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玉華靠在迎枕上沒一會兒,便闔上了眼睛,碧痕探身瞧了瞧,見她呼吸綿長,像是睡熟了,便輕手輕腳的放下窗上的竹簾,合上門出去了。 等她出去沒一會子,玉華便睜開了眼睛,慢慢的蠕動著往榻里移進去了幾分,直到身子緊靠在了窗下的墻上。 屋外廊下,碧痕正在吩咐粗使婆子和兩個小丫鬟用心看著點,五娘若是醒了,便把藥熱了讓她喝。 又過了一會兒,大約是碧痕已經出院子去了,幾個下人便嘁嘁喳喳的嘮起了閑嗑。 “張mama,你家翠巧今年可要進來嗎?” “唉,想是要進來的,可這陣子二娘脾氣躁的很,倒不敢現在去提這事呢。” “那倒是的,聽說昨日里,連鵝黃都被打了一巴掌呢......” “銀絲,你可聽你jiejie提過么,這二娘臉上的熱痘子難不成就真沒法子啦?” “噓...我的mama哦,你可別瞎咋呼,瞎嘞嘞什么呢,你這是皮子緊了嗎?” 說到這里,窗外兩人的聲音頓時低了下去,玉華連忙略微坐起來探身側耳緊貼住了窗欞,卻還是聽不大清楚了,她便緩緩的躺了回去,沒發出一點點的聲響。 玉華剛住進安邑坊不久,就開始了她的裝睡偷聽工作,講起來也算是受了當日那柳家在車上舉動的啟發吧。 她這樣一個半路出家的小主子,孤零零的住在西跨院的后罩房里,身子又不好,每日里大半時間都在昏睡,用的丫鬟婆子少人約束,等她每次裝著睡熟了以后,總能聽到不少閑話,雖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倒也讓玉華對這陌生的地方多少知道了一些。 譬如說,她很快就知道了,她那個所謂的嫡姐,崔氏二娘崔玉珍,十天里倒有六七天是在發脾氣的,下人們都很怕她,她是夫人王氏的心頭rou,也是這個府里最不能招惹的人物。 可她卻不知道,偏偏這個最不能招惹的人已經盯上了自己。 ☆、第8章 嬌女 王氏生的嫡長女崔玉珍,也是崔澤觀除了玉華唯一的女兒,在崔氏嫡宗小輩女兒里排行第二,平日里喚作二娘。 二娘今年剛滿十二,正值小娘子們情竇初開,心緒紊亂的時期,這臉上突然的冒出了許多熱痘,用了不少內服外敷的好藥,卻總是不見效果,她本來性子就急,這下便越發的暴躁起來,這兩天她房里的丫鬟沒少吃苦頭,連貼身大丫鬟鵝黃,只為了幫她敷藥的時候手重了點,就挨了一個嘴巴子。 這日,崔玉珍午后小憩起來,對著鏡子理妝,一眼看到自己兩頰依稀可見的熱痘子,心內頓時一陣火起,怎么偏偏自己如此倒霉,不管是永嘉坊的元娘,還是其他姐妹,個個都是皮光rou滑的,只有自己長了這許多的熱痘,也不知道今后會不會留下疤痕。 因為心煩,她格外不想見人,連自己房里的丫鬟們,個個見了自己就垂頭耷眼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肚子里偷偷嘲笑自己呢,她借故發作了兩個小丫頭去廊下跪著,火氣卻一點未消,想來想去還是磨蹭到了娘的房里。 王氏正在看賬簿子,早有婆子把二娘在房里發脾氣的事傳過來了,此時見女兒一臉別扭的進來,毫無正形的趴在了自己身邊,王氏卻并沒有責怪她的意思,反倒收起了賬簿,叫人開箱拿了自己嫁妝里幾樣真正的好東西出來,和貼身大丫鬟紫檀和靛藍一起幫女兒穿戴打扮,哄著她戲耍開心。 二娘戴上了那枚眼饞了好久的墜紅綠寶石的金蝶步搖,在銅鏡前來回照著,寶石熠熠的光澤耀的她那略顯平凡的小臉也神采飛揚起來,眼睛里便再沒了那該死的熱痘,二娘的唇邊總算綻出了一個笑容。 王氏倚在一旁看著女兒,心內卻五味雜陳,當年知道生的是個女兒的時候,她便在心里萬般祈禱,只求女兒長的能像她父親,可偏偏女兒還是像自己多些,雖然臉盤小巧算是像崔澤觀,可是五官生的十分平淡,最多只能算個清秀。 王氏自幼于容貌上有心結,到了女兒這里,唯有更加變本加厲。最擔心的是女兒會和自己一樣,因為容貌平平而心埋自卑,繼而行差踏錯,故而有意的嬌寵著將女兒養大,寧可她脾氣驕縱跋扈些,也不愿意她今后委屈了自己,反正崔氏女從來不愁嫁,有自己替她把關,找個性格老實的女婿,絕不會走了當年自己的老路。 在王氏如此縱容下,府里又沒有其他長輩約束,崔玉珍的脾氣也正如母親所愿,是從來不肯吃虧受氣的,唯有在父親崔澤觀面前,并不敢造次,崔澤觀并不是什么嚴父,只不過他眼里除了唯一的嫡子崔正睿,其他子女都是擺設,對嫡長女也沒多幾分好顏色。 見女兒心情好轉,王氏就讓身邊的婆子陪著她去園子里轉轉,崔玉珍雖其貌不揚,但才思不錯,吟詩撫琴具頗有天分,也好個傷春悲秋的雅人。 如今正是看梅的時節,崔玉珍嫌婆子粗俗,一個人往園子墻邊的幾棵梅樹下面去了,只讓兩個婆子遠遠的跟著,不準到自己跟前來。 誰知道剛在樹下站定沒多久,從院墻月亮門外就傳來兩個小丫鬟嘁嘁喳喳的說話聲。 “銀絲,你伺候的那個外面來五娘子了,真的生的很俊嗎?” “那當然了,五娘子長的真的......哎,我說不上來,反正是我見過最俊的小娘子了,看得我都移不開眼睛了。” “嘖嘖嘖,瞧你,如今倒是越來越會說話了,那小娘子生的再好有什么用啊,不過是住在后罩房里的,也不是什么正經主子,你娘要是真有本事,就把你送到二娘身邊了,怎么會讓你呆在后罩房里,能有什么出息?” “那你可不知道了,五娘現在雖然住在后罩房,那也是一時的事情,你可知道?自從五娘住進府里,老爺可是經常來看她的,還親自賞賜過五娘衣料呢,你可看過老爺這樣對過府里的誰,別說是那些個小爺,連二娘......” 那小丫頭話還沒說完,二娘已經再也忍不住了,她扭頭大喝一聲,叫來了跟著的婆子,指著門外喊道: “把這兩個滿嘴胡噴的小蹄子給我綁了,帶到二門去每人打上二十板子,看她們還敢沒規矩。” 她這一喊,外面的兩個小丫頭頓時嚇傻了,想跑又不敢,終是哭喪著臉哆哆嗦嗦的從門外轉了進來,兩人手上還捏著炒瓜子,顯見是在那里躲懶偷吃呢。 二娘身邊跟著的兩個婆子,都是王氏身邊得力的,一見事情不妙,其中一個便快步走上去,啪啪啪的就抽了那兩個小丫頭子好幾個耳光,嘴巴里罵著:“小賤皮子,一天到晚只會偷jian躲懶,平白擾了主子的清靜,看我不打爛了你們的嘴。” 那兩個丫頭里有一個還想躲避求饒,另一個卻是極機靈的,知道這婆子是想救自己二人,真要被拖到二門去打板子,估計小命都要送了,便連忙按住另一個,乖乖的跪著被打了十幾個耳光,嘴里滿口的只是認錯。 崔玉珍見兩個小丫頭被打的鼻青臉腫,氣也消了一些,轉眼卻想起了兩丫頭嘴里的五娘,頓時怒火又沖了上來,不知道哪里來的小賤人,居然傳出被父親偏愛的話來,這不是活生生在打自己這嫡出的大小姐的臉嗎? “劉嬤嬤,你跟著我去后罩房,我今天倒要去開個眼界,去看看什么仙女一樣的美人!”說完扭頭就要走。 那婆子正在為難,王氏身邊的大丫頭紫檀已經匆匆趕了過來,攔住了崔玉珍,說是夫人請二娘過去說話。 崔玉珍瞪了紫檀身后垂著頭的另一個婆子一眼,知道是她去找的人,她想了想,倒沒當場發作,只哼了一聲,便任由著紫檀扶自己回去了。 等到了房里,王氏只沉著臉自顧自看著賬冊,不說話,也不搭理崔玉珍,半響,崔玉珍臉上的戾氣才漸漸收了,露出了幾分不安來,王氏輕易不給她臉色看,所以崔玉珍平時雖然刁鉆,一旦王氏真的生氣了,她還是知道敬畏的。 “知道自己哪里錯了?”王氏放下賬簿,臉上仍是十分嚴肅。 崔玉珍略垂了頭,低聲說道:“女兒又急躁了,應該讓劉嬤嬤她們去處置那些丫頭的,不該自己言語沖動,反倒失了身份。” 這些都是王氏平時教她的,王氏一方面從不在人前說崔玉珍的不是,不管她如何任性,也輕易不讓她在府里失了面子,但是私下里,卻會耐心告訴她哪里做的不對,是如何不對,直到她聽懂認錯為止。 見女兒還算受教,王氏的臉色稍微松快了些,但還是接著追問:“除了這個,還有哪里錯了?” 見崔玉珍神色茫然,確實是不知道的樣子,王氏微微嘆口氣,接著說道:“我聽她們說,你叫嚷著要去看五娘,可有此事?” 一聽這個,崔玉珍臉上又浮起兩分羞惱,咬著嘴唇,不肯答話。 “哼,你如今越發出息了,看看,都跟些什么人在較勁,她一個來路不明的小玩意兒,誰敢把你二人放在一起說事,你今天沖過去找她麻煩,生生的把自己和她扯在了一起,反倒抬高了她的身份,對你哪里有一絲絲的好處呢?” 崔玉珍不是個蠢笨的,自知理虧,可心里還是不服氣,沖口而出道:“可爹爹他......” 只說了幾個字,崔玉珍就趕緊閉上了嘴巴,母親可是從來不允許她說父親半句不是的,她抬頭偷偷一看,母親果然已經變了臉色。 崔玉珍本以為要挨罵,垂著頭不敢吱聲了,誰知等了半天,卻被王氏輕輕拉到了懷里,她輕輕梳理著女兒的鬢發,嘆了一口氣,柔聲說道: “二娘聽話,那丫頭不會在府里住很久的,過陣子便要走了,你爹爹雖然平日里很少和你說話,心里還是很疼你的,只不過爹爹疼女兒,和娘是不一樣的,你懂嗎?” 說到爹爹,崔玉珍也知道自家后院一貫不太平,見母親臉上難掩戚色,連忙乖巧的點頭認了錯,心里卻還是憤憤的想著,哪天倒要去會會這個五娘。 王氏如何不知道自己女兒的脾性,暗自嘆口氣先打發她回自己屋了,扭頭又吩咐紫檀道:“王嬤嬤從西跨院一回來,便叫她馬上到我這里來,再叫你哥哥跑一趟,今晚就把蕓娘接進來。” 等紫檀應聲出去了,王氏又干瞪著賬冊半天沒看進去一個字,便啪一聲合上簿子,恨恨的想到,這禍害還是要越早送出去越好。 ☆、第9章 教導 西跨院里,玉華一見王嬤嬤撩簾進來,便垂下了腦袋,坐在那里一聲不吭,王嬤嬤先問了問五娘今天身子怎么樣,問上三四句她才低低的應一聲,也聽不清說的是什么,還是碧痕開口說了大概的情形,王嬤嬤皺了皺眉頭,也沒多說什么,又詳細問了碧痕五娘日常起居飲食情況。 王嬤嬤和柳家的都一樣是王氏的陪房,自從柳家的沒了,王嬤嬤更是成了夫人身邊的第一人了,她原嫁過人,后來丈夫病死了,也沒孩子,現在只專心伺候在王氏身邊,為人訥言低調,很得王氏的信任。 王嬤嬤一回正院,在廊下守著的靛藍就連忙招呼她,說夫人等她半天了,說完便向屋內通報了一聲,把王嬤嬤讓了進去,靛藍自己也不進屋,只在廊下守著,不讓其他人打擾。 王嬤嬤就坐在王氏身旁的腳踏上,一邊低聲說話,一邊輕輕幫王氏捶著腿。 “五娘的身子顯見已是好了很多,碧痕伺候的精心,五娘能下床后便常常叫她在院子里走動,奴婢看那五娘雖然瘦弱,底子倒也還好,手腳粗糙些,倒也有力,估計以前在外面也是常有做活計的。不過五娘看著膽子很小,行動間畏畏縮縮的,也不敢看人,見到奴婢好似還有些害怕。” 聽王嬤嬤這么說,王氏肚子里一陣冷笑,能不膽小嗎,既已知道自己是個胡人小雜種,隨時可能被官兵拖出去就地殺了,可不是早被嚇破了膽子嗎?看來自己當初讓柳家的故意去嚇唬她,還是頗見成效的。 “想來應該是不識字的,教養方面,恐怕是差的大了些。”王嬤嬤繼續說道。 “哼,這種出身,哪來還能指望她有什么教養,我已經叫人去接蕓娘了,從明日開始,就辛苦你給她們倆好好教教規矩。” 王嬤嬤臉上露出了一絲遲疑之色,王氏看了她一眼,說道:“怎么了?在我這里你還有什么不敢說的。” “夫人,表小姐雖然是商戶人家的小娘子,但從小也是按我們王家的規矩教導出來的,和五娘兩人放在一起學習,恐怕五娘一時跟不上啊。” “這個你無須擔心,以五娘這樣的底子,沒個一年半載哪里能教的出來,你只管把崔氏的族親與宗室勛貴的規矩都細細教給蕓娘,至于五娘么,只要教她些最要緊的禮儀規矩就行了,越嚴苛越好,只求讓她在人前不要丟丑就行,其他的,她無須知道,按著這個法子,你看需要多少時日?” 王嬤嬤沉吟了片刻,說道:“如若只教規矩,那倒是便宜些,若是五娘資質尚可,半個月足夠了。” “別管她什么資質,若是不受教,你只管替我狠狠懲戒,小兒哪個不是這樣,挨多了板子,便長記性了。”王氏說完,見王嬤嬤猶豫,也猜到了她在想什么,又接著說道: “老爺那里無妨的,我自會和他細說,他關照五娘不過是為了給永嘉坊那里一個交代,五娘規矩教的越好,他只有越高興,絕不會遷怒于你的。” 見王氏說的這么清楚,王嬤嬤也不再有顧慮,正要應下,王氏又看了她一眼說道: “你辦事我從來是最放心的,五娘那里,我已經免了她的晨昏定省,今后也是一樣,除非是老爺有安排,沒有我的吩咐,不準她出西跨院一步,若是她學的快,你不妨每天多教些時候,總之,越早將她送走越好。” 王嬤嬤見王氏臉色越發難看,忙俯身連聲應下了。 當日夜里,碧痕正準備伺候五娘睡下呢,突聽得外面亂哄哄的,連忙出去查看,半響才回來,見五娘已經自個換好了寢衣坐在被子里乖乖的等自己,心里一軟,上前幫她掖了掖被子,柔聲說道: “是夫人的外甥女蕓娘來了,就住在隔壁房里,今后五娘可有伴了,剛才王嬤嬤也來了,她說從明日里起,會每日過來教五娘和蕓娘規矩......” 碧痕說到這,見五娘眨了眨眼睛,又想起白日里的情景,便問道:“五娘是不是有些害怕王嬤嬤啊?” 玉華看著碧痕,沒說話,只點了點頭,碧痕只當她是因為王嬤嬤性子肅穆才心生懼意的,便安慰她說: “五娘莫怕,王嬤嬤雖不愛說笑,但為人挺寬厚,她是夫人的陪房,連二娘子也跟著她學過規矩呢,夫人派她來教導你,可見多重視你了,只要五娘好好的學規矩,老爺夫人一定會更疼你的。” 玉華看著碧痕呆愣了一會兒,才彎起嘴角露出一個笑容來。 碧痕見她這樣,便也笑著撫了她的臉蛋一下,伺候著她躺下,叮囑她早些歇息,便叫了小丫頭進來守夜,自己也回房休息了。 那守夜的小丫頭可比玉華要聽話,熄了燈火沒一會兒,就打起了小呼嚕,玉華則默默的躺在床上發呆,明日就要跟著王嬤嬤學規矩了,其實那些規矩娘也教過她一些,只不過娘自己大概本就不喜歡這套東西,雖然教著,卻又經常出言諷刺,要求也沒學舞樂和詩詞那么嚴苛,所以玉華學的也不甚熟練。 這王嬤嬤果然是夫人身邊的人,玉華前陣子臥床裝睡時她也來看過幾次,因知道她大概是夫人派來的,玉華見了她,便總是特意做出一副膽小怯懦的樣子。 那王氏只道玉華是被柳家的嚇住了,卻不知玉華早就猜到了柳家的那番話是故意說給自己聽的,那么要緊機密的話,怎么會那么著急忙慌的在車子里就說了呢,既知道是故意的,玉華自然不會輕易上當,更別說被嚇破膽子了。 這夫人既然派人來嚇唬自己,那就順著她的心思吧,做出一副被嚇壞了的模樣,這個玉華最擅長了,就像以前對著劉嬤嬤她總是念菩薩保佑,對著柱子哥總是裝乖順柔弱一樣。 玉華轉了個身,從床褥下摸出一個小包,摸著黑,打開了外面的絲帕,用指頭摸了摸里面幾塊已經有些干硬了的糕點,一塊紅糖糕,一塊綠豆糕、還有一種玉華叫不出名字的好吃的點心。 唉,要是能把這些好吃的都帶回那雜院里去該多好啊,也不知道小三子還在不在,有沒有東西吃,老等不到自己是不是都急死了,還有娘...... 想到這里,眼淚還是忍不住流了出來,玉華連忙用袖子來回印著,眼淚越來越多,她便兩只袖子一起來擦,否則若堵住了鼻子,呼吸間難免要被別人聽到的。 其實,躺了這么多天,玉華已經漸漸想明白了,這一切,應該都是娘的安排。 從那天娘突然叫劉婆子進屋說話開始,接下來的事,雖然看似都是別人在折騰,可背后,卻是娘要把自己送進這里來,是連餅子也吃不進去的娘在安排自己的身后事,把自己送進了這里,大約是因為這里有那個所謂的爹。 柳家的那翻話,雖是故意說給自己聽的,大約十之□□也是真的,自己就是那個人的女兒,就是在這府里出生的,也就是那個人把她們娘倆關進雜院里那么多年的。 崔澤觀來看過玉華兩三次,碧痕一直滿是欣喜和得意的在玉華耳邊念叨,說老爺是如何如何的重自己,按碧痕的說法,除了庶出的三爺崔正平還受寵些,另幾位庶出的小爺平日里也是很難見老爺一面的。 可玉華看崔澤觀,總是隱約的害怕,那雙和自己一模一樣的眼睛,看著自己的時候,沒有一絲溫度,倒像是在打量一件貨物。 而被自己親生女兒猜忌著的崔澤觀,此時也并不怎么好過,他此刻正在興慶池旁的萬妙樓里,雖已是各府內院熄燈就寢的時辰,興慶池上卻還是燈火盞盞、管絲繞梁。 這萬妙閣是長安城最近聲名崛起,頗為火爆的一處勾欄,如今距離“隆慶之亂”(注1)已有六年,朝政穩固,長安城怎還能按捺的住這長久的冷清寂寞,早兩年這東西市的瓦市便已經悄沒聲的重新開起來了,勾欄里雖沒了胡女子的*嫵媚,也有的是聲如春鶯啼囀,腰似春枝綿軟的美人們。 這萬妙閣卻和那些不同,竟然能直接開到了興慶池坊里,這興慶坊原是長樂公主(注2)府,其間的奢繁自然可以想象,雖然“隆慶之亂”之后一直荒廢著,這興慶池邊天然的景觀卻仍是美輪美奐,萬妙閣興建時也重新整修了坊內幾處水閣園林,一開張便成了城內揮金*最喧囂的去處。