娘眼睛一轉,又說道:“姨夫賞了這么名貴的琴給五娘,可見有多疼你了,五娘身子既然已經大好了,明日就和我一起去給姨母請安吧,珍jiejie最是和氣了,看到五娘這樣可愛漂亮的meimei,一定喜歡的緊。” 站在一旁的碧痕聽了這話頓時一愣,張嘴便想要出言阻攔,可抬眼看到王嬤嬤立在那里不動聲色的,便又咽了回去,只有些緊張的看著五娘如何應答。 五娘只是抬眼有些迷惑的看著蕓娘,有些迷惑的反問了一句:“請安?” 見玉華仍是糊里糊涂的樣子,柳云姿便更加親昵的樓主了玉華小小的腰肢,嬌嗔的搖了搖說道:“五娘啊,姨夫姨母這么看重你,要是看到你這么懂事主動去問安,定會高興的。” 話說到這里,玉華再不回應,顯然就坐實了不懂事的名頭,她并沒直接回復柳云姿的話,只是抬起頭怯怯的看著王嬤嬤,低聲問道:“嬤嬤,夫人吩咐過讓我好好養身體,暫且不要去請安的,我若自行就去了,是不是就成了你說過的那個,那個...擅作主張啊......” 玉華只細聲細氣的說了這么兩句,看到三人都盯著自己,便又羞怯的垂下了頭。 聽玉華如此回答,三人中碧痕不由輕輕松了一口氣,而柳云姿愣了愣,一時仿佛不知該說什么,只有王嬤嬤若有所思的看了玉華一樣,才緩緩說道:“五娘不必急,等你身子養的更好些,規矩也學好了,自然可以去向夫人請安了,蕓娘,昨日給你的老幾房的族譜背下來了么?” 王嬤嬤神色肅整,好似什么都沒發生一樣,便開始了今天的功課,又足足教導了三個時辰,才回去歇息。 這趟回北院的路,王嬤嬤走的格外緩慢,早于多日前,她心里便隱約有了些疑問,今日里這疑問似乎越發清晰了起來。其實,像王嬤嬤這樣機警的人,每日里教導著玉華,不管玉華如何善于偽裝,還是難免于最平常之處反而露出馬腳。 比如時間長了,王嬤嬤便發現,五娘只是處處顯得“害怕”,卻從未見過她真正“驚慌”過,這樣在外面胡亂養大的一個小娘,無論天資如何聰穎,遇到事情卻從不驚慌,實在不太合理。 再說今天,蕓娘的那點糊涂心思王嬤嬤很明白,她自然也不會真讓五娘出去請安的,只是蕓娘一貫待五娘親切溫柔,又是以這種jiejie般關心的姿態勸五娘去給王氏請安,如果不機靈的,只怕一張口就貿貿然應了,哪怕聰明些的,知道這事不太妥,也很難理清思路,回復的妥當。 這五娘竟然懂的借力打力,一句怯生生的“擅作主張”,就點出了蕓娘所言的荒唐,而且還是借了自己的口說出來,竟是一點把柄也沒留下。 這,難道全是湊巧了?王嬤嬤的眉頭皺的更緊了,嚇得一旁扶著她走路的小丫頭子提心吊膽的,連頭也不敢抬一下。 若是這五娘果然在作偽,那么當初就是自己認人不清,失察了,這要是給夫人知道,自己必遭遷怒,若是不告知夫人呢,又不知這五娘到底有何古怪,只怕對老爺夫人的謀劃會不利。思前想后,等走到了自己房里,王嬤嬤卻已經是做出了決斷,不管這五娘怎樣,自己只要將她平安送出安邑坊即可,何苦多生事端,反倒是那蕓娘,倒要小心著她給自己惹麻煩。 一轉眼,五娘已經在安邑坊里住了一個多月,因著王氏的特意安排,她從未出過西跨院,反倒是柳云姿這表小姐倒是時常在正院里走動。 三月中,便是崔澤觀的壽宴,無論如何王氏也不能再阻著五娘不出席,頭一晚,王氏當著崔澤觀的面從自己陪嫁里拿了幾件像樣小首飾,給了王嬤嬤讓她去給玉華打扮,私底下,卻把二娘叫到自己房里,好一頓耐心哄勸,上次玉澗鳴泉的事情,她雖設法讓崔澤觀拿了一本孤本琴譜賞了二娘算是化解過去了,但以二娘的脾氣仍是遠遠并未消氣。 王氏今天特意叫了崔玉珍彈《椿年》給自己聽,這是崔玉珍明日要送給父親的賀禮,崔玉珍于琴上頗有天賦,手法嫻熟,曲風大氣。 一曲彈閉,王氏頜首擊掌感嘆道:“珍兒這壽禮甚妙,你爹爹于琴藝上深具造詣,他聽了定會歡喜的很,恐怕要引你為知音也不一定呢,你這一曲椿年彈奏出來,你爹爹便知道他自己的好東西是沒賞錯認了。” 聽了王氏這話,崔玉珍頓時眼前一亮,可不是嗎,聽說那個丫頭連字都不識,爹爹竟送她玉澗鳴泉,可不是送牛與琴嗎,明日里兩下一對比,想必爹爹便會悔悟,對自己格外器重些才是。 ☆、第12章 姐妹(下) 王氏見二娘聽明白了,臉上越發溫柔,笑著說道:“明日,我叫蕓娘來幫你梳頭如何,這孩子小小年紀手倒是巧的很,我看她上回幫你梳的螺髻,竟比別人的都精巧些。” 崔玉珍卻扁了扁嘴,一副可有可無的模樣,王氏見了有些奇怪,問道:“怎么最近說起蕓娘,你都不大喜歡的樣子,難不成兩人何時鬧了別扭不成?” 崔玉珍皺眉想了想,這蕓娘小時候兩人玩的道是好的,蕓娘性子溫順,很會遷就自己,還總是用仰慕的目光看著自己,長的瘦瘦小小,挺惹人憐惜的,可不知道為什么,等兩人都大了些,崔玉珍卻有些不喜與蕓娘一起玩耍了,只是這其中的微妙區別,她一時也說不太清楚而已。 王氏見了,只當她今日里心情不好,也未過多追究。 而西跨院里,王嬤嬤帶著王氏賞的首飾,正在囑咐碧痕明日里怎么給玉華梳妝打扮,既要喜慶熱鬧,卻又不好太多繁復隆重,碧痕自是省得其中的道理,嘴里卻是對著玉華滿口贊頌道: “五娘真是個有福的,老爺夫人都是如此厚愛,這么晚了,還麻煩王嬤嬤跑一趟來送東西,五娘快來瞧瞧,這簪花上的翡翠,我也算是跟著夫人見過不少好東西的,卻難得見到這么好的成色,五娘戴了不知多美呢。” 五娘也很捧場的將幾樣東西一一看過了,臉上難得現出一個笑意,輕聲細氣的對王嬤嬤說道:“勞煩嬤嬤了,還替我謝謝夫人。” 王嬤嬤笑了笑便打發碧痕去取五娘明日穿的衣服來給自己看看,等碧痕出去了,才對玉華說道:“五娘,這本來嗎,小娘子們斯文嬌怯是沒什么錯的,但我們崔府的小姐呢,這首要講的是一個氣度,我知道五娘是個聰穎的,明日便是老爺壽宴,夫人派老奴來教了五娘這么長時間,想來五娘也該不會出什么差錯的。” 玉華一如既往的沉默了一會兒,才乖巧的應了,王嬤嬤卻不太擔心,她相信五娘聽懂了自己的意思,又和碧痕一起參詳了一下頭飾衣物便回去了。 因不是整生日,再加上崔澤觀剛剛經歷過人生的一場大波折不久,有些刻意想追求低調內斂,此次壽宴,并未大辦,只是在府內擺了幾桌酒,自家人熱鬧一下。 崔澤觀兩個哥哥,也住在安邑坊,當年父母過世時,便已分家各過,平日里并不親密,兩個兄長都是上不得臺面的,一個好色,一個玩物,身上都只有七品的散官,崔澤觀自己雖然也并不是什么正經人,但對自己這兩個荒唐到不成形的哥哥,那也是十二分看不上的。 兩家都只派有臉面的下人依例送了賀禮過來,王氏略微檢視,就發現東西頗有些徒有其表。她知道底細,便只冷笑一聲不提,等永嘉坊的賀禮到了,竟然比往年都厚了幾分,王氏連忙差人稟告了崔澤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